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大户人家的狗又多又大,最初,我还吃过亏。那一天,我们要了半天饭,什么东西都没有要到,肚子饿得咕咕响。我拖着打狗棍,走到一个大院里。站了好久,除了一条大花狗和一条大黄狗在我面前不停地汪汪叫,没有一个人来理睬我。肚子饿,心里恨,举起打狗棍就狠狠地打下去。不料没有打着狗,却差点闪了我一筋斗。心里一气,举起棍子,又是一下。这两个畜生,不打还好些,越打叫得越凶,跳得越高。趁我冷不防,大花狗一口把我的棍子拖跑了,大黄狗一头窜过来,把我的大腿狠狠咬了一口。我大叫一声“哎哟!”一下坐在地上,鲜血不住地向外流。俗话说:狗咬一口,白米三斗。老百姓听见我的喊声,都跑了出来。他们看我坐在地上,大概是怕我赖在他们那里,想快一点把我打发走,各家都急忙给我送来吃的,不大一会,便给我装了半布袋馍。我见已够我们两人吃两顿了,哪还有心思赖在那里,便忍着痛,背上这半袋子用血换来的东西,一跛一拐地走回去。从那天以后,我就学会了打狗的经验,再也不怕被狗咬了。
在十二洞(墩),我们休息了半个月,打听到了一些消息,身体也比以前有劲了,准备继续前进。
为了准备过黄河的盘费,我们把最后一个金戒指,叫老乡拿到集上去换钱,老乡回来时,却没有拿回钱来。原来老乡到集上换钱时,被一个马家军的军官看见了,硬说是偷他的,便强抢了去。我们听后又恨又急。
我说:“这些狗日的,太欺负人了。”恨不得一口气跑到集上,找那军官算账。陈明义也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老乡哭着跑进屋里,抱了床被子出来。我忙问他:“你抱被子干啥?”他说:“我对不起你们!我把被子当了给你们作盘缠。”我一把抢过被子,说:“算了,这不能怪你!”老陈也连忙跑过来,拉着老乡的手解释了好半天,老乡才把被子抱回屋去。临别时,老乡很过意不去,送给我们许多干粮,还送了两个葫芦给我们,装水过沙漠时喝。他流着泪,紧紧地握住我们的手说:“这回走了,将来还会见着你们吗?到了地方,一定来封信。
” 我们说:“我们将来还会来的,到了地方一定给你们写信来!”
过黄河
离开十二洞(墩),我们第二次进入了沙漠。这是有名的腾格里大沙漠,与第一次过的沙漠完全不同了。这片大沙漠伸进武威、民勤和中卫之间,从河西到宁夏的骆驼商队,都要经过这里,因此在沙漠中留下了一条商道。这条道上,每隔90里到120里,就有一个站口,站上有水井,有以卖水为生的小户人家。我们沿着商道走,每到一站便足足喝上一顿水,再把老乡们给我们盛水的葫芦装满水,以备道上喝。粮食吃光了,我们便向过路的骆驼队商人讨一点。经过七天的路程,我们便顺利地走出沙漠,到了中卫,看见了滔滔的黄河。我们从祁连山离开部队后,每日叨念着东渡黄河的事,三个多月来,经历了千辛万苦,今天我们终于看见黄河了。我们的心情又是高兴,又是激动,恨不得一下飞过河去。
我们正往黄河边上走去,忽然听见马蹄声响,一辆四匹马拉的轿车,从中卫方面直冲我们奔来,在马蹄趟起的沙尘里,四个马弁紧跟在轿车的两侧。这时,听路边的老乡骂道:“他妈的,狗崽子又出来了!”我们忙问这是什么人,老乡说是中卫县县长。我们听说是县长,就转身想躲避,但是轿车已到跟前,来不及了。
一看,路边有几个老乡围着卖馒头的小贩在买馒头吃,我们就连忙挤了进去,也买了两个馒头吃着。谁知轿车突然停了下来。我斜眼往后一瞟,一个戴黑眼镜穿绸衫的家伙,从轿车里探出半个身子,用文明棍一指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老乡们说:“我们是种田的。”
“这两个穿布袄的是干什么的?”这家伙又把文明棍单单指着我们两人问道。我们两个人都是南方人,不会说甘肃话,不敢开腔。幸好,身旁一位老乡替我们答道:“他们也是种田的。”听了老乡的答话,戴眼镜的家伙死死盯了我们两眼,把文明棍一挥,喊道:“走!”马弁们把马鞭一扬,轿车又奔跑起来。
轿车远远跑去,我们心里像放下了一块石头。看样子,情况并不很平安,刚刚看见黄河而感觉轻快的心情,又紧张起来。不能麻痹,到了河东,也不能麻痹。我们不敢在河边久等,谢别了替我们答话解围的老乡,就急急忙忙往河滩跑去。在一个小渡口上,看到一只羊皮筏子,我们跑了过去,对老乡说道:“老乡,快渡我们过河去!”老乡不慌不忙地说道:“先给船钱吧。” 陈明义一面掏钱一面问道:“要多少钱?”“涨水天,每人一块钱。”老乡说着伸出了一个指头。
本来,平时过河每人五分钱,涨水天过河,每人一毛钱,大概老乡见我们来得匆忙,听我们说话又是外乡人,就起了贪财之心,想敲我们的竹扛。我听了他的话,把脸一沉,问道:“老乡,你为什么要这么多钱?”老乡也把脸一沉,答道:“你们嫌多,就不要渡嘛!”
两句话,我们两人就顶起来了。陈明义一把推开我,笑嘻嘻地说道:“老乡,要是我们有钱,就给你两块也行。今天我有五毛钱,全都给你,快把我们划过河去吧!”老乡仍固执地说:
“不行,没有两块钱,我就不划。”老乡的态度很不好,陈明义又反复地解释了半天,他还是不答应。最后陈明义说:“老乡,我们实在没有钱了,除了五毛钱外,还有两件羊皮袄也脱给你吧,你就把我们划过河去!”
这个老乡真是财迷心窍,连羊皮袄全给他,他还不划。从离开祁连山,我就窝了一肚子火,好不容易忍耐到黄河边,没想到又碰到这样一个老乡。一路上所有的气愤、委屈,都一齐涌上心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纵步,就跳上羊皮筏子,拿起桨来,向陈明义喊道:“老陈,快上来,我会划,他不划,我们自己划过去!”老乡见我们动起手来,连忙喊道:“不要划走,我划你们过去!我划你们过去!”说着,也跳上了羊皮筏子。可是,他还不划,他说:“先给钱吧。”陈明义听了,就往口袋里掏钱。我怕老乡拿着钱又捣鬼,忙挡住陈明义,对老乡说道:“慌什么,划过去给钱!”老乡见我脸色不好,不敢再说了,就划着桨往对岸渡去。
回到了家
过了黄河,我们就白天走路了。但一路上,仍然十分警惕,不敢麻痹。最初,我们从北面向着延安走,后来听说去延安的路上有土匪阻挡,不好过去,我们就改道向南走陇东的镇原。镇原城里,住着援西军司令部,刘伯承司令员也在那里,我们决定去找他。
走了十几天,就到镇原县城。这时,已是7月中旬,从祁连山到陇东,我们一共走了四个月。
这四个月来,一切难以想像的艰难困苦,终于被我们战胜了。镇原城边,到处写着红军的标语,到处是我们自己的同志,看见这些,心里真感到万分的亲切和兴奋。
一天傍晚,我们来到援西军司令部,刘司令员听说我们是西路军回来的人,亲自出来接待我们。我们见了刘司令员,就像久别家乡的孩子又回到了家,又见到了父母一样,激动得流出了眼泪。我急忙摘下头上的破毡帽,拆开缝补的破布,取出徐、陈首长的信,双手交给刘司令员说:“是徐、陈首长的信,请首长转交给党中央!”司令员接过信,像一位慈祥的父亲紧紧地握住我们的手,从上到下端量了我们几分钟,然后说道:“好啊,好啊,你们能把信送到,不容易啊!”说着,回头向一边的同志喊道:“你们快去领两套军装来,叫炊事员做点好饭,吃过饭把他俩领去洗洗澡、理理发!”接着又对我们说:“你们先去洗澡、理发、吃饭、换衣服,好好休息几天再说吧。”
我们痛快地洗了个澡,换上了崭新的军服,躺在又干净又软和的床上。刚合上眼,从祁连山到陇东经历的情景,便一幕一幕地在我们的心头翻滚起来!
胡延宽、余黎整理,原载《红旗飘飘》第3集,录自《悲壮的征程》。萧永银同志,河南新县人,生于1917年,1930年参加红军,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西路军总指挥部警卫连排长,后历任团长,军分区副司令员,旅长,纵队副司令员,副军长,军长,南京军区装甲兵司令员,军区参谋长、副司令员,成都、武汉军区副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