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哥一介绍,我们急忙向周五哥丢了个眼色,他说道:“啊!你们等久了,请到我那里去。怎么样?办法还好吗?”我们也随着搪塞了几句,便离开了王大哥。到周五哥屋后,我们避开谈徐、陈首长的情况,只谈党要他帮助我们过黄河、到陕北的事。周书记听后,低着头,捏着手,为难地说:“最近这边风声也很紧,前几天敌人还来抓我们的人,办法一时难想,活动也不方便,我看,先给你们找个煤洞躲起来,等风声好些,就尽力送你们走!”第二天,周书记就把我们藏到一个30多丈深的煤洞里。找到了党,也就找到了希望。我俩满怀信心地等待着周书记的消息。
水
我俩在终日不见太阳的煤洞里藏了18天,周书记还没有想出办法来。当时他的处境也十分困难,我们决定不再等了,不管怎样也要走,也要把首长的信送到延安!我俩商量后,决定穿过沙漠到东乐东乐:乡镇名,位于山丹县西部。,然后再顺着长城往东走。
出发前没向周书记告别,避免他劝留,延误时间。
又考虑到再往前走,敌人盘查更紧,身上带着枪,有许多不便,于是,我们就把枪埋在煤洞里。
当天晚上,我们爬出煤洞,继续向前赶路。在煤洞里,18天不见太阳,洞内又潮又湿,身子简直瘫软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只觉得头重脚轻。第一夜,走走歇歇,没走多少路天就明了。这天黄昏,我们来到沙漠边上,听老乡说,这片沙漠不大,只有两天路程,走过这片沙漠,就到东乐了。我们向老乡买了些炒好的青稞麦,把鞋子脱下来装在口袋里,根据北极星辨别着方向,走进了沙漠。
夜里,沙漠黑沉沉的,赤着脚在沙上走,只觉得软软的,一脚一个坑,走一步退半步,走不多久,腿就酸了。这一夜走了50多里地,天亮后,我们不敢再行动,便找了一个沙坑躲藏起来。这天出着大太阳,沙漠被太阳一晒,变得像个大蒸笼,蒸得我们直淌汗。
不多久,就把我们昨夜喝的那点水给蒸干了。我们俩把破棉袄脱下,铺在沙上,躺着休息。
天上的太阳一股劲儿往下晒,沙上的热气一股劲儿往上冲,两面夹攻,搞得我们口干舌燥。
上午我们还能坚持住,有时还胡扯乱谈,但越晒越渴,口里像着了火,舌头也转不动了,只能张着大嘴呼哧呼哧地喘气,嘴唇都干裂了。陈明义渴得实在没法,就把洋瓷碗递给我,有气无力地说:“撒点尿给我喝吧!”我尿了一阵,一滴尿也尿不出来,我摇摇头对他说:
“没有喝水,尿不出来。”他苦笑了一下。
不一会儿,他忽然翻身起来,拉着我说:“走!找水喝去”。我爬了起来,惊诧地问道:“这样大的沙漠,哪里去找水?”他说:“你看那只野羊,我们渴它也渴,跟它去找水喝!”原来前面有一只野羊,看来,它是被猎人打慌了才逃来的。它见我们俩一动,拔腿就跑,我们俩就紧跟着它的脚印走。本来就够渴了,这一走,更是喘不上气来。走了不远,老陈一头栽倒在沙里。他耷拉着眼皮,嘴张得大大的,两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服。我这时也正渴得发慌,见他一倒下,渴也忘记了,急忙把洋瓷碗掏出来,在沙上用力往下挖。
我一面挖沙,一面想,和首长分开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俩,如今老陈又渴成这样,要是老陈再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呢!我越想挖得越快,挖呀,挖呀,只想挖出点水来。但是挖了一两尺深,还不见水,只是沙子比较湿润了些,用手一摸,凉森森的。我急忙解开老陈的衣服,挖了两碗湿润的沙,倒在他袒露的胸膛上,不眨眼地盯着老陈。看着,看着,沙干了,我把它拂掉,又挖两碗摊在他的胸上。这样换了好多次,加上太阳也慢慢落下去了,老陈才慢慢地苏醒过来。我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心里想:“总算好,老陈又能和我一起回延安了。”我也用湿沙润了润胸膛,让自己心里好过些。
太阳落山后,凉幽幽的风阵阵刮过,浑身也觉得舒坦了。老陈说:“今晚一定要走出沙漠,要不,就要渴死在沙漠里了。”我们拖着疲乏的身子,忍着饥渴,走呀、走呀!不知走了多远,忽然前面隐隐的显出一排黑影,又向前走了一阵,老陈高兴地叫道:“看,是树!”我看了一下,也高兴得叫了起来:“是树!一定是树。”我们像见了救命神仙一样,急忙向黑影跑去。一边跑,老陈一边说:“一定有水!一定有水。”
夜晚,静悄悄的,黑影那边传来“丁东丁东”的声音,像音乐一样逗人喜欢。我们静听了一会,同声叫道:“水,是水!”随即又向前拼命跑去。正跑着,老陈一把将我抓住,轻声说道:“要有敌人怎么办?”我想了一会,说:“管他妈的,有就拼了!能拼死也不能当个渴死鬼!”心一横,我们就又朝前走去。
原来那里是一条小溪,像哼着歌一样流着清水。“水!是水!”多好的水啊,蓝晶晶的,闪着光。我们一屁股坐到水边,我把洋瓷碗递给老陈,马上就用手捧了一口水喝。水从喉咙一直滚到小肚子里,一股凉气直透下去。我觉得不过瘾,索性趴到地下,把头埋到水里,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喝一阵,抬起头来换一口气,“嗨”的长嘘一声,然后再趴下去喝!这时,老陈也把洋瓷碗甩开,像我一样,趴在水边喝起来,也喝得“嗨嗨”地直嘘气。
我逗老陈说:“有本事,我们就把这河的水都喝干!”他笑了,浇水来淋我;我乐了,也浇水去淋他。我们都哈哈地笑了起来。喝足了水,肚子哗哗地响起来。我们又洗了洗脸,便肩靠着肩坐下,掏出青稞麦,一口青稞,一口凉水地吃了起来!
长城,我们的向导越过沙漠,到东乐就看见万里长城了。我们知道,万里长城是一直通向东方的,沿着长城走,即使多走几天,也不会迷失方向。于是,长城便成了我们的向导,日夜伴随着我们。我们在寒夜里奔走,北风凄厉地呼啸着,猫头鹰呜哇呜哇地叫着,一片凄凉景象。在这长城边上的寒夜里,见不到一个人影,但是为了防备万一,我们还是避开大路,找人迹罕到的野地走,走到天明,就在长城附近的草丛中躲藏起来,等到黄昏,当人们吃罢晚饭快要入睡的时候,我们又钻出草丛,找家老乡弄点饭吃,然后再沿着长城,继续前进。
一天,我们走到一处人家较多的地方,准备去讨点饭吃。这些人家分散在两处,一处房子多些,一处房子很少。陈明义说到房子多的那边去,好多讨一些;我说到房子少那边去,看样子那里的老乡穷一些,好说话。最后还是按照我的意见,到了房子较少的那里。我们走到一家门口,叫了一阵门,一个老乡伸出头从围墙上看了看,停了一会,门就打开了。我和老陈走进大门,抬头一看,门里站着三个彪形大汉,一个拿着手枪,两个提着木棒,横眉怒目地瞪着我们。这时,开门的那人,“哗”的一声关上了大门。拿枪的汉子,劈头向我们问道:“你们是不是‘共产’,到这里来干啥?”
看样子,我们今天是走错了门,闯进恶霸家里来了。眼看情势不妙,我们只好和颜悦色地答道:“我们是‘共产’的散兵,被韩旅长捉去,看我们身体坏,又把我们放了,让我们回家。今天路过这里,口渴了,来讨口水喝。”
听了我们的话,拿枪的汉子把头向身边的人一摆,喊了声“搜”,两人一拥而上,从头到脚,搜了一遍,没有搜出东西来。当时,我们确实没有什么东西,有几个金戒指,都缠在陈明义的手上。他的手爬山时划坏了,化了脓,撕了一块破布缠住,金戒指就缠在破布里,破布被脓浸透了,发出一股恶心的臭味,我想这两个家伙是不会解开他手上的破布搜查的。
其实,在此刻我所担心的不是怕他们把金戒指拿去,最担心的是怕他们看中了我头上的破毡帽,因为破毡帽里有徐、陈首长的信!因此,搜查的时候,我故意把手举得高高的,一面表示没有东西,一面用手遮住毡帽。哪知道,搜查我的那个家伙,搜完全身,见我故意用手遮住毡帽,怀疑毡帽里面有什么东西,一把就将我的毡帽抓去。我心里一阵紧张,准备冲上去和他拼。这家伙把毡帽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又一下子摔在我的脚边。拿枪的汉子在我们身上没搜出东西,回过头就进屋去了,另外两个家伙也掉头向屋里望去。
这时,我看闪出个空隙,连忙弯腰抓起毡帽,低声向陈明义说:“老陈,跑!”回头拉开大门,拔腿就跑。三个家伙一见我们逃跑,脚跟脚地紧紧追赶上来。我们的身体弱,跑不过他们,跑到高的地方,就拣起石头向他们砸去。砸一阵回头又跑。他们见赶不上我们,就开枪射击。他们一打枪,就跑得更慢,我们也不管枪打得多近,只是拼命地跑,一口气跑了一二里路,又跑到没有人迹的长城边上。看着后面没有人再追赶,才坐下来喘气。
刚喘过气来,陈明义就埋怨开了,他说:“我说不到那家去,你偏要去,看,差点把老命都送了!”我心里也正憋着一口气,也不满意地说道:“哪个知道是恶霸家呀,要早知道,我就是饿死也不去。”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一阵,最后老陈说:“算了算了,不要吵了,谁都不怪,只怪这家恶霸太坏。”我说:“他妈的,将来捉住他,非好好教训教训不可。”说罢,我们站起身来,又继续沿着长城向前走。一路上,肚子叽里咕噜地叫着,仇恨也在心里翻滚着。
活菩萨
沿着长城,我们走到水泉子
水泉子:村名,位于永昌县西北部。
附近,长城向北弯去,我们仍向东走,不几天就到永昌县了。
到永昌城那天,正碰着下大雪,风刮得呼呼地叫,冷得穿骨头。看看天快亮了,老百姓家里又不能躲,要躲在野地里,天这样冷,准会冻僵。思来想去,才想起城北四五里的半山腰,有一座大庙此大庙称金川寺,位于永昌县城北金川河东岸。。那个大庙,去年我们部队到永昌时,还去住过。庙很大,有好几个殿,如果住人,一个团也住得下,但却只住着几个和尚。我们盘算着,这样冷的夜晚,和尚们是不会起来的,于是大着胆子,到这个庙里去躲藏。
大庙的门紧紧关着,我们怕惊动了和尚和庙里的狗,决定翻墙进去。陈明义用肩把我托上庙墙,我又把他拉上墙来,然后,一起跳进墙内。墙下的积雪被压得响了两声,我们往前张望了一下,见无动静,便急忙往大殿走去。
看到一扇大门,就藏到门背后;一想,觉得不保险,又急忙藏到神龛下面;又一想,也不行,如果善男信女们来烧香拜佛,或者是和尚们来打扫神台,会发现的。屋角不行,大鼓后边也不行……总觉得处处都会被人看见。转来转去,转到正殿来了。正殿的正中是一尊几丈高的泥菩萨,但它躯体光溜溜的,无处藏身。我们又转到它的背后,一看,这菩萨背后还开着一扇门,我轻轻地爬上去,把那门打开,听里面没有动静,便钻进去,擦几根火柴一看,简直像间小屋子,站着能挺直腰,躺下能伸直腿,风刮不进,雪飘不到,那些和尚和善男信女们,也绝不会想到有人会钻进这个“威镇四方”的菩萨肚子里。到哪里去找这样又好、又保险的地方啊!于是,我们就在菩萨的肚子里躲起来。
天冷,手脚冻得生痛,我跑到正殿里去,把神台上的那些蜡烛子拔了抱回来,点起火,烤了一阵,暖和了些,才把火熄灭,躺下睡觉。睡得正香,陈明义忽然把我摇醒,说道:“快起来!听,来敬我们了!”
我翻身坐起来,只听得正殿里又是钟声,又是鼓声,又是磬声,还有拖着长嗓子念什么经的声音。我笑着对陈明义说:“哈!真敬我们两个活菩萨来了!老陈,怎么样,你也该显显圣灵啊!”他说:“我要真是菩萨,一定要‘显灵’,把那些恶霸、地主、反动派、坏蛋,统统整死!”我抢着说:“呃,第一个就整死那天打我们的那家恶霸!”
老陈笑着说:“哎呀,你以为菩萨真的会显灵吗?显灵的菩萨是我们!”我说:“照你这样说,他们敬我们两个活菩萨,倒真比敬这尊泥菩萨灵验哩!” 两个越说越好笑,又怕被外面的人听到,便用衣服堵住嘴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又躺下睡觉。
睡醒来时,钟也不响了,鼓也不响了,磬也不响了,看样子,人都已经散了。我们轻轻地打开门一看,天已经黑了。四下无人,只有神台上的蜡烛还燃着,一闪一闪的,供台上还放着一些供品,好的已被和尚收走了。我肚子有些饿,管他好不好,拿起来就吃。老陈怕被人发现,急忙把这些残存的供品,装在口袋里,我往肩上一扛,说声“大佛爷,道谢了”,便走出大庙。
下山后,老陈笑着对我说:“这回老乡一定会说菩萨真显灵了。”我说:“显灵的是我们两个活菩萨,不是那个泥做的死菩萨!”当天晚上,我们扛着供品,绕过了永昌县城。
白天赶路的遭遇
永昌县以东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头,一个接连一个。山上山下,没有树林,没有草丛,附近也没有庙宇,到处是一片白茫茫的雪野,白天走到这里,无处可以藏身。听说这一带马匪军少,防守松,路上也没有盘查哨,于是,我们决定白天赶路。从离开祁连山以来,在白天走路,今天还是第一次。太阳照在雪上,到处都放射着白光,使人睁不开眼。长时间来,我们走惯了夜路,猛然在白天走,还感到很不习惯。这一带仍是敌人的天下,走在路上,仍旧是提心吊胆,生怕碰上敌人,一整天,我们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急,脚步也放快了,走到太阳偏西,走的路程比哪一天都走得多。一路上,我们只碰见几个单身行人,一切都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