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再见,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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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过冬准备 (1)

妈妈的一生都在劳动,特别是到了秋末冬初的这段日子,妈妈就更是忙得如同一只工蚁。冷风刮起之后,妈妈就从外面搬来好多吃的,叠放在阁楼还有仓库里:收获的农作物,例如红薯、花生、土豆、玉米、萝卜、白菜和胡萝卜,等等,还有给别人家干点杂活儿得来的蜂蜜、红柿、柿饼、苹果之类的。妈妈为了度过漫长的冬天,把全家的食物堆放得家里到处都是,香甜的蜂蜜和柿饼则藏在阁楼深处,让幼小的我怎么也无法找到。

那就跟刮起冷风松鼠就要挖地,把冬天吃的橡子到处藏起来是一样的道理。到了冬天,饭桌上通常只有萝卜干儿泡菜之类的泡菜、大酱汤或白菜汤。漫长的冬夜,直到感到肚子开始发饿,妈妈才会开始把自己攒下的食物一个一个地解开。

我尤其记得小时候的冬天,冷得可怕,而且异常漫长。现在可能是由于全球变暖,感觉冬天都没那么长了,而且也暖和了许多,但是在我小的时候,冬天寒冷得就像要把人的耳朵鼻子全都冻结一样。因此,住在红色铁皮屋顶房的我们家,过冬时的重要准备之一,就是把取暖的柴火搬运进家里来。本来,只要肯花一点儿钱,烧油炉子的石油或者煤炭也是很容易就能买到的,但是妈妈觉得那些要花钱的东西都不划算。

过冬时我们家的主燃料是,秋收时收割完稻子后在碾坊里碾完剩下的粗糠,还有松树原木上扒下来的烂树皮。我们家后院腾出了以前养猪的猪圈,作为囤积这些过冬燃料的场所。扒烂树皮的时候,爸爸就很少被妈妈唠叨,但是到了要拉手推车去装粗糠的时候,妈妈就像怕爸爸悄悄地溜出家似的,监视得相当严厉。

刮起冷风就没活儿干的爸爸,经常一大早就跟朋友们混在一起,边玩花斗[ 花斗:起源于日本的一种牌,由19世纪来往于日本和釜山的船员带入韩国,后流行开来。一副牌共48张。

]边喝酒直到深夜。所以到了要搬粗糠的那天,妈妈就干脆一大早站在木大门上守着,严密监视,任凭爸爸怎么逃也逃不出去。抵挡不住妈妈的软磨硬泡,爸爸终于换上破旧的外套,戴上装了遮阳板的帽子。妈妈也套上工作裤,穿上长靴,把头巾扎得紧紧的,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然后把簸箕和瓦盆装上手推车,还有草袋子和方便面纸盒、几个空的肥料麻袋,再装上厚厚的角木和几个从松树树枝削下来的长长的木皮块儿,最后是用旧轮胎切割成的橡胶长条,这样就算是准备好了。我坐到手推车上,由爸爸推着,向着碾坊走去。碾坊紧挨着锯木厂,和三一煤炭工厂在同一个院子里。妈妈则用矫健的步伐跟在爸爸后面。

碾坊的高度估计有10米左右,盖着巨大的白铁皮屋顶,比鲸鱼的背还大,是个具有相当规模的工厂。尚州一带以盛产大米而驰名,所以秋收结束以后,磨坊不停地传来机器的轰鸣和圆形铁轮滚动的“嗦嗦”声。

爸爸的手推车停在了工厂的尽头,高高的保护墙下的角落里。碾米后脱下来的稻子皮——也就是黄色的粗糠真是像山一样堆在那前面,若是沙子的话足足可以盖好几栋巨大的大厦了。那个地方已经来了几辆手推车,人们正忙碌地用木铲往手推车里装着粗糠。

跟工厂里面连接着的墙壁上面,夹着直径2米左右的巨大圆筒,圆筒里不停地飞出粗糠。那灰尘真不是闹着玩的,那一带就像倾倒了数十麻袋面粉一样白茫茫的。机器的响声也大得震耳欲聋,以致跟旁边的人说话也得扯着嗓子。

“往里靠近一点。”

“那样就没有合适的地方固定把手了!”

爸爸就像一只公狮子向母狮子吼叫,接着把手推车的把手紧紧地固定在附近的杨树树枝上。妈妈拿了大大的瓦盆到粗糠堆边上,满满地装上一盆,倒到手推车里。爸爸也忙了起来,用簸箕装上粗糠,倾倒在手推车里。

粗糠很快把用木头门板堵上后尾部的手推车装得满满的,爸爸爬到手推车上面,用力把粗糠踩实,使得每个角落都填得死死的。妈妈则自己继续用簸箕搬运着粗糠,累得鼻子都快冒烟了。我也不能闲着,把粗糠装满瓦盆,在地上拖到手推车旁边交给妈妈,她再把瓦盆举起来递给在手推车上面的爸爸。

手推车已经塞得不能再塞了,爸爸就开始用拿过去的木头板材和麻袋纸,还有草袋子、塑料和木皮块儿,在手推车的四角竖起柱子,再用绳子东一道西一道地编扎起来,在手推车上又弄出来一个巨大的空间。这样,手推车能装的粗糠量足足又扩大了十倍。

手推车上面围得像篱笆一样,爸爸穿过之间的缝隙到外面,重新跟妈妈一起端起簸箕和瓦盆,继续搬运粗糠到手推车上。等堆起来的粗糠有大人那么高了,爸爸就一把抱起我放到那上面。即使我的两条小腿根本没有力气,也要到处踩来踩去,并接过爸爸和妈妈扔上来的簸箕和瓦盆,把粗糠倒出来再扔回给他们,那就是我的份儿、我的工作。

最后的事情就是爸爸利用木梯子爬到手推车上面去,用他有力的脚使劲地跺实粗糠。那样的话,粗糠就“噌噌”地往下降,高度能足足下降三四十厘米。妈妈再继续用瓦盆把粗糠往爸爸那边送上去,爸爸则均匀地倒到各个地方,再用力踩。工作都结束后,装满粗糠的手推车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就成了高1.7至1.8米,四面围了一圈篱笆,装满粗糠堆的样子,活像一顶巨大的僧帽。一句话,就是肚脐眼比肚子还大。

爸爸先点起一根烟,做好把满满一车的过冬燃料搬运回家的准备。这时爸爸和妈妈的脸就像抹了白粉一样,白蒙蒙的一片。由于大米的粉尘,流过汗的脖子也是白白的,手也变得白白的,所以我们一家看起来都像刚表演完,来不及卸妆的演员一样。因为从胸前和脖子后面掉进衣服里的粗糠太扎人了,我总是吵吵闹闹的。但是爸爸却好像没有什么大不了似的,站在那儿向空中吐着烟,妈妈也只是把头上戴着的毛巾脱下来,“啪啪”地到处拍打着自己的脖子和衣服,把灰尘拍下来。爸爸把烟头儿扔掉的瞬间,就是我们向家出发的时候。

据我所知,碾坊之前是收费的,一手推车收一定的钱。可当时没人在收钱,我看碾坊应该是想让人们免费帮他们搬走粗糠,因为那东西几乎是源源不断地出来。

爸爸在前面使劲拉,妈妈则在后面推。我也在推着手推车的尾部,但总是跟不上大人们的步伐和大大的手推车,经常落在后面。在落下一点的距离看过去,就像爸爸和妈妈并不是在搬运着粗糠堆,而是在搬运一座巨大的山。粗糠堆得像个坟墓一样,放在最上面的瓦盆和扣上去的簸箕,随着颠簸着的手推车车轮,左右摇晃着,就像马上要掉下来似的,十分危险。但是,在回到我们红色铁皮屋顶房的后院之前,它们一次都没有掉下来过。

一旦手推车向着我们家后院的空猪圈入口对好,剩下的事情就是“一泻千里”了。爸爸把手推车尾部向着猪圈里用力地倾斜,把粗橡皮绳解开,拿起铲子爬到那上面。如果说实实地把粗糠装满用了两个小时,那么把粗糠往猪圈里面推进去只需10分钟就足够了。

爸爸把粗糠往猪圈里面用力地推进去,以防以后被雨淋湿,接着把清空了的手推车拉到后院的角落,抬起把手将其靠立在墙边。最后,爸爸鼓掌似的拍打着双手,那就表示他该做的事情都完成了。

爸爸走到井边,把头伸进妈妈盛满水的水盆里,用洗衣皂“咔咔”地揉搓着头发。那会儿,妈妈就做剩下的一些整理。把簸箕放到原处,用荆条扫把将撒在后院的粗糠扫成一堆,推进已经被粗糠堆满的猪圈里面。洗完头发、脸和脖子,还有胳膊、胳肢窝和脚的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完衣服,消失到外面去了。他大概有点饿了,而且还因大米灰尘弄得嗓子发痒,所以不喝点稠酒已经无法忍受,急匆匆地直奔客栈去了。像那样的情况,妈妈没有硬是出来阻拦爸爸去酒家。汗也流了,嗓子也干巴巴的,就让他爽快地喝一杯吧,这是人之常情。

满满的一车粗糠多得非常惊人,几乎可以把一个猪圈装满。妈妈站在满是金黄色的猪圈前面,久久地注视着那满满的成果,连洗漱都忘记了。她满面笑容,由此看来分明是对又完成了一点儿过冬准备感到非常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