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历代名文赏读
7977300000211

第211章 石钟山记——苏轼

题解

本文是作者苏轼于宋元丰七年(1084)由齐安(今湖北黄冈县)往临汝(今河南临汝县),途经九江鄱阳湖口,访寻石钟山,探究其名称的由来而写的一篇游记。

石钟山,是我国著名的旅游胜地,位于江西省湖口县鄱阳湖东。此山分两部分,位于湖口城南的部分称“上钟山”,位于城北的称“下钟山”,各高五六百尺,相距不到一公里。

原文

《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是说也,人常疑之。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枹止响腾,余韵徐歇,自以为得之矣。然是说也,余尤疑之。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名,何哉?

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观所谓“石钟”者。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空空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莫夜月明,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人咳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余方心动欲还,而大声发于水上,噌吰如钟鼓不绝。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为此也。舟回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窾坎、镗鞳之声,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焉。因笑谓迈曰:“汝识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无射也;窾坎、镗鞳者,魏庄子之歌钟也。古之人不余欺也。”

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传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其实。余是以记之,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

译文

《水经》说:“彭蠡湖口,有座石钟山。”郦道元认为之所以叫“石钟山”,是因为“山下面临深潭,微风掀起水浪,水浪和石头相互撞击,发出像大钟一样的声音。”这种说法,人们常常怀疑它。因为现在把钟、磬放在潭中,即使狂风大浪,也不能够发出声响,何况石头呢?到了唐代的李渤,才开始察访石钟山留下的踪迹,他在潭上找到两块石头,一面敲打一面专心听它们发出的声音,他发现南边石头的声音模糊不清,而北边石头的声音清脆悠扬,鼓槌停止敲打后,声音仍在回荡,消失得很慢。李渤自认为找到了石钟山命名的原因。但是,这种说法我更加怀疑。能够“铿铿”发声的石头,到处都是,偏偏这座山用“钟”来命名,是什么原因呢?

元丰七年六月初九,我从齐安乘船到临汝,大儿子苏迈将去饶州府德兴县做县尉,我送他到湖口,因而有机会去看看被称做“石钟”的这座山。庙里的和尚叫一个小童拿着斧头,在乱石中选了一两块来敲打,发出“硿硿”的声响,我只是笑,不相信石钟山因此得名。到了晚上,月光明亮,我独自和苏迈乘小船来到石钟山的峭壁下,那巨大的岩石在潭边耸立着,仿佛有千尺高,就像凶猛的野兽,奇异的鬼怪,阴森森地正要向人扑来。山上栖息的鹘鸟,听见人声,也惊飞起来,“磔——、磔——”地鸣叫着直冲云霄。还有像老年人在山谷中又咳又笑的声音,有人说:“这是鹳鹤。”正当我心惊胆战,准备返回的时候,从水上发出巨大的声音,“噌吰、噌吰”,像钟鼓敲个不停,船夫非常害怕。等声音逐渐平息下来后,我们认真观察,发现山下都是石洞和裂缝,不知道它们的深浅,波浪涌进去,回荡撞击,发出了这种声音。我们的小船回到上、下石钟山之间,快要进入港口时,有块巨大的岩石横挡在水中央,可以坐下百来人,岩石中间是空的,而且有很多洞穴,和风浪相互吞吐,发出“窾坎、镗鞳”的声音,与刚才“噌吰、噌吰”的声音相应合,像奏乐一样。于是我笑着对苏迈说:“你知道吗?‘噌吰、噌吰’的声音,是周景王的‘无射’钟发出的;‘窾坎、镗鞳’的声音,是魏庄子的歌钟发出的。古人把这座山叫‘石钟山’并没有欺骗我们啊!”

任何一件事,没有耳闻目见就猜测推断它是否存在,可以吗?郦道元的所见所闻,大概与我相同,但他说得不够详细具体;士大夫们始终不愿意晚上驾着小船在石钟山的绝壁下停留观察,所以没有人能知道真实情况;渔翁船夫即使知道,却又不能说出其中的道理,这就是世上没能传下石钟山得名由来的原因。而浅陋的人却用斧头敲击石头来寻求答案,还自认为得知了石钟山命名的真相。我把这次考察记下来,是因为叹惜郦道元记述的简略,而笑李渤的浅陋。

赏读

这是一篇带有考证性质的游记。主要是探究石钟山的得名由来。作者既不满郦道元之“简”,又驳斥李渤之“陋”,而通过实地考察提出了自己的新见解。虽然他的见解尚有一定的片面性,但他通过这件事强调任何事情必经“目见耳闻”方能断其有无,这种注重实际调查,反对主观臆断的求实精神,仍然是可取的。本文结构上也极具匠心,先以疑起笔,引出自己的实地考察,中间细述夜泊绝壁之下的见闻感受,同时也是释疑,并得出自己的结论,最后用事兴叹归结全文,并与首段呼应。沈德潜称此记“通体神行,末幅尤极得心应手之乐”。

整篇文章笔意轻灵,文情酣畅。尤其是描写石钟山夜景一段,几笔点染,便凸现一个阴森逼人的境界,很见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