自从高源回到北京我就没怎么回过家,连电话打得都少。一晃好几个月没看见我们家老头儿老太太了,我妈一看见我就特激动地在我后背拍了一巴掌,我估计我爱打人的毛病是遗传了她的基因。
放下手里的东西,我直奔厨房好好表现去了,高源被我家老头儿着在客厅坦率人生,老头儿特喜欢高源。
“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一边择菜一边问我妈,“别忘了多给我爸带点儿药。”我爸血压有点儿偏高。
“都带了。你邓阿姨前天去世了。”我说我妈有点儿忧愁挂在脸上呢,邓阿姨是我妈她们单位托儿所的所长,小时候看过我,人特别好,主要跟我妈关系好,五十多岁了。前几年她老公携带小蜜和巨款外逃,邓阿姨一下子就病了,脑血管破裂,整个人变得又呆又傻,夏天的时候我跟我妈去过北医三院看她,居然还能认得我,当时我妈还掉了几滴眼泪。
“现在怎么这么脆弱呀,邓阿姨都那样了,真是活受罪,兴许死了还解脱了。”
“我就是说啊,要不是那姓宋的没了良心,你邓阿姨怎么会这个下场?要说呢,这找对象是一辈子的事。”
“哎,妈,咱家酱油放哪儿了?”我得赶紧把话给岔开,听我妈谈起婚姻生活比看新闻联播还难受。
“你甭不爱听,现在稀里糊涂的,将来有罪自己受。”知子莫若母啊,我这点儿花花肠子怎么都绕不住我妈。
“我爸不挺喜欢高源的嘛!”
“高源跟你爸过一辈子啊?”
“他要愿意我也不拦着。”
“你说的都是废话,他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哈哈哈,老太太你也忒幽默了。”我大笑着,她年轻的时候动不动就会打我,有时候嫌打我手疼,她干脆掐我,胳膊、大腿都曾经留下过她罪恶的痕迹,直到我考上大学那天,她摸着我的头笑眯眯地跟我说:“彻底长大了,妈以后也舍不得再打你了。”别说,那天我的心情特复杂,也是在那天开始我决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别看我一女孩儿,打从进幼儿园开始就没让我妈省过心。第一天上幼儿园,我上的是小班,却抢了大班一个小胖子的苹果,被阿姨关小黑屋,一帮小朋友站小黑屋门口等着听我哭呢,我愣是自己在里头睡着了,捎带大小便也在里头解决了,等把我放出来,我倒没什么怨言,阿姨差点儿没哭出来,一见了我妈就告状:“这是一什么孩子呀?这是一什么孩子呀?”说起来我那时候也就四五岁吧,你说你一大人跟我一孩子叫什么劲呀,临了也没逃脱我妈一顿打,她还把人家幼儿园阿姨对我的评价当成一口头语,我一惹她生气,她一边打我还一边问“这是一什么孩子呀”。那时候我就老想,问得多新鲜呀,你自己生的孩子你问我?这样的情景也持续到我上大学那天,我变得懂事而且乖巧。
“初晓,你看着你那些发小一个一个结婚生子,都什么感觉呀?”
“没什么感觉,我觉得她们都老了。”我妈正切黄瓜呢,我捏了两块放进嘴里,觉得好吃,伸手想去掰半根,老太太照我的手就是一下,“别的不说,你看张小北,老成什么样了?”
“我前天还在电视里看见他们两口子了,他爱人长得挺好。”
“人好,命不好,跟了张小北算她倒霉,闹离婚呢。”我轻描写地说了一句。
“我就前两天看电视里演的。”我妈强调着,“看着小北可是比那时候胖多了,那孩子宅心仁厚的,我早就说有出息。”
“哟,哟,庸俗了啊,你也就看着他现在有些糟钱儿呗,幸亏我没跟他过一块儿去,两口子现在闹离婚呢,满城风雨的。”
“为什么呀?”
“张小北那孙子玩婚外情,找一小姘,前些天还找高源要让他小姘进高源下部戏呢,孙子忒不是东西。”
“唉,挺好一孩子。”我妈感慨着,“他父母现在身体怎么样?”
“老关心人家干吗呀,老头儿身体还行,老太太前年去世了。”
刚说到这里,我爸在客厅喊我,我跑过去一看,张小北也跟那坐着呢,愣了,这家伙大过年怎么跑到我们家来了?
“你怎么流蹿到这儿了?”我问他。
“我路过,去个朋友家,忽然想起来,也好几年没见叔叔阿姨了,上来看一眼,没想到你们今天回家。”他看见我跟高源有点儿不太好意思。
我妈也从厨房跑出来,看见张小北特高兴,非留他吃饭,高源也跟着起哄,盛情难却,张小北来我们家蹭饭的阴谋又得逞了。
说起来,他有好几年没吃过我妈做的饭了。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隔三岔五就来扫荡一回,剩菜剩饭他尤其爱吃,为这,我还曾经送他一外号,叫“圣(剩)人”,顾名思义,就是喜欢吃剩饭的人。
说起来,我看到这种场面心里着实有点儿不是滋味,说不出来为什么,但好像除了我本人,高源和我爸妈看见张小北都特高兴,仨人聊得热火朝天的,我也插不上嘴,干脆我自己躲进房间里·了·以前的旧东西。
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写日记的习惯,满满一箱子日记本,我知道,自从我把这些东西扔在家里,我们家老头儿老太太多少遍当成毛选似的那么研读来着,还好没什么有价值的犯罪记录。我·开其中的一本,里面除了夹着几张没用的纸条,还有我跟张小北的一张合影,在北海照的,冬天,身后是白塔,我们穿着当时很流行的三紧式的棉夹克,我还围一条五颜六色的围巾,张小北真瘦,头发乱蓬蓬的,搂着我肩膀,足足高出我一头,鼻子尖冻得通红。我看着照片,怎么也想不出来是怎么来的,我们那时候倒老是去后海,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了这张照片,算起来,七年前了吧。
“看什么呢你?”高源从身后推了我一把,照片掉到了地上,正面朝上,对着我跟高源笑。
“什么时候我跟张小北拍的这照片啊?”我捡起来,看了高源一眼,“那时候张小北巨瘦,你瞧,让他演猴子都不用化妆。”我把照片递给高源。
张小北也进来了,看见高源手里的照片,大叫起来:“这照片你还有呢,我那早不知道扔哪儿了。”
“我不正琢磨这是什么时候照的嘛。”
“别说,初晓,搁那时候你看着还像个女的。”高源趁机挤兑我。
“你什么眼神儿啊,我分明就是一女的!”我又问张小北:“为什么照的这相片儿啊?”
张小北仔细想了想:“忘了,都多少年了!”
真奇怪,我跟张小北一块儿照相的时候并不多呀,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我妈张罗着吃饭,我们仨出去在桌子前坐下来,有点儿过年的意思了,挺喜庆。老太太一高兴,破天荒地张罗着喝两杯,我们仨一一向他们敬酒,他们也对我们都表达了美好的祝愿。席间,张小北还问起了我跟高源结婚的问题,我没出声,想听听高源怎么说,高源乜了我一眼,说:“过了年吧,我们明年差不多了。”我爸妈听了这话感到很高兴,他们终于要把女儿嫁出去了,多年的夙愿即将实现,连我本人也替他们感到高兴。
张小北那天还说,到我结婚的时候他要像嫁妹妹似的在北京饭店摆几桌,也不枉吃了我们家那么多的剩饭,在场的人全笑了,我笑得最大声。
吃过了中午饭,我们仨把老头儿老太太送到了机场,和等在那里的一小队同他们一样幸运的人们汇合之后登上了飞往香港的航班。他们一走,我就开始琢磨着到高源他们家怎么好好表现。
张小北在机场高速上把车开到了一百三十迈,他今天又喝高了。
“准备哪儿过年呀?”我问他。
“没概念。”他拿出烟来点上,又递给高源,“我自己根本就没有过年的概念,忙。”
“忙离婚呀!”我漫不经心地一问,高源猛地回头瞪了我一眼,我知道,高源是觉得我老拿离婚这事刺张小北有点儿不适合,高源还是比较善良的。
“怎么着哇,你还认准了你那张萌萌了?”我从倒车镜里瞟了高源一眼,他也正瞟我呢,我心想,孙子有本事别心虚呀。“你玩不转她,她面相可没李穹那么旺夫啊,不是我吓唬你,人常说外面有个搂钱的耙子,家里有个装钱的匣子,这样生活才能蒸蒸日上,你那萌萌可是一花钱的机器。”
张小北又把车提高了一点儿速度,快到一百四十迈了,他问高源:“你下部戏投资预算有多少?”
“三百多万吧。”高源吸了口烟,“投资不大。”
“萌萌能行吗?”
“什么行不行的,都差不多。”高源这句其实是实话,现如今除了那些正儿八经吃过苦的老艺术家们,演艺圈里这帮人没什么大分别。
“我给你投资。”张小北后面的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高源“嗯”了一声,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要不这么着得了,张小北,我专门给张萌萌写一本子,就写你们的故事,她就演她自己得了,连感觉都不用找。”我觉得刺一下让张小北有点儿尴尬的感觉特好玩。
“扯!”张小北黑着脸吐出两个字。
“我说小北兄,还有你高源,我告诉你们一个则,男人啊可以玩女人,但别对女人动真情,除非你想娶老婆,这是游戏规则。”这半天了,我总算说了句正经话,说完了,他们俩人都不说话了,我知道他们那是在思考呢。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