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回忆录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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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我配合军管会迫降了韩起功

任廷栋

西路军西渡黄河后,与马匪军作战数十次,终于失败,被迫退入祁连山中。我原在西路军总部做报务工作,倪家营子战斗时,部队伤亡很大,我被调到三十军当战士。1937年3月14日石窝会议后,我被编在左支队,跟着李先念在祁连山里往西走。40多天后,我们走出祁连山,到了安西县,向新疆进发。这时,上级决定打安西县城,没料到遇到了大批马匪军的阻击,城没打下来,还受到敌军骑兵的追击。左支队边打边撤,刚到一个叫白墩子的地方,还没来得及休息,马匪的骑兵就追上来,一接触,就发生了白刃战。战斗极为激烈,一直混战到天黑,一部分同志突围走了,因我们被敌人打散,找不到大部队,我就藏在戈壁滩里。第二天,敌人骑兵又来搜查,把我搜出。被敌人搜出的共有160多名红军,都被敌人押到安西城内关押。在安西关了七天,敌人又押我们向东走,先送到酒泉,又送到张掖。

到张掖后,我们一部分红军被关在北街上的一个骆驼店里。我在敌人押送途中,一直想着要逃跑,但敌人看得很严,没有跑掉,到这个骆驼店后,我就找机会逃跑。有一天在院里晒太阳时,我发现有一段院墙是用小圆木栽在地里编成的,我便走过去,靠在木墙上,乘敌人不注意,我用力一搡,发现有的圆木是松动的。半夜时分,我约了一个姓苟的红军,摸到木墙边,用力拔去一根圆木,墙上就出现一条缝隙,我俩侧身钻出逃跑了。

我俩跑到北城门附近,因有敌兵把守城门,不敢出城,便先在街旁的一个角落里躲起来。天麻麻亮时,到城里拉大粪的农民正赶着牛车出城,我们便装作赶车的农民混出了城,急速地向东走去。天亮了,我们不敢再走,便在一块坟地的树丛中藏起来。不多时,一位到庄稼地里干活的大嫂看见了我们,就走来问是不是红军?我们说正是红军。这位大嫂是好心人,便说:“你们不要命了吗?要是被马家队发现,就别想活了。”我们说:“我们正在逃命,这里人生地不熟,请大嫂帮忙。”大嫂说:“这里藏不住,马家队到处搜查,你们还是向东边走吧!”说罢,就将带的几块饼子送给了我们。

我们一边讨饭,一边向东走。1937年冬天,我俩来到兰州,但不敢进城,就从城外绕道马衔山,来到临洮县的上银村。这时,天气太冷了,我们就给老乡打短工,背柴、送粪,什么活都干,想到天暖了再走。我在临洮北乡干了一年活,被当地的保长发现,又把我卖了壮丁,编入国民党军骑兵第十师当兵,不久,这个师又开到张掖驻扎。我不愿当国民党的兵,便开了小差。

当时,张掖到处都在抓兵,城里待不住,乡里也待不住,就逃到南山的灰条沟,在一个叫小沟门的小煤窑里落了脚,以背炭为生。后来,在工友们的帮助下,我和一个窑工的女儿结了婚。煤窑地处深山之中,与世隔绝,不知外面的消息。国民党的人也很少进山,这里倒也安闲。我们夫妻相依为命,在煤窑上卖劳动力,艰苦度日,不觉到了1949年。

灰条沟是张掖进祁连山的一个山口。张掖快解放时,一天早晨,我起得很早,刚一出门,就听到附近的山沟里人声嘈杂,走过去一看,只见一群男女吆喝着驮箱子、包袱、行李的毛牛队,慌慌张张地往深山里走,其中有个50多岁的胖子,蜷伏在马上,黑黑的长胡子飘在胸前,几个带枪的士兵簇拥着他。第二天下午,我上到山头上转悠,看见从沟里走来一个人,穿着马匪军的服装,来到我跟前,说他是从甘州城里来的,路过这里,想在这里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就把他让到我的窑洞里。

这个马家兵到我窑洞后,先喝了一碗水,接着就闲扯起来。我问他,甘州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他说:“日奶奶的,共产嘛,一挂一挂:临夏、西宁一带的方言,“一齐”、“通通”的意思。进了城。你看,他们的票子我还拿着呢!”他拿出解放军的票子给我看。我又问他:“你打算上哪里去?”他说:“前几天来的牦牛队你们都看见了么,那就是韩军长的,我去找他,我就是他派上到甘州城里打探消息的。”为了多了解些情况,我挽留这个马匪兵一起吃饭,饭后又躺在炕上聊天。我问他:“你说的韩军长是谁?”他诡秘地笑了笑说:“我看你够朋友,就对你说实话。韩军长就是韩起功嘛,就是原来驻在张掖的韩旅长,他当了马长官的骑兵军长,在洮河被解放军打败了,退到了青海,西宁又被解放军占了,他又退到了张掖,想在他岳父家住一住,不料张掖也被解放军占了,又退到祁连山中来了。”

我听了马匪兵的话,心中非常高兴,一是知道了不但共产党又来到了张掖,而且打败了敌人,占领张掖城;二是知道了韩起功这个老贼现在也害怕了,躲进了山里头。为了稳住马匪兵,我表面上装着很平静的样子,和他胡扯了一阵,就吹灯睡觉了。可是这一夜我怎么也睡不着,当年韩起功在张掖枪杀、活埋红军的事,在我脑海中不断出现。我想,韩起功杀了那么多我们的人,我这个还活着的红军战士,决不能放过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一定要把他捉拿归案,为死难的烈士报仇!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打发走马匪兵,马上起身,赶了90多里路,中午时分赶到了张掖城。张掖城变了样,城内到处红旗招展,解放军的宣传队在各处演出、讲演、宣传政策,热闹非凡,街道上的解放军来来往往。解放军军帽上的红五星,最让我心动,我当红军时,就戴着红五星,一直戴了好几年。我拽着一位解放军同志要反映情况,报告红军的死敌韩起功的下落,叫解放军派兵把他抓来报仇。这位解放军说,他管不了这么大的事,要我到陈家花园陈家花园:在张掖城西南角。找领导机关去。

我找到陈家花园,见到有几位解放军,他们都背着手枪,戴着红五星和胸章,胸章上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字样。我走上前说:“同志,你们辛苦了!”几位解放军听我喊“同志”,都很惊奇,赶忙问我的情况,我说:“我是西路军的,等你们等得好苦啊!”他们忙把我请到政治部,我汇报了韩起功的情况。我说:“红军西路军西征时,韩起功杀了我们不少人,解放军快派人把他抓来,为死难的红军报仇。”部队同志说:“你立了一大功,我们马上向上级报告。

”我又提出批准我重新参军,他们说,你已经在当地成了家,参了军就不好照顾家了。部队同志劝我先在这里住下,我说:“我得赶回去,山里还有我们的同志,得向他们报告解放的消息,也让他们高兴高兴。”部队同志说:“也好,你回去进一步了解韩起功的动静。”

9月22日一早,我又赶到张掖城,部队的同志领我到了军管会,范江海科长接待了我。我向范科长详细汇报了韩起功的情况,我说,韩起功是我们红军的大仇人,西路军西征时,他是马步芳的旅长,驻防张掖,带兵参加打西路军,杀了我们不少人,仅在张掖就活埋了好几千人据甘肃省委和张掖地委党史部门调查,韩起功在张掖活埋、枪杀、火烧致死的红军被俘人员多达2093人,其中活埋的有1633人。见《悲壮的征程》(下册)第111页。

现在是我们报仇的时候了。他现在带的兵不多,你们快派人去把他抓来。范科长听完我的汇报后说:“同志,谢谢你,你任务完成得很好。经首长研究,根据当前的形势,最好是叫韩起功自己下山来投降。军管会给韩起功写了封信,叫他来投降,你敢不敢送去?”我当即回答:“我当过红军,怎么不敢!现在解放了,我还怕他!”

我拿上范科长写的信,又约上一位姓苏的流落红军,一起进了山。我们了解到韩起功一伙已经流窜到火烧沟台火烧沟台:祁连山中的一个小居民点,今属青海省祁连县。

,我们走了100多里路,经过碴子峡,到了火烧沟台。那里有一些土窑洞,韩起功他们都住在这里。当时,尽管我们赤手空拳,但有解放军做后盾,我理直气壮,就大声地喊:“谁是韩起功?”窑洞外的一个人答话道:“你是什么人?找韩军长干什么?”我说:“我们有要事找他。”这时,韩起功一伙人已成惊弓之鸟,纷纷把枪端了起来。我们一点都不怕,径直走到韩起功的窑洞,对他说:“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张掖军事管制委员会的信,你拿去看。”

韩起功接过信,但他不识字,很客气地说“二位稍候”,就拿信去找他的部下商量去了。

他心里清楚,现在大势已去,顽抗只有死路一条,躲藏也非长久之计。他们经过一阵吵闹,穷途末路的韩起功,耷拉着脑袋走了出来,对我们说:“二位先行一步,我随后下山。”我口气很强硬地说:“不行,军管会叫你投降去,要我们陪你下山!”韩起功无奈,只好说:“好,我这就下山!”昔日的威风再也没有了。

韩起功叫手下人套了一辆三匹马拉的车,带上他的小老婆和随从,驮上行李,由我俩跟着下了山。出山后来到冯家寨冯家寨:村名,今属张掖市甘州区大满镇。,住到了张成仁的家。张成仁是当地的恶霸,他的外孙女是韩起功的小老婆。范科长调了一排解放军来到那里,把韩起功弄进了城。过了几天,解放军又把韩起功安排进南关清真寺住。他住到清真寺里很逍遥,拄着文明棍,戴着大礼帽,在城里到处闲转,见了熟人点头哈腰。我看了很不服气,就找范科长问:“韩起功杀了那么多红军,为什么还让他逍遥法外?”范科长说:“咳!你这个同志,他又跑不了,我们还有个民族政策么,该利用还得利用哩。”

我配合军管会收降了韩起功,受到军管会的表扬、奖励。不久,范科长介绍我到张掖县参加地方工作,还发给我一枝快慢机快慢机:俗称驳壳枪,一种德国造的毛瑟手枪,又称“盒子炮”,因能连发20粒子弹,故又称“二十响”。。我背上手枪,当了自卫军营长,后来又调到县供销社工作,一直到退休(后改为离休)。

再说说韩起功的结局。韩起功虽然罪大恶极,但他投降后,人民解放军仍以宽大政策予以安置。可是他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不仅不接受政府的教育,反而参与策动反革命叛乱,于1951年3月26日在临夏地区把他枪毙了。

郝成铭根据任廷栋口述记录整理。任廷栋同志,安徽霍山人,生于1916年。1930年参加红军,曾任红四方面军战士、排长,长征时在总部一局做无线电报务工作。1936年10月参加西征,任西路军总部报务员。西路军失败后流落张掖。解放后重新参加工作,曾任张掖县供销社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