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心中没有放弃也没有绝望,有的只是几乎从胸口蹦出来的兴奋而已。
厉害,那家伙实在太厉害了,面对这能够一击覆灭自己大军的敌人,伊斯坎达尔就连做梦都没有遇见过这种等级的敌人。
那么那个回归了人身的少女就是他最后的敌人了。
那就是这世上最后的难关,比兴都库什峰还要崇高、比马克兰沙漠的热沙还要灼热,这样叫征服王如何能不去挑战一番呢?跨越那道难关,另一边就是世界的尽头,他曾经怀抱的遥远梦想此时就在眼前,等待实现的那一刻。
“荣耀就在远方”──就是因为遥不可及才要去挑战。为了看著自身背影的臣子,他要歌颂霸王之道、展现霸王之道。
面对征服王发起的进攻,恢复了少女姿态的阿蒂拉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想法,手中的彩虹剑再次挥舞了起来,三色如灯管般的三棱剑刃如钻头般开始高速旋转,而其剑尖上,虹色的光芒已经开始了闪烁。
“不破坏生命。粉碎其文明——军神之剑!”
彩虹般的光华从旋转的剑刃间透出,形成一道道绕着阿蒂拉旋转的丝带,最终编制成巨大的箭矢。
随后,在下一瞬间阿蒂拉的速度瞬间提升,加速到最大值,直接向着伊斯坎达尔的方向冲去。
和赛法卢时带有文明侵蚀概念的“泪之星,军神之剑”不同,此时阿蒂拉手中的宝具,只是纯粹的破坏,虽然威力强大,但却已经失去了吞噬文明的强大概念属性。
因此虽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伊斯坎达尔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眼看就要被阿蒂拉斩杀。
但布赛法拉斯不愧是有着成为英灵资质的宝马,在伊斯坎达尔都无法反应过来的瞬间,硬是靠着自身对主人的维护之意,一个跳跃,让伊斯坎达尔躲过了一劫,虽然受到了宝具攻击的波及,导致自身受到了些许擦伤,但却毫无疑问是有一战之力的。
伊斯坎达尔虽然很想为直到最后勇敢完成使命的挚友哀悼,不过既然如此,他更不能停下脚步。因为现在他往前踏出的这一步就是对往生者的追思。
在看到已经跑到自己身后的阿蒂拉后,伊斯坎达尔没有再做停留,发现自己体内的魔力已经不足以召唤出神威车轮的时候,他直接扭过身子,孤身一人就向着阿蒂拉冲了过来。
望着这样前来送死的敌人,饶是阿蒂拉的心中也闪过一丝波动,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的神色。
但是伊斯坎达尔已经无力将注意力放在这些小事上面了,他耳中只听得见阵阵涛音。
遥远尽头的海岸边空无一物,海浪来回拍打。这是此世最终之海的海浪声。
啊,原来如此。他带著满心畅快,终于明白了。
之前为什么完全没发觉呢──自己心中这股激昂的跃动感就是尽头之海的浪涛声。
“哈哈……啊哈哈哈哈!”
他梦见自己在海岸线奔跑,脚尖冲开海水水沫的感觉真是舒畅。把脚下染成一片鲜红的海水说不定是从他自己身上淌流出来的鲜血,不过那又如何,现在他正梦到这片海洋,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幸福吗?
还有一步──然后只要再往前踏一步,高举过头的剑就可以劈开那个少女的脑袋。
“喝啊啊啊啊!!”
他一边发出响彻云霄的胜利吶喊,同时挥下裘普欧提斯之剑。
这是确信胜利来临的最高潮时刻。本来眨眼即逝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被拉得有如永恒般长久。彷佛连流逝的时间都停下来了──
不,事实上确实是停止了。不过停止的不是时间,而是他自己。
因为彩虹剑的剑刃已经从他的胸膛穿过,死亡的感官彻底涌上他的心头,让他不由得大叹三声。
“真是的,居然连……丝毫伤口都没有给你留下,你这家伙……还真是强的要命啊……”
褐色肌肤的少女没有丝毫的回应,只是缓缓的将军神之剑从伊斯坎达尔的胸前拔出,伊斯坎达尔心中虽然无奈,但也很佩服少女的实力实在厉害,好像一切事情都与他完全无关似的。
这次他还是没能达成梦想。无尽的梦依然无尽,就这么结束了。但是仔细一想,这应该是过去他穷尽一生追求,仅有一次的幻梦才对。
久远之前在小亚细亚所做过的梦──他在这片远东的土地再次看到与那时候相同的梦想。
想起这一切奇妙的种种,伊斯坎达尔露出微笑。
如果做了两次同样的梦,就算有个第三次也不奇怪。
也就是说──
下一场梦境差不多就要开始了。
“这次远征也……让朕……感到十足痛快啊……”
伊斯坎达尔眯起因为血雾而迷蒙的双眼,满足地喃喃低语。
如果拥有战斗续航能力的话,伊斯坎达尔还能挥下手中的裘普欧提斯之剑,但没有这项技能的伊斯坎达尔只能带着些许的遗憾和更多的满足,安静地消逝了。
从时间上来看,这应该是一场非常短暂的战斗,以从者强大的属性,这次的交战只有短短几秒钟就结束了。
但是韦伯的眼睛连眨都没有眨一下,将一切过程洛印在脑海中。对他来说,这场战斗就有如一辈子那样漫长且沉重。
他绝对不会忘记这段回忆,哪怕是封锁心灵也绝对不可能遗忘。他在刚才这几秒钟所看到的光景已经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再也无法与他分开。
韦伯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独自站在伊斯坎达尔放下他的位置。虽然他很明白必须赶快移动,但是感觉脚步好像只要稍动一下可能就会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现在他不能屈膝,绝对不能。
面对阿蒂拉看着自己的目光,韦伯以平静到不可思议的心境看着对方,心中虽然波动万分,但却始终没有丝毫退缩的念头。
没错──绝对不能死。现在他已经把王者最后托付的话语铭记在心中了。
无论如何,韦伯都一定要逃过眼前的危难才行。虽然敌方从者就在面前,他又没有办法可以自保,事情几乎已经呈现万事皆休的绝望状况──但是他绝对不能放弃。他绝不能用这种方式践踏那道誓言。
这或许是比坦然接受死亡还要更加残酷的折磨。
少年面对避无可避的死亡,只能束手无策地一个劲儿发抖,但是他的眼神仍然诉说著自己不屈不挠的意志。
而阿蒂拉的目光在韦伯的身上扫过之后,就再也不曾在他身上停留。
对阿蒂拉来说,当伊斯坎达尔死去,韦伯不再是御主之后,就没有必要下手。
韦伯一语不发地看著手持彩虹剑的少女转身悠然离去。等到那道身影从视线里消失,吹过森林的冷风将战场紧绷的气氛完全吹散之后,少年发觉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留在夜空之下,此时他才知道一切已经结束了。
保住一条命的奇迹让他的膝盖又开始颤抖。
如果有人嘲笑他不过是个讨饶的懦夫,只是因为那人不知道匈奴王的恐怖威视罢了。光是抵抗恐惧感而且保住一条命就算是一种战斗、一种胜利了。这是韦伯·费尔维特孤身挑战,而且成功赢得的胜利。
这是一场低微且渺小的战斗,根本谈不上什么英勇华丽。韦伯没有打败任何人,也没有抢到什么宝物,只不过是活著逃离绝境而已。
即使如此,韦伯还是觉得又高兴又骄傲。只有他自己了解在当时那种状况之下,达成这个不可能的结局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这份荣誉感只存在于他的心中,就算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再怎么低下,他都不会引以为耻。
他遵守了王者的命令。见证一切,而且活下来了。
真希望他赞美自己。用他那只巨灵大掌,那把粗豪的嗓音称赞自己一番。这次不需要隐瞒自己的感情了,韦伯一定可以挺起胸膛,向那个人炫耀自己的功劳。
可是──在沉静的森林中,韦伯完全是孤零零的,身边已经没有陪伴。就像十一天前那样,韦伯再次被扔在这个无情且冷漠的世界一角。
没有人知道他孤身一人打赢一场只属于他的战斗,没有人褒奖他的胜利。
但这是一件残酷的打击吗──答案是否定的。
赞美的话语他刚才已经得到很多了。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王者认同了他,并且收录他,那个人告诉韦伯要让他加入臣子之列。
只不过是先后顺序颠倒罢了。
他受到的赞美也包括了遥远未来的份,所以他今后必须花费所有生命,累积功绩,才能不愧对那句赞美。
没错。只要有那时候的那句话──他就永远不孤单。
在韦伯领悟这件事的同时,他的少年时光也结束了。
而且他第一次知道泪水这种东西,有时候也会为了与后悔或屈辱无关的原因而流。此时此刻,韦伯·费尔维特从无人的桥上俯视著黑压压的滚滚河流,让泪水尽情流淌。
那是一名男子汉的热血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