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先一步出了房门,他并不是去别的地方,而是要趁着窦娘还在伙房忙碌时,他去见一见窦娘,最好当着众人的面,可以将犄角男孩未来生活的地方,都一起要求到他的院子里。
如此举动的原因,一来是人多,窦娘纵然无法割舍对犄角男孩的亲情,但当着山寨里那多人的面,应该不会坏了山寨的规矩,不会直白的拒绝郎中;二来郎中也借着有外人在场,好好的表扬一下窦娘的养育之优秀,能教导出犄角男孩那么懂事的孩子,实属良母之楷模。
山寨的伙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一般的骨干都要止步于伙房门外,这也是山寨多年来的规矩,而郎中今日前来,似乎忘记了规矩,站立在伙房门口,看着窦娘一直在忙碌,伙房里吵杂的声音,掩盖了郎中数次的呼喊。
迫于无奈,郎中只好在门外傻等,足足够了半个时辰,伙房里的忙碌才消停了,窦娘一头汗水,全身的衣服似乎都湿透了,刚一脚踏出伙房的大门,便看到了早已等候的郎中。
见到郎中一脸笑意,窦娘也猜到了郎中的来意,今日犄角男孩去给郎中送饭菜的事情,窦娘也知道,于是当下也不客气,“那孩子是个好苗子,能得郎中大人看中,是他的福气,不论郎中想说什么,或者打算如何做,都希望郎中大人能好好照料那孩子!”
郎中前来,路上也酝酿了颇多的说词,哪知道全然没有开口的机会,便被窦娘一番直白的话语全部报废了,虽然郎中酝酿的说词也不是什么文绉绉的,但若是他先开口,似乎能体现他的地位优越感,此刻听到窦娘抢先说话,隐隐有点不悦,但慢慢品味窦娘言语之意,郎中心里的不悦也很快消散了。
“窦娘厨艺出色,深的山寨众人喜爱,呃...想不到窦娘的脾气也很直爽,令本郎中意外,既然你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了,待会儿我就去师爷那里给那孩子定个差事,还请窦娘放心,本郎中是打算收他为徒,自然会善待于他。”
郎中起先想夸奖一番窦娘的,可说出口之后,看到窦娘并不领情,只好免去拐弯抹角,直言了自己的来意。
窦娘听完郎中的话语,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只是眼泪却比脸颊的汗水还多,宛如串成线的珠子滴落在衣袍上。
半晌窦娘都没回一个字,眼睛只是盯着郎中,似乎想看清楚郎中的灵魂,找寻其中有没有一点打算加害犄角男孩的心思。
看着窦娘无声无息的泪水,郎中有点难为情,周围还有许多伙房里做事的厨娘,生怕窦娘忍不住放声大哭,只好猛吞了一口口水,“呃...不如,本郎中过几日再来。”说完麻溜的离开了伙房。
虽然视野里已经没了郎中的身影,窦娘仍旧是刚才的那个姿态,甚至是眼神都没有移动半分,想着日后极少有机会见到乖张的犄角男孩,窦娘的心就像是失去了亲生骨肉,那种无法割舍的母爱,正充斥在她的脑海里。
攥紧双手,不顾视线已经被泪水遮挡,快步走回了自己的住所,她想去多看一会儿犄角男孩,无论以后如何,此刻犄角男孩都是她的儿子!
在距离伙房不远处,那里有一片木屋是伙房厨娘的集中住所,窦娘快步走来,还没进屋子,便看到傻呆呆坐在门口的女儿,“不是叫你跟着她一起送饭的吗?你怎么一个人先回来了?你弟弟呢?”
窦娘的脸上还飙着泪,对花儿说话的语气饱含了责怪,而这一番话听到花儿的耳朵里,实在是委屈,也和窦娘那样,还没开口说话,泪水早已从脸颊滑落,过了片刻才哭泣的说道:“他...他送去的是郎中院子,我们不能进去,原本我是打算在院子门外等候,可...我怕,我怕郎中告诉他,我不是他亲姐姐。”
话语言尽,花儿坐在屋子门口,抱着膝盖滔滔大哭,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播了很远,但周围的人并没被惊动,有几个妇人走来安慰,可别人又如何能懂窦娘母女的心情。
深感错怪了自己的女儿,窦娘先擦掉自己脸上的泪珠,“以后不管他认不认我们,在我们娘俩的心里,他就是我们亲生的!”
窦娘母女俩的揪心,而犄角男孩则是躲在远处,把花儿姐和窦娘的话语全部听了进去,甚至周围那些妇人劝慰的话语,也一并听入耳中。
照理来说,四岁多的孩子,根本不会懂这些人情世故,可犄角男孩却朦胧的懂得一些,在山寨里有许多稀奇古怪模样的废孩,他们都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回忆自己也被山寨里的人称呼为废孩,结合刚才窦娘母女的话语,犄角男孩懂了,他...也是被人抛弃的。
那一刻,犄角男孩的瞳孔好像放大了几圈,刚才快步从郎中院子跑来,为了早点告诉花儿姐郎中房间里的奇特,一路上他都没有停歇,此刻剧烈运动之后的他,又听到了能触灵魂的话语,嘴巴大口的喘气之余,似乎脑子里已经没有了意识。
近似乎昏迷的犄角男孩,身子有点摇晃,眼看要倒下的时候,一双手稳稳的接住了他。
郎中在窦娘这里没有进展,也就返回了,半途中看到快速奔跑的犄角男孩,便撩起衣袍,快速的跟着犄角男孩的步伐。
刚才见到犄角男孩大口大口的快速喘气,郎中当然清楚犄角男孩可能会急喘晕厥,便凑到身边准备抱着他,当双手刚伸出,犄角男孩便倒在了他的双手上。
一个四岁多的孩子,到底能懂多少事情,这是郎中很在意的事情,不过,犄角男孩昏迷后,郎中没把他送回窦娘那里,反而又带回了他的院子。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犄角男孩醒了,小屁孩似乎恢复的是快,但睁开眼想起身,刚要呼喊娘亲和姐姐的时候,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他竟然又出现在郎中的房间里!
明明记得从这里离开了,为何又回到了这里,刚刚好奇的看了两眼郎中的房间,便看到郎中正趴在木榻便睡觉。
似乎也感受到了木榻有动静,郎中慢悠悠的醒来,站起身舒缓自己的老腰,“哎呀,你个孩子,真不省心,幸好本郎中路过,不然你小子可要摔在地上了,万一脸朝下,你这一张俊秀的脸,恐怕可要有残缺了!”
“多谢郎中出手,呃...我是被你抱回来的?”犄角男孩对着郎中又是感谢又是施礼,完事后还弱弱的问了问他是怎么回到的这里。
“屁话!你个小子,到底是不是四岁?!看上去小小的身子骨,怎么那么沉!本郎中抱你回来,那可煞是辛苦之举!你刚才醒来的时候也看到了,都把我累的睡着了!”郎中装作很生气,可语气有点像是在说笑。
然而即使郎中想把话语说的搞笑点,但仍旧没能牵动犄角男孩此刻的心神,犄角男孩此刻好像想起了刚才听到花儿姐和窦娘的对话,双眼红润的看着郎中,想开口询问,可他又怕问出来自己不想听的,小孩子嘛,都怕被父母遗弃,看看山寨里那些废孩,虽然没短吃穿,但绝对没有他在窦娘身边幸福,可想到自己也是被父母遗弃的,眼泪便哗哗的流了出来。
“你小子,真是窦娘教导出来的,这落泪也一模一样!啥动静没有,眼泪哗哗的流!”郎中在一旁又笑骂了一句。
只是这句话若是对一个成年人来说,或许很适当,可此刻是面对一个四岁多的孩子,这些话不仅不合适,反倒很有刺激性,原本无声的哭泣,瞬间变成了哇哇大哭。
近四十岁的郎中,至今都是单身,没娶过婆娘,更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此刻面对一个孩子哭的那么伤心欲绝,他真是束手无策,拿着许多奇怪的药材来哄,却一点效果也没有,最后只好拍了一下大腿,“你哭吧,哭了这次只后,你再敢哭,我就说你是个女人!我们做男人的,你见过谁经常抹眼泪的?!”
这么一句话说完,郎中自己走出了屋子,就在脚步刚刚迈出去的那一刻,身后的屋子里突然安静了,犄角男孩不哭了,虽然喘气还有点哽咽,但哭声是止住了。
郎中回头瞄了一眼犄角男孩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回去再尝试哄哄,但想起自己没经验,便打消了回去哄孩子的举动,不过他不去哄孩子,也不想走远,于是干脆一屁股坐在自己从未坐过的屋子门口,眼睛看着屋外,而心神则是放在了屋子里,关注着犄角男孩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