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辉
1936年底,我作为红军西路军的一名医生,被青海军阀马步芳的部队俘虏。我虽然身陷囹圄,但日日夜夜都在想念党、想念红军。经过一年半的曲折历程,我终于回到了党的怀抱,回到了自己的队伍。
(一)
长征开始时,我在红一方面军工作,翻越雪山时因生病掉队,被红四方面军收留,后来就转到四方面军的后方总医院当了医生。我西路军在河西一带辗转苦战后,粮、弹已严重缺乏,遂退入祁连山,与敌周旋。我们的部队包括妇女独立团和我们医院的医生、护士、伤病员们,都无畏地拿起大刀、长矛,与装备精良的强敌血战。
一天早晨,我在睡意蒙眬中,觉察到在我们宿营地周围出奇的寂静,我忙爬起来一看,不禁呆了,有的同志怔怔地站着,有的双颊挂满泪珠,有的正默默哭泣!一片愁云笼罩着大地。我冲到一位老大哥面前,摇着他的胳膊问:“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嘶哑着嗓子说:“我们与总部、主力失去了联系!”
我的心猛地向下一沉,浑身的血似乎凝固了,身子差点儿跌倒。在凶恶的“狼群”中,与主力失去联系,将给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带来什么样的苦果,这是连小孩子也是很清楚的!
我疯了似的奔上一个不远的土丘眺望,果然除了半天流霞,没有看见部队的一丝影子。顿时我心头感到一阵颤抖,痛苦的泪水刷刷地流下来。
我和那位老大哥等几位同志,围在一起商量去处,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见,最后决定往山上跑,先躲过敌人大搜捕的势头,再设法回内地去找党,去找红军。不少同志,特别是一些女同志拿不定主意,见我们往山上跑,也都跟上来,到山上一清点,竟有200多人。这是一支可观的队伍啊!起初,我们天真地想,今后就留在山里打游击,后来感到这个想法十分可笑,因为这200多人除了拐杖、药箱外,没有一枝枪,粮食也仅有很少的一点。寒冬的山野,树上无果,地上无草,找不到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在这样的困苦的条件下,在大山里坚持战斗,显然是不可能的。
我们靠着仅有的一点粮食,在山里转悠了十多天。在这十几天中,又有一些同志跑来,并告诉我们,很多战友被敌人抓去杀害了,并诉说敌人如何虐待俘虏,如何奸淫妇女的骇人暴行。这一切,更加激起了我们对敌人的无比仇恨,坚定了与敌人战斗到底的决心。
后来,风声似乎小了一些。我们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一些伤残体弱的同志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如果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在一天下午,我们相互搀扶着走出大山,来到山口的一个村庄,村里的群众早已跑光,看来敌人刚走不久。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不顾一切地进了村,当时群众大概走得太急,有不少牛、驴没有拉走。我们高兴极了,七手八脚杀了几头充饥,并按红军的纪律,给户主留下了银元。然后,我们找了一些便衣换下军装。
黄昏时分,我们正要出发,村外传来一阵枪声。糟糕,敌人来了!我们急忙分头往外冲,但是都被打回来,敌人已把村庄包围了。我们12个人只好躲藏在一间小屋里,观察动静,伺机再动。可是敌人已发觉我们没有武器,一个个肆无忌惮地端着刺刀闯到门前,一个声音沙哑的敌人狂叫:“你们跑不了啦,快投降吧!”“投降?”我们被震怒了。可是,打,没有枪;冲,出不去,真如雄狮被困于兽笼,12个人急得团团转。
这时,“哗啦”一声,几把明晃晃的刺刀从窗口伸了进来。最后的时刻到了!那位老大哥镇静地向敌人的刺刀扫了一眼,转身对大家说:“同志们,我先走了!你们如果有幸不死,一定要找到党,找到红军,替西路军雪耻,为死难的同志报仇啊!”说完,他和大家一一握手,从容不迫地走出小屋。几个敌人一拥而上,老大哥大喝一声:“干什么?要杀,就给老子先来一枪,少他妈的啰嗦!”他用力推开敌人的刺刀向前走去。“乒!”罪恶的枪声响了,我们敬爱的老大哥英勇地倒下去了。
护理员小刘第二个走了出去,敌人见他是个十四五岁的尕娃,便推到一边,说要带回去做儿子。在敌人的催逼下,女护士小林擦干眼泪走出屋子,敌人先是贪婪地盯着她,接着蜂拥上来,肆意调戏,小林破口大骂,拼命反抗。目睹这种不堪入目的一幕,我的肺都要气炸了!忽地跳出屋子去救小林。然而,三把刺刀冷冷地挡住了我。大概是我的行动扫了他们的淫兴,一个家伙瞪着狼眼,对准我的前胸挺枪就刺,不意被旁边一个长着大胡子的人用手挡住了。这家伙可能是个小头目,两只眼睛在我穿的皮大衣上转了几转,恶狠狠地命令两个喽啰:“去,给老子脱下来。”
在红四方面军,医生是受到优待的,大衣、帽子都是特制的。两个敌兵一左一右,把我的大衣、帽子强行扒下来。这样,我腰里挎着的药包就露了出来。大胡子见了,眼睛一亮,问道:
“你是医官旧军队称军医为“医官”。?”我把头一扬没理他,他火了,挥拳就打。这时,身后有人冷冷地说道:
“慢着!”大胡子闻声,急忙收回拳头,对那个人媚笑说:“啊,马副官,这小子是个医官。
”那个被叫做马副官的人,约40岁年纪,黝黑的脸堂和过膝的皮靴一样黑。他盯着我问:“你是医官?”“是医生又怎么样?”我反问了一句。他没吱声,扭身走到几十米开外,来了一个骑马的人,他上前报告:“团座,那小子是个医官!我看带他回去吧!”马上的人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同意。那个副官回来对我说:“跟我走吧!”他见我只穿着短裤,从地上拣起一条毯子扔给我,我披上毯子,随他向敌团部走去。
这位马副官把我带进他的住房后,便改变了刚才冷峻的态度,和善地笑着让我吃饭。说真的,折腾了一个下午,我实在饿得不行,管他面临着的是凶还是吉,先吃饱肚子再说。饭后,马副官问我是哪里人,多大岁数,当了几年医官?我一一说了。接着,他问我愿不愿意留在他们部队干,我一口回绝了。他见我态度很坚决,笑了一笑,接着向我讲了他的一些情况。他说他家境贫寒,有些文化,就提拔他当了副官。他叹了口气说:“你们红军作战真勇敢,被俘后一个个都不怕死,我实在很佩服。据说你们要去打日本鬼子?如果我们消灭了你们,把日本鬼子打不败,对老百姓也不好,现在我官位小,没什么权,只能悄悄尽点心意,救你一下。你要相信我,先在这里委屈几天,待以后有了机会,再去你们的队伍吧!俗话说,留得青山在,还愁没柴烧吗?”
我见他言真意切,便点了点头。当天晚上,马副官找来一身军装,一把军号,一匹马,要我扮作他们的号兵,并嘱咐我:“部队即日就要起程回西宁,一路上要处处小心,时时在意,千万避开团座的眼睛,免得他一时性起,加害于你。”我暗暗记住马副官的话,在途中尽量避开敌团长。马副官又让传令兵和勤务兵在暗中掩护我,将我夹在他们中间走。这样,我就平安地到了西宁。
(二)
到了西宁以后,马步芳决定把被俘的红军集中起来,强制劳动,为这伙吸血鬼创造财富。这时马副官对我说:“小兄弟,我是没法留你了,你到了那里要好自为之,多多保重。你是医官,他们或许会让你到医院去,以后有空了我去看你。”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对马副官有了一定了解,临走前,我向这位同情革命、同情红军的老大哥深深鞠了一个躬。他急忙说:“兄弟,别如此,在外闯荡,谁也难免有个三灾四难,说不定将来我还要你搭救呢!”接着敌人就从我们中间挑了18岁到20来岁的青年3000多人,组成三个劳役队,编成一个营,调往民和享堂镇修路。在敌旅长马全义的管辖下,至1937年2月,这营完成了享堂公路桥东西两岸的土石方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