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阵,文老大喘过气来,但眼皮耷拉,眼神涣散。文老二半喜半忧,凑近看着大哥凹陷的脑门:“唉,糟糕!脑子肯定撞稀碎!这下可怎么向皇上交差啊!”
“放心二哥,大哥这脑子撞不撞都一样。”
“少跟我在这儿诙谐!快给我救活!他宣誓效忠皇上没?”
我说已经提过了,他就是因为知道要投身世上最有前途的事业,才痛快地撞墙去了。文老二气得跺脚:“那也不够啊,脑子坏了,又没宣誓,不见得能成啊!老六,你就不能拦着点儿?!你你你!”
此时,文老大悠悠醒转。我唤着大哥:“大哥?大哥!你看我是谁?”
“老六……”
文老二凑近,大声叫唤,生怕文老大的魂儿又跑了。
“还认得人,太好了!大哥!你听我说,你自己也运气,就用咱师父教的口诀!你可千万撑住!”我边给他输真气,边给他念断云掌的内息口诀。文老大越来越精神,甚至张开大嘴跟我念起了口诀,不仅不死了,连脑门都大有恢复形状的趋势。他又死了一回,眼神里泛出贪生的光芒。我看出功亏一篑的倾向,急忙对文老二悄声说:“行了,喂毒!”
文老二从我兜里摸出毒药瓶子,背过身去拔开瓶塞,趁文老大念口诀,突然转身,精准地泼入文老大嗓子眼。我大惊失色:“我的哥呀!你喂狗呢?!”
文老大呛着了,差点把药喷掉,文老二早有预料,备好手帕,拼命给他捂住,又谆谆告诫着,硬让咽了下去。毒药入腹,文老大内力一崩,气息凝滞,又往下缩,脸在栅栏中间卡着,变回挑目翘嘴,眼里光芒渐弱。经此一折腾,贪生也没了,单纯求死。
文老二见状,从自己腰里掏出一瓶正影药:“你输真气掌握点火候,别把毒药的功效顶掉!待会看情况张罗宣誓,宣誓完,我趁热喂正影药。”
我提醒:“二哥!不是毒死之后才喂正影药吗?”
“我没顾上跟你细说,”文老二眼睛不眨地盯着文老大,“威尔逊说,只要诚心实意效忠皇上,半死不活之际喂下正影药,比死后再喂,更加容易驯服!”
妈的,那洋人研究得太细致了,又守口如瓶,有些可怕。我已经不感念他给我开膛换心救我一命的恩情了。我一走神,真气输得小了,文老大眼睛快闭上了。
“呀!要死!快让宣誓!”
我忙着加真气:“二哥,你倒是问呐!”
“我……要六弟……问。”妈的个文有仁,死到临头还挑人。
我内力又猛地灌了一把,庄严问到:“文有仁,你是否心甘情愿加入正影军,从今以后,誓死效忠皇上?”被大力一催,文有仁回光返照,脸色起了红润,眼睛微睁,抬起凹头,露出血牙,气息虽微弱,口气却铿锵:“罪臣文有仁心甘情愿!罪臣文有仁千恩万谢!罪臣……”
“说得好!”文老二见状,急不可耐,拔掉药瓶塞,捏开他嘴就往里倒,整整干了一瓶之后,急忙问,“大哥?觉得咋样?”
大哥文有仁被灌得只剩一丝气息,他如巨石一样往下坠。我顶不住,药也喝了,便反推一把,趁机撒开手。文有仁离了栅栏的困缚,除脑门之外,基本恢复了往日嘴脸,留下做人时最后的遗言:“没啥滋味……”说罢,双手一松,两目泛白,噗通倒地。我一探鼻息,大哥死了。
稍微过了一会儿,见大哥确实死透了,文老二长舒一口气:“唉……大哥呀,死都不让人消停。那啥,老六,我会亲自带人把大哥的尸身送去威尔逊处,能不能醒来,醒来是个啥,就看威尔逊大人的本领和咱文家爷们的造化了!没啥别的事,你回吧,我禀明圣上,给你记功劳。”
我隔着木栅,看了大哥最后一眼,点点头走了。
……
本来,此事虽有波折,却也应该就此了结。岂料,没过几日,却发生了巨变!
大哥死后第五、六天,一个上午,我在码头跟沙仁石会面,交接事情。因为皇上一言九鼎,真的赐了一条船,黄金珠玉、水手侍女,给装得满满的。可小乔得吃鲜肉,漂洋过海这么远,我还得载几十头生猪以及数不清的大蒜,再加上众人的吃喝用度,一艘船不够。因此我提前找沙仁石,想把那艘“老威虎号”要回来,再多配几个水手。老沙的奏折获得恩准,这天与我在码头当面交验。
我亲自指挥猪倌把猪猡赶上船,亲自盘点了大蒜和其他水粮,又与沙仁石点算完毕后,正要互道珍重,却见一匹急马奔来。鞍上滚下一人,是跟我互踹窝心脚的素贞嫂子之原配——李大厨。他急吼吼地:“文盟主!大事不好了!你大哥出事啦!”
“出什么事了?我大哥没醒过来还是醒来不忠于圣上?咋的,死了也要叛变?”
“具体啥事我也不知道。你二哥带着全部人马赶去宫里,你素贞嫂子坐立不安,要去你家报信请六弟也去帮忙,我放心不下她就跟着去,我们却听你家人说你在码头,素贞急着进宫帮你二哥,就让我来给你报信!咱快去看看吧。”
我心下一颤,莫非大哥脑子撞坏,难以驯服,扰了皇宫?这可大事不妙!赶忙命令船长水手利索装船,准备随时启航。我拽过李大厨的马,飞蹄就往家跑。心道,文老二倾巢出动,兹事体大,肯定不是加上个我就能解决的,幸好船已备妥,快他妈携家带口登船,提前出港!皇帝又没召我,我才不去触霉头呢!
飞奔回家,先找莲花,她正在厨房叮嘱厨子给小乔做肉。见我风风火火闯入,忧道:“刚才二嫂子来找你,也急匆匆的,出什么事了?”我不搭话,拽着她就走,边走边嘱咐她赶快把已经提前收拾好的东西装车,立刻登船。莲花心领神会,也不多问,匆匆去了。我去找小乔和纤纤。小乔在兴致勃勃地看贴身小婢做女红,见到我,拿起一个歪扭扭的刺绣:“看!这是我做的!”我夸她做得好。问纤纤去了哪,婢女说,纤纤夫人跟方才来找老爷的夫人一起去宫里了。
“本来纤纤夫人没打算去,可那位夫人说了句,帮你义父一把,纤纤夫人就去了。”
我心急如焚,妈的,这王八蛋素贞,把人皮大侠那妖孽搬出来了,那货不是在东岳城就死了吗?纤纤这笨女娃,当时为她义父哭的时候,掉眼泪最多呀!怎么如此容易被骗?
命小婢立刻给小乔夫人收拾东西,然后与莲花夫人和其他家仆汇合。我又匆匆去跟莲花说了声,让她张罗上下,备好就登船,千万不可耽搁,要她指挥两艘船先驶出码头,在五海里处下锚等我。莲花却果决地说:“不许去!有智,这回,不管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许管!”
“纤纤去宫里了!我找到她就去跟你们汇合。”
“什么?不是让她陪着小乔吗,她去宫里干什么?你们,你们要是出不来了,那该怎么办?!”莲花拉着我的袖子不放,“我何尝舍得纤纤?可她不是小孩子,既是被黄仓召去,你又哪里能拽她出来?有智,你若一意孤行,我们也不走了!”
我被一向温柔的莲花将了一军,矛盾来去,决定先把莲花她们送出港,我再回城找纤纤。于是一咬牙:“好,听你的,咱们走!让纤纤听天由命去吧。”莲花愣了,手松了松,语气和缓下来:“有智,万里海途,前景茫茫,没有你,我和小乔也活不下去。你,你去吧,我们到海上等你们。如果明天早上,你俩还没赶到,我们就回来。”说罢,不容置疑,催着府上计划好一起出港的老老少少收拾东西,不再看我一眼。我保证了句必定赶到,三步两回头地走了。
待赶到宫门外,似乎一切照旧。我的官已经辞了,腰牌什么的早已上缴,说文有义大人约我前来,御林军却不认可、不放行。感知到宫门内大军森严,我也不便硬闯,只好继续恳请,但左说右说都不成。此时,身后来了一大群人,我回头瞅,一队兵马夹尘带土、奔驰而来。
我让在一旁,待他们走近,看到是凝玉父兄带着兵。他爷俩身后参差的马背上,坐着边掌门、王大麻子和巴道士等本已说要归隐的英雄,再后,左右两队,一队是整齐的将士,一队是歪扭的豪杰。见我在宫门外,凝玉父亲道:“贤婿……呃,文将军,何以在此?”我说宫里出了事,我来帮忙,却不让进。
凝玉父亲展出大将风度,对御林军守卫说:“此乃前征西功臣文有智将军,是皇上的义弟,虽已卸任,却仍心怀朝廷,你们怎敢阻拦?”守卫为难,仍不放行,凝玉父亲怒了,命手下持腰牌飞奔进宫,一面通报大军已到,一面去请大总管出面,替我担保。
我想问一句凝玉的状况,却见凝玉父兄并不想跟我说话,俩人在马上交头接耳,当我不在。我便作罢,借机询问边、王、巴,何以在此。总感觉才几日不见,却有些生分。原来,仨人西征后,本想告退回百鬼岭度日,却没有得到首肯,据说是之前朝堂上众臣纷纷要告老还乡,皇上大发雷霆,把大伙儿吓尿了,从此谁敢告退,那就是死路一条。仨人受封了芝麻一样大的官位,因群雄死伤溃散、不成编制,便被纳入了凝玉父兄的麾下,仨人一直在军营,身不由己,听说文盟主要走,也没机会相送。
这支军队驻扎京都城外,保卫京城。凝玉父兄如今深得皇上赏识信任,铁府又在京都,铁家眼下可谓如日中天。或许正是因此,他们把本来就看不上的这个卸官离任、即将远走的女婿文有智,硬生生休掉了。
“不料你我兄弟今日还能见一面!我媳妇,你嫂子,可惦记你了!”边掌门很激动,冒着违背军纪的风险,跟我说了句暖心的。能说会道的王大麻子变得少言寡语,只是顶着鼻头咧嘴笑,偶尔搭腔一两句。巴道士的天师身份没了,一身道士打扮没了,拂尘变作佩剑,浑身上下只有脸上的疤没变,也寒暄了两句,没多说话。
等得尴尬无聊,宫门方传来消息,让我随军进去,到文有义大人处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