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百花小说-街上的阿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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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知青

于是还要扯到韩诚和林雪第一次在好心情约会了,因为那个晚上,林雪的丈夫老傅已经有过一次特务表现。

韩诚是满怀兴奋把林雪约到好心情去的。白天,他在公交车上意外地遇到了林雪,惊讶得差点眉毛都掉下来。原来林雪的丈夫老家是这里的,她随转业的丈夫来这座城市一年多了,只是因为她没找到合适的单位,天天闷在家里,才难得让韩诚碰到。今天是去市交通局一趟,丈夫好不容易跟交通局长拉近了关系,要把她安插到车管所去,没想她带着自己的所有材料去交通局找局长的时候,却被告知局长刚被“双规”了。

本来懊恼着的林雪见了韩诚也眼睛发亮,连声说想不到。只知道韩诚考上大学了,哪知道分配到这里来了呢。韩诚当即在车上跟林雪约定,晚上到这家好心情咖啡屋来好好聊一聊。

晚上的林雪比白天显得更有韵味,头发像是刚洗过,丝丝清爽柔顺,一张清秀的脸就在这清爽柔顺里半裹着,让烛光照出一种泛着玉质的光泽。

韩诚脑子里便有点恍惚,一个嫩笋一般的姑娘,在眼前鲜活地晃动起来。他感叹一句:这么多年没见面啊,突然又碰到一起了!林雪脱口说:这就叫缘分吧。话音一落却红了脸,赶紧低头喝咖啡。

韩诚望着满脸飞红的林雪,心里潮乎乎的。在他的印象中,林雪是太爱红脸了。有一次在坡上种荞麦,他和林雪搭档,他在前面挥锄开凼,林雪紧随他往凼里下荞麦种。他下乡两年多,这活儿已轻巧得很,林雪虽是刚下来,凭着心灵手巧,动作也很快敏捷。生产队长在远处看到他俩的利索,禁不住大声夸赞:嘿,看这两个啊,硬是配得太合适了咧!另外几个知青立即起哄:天生一对啊!把林雪闹了个大红脸。自此以后,林雪一见韩诚就容易红脸。这么多年过去,已是人生半截的中年人了,这红脸的特点居然还保留着呢。韩诚望着林雪的目光也潮乎乎起来,红脸是女人最动人的表情,成熟的女人红脸,更是如带露的果子,滋润中透出幽幽香味了。

林雪脸上好一阵才恢复了白皙。她抬起头来,向韩诚笑笑:真是想不到哩。韩诚也说:使劲想都想不到嘛。心里在问自己,人真的有缘分管着吗?当初怎么就没在林雪的红脸里把自己的心融了呢?

仔细想想,还真是有点缘分。一九七八年是知青上山下乡的最后一年了,林雪就在这最后一年下来了;而且,在一百多名从市里下到县里的知青中,她是唯一被分到韩诚那个知青点来的。两人相处大半年,韩诚考上大学走了,寒假回来刚下汽车,就在车站碰到了林雪,原来林雪招工进了市副食品公司,公司组织所有新职工下县城参观了全系统的先进单位,正要回市里去呢。两人就在大客车旁边寒暄了几句。三年后,韩诚外出实习路过市里,趁着转车前的一个多小时去街上转悠,又碰上了林雪,林雪要去医院看望一个生病的同事。两人又站在街边寒暄了几句。两次相遇,都在匆促之中,也都只寒暄几句,并无大惊大喜兴奋异常的场面,但韩诚至今仍然记得清楚,林雪每次面对他时都是红着脸的。虽然这张布满红晕的脸很快就被韩诚在忙碌的日子里淡忘了,随着时间推移他再也难以想起那张红得动人的脸了,可现在突然又和林雪重逢,这飞红的脸立即就像一轮灿烂的太阳将他烤着了。

韩诚想,人就是这样,不一定有过两颗心的激烈碰撞,也不一定有过情感的强烈渴望,但彼此有着心底里的微微感应,这感应常常会被生活的迂回曲折打断,以至你自己都忘了这感应的存在,但只要这两颗心突然又相遇了,那感应立即就会颤动起来。

林雪说:我后来随军去了西南,还在报纸上看到你两次呢。韩诚奇怪:怎么会?我从没在报纸上亮过照片啊。林雪说:在报纸上看到你的诗嘛。韩诚哦一声,心一弹,这是不是又算缘分?他在报纸上发表诗作并不多,就正好让林雪看到了。

韩诚笑笑:我不是写诗的料,后来越写越没劲,索性不写了。林雪也笑道:我是不懂诗,不过我觉得,你最好的诗还是为我生日作的那首,还记得么?

韩诚搔了搔头。已经相隔二十三年的事了。那天,生产队长要安排一名知青去公社领慰问品,每年过年前,县里都有给知识青年的慰问品送到公社来,每人一斤猪肉,一斤白糖。全大队现有十二名知青,二十四斤慰问品一个人轻轻松松挑回来了。但那天天气很糟,冻雨霏霏,像要下雪,队里不出工了,大家都围着炭火打扑克。韩诚就第一个接了生产队长的话,愿意领任务。正好林雪上茅房回来了,也立即争着要去。生产队长让林雪莫去了,这种天气应该照顾女孩子。林雪却坚决要去。韩诚还想劝阻她,生产队长摆了摆手:那就两个一起去吧,反正家里也没活干。其他人都起哄,说这两个人干什么事都要凑一对呢。林雪红了脸,却兴冲冲跟着韩诚出发了。

一上路果然下起雪来。开始是细碎的雪片漫不经心乱飘,像深秋里山坡上被风吹起的山芦花。渐渐地雪片变成鸡蛋大的雪团,在无风的天地间接连不断无声无息地坠落。原本阴沉沉又空落落的天地之间,因了这纷纷扬扬的雪团便有了一种浪漫氛围。韩诚的心在这浪漫氛围里不禁动了一下,他和林雪真要是一对,行走在这种浪漫氛围里倒也是很上兴味的啊。刚这么一想立即又止住自己,瞎扯什么联想呢,人家还是一个小妹子呀。韩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向走在身边的林雪爽朗地笑道:你呀,看看这种天!是不是觉得自己最后一个下来,想争当先进知识青年啊?林雪使劲摇着头:我可不跟你们争先进啊。人家是……今天生日哩。韩诚眉头一挑:哦?长尾巴?满十八岁了吧!林雪说:我出生的时候正下大雪,我爸就给我取了个雪的名字哩。你看今天又下雪,多好啊!韩诚说:才元月中旬就下这么大雪了,是雪要给你贺生哪。难怪你要来雪里哦。林雪说:我想上公社去打个电话。从来都是爸爸妈妈给我过生日的,今天他们肯定心里挂着我呢,我也好想听听爸爸妈妈的声音……她有点不好意思,脸又微微红了。韩诚点点头:是这样哦。那我先祝你生日快乐吧。只是没什么礼物送给你呢。林雪立即声调欢快了:你陪我上公社去就是礼物啊。韩诚说:这也算?那我还送你一样礼物吧。他向林雪眨了眨眼,然后仰头望着越下越大的鹅毛雪,略略沉吟一下,朗诵起来:

轻轻的,你飘来了。

没有热闹,没有斑斓。

…………

后面是什么?韩诚又搔了搔头,望着小桌对面的林雪有点尴尬。二十三年过去,实在记不起来了。

林雪语气含嗔:你呀,自己作的诗,还没我记得清楚哩。她接着轻声背诵起来:

但,你的美丽在随风飞舞,

你的纯净在天地间弥漫。

柔软中分明有你的声音,

白色里似乎有你的灵感。

安静吧,让我们都安静吧,

猜一猜,

你是要亲吻大地,

还是要传递天籁?

韩诚眼一动不动地望着林雪,心里有什么在拱动。实在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林雪居然还牢牢记着他即兴为她作的诗。

林雪背诵完诗,在韩诚一动不动的目光下突然脸又红了。韩诚赶紧掉开目光,就见一位服务小姐走了过来,直走到林雪身边,彬彬有礼问:请问您是林女士吗?林雪有点诧异:我姓林,你认识我?小姐说:有位先生打电话到吧台,描述了你的发型和衣服,让我请您去接电话。林雪看韩诚一眼,说:肯定是老傅,我丈夫。

林雪去接电话了。韩诚望着她站在吧台边的背影,心里有点不安。林雪没有手机,他白天在公共车上向她要手机号码时,她说原先有部手机坏了,成天呆在家里也不想再要手机。现在她丈夫把电话打到这里来了,肯定是查114才问到电话的,还要在电话里描述一通特征请小姐来叫人,什么急事啊?

林雪很快回来了,韩诚能明显看出她脸上掩饰的不快,心中不安加重,赶紧问:什么事?林雪答得淡然:没什么事。韩诚不信:没什么事费这么大劲找你?林雪垂了眼说: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想来接我。我不要他接了。韩诚默然,一会儿,说:你回家吧。以后我们再聊。

林雪望着韩诚,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韩诚披着一身雪片回到家里,老婆正在等着,赶紧替他拍打身上的雪片,急不可待问:调解什么了?你没答应吧?韩诚重重在沙发上坐下,没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