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治水史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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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长江卷(14)

很有意思的是,水文站守着长江源头,却缺水,缺淡水。沱沱河的水质差,咸水。水文站的饮用水要到几十公里外挑淡水,夏天还好说,季节一走进秋天,水就结冰了,储存的水不够吃,他们只能砸冰块化水做饭。砸冰,实在是一件舍力又劳心的活路,每次砸冰取水时,手震得裂开一道道血口,溅起的冰碴水滴浸入血口,疼得钻心。那也得坚持砸冰。寒风吹着,身上不断有水滴落下,很快就披上了一身冰铠甲。如果再加上高原反应,头疼,恶心,四肢乏力,那就更惨了。一次,一个同志去砸冰,不当心脚下一滑,摔进冰窟,他挣扎老半天衣服上的冰坨越结越厚、越重,怎么也爬不上来。站上的同志久等也不见他回来,赶去一看,他仍然在冰窟窿里扑腾着,完全成了一个冰人。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救了上来。这位落水的同志还是弄得感冒了,发高烧,赶忙送到格尔木医院抢救,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随着时间的推移,水文站的条件、设备总是在不断地改善着。后来上级给站里配备了一辆旧汽车,柴油车。这样他们巡测时就可以坐上汽车了。省了点事,也带来一些麻烦。那是1985年冬天,长江源头遇到了罕见的大雪灾,整个沱沱河、楚玛尔河以及源头的所有江河都被积雪覆盖得严丝合缝。水文站的同志照样还得巡测。那天,他们乘坐汽车走了没有多远,车就抛锚了,油箱里进了水,结了冰。车熄火了。司机别无他法,只好用喷灯烤油箱。来油了,开上车跑一段路。油箱又结冰了,再烤,再开上车跑一段路……耽误时间倒在其次,最让人担心的是烤油箱时弄不好柴油一燃着就可能爆炸。这样,他们就要小心翼翼地躺在冰雪地上捧着喷灯烘烤。冰化了,地上的雪也消了,弄得浑身上下全是泥,放下喷灯,很快又结了冰。那天,他们本该在傍晚结束三个时段的勘测任务,由于路上三步一停两步一走,回到水文站已经是次日的凌晨两点钟了。

王伟怀着痛惜的心情给我讲了一对夫妻水文工作者在长江源携手拼搏的故事。丈夫小黄,妻子小段,他俩都是从江南水乡自愿奔赴边疆支援青藏高原建设,在同一个水文站工作。日出上班,日落归来,全力工作,恩爱生活。一天,他俩测流完毕后,由于风浪干扰推迟了下班时间,天色将晚,才乘坐小船赶回水文站。没想到归途中忽起暴风,河面上掀起层层浪头。他俩加速划船赶路。那暴风非但不减小,反而越来越猛。就在他们的小船顺着一个河弯转方向时,船随着风势翻倒在河里。妻子小段被扣在船下的河水里,她穿着笨重的胶裤,很不便当,怎么挣脱就是出不来。小黄急得心里像起了火,他赶紧慌手慌脚地去救妻子。殊不知他的双眼高度近视,就在他下水摸寻妻子时,眼镜掉进了河里。这一来他什么也看不见了,跟瞎子一样。他哭叫着妻子的小名,继续在河里摸寻着。妻子被水冲到了哪里,他不知道也看不见,怎么能寻得到呢?于是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让人来救助,可是荒天野地的。哪里有人!小黄不甘心妻子就这样流失在长江源头,他还是一面在河里摸寻着一面高声呼叫来人救助。后来,声音嘶哑了,嗓子流血了,他还在呼喊着……他在冰凉的河水里整整泡了近三个小时,最后也晕倒在水里。亲爱的小段不知被大浪冲卷到了何方!后来,水文站的同志赶来把小黄从河里救上来。大家抱成一团,哭天嚎地地痛哭了许久,许久!

长江源头,出现了一座衣冠冢。水文站工作者怀着沉痛的敬意和深爱之情,把一个年轻的同事当成老酒,掩埋在冻土地下。若干年后,后来人挖出这坛酒,品咂出的是雄黄、茅台的醇重!

长江照旧流,小段不死!

水文站的生活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是在来了两个女同志以后。她们是王清芬、罗静。因为父母都是老水文站工作者,她俩高中毕业后就被内招到了水利行业上班。当时就业比较难,她们算是享受到了优惠政策的照顾。男人的世界里突然有了亮丽的女性,生活肯定会变得色彩纷飞,有滋有味。淘米做饭的事她们承担,饭香菜美,这不用说了。就连站上每个人洗洗涮涮的活儿也被她们抢着做了一大半。最使水文站感到自豪的事还有呢!这就是这两位女同志常常被与水文站为邻的沱沱河兵站“借”去帮忙。原来兵站总会有一些尊贵的客人前来就餐,过去都是那些兵们当招待员,端盘递碗,粗手笨脚的难免有不周之处。兵站也是清一色的男子汉世界呀,如果有细心的女招待员该多好!现在水文站来了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兵站也就有了新的设想。遇到一些重要的接待任务,忙不过来,他们就向水文站伸去求援的手,把他们的两个女同志“借”来当招待员。两个女孩多次出色地完成任务,兵站站长把她们送回水文站时,他总要这样对水文站的同志说:咱们虽然住在两个院落,却是一家人,军民一家亲嘛!你们需要我们干的事尽管张口,我们会把它当成自己的事干好!水文站吃水有困难,兵站每次用拉水车运回来的淡水总会有水文站一份。兵站每次到格尔木买菜时,也不会忘记要给水文站捎回足够他们吃一周的菜。两家人为了打破长江源头死沉沉的寂寞,逢年过节少不了要举行军民联欢晚会。因为有了女同志的清唱和舞姿,晚会的气氛也变得活泼可亲了!

长江源头一军一民两家人,过的是平平凡凡的生活,是默默无闻奉献的生活,也是流动着美好旋律的生活。

江河源,藏羚羊的乐园

现今的中国,有一种动物被人们谈及的几率很高,而且越来越高。它就是作为奥运会吉祥物的藏羚羊。提起藏羚羊人们马上又会想到一个地名:可可西里。那里是藏羚羊的乐园。其实,从一定意义上讲,可可西里也可以说就是长江源头。更确切地说,长江源头的数十条支流绝大部分分布在可可西里地面上。所以我要说,长江源头也是藏羚羊的乐园。这么说绝不夸张。

我常常对别人说,楚玛尔河两岸的藏羚羊最多也最可爱。因为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很灵性的动物就是在楚玛尔河畔。不过那时我们都把藏羚羊误以为是黄羊。那是50年代末,我是一名高原汽车兵,经常驾驶着汽车奔驰在世界屋脊上。一天中午我们的车队在楚玛尔河边小憩,不知是哪位战友惊喜地高嗓门喊了一声:“快看,黄羊!”于是我们就看见了在离我们大约不足两百米的草坡上,密密集集地挤满了一大群动物,往少处说也有三四百只。那真是太壮观了,一片活脱脱的肉海!黄羊们悠闲地移动着,有的低头啃草,有的仰脖望着我们,还有的互相追逐着嬉闹,没有一点惧怕人的意思。雄羊的尾骨部有一块折绒毛,点缀在羊群里,在和煦的阳光照耀下更加惹眼,这里一闪,那里一亮,十分耐看!那天带车队的秦副连长特地允许我们在楚玛尔多待了一会儿,让我们饱尝眼福多看看这些可爱的生灵!可惜的是那个年代我们谁也没有照相机,无法把那一片足足有三四百只藏羚羊的宏大场面留下来。

当然,我们很快就纠正了自己的无知,那不是黄羊,而是藏羚羊。黄羊的个头大,头上也没有长角。同时我们也逐渐了解到了一些关于藏羚羊的知识,包括江源地区为什么会成为藏羚羊的乐园。

长江源头遥远的地理位置和残酷的自然条件,阻挡着人类走近它的同时,却为野生动物筑起了一道安全生活的屏障。千百年间,野生动物在这块广袤的无人区后来变成近乎无人区的世外桃源,肆无忌惮地纵横驰骋、随意嬉戏、繁衍生息,甚至互相残杀。生物资源极为丰富的青藏高原大约有230多种野生动物,在长江源头和可可西里就可以看到近乎一半。野牦牛、藏羚羊、盘羊、岩羊、野驴、雪豹、棕熊、猞猁、鹿、麝、喜马拉雅土拨鼠、长毛野兔等,它们在这里平平安安送走了每一个白天和夜晚。数百种野生动物中,以藏羚羊为最多。长江源头是目前国际上公认的藏羚羊生息的最主要地域之一。今天当全世界的人都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三江源头时,中国人的自豪感更多的不是闪射在脸上,而是应该脚踏实地做着保护这块土地上每一种生灵的行之有效的工作。

然而,我们曾经背叛过阳光,愚昧一度像瘟疫一样制约了中国人的理智。先是在三年自然灾害中,饥肠辘辘的高原军民像华夏大地上所有吃不饱腹的国人一样,在饿极了的时候,逮住什么都往肚里填。谁也无法统计,昆仑山到唐古拉山之间这片野生动物的欢乐世界里,驻扎着多少个狩猎队。枪声不间断地回响在长江源头,倒地的野生动物包括藏羚羊在内被汽车运往各地,成为人们餐桌上的食物。我亲眼见过这样的场面:在沱沱兵站的院子里,被猎杀的野生动物垒成一座又一座小山样的大垛,军车排成队等候着运载;在楚玛尔河畔的二道沟兵站,巧手炊事员做出了两道名菜:野葱爆兔肉,红烧羚羊排。过路的客人吃了赞不绝口,声称是走遍神州大地也吃不出这样爽口清香的野味。结果一传十,十传百,进藏出藏的人为了吃上这两道野味,特地赶到二道沟兵站就餐。一时间,这个兵站的食堂吃客爆满,每天排长队等候。我曾经写过一篇通讯《可可西里草原上的新村》,就记录了这个兵站打猎改善伙食的事,通讯中有这样一段文字:“……伊站长每天带领两名战士,步行几十里到深山打猎。打这以后,二道沟兵站的炒野兔肉,就名扬千里了。过往的部队写诗赞扬道:‘二道沟,二道沟,餐餐菜里有兔肉,味美菜香真可口,愿意来,不愿走。’”这篇通讯刊登在1963年10月10日《人民军队》报上,有据可查。

如果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人们用野生动物肉充饥是生活所迫,出于无奈的话,那么从90年代初开始,一批一批盗猎者疯狂残杀藏羚羊就是无法容忍的犯罪行径了。

那个年代藏羚羊遭受到了灭顶之灾。我们不得不从长江源头腹地的那些湖泊谈起,那里是藏羚羊产仔的福地。每年的6、7月,分布在广袤荒原上的藏羚羊自发地组成声势浩大的群体,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大迁徙。它们从不同地方拥向那些湖畔,度过产假。雌羊的跋涉异常艰苦,它们大都带着上年的小羊,一边走一边吃草,月下赶路居多。沿途对孩子的悉心照料最使妈妈操心。遇到狼、鹰的袭击是常有的事。这时妈妈就得千方百计地保护孩子的安全。即使这样也很难保证身边孩子不受伤或者死亡,最让妈妈痛心难忍的是肚子里的宝宝因为惊吓而早产。迁徙路上洒满雌羊的担惊和悲痛。自出行离开栖息地时,会有一些雄羊一同伴随,精心照料爱妻,还要顾及即将出生的孩子。但是往往走到半途,大部分雄羊便悄然失踪,有的原地栖息,有的自由游荡,寻找其他雄羊结群生活。

迁徙地到了,一片浩瀚的湖泊就是雌羊们的“产房”。这个季节正是这些湖泊地区的干燥期,无雨,热风劲吹,湖周围的那些大小不规则的湖泊,很快就亮起了肚皮。细腻的胶泥,明晃晃的,一望无际,风吹日晒,这些胶泥便微微卷起,呈瓦片状,凹成碟盘。雌羊们太喜欢这些碟盘了,因为它们的乳房在这个即将产仔的日子,奶水逐渐增多,膨胀,随之发痛,发痒。大自然为雌羊早就准备好了挤奶器,它就是这些“瓦块”,碟盘。雌羊卧在其上,硬硬的又略带些绵柔的“瓦块”,会将一些过剩的奶水挤出来,流入碟盘内。渐积累,胶泥瓦块上就存下了不少奶液。这些遗奶恰恰又是那些在湖畔生活的鸟们理想的食品。美餐。鸟们吃得贪婪,吃得解馋!它们边吃边拉,在湖畔积存下了一层粪便。无人打扫,越积越多。这些鸟粪又成了藏羚羊和出生不久的小羊仔的绝佳食品。因为鸟粪中含着母羊产后需要急于补充的丰富的氮、磷、钙营养物质。

长江源头的这些湖畔有这样得天独厚的生存条件,何乐而不为?对藏羚羊和鸟们均如此!

然而,藏羚羊的乐园也正是盗猎者实施罪恶残杀的最理想的屠场!他们瞅准了藏羚羊迁徙的路线,瞅准了藏羚羊产仔的湖畔。每年6、7月这个时候,这些盗猎者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伏在藏羚羊必经必到的关口中,袭击成群结队的藏羚羊。防不胜防,多少可爱的生灵惨死在罪恶的枪口下!在青海省森林公安局的展览室里,工作人员给我描述了这样几个血淋淋的场面:

--大约上百只迁徙的藏羚羊,没有任何提防地走进了盗猎团伙早就布好的埋伏圈。盗贼从几个方向同时开枪。羊们无法辨清子弹来自何方,便围着头羊不知所向地团团转。很快,一只接一只的藏羚羊倒地。血,满地是血。有的羊死了,有的受伤后还活着,挣扎,哀叫。撕肝裂脾地叫。刽子手得意忘形,一脸狞笑,他们甚至暂时丢下枪奔上去,趁着藏羚羊身上还有余热时挥刀剥皮。还没有死去的藏羚羊发出疼痛的嘶叫声。

一只雌藏羚羊卧倒在血泊中,不法分子早已剥走它的皮,只留下一团鲜红的肉在微微颤动。一只新出生不久的小羊还偎在母亲的怀中,吮吸着乳汁。这时,大群的秃鹰、乌鸦从四面八方赶来,吞吃着血淋淋的藏羚羊的尸骸。偎依在母亲尸体上的小羊的眼珠被鹰啄去,小羊咩咩惨叫,四条小腿拼命地乱蹬着,它并没有完全死去,鹰就撕吃着它的肉。

--昆仑山下的高原新城格尔木,是青藏公路的咽喉要道,又是不法分子交易藏羚羊皮张的集散地。这些刽子手把猎杀来剥下的皮张运到格尔木附近后,埋在戈壁荒滩中,然后由买主交钱运走。埋入干沙中的皮不会腐烂。好长一段时间,格尔木四周的沙滩成了不法分子藏匿赃物的“天然仓库”……

野蛮杀生!肆无忌惮,贪财掠夺,暴殄天物。流血的长江源!

人们会有一个疑问,盗猎为什么要把藏羚羊视为宝物,贪得无厌地去猎杀?

完全是为了那个“沙图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