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绯花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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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旧人离去

半沉的时候,灵鹫山的墓地开出了大片红色的花儿。

虽然在这里看了多年的花儿,但每次看到这种妖异的花大片开放时,巧儿依然还会感到彻骨的凉意——那,活生生就是地狱里透出的烈火!

传说中山顶有那个红莲盛开的圣湖,聚集了天下至阴的恶毒魂魄。而湖水的水脉却来自万丈深的地底,一路染了黄泉幽冥的阴气,最后倒流汇聚到山顶——为了保持圣湖的至鄞特性,山底下的“基座”里,就需要无数的普通魂魄来垫底。

看来,是那些死去的人在圣湖底下也愤怒无比吧?

苗疆瘴疠之地,百姓多病,多贫苦,人的寿命往往很短。

看着远处徐徐有人进出钤记殿,巧儿现在也不之如何自处,也不好上前护问,也不知如何帮到忙。

小榭站起身,点燃了一炉宁神香。宁心明目的香气充斥在昏黄的房里,安定着狂躁不安的人。

此时此刻,恐怕阿婧已然是受不住被白骨之刺袭击的创痛——

记忆可以恢复,但是白骨之刺的伤,或许就没那么容易恢复了。

“哥......哥哥......哥哥.......”

微微发出的声音,小榭和冥迦也没有听清楚,但是她自己知道,在某个地方,一直有一个默默等待自己的哥哥。

那个人永远都不会离去的。

片羽时光,朦胧渐来,九州寒芜,长路漫漫,孤女一直走在荒野的尽头,无依落在荒原漠雪之中。

远处传来阵阵回音“卿彼若彼,杳声寻伊”,一阵一阵弥漫在整个荒原之上。

孤女一直向前走着,无尽的尽头,循循边界,却又一下子堕入另外一个世界,高翎四璧的宫院,各个白衣圣徒皆迎前朝着孤女福身迎接,直至一位白衣少年走到她的身边,轻唤她“小媚”。

那个少年生的很美,白皙端详,小媚欣喜,伸手抓住那个少年的衣角,少年牵着她缓步朝着大殿中央走去,懵懵懂懂,她也不懂那些人朝着自己福身是何意。

直到她被少年迎上祭月台,冲着那些白衣圣徒说自己是侍月神女息媚允的时候,她才知道这是她的使命,听别人口中说,那个少年叫息止夏。

恍惚之中少年冲她笑笑,却又消失在大火无尽的灰暗之中,在她的周围全部都是火烧寮般的红莲,无尽的黑暗,无可抗拒的恐惧,大火烧烬一切,她被包围在那团大火之中,有人冲着她呼唤了一声小媚,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却又跌入了另一片空白的荒芜。

“你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空虚荒芜当中,有着一点点微茫的光晕,闪闪烁烁,回回荡荡。

在一片模糊的朦胧当中,就只是听见暗处有人说出这么一句话,依旧在回转飘荡。

“小媚......小媚......我叫息媚允——”

微茫之下顿时出现了强光,照映的让人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但是片刻之后,孤女出现的地方,却是拜月教十六年前的血月之夜:

十八年一期的血月之劫,十六年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呢?

血魔息执在雪羽楼易主的那一年便就已经启程回了苗疆,虽然是个中原人,但是他也愿意为了自己的妻儿子女隐居南疆,倒也是一番情深义重。

可并不是事尽人意的,中原有中原的条例,苗疆也有苗疆的规矩。

年唯澜不顾教规嫁给了中原人,哪怕是大臣们毫无疑义,但是月神终归还是知晓的。

血月之劫的惩罚,或许就是她永远抹不去的创痛。

十六年前八月中的一天,圣湖水无尽的泛滥,教主已经无力抑制,哪怕是自己的鲜血也无法止住那些恶灵的冲破。

无奈之下,绮真教主只好将将自己女儿身上的处子之血牵连月神灵气,换句话说,就是将自己女儿的命牵引到了拜月教生死存亡之上。

虽说拜月教主的女儿,生来就是要继承拜月教的一切,本来就是与生俱来的使命,但是绮真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子女陷在这样无止境的昏暗当中。

拜月教虽然强大,但是背后的一切,是他们永远都无法预想的东西。

血月当夜,护花铃响得彻夜,息止夏当夜也不知怎的,忽的被禁锢在了殿内,没有陪伴妹妹,没有帮助母亲。

神水宫的莫名来袭,也让绮真莫名的紧张与心慌,血月之劫当夜,这么多的事情发生,她一人之力恐怕根本就应付不来。

一个教主祭司集一身的人,除了以身殉月,恐怕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然而,就是因为有了神水宫的帮助,也让这场劫难背后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萧晗筝为了这一刻,已经密谋很久了——

阿婧因为第一次与圣湖祭司,让她伤了身体,毫无法抗之力,也让萧晗筝就这样轻而易举带她离开。

而绮真——

面对圣湖上翻腾而起的恶灵和那临天的嗜血月......

她的脸色苍白而惨厉,充满了不顾一切的杀气,宛如修罗。

息执不会想到,她的妻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如今的她,就如一个嗜血无情的修罗,什么也不相信,什么也不容情,只不顾一切的追逐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连血都已经慢慢变冷。

不顾一切的想要月神临天的力量!

意识开始涣散,身体逐渐不听大脑的指挥,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做什么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息执忽然的冲了上去,将自己的身体挡在她的面前。仿佛是精神力耗尽,那双琉璃色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摄人心魄的光芒,黯淡无光。

息执急促的呼吸着,整个人忽然砰的一声向后倒去,向后黑暗的圣湖倒去。

绮真也瘫倒在地。

忽而之下,嗜血月消失,就像是随着息执落入圣湖当中的那一刻开始,就跟随一起进入了。

月色也渐渐回转成了银白,圣湖上的恶灵也逐渐被湖面封印的曼珠沙华给抑制。

随着息执的坠落,让绮真竟有那么一刻......

“不,不......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月神,你收了我的命吧,跟其他人无关,跟那些无辜的人无关......”

“从你坐上教主的位置开始,就要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付出她背叛教义的代价!

因为她嫁给了中原人?

因为......

辗转之间,她的青丝转圜成了银白,满满的青丝,竟然变得这么快,竟然如此苍老了么?

当夜过后,神水宫全身而退,大火红光,圣湖血月,教内死伤无数,而阿婧也因此失了踪影。

拜月教失去了即将继位的侍月神女,不知道该付出多大的代价。

而就在那年之后,绮真慢慢的开始退出了教义执掌,辅佐了巧儿和息止夏,也就是现在的祭司凫晨。

退居雪庐之后,教中的人便在也不知道此人的存在了。

之后的十五年,他们一直在寻找神女的存在,却一直毫无下落。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

诺华无声,青山空远,莫道双生,不若惊鸿。有些是梦,有些是幻,有些是尘,有些是影。无论是在爱情,友情还是亲情面前,都免不了一场殊途同归。

人拗不过天,谁都别想逆天而行,因为谁都逃不过命运的摆布。老天是残酷的,残酷到让人痛不欲生,就算是功成名就、一生辉煌,到最后也会是清葬黄土,不会留下什么。谁又能从凡人身躯炼狱成神或者是魔呢,那若有的话也只可能是幻灵罢了。

四大皆空——

凤凰台上凤凰游,负约而去,一夜苦等,从此江南江北,万里哀哭。

红尘初妆,山河无疆。最初的面庞,碾碎梦魇无常,命格无双。

彼彼长鸣,彼若彼若

钟山孤远,杳若杳若

轻俢华裳,莫若莫若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了,白骨之刺力量过于强大,神女怕是快撑不住了。”

小榭探完了阿婧的气息之后,便知道今夜要是撑不过去,那阿婧恐怕就真的......

除非......

真的要开启幻灵?

“你告诉过我,你有办法的!”

此时此刻,凫晨祭司从屋外走了进来,朝着小榭言语了这一句,让在场的人都疑惑不解。

小榭不觉明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用那样的方法。

那样逆天改命的东西,哪怕是月神都不敢轻易尝试。

“除了女史和冥迦,都出去吧......”

侍女们陆陆续续出去,面对祭司的命令他们也不敢不遵从,巧儿一直坐在廊下的亭子里,看着钤记殿出来那么多人,倒让她有那么一丝害怕。

难道是阿婧真的出事了吗?

“幻月之法一旦开启,就无转圜之势,一切都不可能重来!”

“若是没了神女,你们觉得,拜月教还保得住吗?”

新月慢慢升起来,从林梢露出一线皎洁的光亮。

白衣祭司的手覆盖在阿婧肩头的伤口上。那里的死灰色依然触目惊心,隐隐在皮下翻涌,然而却被银针细细密密的扎住了,无法蔓延一步。有殷红的血洒落在她的身上——那是绮真刺破了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在她的周身。

凫晨眼神也是一敛,声音未落,右手闪电般抬起,手腕连点,出手如电。分毫不差的拔下了阿婧肩头的银针,同时,左手便是断然映出了月魄。

月光从此刻照射了进来,从阿婧的身上开出了血莲的影子,然而就在这个刹那,湖中万朵红莲忽然仿佛燃烧、在月下化为千万缕轻烟,氤氲的满绕湖面。

月升到了天宫的位置,那一刻月光投射在圣湖上,泛起森冷的银光——那是在月下升腾的怨灵,被湖水禁锢。

然而,正要回归于那一片碧水的千万怨灵,随着月魄的微微一转,仿佛敏锐的感觉到了湖水欲泄的趋势,瞬间沸腾、挣扎着往空中跃去!

幻月之启——

云集着呼啸而来、呼啸而过,转瞬间,那一缕活了一般的死灰,就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月太深了,巧儿和外屋的人都不敢离去,生怕钤记殿再出什么其他的事情。

“若是神女能挺过这一夜倒是好,若是不能,那小榭就真的再无他法了!”

屋内的人全部都福身出去,屋外的人也开始慢慢离去,看着圣湖今夜如此波澜,巧儿悬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还是放下了。

但是,为什么祭司还没出来?

从圣湖泛滥的那一刻,祭司进了钤记殿,到现在都没出来!

温热的泉水,一寸一寸浸没冰冷的肌肤。

阿婧躺在雪谷热泉里,苍白的脸上渐渐开始有了血色,胸臆间令人窒息的冰冷也开始化开。温泉边上草木萋萋,葳蕤而茂密,桫椤树覆盖了湖边的草地,向着水面垂下修长的枝条,无数蝴蝶在飞舞追逐,停息在树枝上,一串串的叠着挂到了水面。

阿婧醒来的时候,一只银白色的夜光蝶正飞过眼前,宛如一片飘远的雪。

“啊……”从胸臆中长长吐出一口气,她疲乏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泡在温热的水里,周围有瑞脑的香气。

“神女......”

“小榭?”

“你受了白骨之刺的伤,昏迷了一天一夜,加上你体内寒气长久不消,我便带你到这修养了,你觉得如何了。”

“寒咒都是老毛病了,没必要这么在意的。”毕竟是刚刚恢复,阿婧说话的语气有些缓慢,可能是因为被白骨之刺伤了元气,让她说话有些吃力。

“你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

“我......”

等上官小榭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她在水中又沉思了片刻,才缓缓站起。哗啦一声水响,妙戈连忙站在她背后,替她抖开紫袍裹住身体。她拿了一块布巾,开始拧干湿濡濡的长发。

喝过小榭熬的药后,到了晚间,阿婧感觉气脉旺盛了许多,胸臆间呼吸顺畅,手足也不再发寒。

树枝上垂落水面的蝴蝶被她惊动,扑簌簌的飞起,水面上似乎骤然炸开了五色的烟火。

她心力交瘁地抬起头,望着水面上无数翻飞的蝴蝶,忽然间羡慕起这些只有一年生命、却无忧无虑的美丽生灵来——如果能乘着蝴蝶远去,该有多好呢?

北方的天空,隐隐透出一种苍白的蓝色。

漠河被称为极北之地,而漠河的北方,又是什么?

传说中,穿过那条冰封的河流,再穿过横亘千里的积雪荒原,便能到达一个浩瀚无边的冰的海洋——

那里,才是真正的极北之地。冰海上的天空,充满了七彩的光。

赤橙黄绿青蓝紫,一道一道的浮动变幻于冰之大海上,宛如梦幻。

“神女身子刚刚恢复,还是别站太久,回月宫要紧。”

“我母亲......教主她,如何了?”

她自然是知道,自己能够恢复到现在,必然是少不了她母亲的帮助。青引力量强大,她自己知道其实活不下去,但是今日醒来,必定就是她的亲缘付出了代价。

唉……她抬起头,望了一眼飘雪的长空,忽然觉得人生在世是如此的沉重和无奈,仿佛漫天都是逃不开的罗网,将所有人的命运笼罩。

“教主......她......”妙戈吞吞吐吐,阿婧甚是疑惑,但是再转头瞬间,便看见一袭紫衣出现在身后。

十五年了,那样枯燥而冷寂的生活里,紫衣女子面前的这个人好像是唯一的亮色吧?

是做梦么?漫雾里,结冰的湖面上静默地伫立着一个人。披着长衣,侧着身低头望着湖水。远远望去,那样熟悉的轮廓,就仿佛是冰下那个沉睡多年的人忽然间真的醒来了,在下着雪的夜里,悄悄地回到了人世。

是息执回来了吗?

没有月亮的夜里,雪在无休止的飘落,模糊了那朝思暮想的容颜。

“娘亲。”

这一句,不知道绮真等了多少年——

“小媚!”她低低叫了一声,生怕惊破了这个梦境,蹑手蹑脚地靠近湖面。

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这么多年,一定有很多话想要对她心爱的女儿讲吧。

“娘亲。”再也按捺不住,狂喜地奔向那飘着雾的湖面。

“小媚……”站在远处的人回过神来,看到了狂奔而来的女子,忽然叹息了一声,对着她缓缓伸出了手,发出了一声低唤,“是你来了么?”

她狂奔着扑入母亲的怀抱。

那样坚实而温暖,梦一样的不真实。

“真的是你……”那个人喃喃自语,用力将她抱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如雪一样融化,“这是做梦么?怎么、怎么一转眼……就是十几年?”

“女儿不孝,让娘亲担心这么多年......”

说着说着,阿婧准备跪下,但是还是被绮真给拉住了。

“不过十五年罢了,只要你能回来,多少年我都愿意等。”

风从谷外来,雪从夜里落。

湖面上一半冰封雪冻,一半热气升腾,宛如千百匹白色的纱幕冉冉升起。

“当年攻打拜月教的那些人,为了夺取月魂,将我拜月教血洗......”绮真一直望着远处圣湖之下的地方,“红光一片,烧了我教鼎圣花……你哥哥被神水宫天一神水所伤,而你却被萧晗筝趁乱劫走、下落不明......十五年了,她竟在你身上做了这般大的诅咒,害苦了你了,我的孩子。”

阿婧望着圣湖之下,回忆起那血腥的一夜,锥心刺骨的痛让她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只是为了一枚月魂,只是为了一枚月魂。

那些人,夺去了无数人性命,摧毁了她的一生!

而那个人,还是她十五年间,尊崇爱戴的师傅!

真是讽刺啊——

绮真平静的叙述,声音宛如冰下的河流,波澜不惊。

然而其中蕴藏的暗流,却冲击得阿婧心悸,她的手渐渐颤抖。

“跟我说说,你在中原的事儿吧,十五年,我的女儿,该长大了!”

中原!

想到这里,或许在她重新回到雪羽楼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误会沈绛了,他说的没错,萧晗筝,真的一直在利用自己,一直。

一丝血渐渐从苍白的脸上散开,沁入冰下的寒泉之中,随即又被冰冻结。

“女儿不明身份,在中原做了十五年的婧姑娘,说起来还真是愧疚......曾帮助雪羽楼攻打拜月教,一直处于萧晗筝的阴谋当中,还真的是惭愧。”

“这也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我太相信我的那个所谓的朋友了,才让她做了这般的算盘。”

中原的十五年里,血染江湖的日子,但是在她加入雪羽楼之后,或许她是快乐的,但就因为她把情谊看得太重,变得被人利用,变得不敢轻易相信他人,变得极其卑微。

偏偏差差,爱这个字,总是缠绕在她周围,挥之不去。

“你跟沈绛......”

“我!”

有着绮真和夙芜的这一层关系,她跟沈绛是永远无法修成正果,但是现在,在她跟沈绛中间,也已经有了一个外人的存在了,挥之不去的伤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