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治水史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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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黄淮卷(53)

因五凉和北魏时期重视水利,石羊河流域的农牧业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人口增长很快。据史料统计:西晋时人口为15万左右;公元318年前后,达到了50万人;公元350年,人口上了百万;公元400年,人口达到120万;到公元439年,人口达到150万。北魏灭北凉时,仅姑臧城内人口,就达到20多万。魏太武帝在给太子晃的诏书中称:“姑臧城东、西门外,涌泉合于城北,其大如河。自余沟渠流入漠中,其间乃无燥地。”

综观石羊河流域的开发历史,凡是顺应自然者,多获大益;而破坏生态环境者,必有灾难。连北魏的统治者都知道退耕还林的重要,而我们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竟然还大开所谓荒地,破坏草场,砍伐树木,将诸多的草场,辟成了撂荒之地,除了为沙尘暴增加一点“营养”之外,我们又得到了哪些利益?

8.盛唐的流水声

时光的页码又翻到了隋唐。

隋政府在石羊河流域采取了一系列有效措施,大修水利,开掘新渠,修复旧渠,保证屯垦耕地的用水。隋代的屯垦亦兵亦农,以军队士兵为主体,地方居民也多“立堡营田”【《隋书》卷24《食货志》】。此外,相当数量的内地罪犯,也被强制充军屯垦,从事犯屯。这是汉代的传统,隋承了汉制。开皇十三年【公元593年】,就曾改“徙及流并为配防”【《册府元龟》卷611《刑法部·定律令三》】,将流刑及徒刑罪犯改为充军,主要从事屯田。隋代的河西屯垦也有不少失误,一是屯田规模过大,影响了本地区均田制的推行,不利于发展小农经济。二是一味强调屯垦,不兼顾畜牧业。后来的雨量减少,沙漠化严重,牧地与森林覆盖面积锐减,跟这有一定关系。三是其屯垦与军事行动的联系过于密切,用兵则大兴屯垦,和平则废屯抛荒。

大唐却以其独有的胸襟显示了超越历史的眼光。

关于唐朝,历史上留下了如下的记载:

唐贞观三年【公元629年】,李大亮任凉州都督,任职期间,积极推行开荒种田以实边的政策。据《唐书》记载,在凉期间,他曾上书唐太宗:“河西亟困夷狄,州县萧条,加因随乱,残耗已基。臣愚愿停招慰,省劳役,使边人得就农亩,此中国利也。”

唐长安元年【公元701年】,郭元振任凉州都督,陇右诸军大使,在位五年,重视兴修水利,农业连年丰收。据《唐书》记载:“初,州境轮广才四百里,虏来必薄城下,元振始于南峡口置和戎城,北碛置白亭军,制束要路,遂拓境千五百里,自是州无虏忧,又遣甘肃刺史李汉通辟屯田,尽水陆之利,稻收丰稍衍,旧凉州粟斛售数千,至是岁数登至匹缣易数十斛,支庙十年,牛羊被野。”

大唐在凉州拓疆土,置屯田,兴水利,移民戍边,既加强了国防力量,又解决了其军粮运输等诸多问题。唐朝移民多次,用鼓励垦荒,将大片荒地垦为良田。进而兴修水利,引水灌田。据记载,旱田改为水浇地后,产量提高约3倍;双铧犁的推广,提高了耕作效率,一直沿用至今。今天的河西农民仍用双铧犁耕作。

唐代屯田分为两种:军屯和民屯。军屯的土地属国家,官方配发耕牛、农具、种子等,供给口粮,收获全部交公;民屯则是政府把均田制以外的土地,交给屯丁即征夫和流民耕种,他们是均田制之外的国家佃农。《唐六典》载河西“赤水三十六屯”,又按《通鉴》卷215胡注:“赤水军在凉州城内,兵三万三千人。”由此可见,河西军屯每屯约千人左右。

唐代的均田制规定,每个18岁以上的成丁男子受田100亩。其中20亩为永业田,80亩为口分田。永业田可作为私产传给子孙,口分田则死后交还政府,改授他人。

大唐在凉州的屯田,成效显著,粮食成山,可支用几十年的军粮。因连年丰收,粮食十分便宜,一匹绢可以换取几十斛麦子,经济繁荣,人口增长,百姓富庶,甲于天下,史称:“河西、陇右三十三州,凉州最大,土沃物繁,而人富其地。”

唐朝的河西诸地,浇水灌田是头等要政,州刺史和县官必须亲自过问。此外,还设了专门用以治水的各级官吏,州上的治水官叫都渠泊使,县里的治水官叫平水和前官,乡里的治水官叫渠头和渠长及斗门长等。这些人是唐朝政府制定的《开元水部式》的监督实施者,其内容包括管理机构的设置、灌溉方法和时间,斗门节水量及开闭时间、渠道维修责任和办法等等。

唐代的每乡专设若干渠头、渠长、斗门长等职,负责水利。《水部式》称:“诸渠长及斗门长,至浇田之时,专知节水多少。”《水部式》对各级管水吏员的职责有具体规定,记载考核其是否称职,并赏功罚过,“若用水得所,田畴丰殖,及用水不平,并虚弃水利者,年终录为功过附考”。

唐代规定要对用水者平等对待,《水部式》载:“凡浇田,皆仰预知顷亩,依次取用,水遍即令闭塞,务使均普,不得偏并。”

《水部式》有许多斗门的规定,“斗门皆州县官司检行安置,不得私造。”“每斗门置长一人,有水漕处置二人,恒令巡行,若渠堰破坏,即用随近人修理”。

《水部式》明令禁止妨碍灌溉的现象,“设置碾硙,不许妨碍灌溉”,“诸灌溉大渠有水下地高者,不得当渠造堰,听于上流势高之处,为斗门所引。……其旁支渠有地高水下,须临时暂堰灌溉者,听之”。《水部式》还规定,造渠堰时,不得给百姓过重的负担,不给公廨田及职田以优待,修造渠堰的人工劳务根据受益者田地的多少来分担。它说:“河西诸州用水灌田,其州县府镇官人公廨田及职田,计营顷亩,共百姓均出人工,同修渠堰。若田多水少,亦准百姓量减少营。”

为了实现所谓“强兵足食”的目的,唐太宗下令对石羊河流域的生荒沃土进行开垦,并实行三项政策:屯田、屯牧、和籴。

屯田,延续以前历朝历代的传统,以军屯为主,民屯次之;屯牧便是建马场,目的是给骑兵供给军马;和籴就是百姓开荒所产的所有粮食,都由国家收购,即“官出钱,人出谷,两相商量,然后交易也”。

在这些政策的刺激下,凉州百姓开发了大量的荒地,其农业耕地面积扩大了许多。当时陇右有23州,武威最大,也最繁荣,唐玄奘称:“凉州为河西都会,襟带西蕃,葱右诸国,商旅往来,无有停绝。”《读史方舆纪要》中说:“屯修于甘,四郡半给;屯修于甘凉,四郡粗给,屯修于四郡,则内地称苏矣。”丝绸之路上的驼队往来不绝,商旅比肩接踵,奇珍充盈,异宝斑烂。时人赞曰“填不满的凉州”,意思是无论有多少货物,都可在凉州迅速消化掉。当时的凉州,是那些胡商最青睐的宝地。胡商们从遥远的突厥、回纥、大食、波斯等国,经过漫长的旅途颠簸和风沙洗礼,来到凉州。他们运来了异域的珠宝,运走了大唐的丝绸瓷器等。其国籍之多、人数之众,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我们可以透过一个历史事件来说明这一点:公元757年,武威九姓胡商不堪重赋,犯上作乱,竟占领了武威七城中的五城。这仅仅是一个历史小插曲,丝毫影响不了当时凉州的繁荣,但我们可以看出那些胡商确实有着可与官兵抗衡的势力和人数。

许多唐朝著名诗人,也用其才华讴歌了凉州当时的盛况。张籍诗赞:“无数铃声遥过碛,应驮白练到安西。”王建在《凉州行》中说:“蕃人旧日不耕犁,相学如今种禾黍。驱羊亦着锦为衣,为惜毡裘防斗时。”元稹在《西凉伎》中称:“吾闻昔日西凉州,人烟扑地桑柘稠。”还有诸多诗人,皆有千古绝唱。

从那时起,直到今天,石羊河流域便成为全国的著名产粮基地。据《通典》记载,天宝八载,全国屯田总收成为1913960石,其中河陇地区总收成790990石,占全国粮食总数的37%。

但我们也从大唐的开发中,发现了历史的隐患。对荒地的大量开垦,客观上破坏了自然环境的和谐,诸多草场消失了,代之以耕地。而唐朝更因为征高丽、征吐蕃等战事,连年用兵,需要大量的战马。那数以十万计的战马就是由凉州的绿洲提供的。那时,只在我前边提到的邓马营湖中,就有72座唐营。至今,凉州的长城镇等地尚有“沙压七十二座唐营”之说,那儿的村子仍有以“前营”、“后营”为名者。据史载,大唐曾在武威置河西节度使,管理邓马营湖的72座唐营,其承载量竟达牧马30万匹。

此湖本是河水进入沙漠后的汇水之所,其东西宽14.5公里,南北长15公里,面积217.5平方公里。历史上曾为湖泊,其蓄水高峰期面积1000多平方公里。后来,沙漠前行,河水渐少,湖泊干涸,遂成湿地,再成沃土。因历朝历代的超载放牧,让邓马营不堪重负,绿地渐少,终于成为荒漠化的盆地了。

几年前,长城镇的高沟堡发现了一个被沙埋的唐营。从它的被埋情况可以看出,在唐朝的时候,那些唐营便受到风沙的侵害了。那“出土”的唐营保存得相对完好。按一位老人说,那沙是一夜间降临的。关于它,当地有许多故事。由于风沙的侵害,那72座唐营现在已看不到任何迹象,只留下了那些带“营”字的地名。人类跟大自然斗争的结果,便是将那巨大的唐营分割开来,依次分为八十里大沙漠、二十里大沙、四十里大沙等,它们被地理书称为“腾格里大沙漠”。我在长篇小说《大漠祭》中描写的,便是腾格里大沙漠周边的农民生活。只有在沙漠里一些被称为“麻岗”的所在,才依稀可以看出当初的风采,此外只有黄沙戈壁,那沼泽、湿地、森林都成了历史的记忆。据专家考证,王维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著名诗句,描写的就是他在腾格里沙漠看到的景象。那长河,指的就是今天的洪水河。

石羊河流域的土地数米以下多为鹅卵石,是冰川时代的产物。鹅卵石上面是土层,由河湖黏土和亚黏土夹层的沙质糅合而成。若是植被完整,水土不流失,则地貌便相对稳定,成为绿洲。若是无节制地垦伐,破坏植被,大风便会卷走浮土,土地便会荒芜,向沙漠化恶化,沙尘暴就会肆虐开来。而恶化的沙漠,是再也不可能逆化复原为千里沃野的。

一些学者甚至将大唐的开发,当成是石羊河流域环境恶化的一个历史转折点。那些纵横天下的战马带走了太多的精气,使这块土地元气大伤,千年间一直不能复原。从那时起,雪线上升,气候渐趋干旱,流沙侵向人类的地盘,荒漠像麻风那样四面舔去。只有在人类遭受巨大的兵灾之后,无力再干预自然,或是无法再掠夺自然的时候,石羊河流域才稍稍得以缓和,那承载过重的土地,才会泛出一点自然本有的绿色。

石羊河,我们的母亲之河,它曾经是那样丰满美丽,现在却因为乳汁被榨去得太多,变成了干瘪的老太婆。

我们不要忘记,中华民族引以为傲的大唐盛世,是饮着我们石羊河母亲的乳汁,才有了纵横天下的豪情。是石羊河那数以百万计的凉州大马,才驮起了那些扬鞭飞马横行天下的大唐勇士。

但战乱之灾总是伴随着石羊河流域的治水史。唐广德二年【公元764年】,凉州为吐蕃占领。此后,凉州成为历代王朝和各种势力的“拉锯”之地。此后600多年中,吐蕃、回鹘、党项、蒙古等族相继占据凉州大地,水利失修或遭破坏,大片良田被迫弃耕荒芜。其间,也有有识的统治者采取治水措施,但多限于头痛医头之举,并无统筹和发展。史学家马端临故称:“自唐中叶以后,一沧‘异域’,顿化为龙荒沙漠之区,无复昔日之殷富繁华矣。”

9.明朝的屯田

黄羊川上无黄羊,石羊河中无石羊。河水孤独地流过了宋元明清。其时的治水,大多沿袭过去各朝的经验,萧规曹随,多有效验。石羊河虽然发出了沉重的叹息声,但还是养育了一方水土一方人。千年间,同样孕育出了辉煌的文化,如凉州贤孝、河西宝卷,均在这一时期显出了炫目的光亮。其地方官吏教民治水的记载,也散见于各代的史册之间。

西夏时,在河西驻兵十余万人。西夏全民皆兵,“无复兵民之别,有事则举国皆来”,“凡年六十以下,十五以上,皆自备弓矢甲胄而行”。这时,士兵成了西夏发展生产的主要劳力资源;宋仁宗皇祐二年【公元1050年】,辽征西夏,“至西凉府,获羊百万,橐驼二十万,牛五百”。西夏文《天盛年改定新法》明确规定,生荒地归开垦者所有,可以永远占用,并有权买卖。西夏用法律的形式鼓励垦荒拓田,促进了河西走廊的土地开垦。

元代重视农业,鼓励垦荒,大量移民到河西开垦荒地,并提供耕牛、种子、农具等。至元元年【公元1264年】,元朝政府设置甘肃总管府,始治水田,并派专人负责办理河西水利,“始开唐徕、汉延、秦家等渠,垦中兴、西凉、甘、肃、瓜、沙等州之土为水田若干”。至元二十三年【公元1286年】,“遣蒲昌赤贫民垦甘肃闲田,官给牛、种、农具”。至元二十五年【公元1288年】,皇帝下诏:“中兴、西凉无得沮坏河渠。”

明代时,河西环境开始恶化,“地土瘠薄,天气寒冷”,“霜早春迟,雪多雨少”,“耕种无时,【甘肃镇】附近力勤者种一歇二,方一收获;地远力薄者,三四年方种一次”,“丰歉难期”,使“军伍每以缺食为病”。

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宋国公冯胜平定残元势力,河西正式划入明朝版图。明王朝派遣大批军队驻防屯田,实行军屯,以充实边防;洪武九年,置凉州卫,此后从内地大批移民,开展屯田,发展农业,设陕西布政司西宁道分守官,兼管屯田水利。

据说,明朝的移民是从山西大槐树下出发的,至今,人问及河西人及许多西部人的祖籍,都会答:“我是从山西大槐树下来的。”可见,这次移民规模巨大,影响深远。据《丁西重刊凉镇志·勒陕西布政司西宁道分守官》文中记载:“西宁、甘肃地方广阔,粮草浩繁,难以一人管理,今特命尔在于凉州驻扎,不妨分守职务,监督庄、凉、永、镇、古浪各卫所仓粮,务在催征以时,收贮如法,兼管各该地方屯田水利,严督该管官司,每岁趁时整理。”其间,明廷遣使臣分巡各地,督修水利,石羊河流域也在兴修之列。宣德年间,明廷又派遣御史巡察河西水利。

此外,当地官员还采取各种措施招募外地贫民开展屯田,使武威农业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欲兴屯田,必开水利,欲为斯民筹干旱之虞,亦必开水利。”屯田生产的发展,促进了水利发展,武威当时以黄羊、杂木、金塔、西营4条河流为主,已形成了32条灌溉渠道。其中,黄羊川山口涧7条坝、杂木山口涧7条坝、金塔寺山口涧12条坝、土弥干山口涧【即西营河】6条坝,“春首农兴,雪消冰释,渠坝分流,灌溉田亩”,明代的灌溉网络已遍满整个绿洲,农田水利灌溉系统已初具规模,“武邑六渠,有利无患”,各渠“全仗南山积雪,分渠引导灌田转磨,处处获利”,一度被称为“塞北江南”。石羊河流域的灌溉系统,已初步形成了规模。

明朝对河西的水利兴修,史迹多有详述。据《明史·食货志》记载:“河西十五卫,东起庄浪【今永登】,西抵肃州,绵亘近两千里,所资水利,多夺于势豪,宜设官专理,治屯田佥事兼之。”说明各地豪强,把持水利,明朝夺回水权,设立专门机构,纳入屯田,统一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