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不过你们这还算是来得巧,这一段你问问我着家了吗?今天这个请明天那个求,昨天不是我火了,说不定还在烟台山贵宾楼里。你们一宿没睡觉,我呢?我不也刚回来吗!这他妈都忙活的个什么劲儿!”卓守则满腹都是唠骚和气愤。
“是为香港和台湾的那笔投资吧?”鲍副主任说,“展书记和我们今天来为的也正是这个事儿。”
“不可能吧?”卓守则目光闪了几闪,“东沧和海牛镇家大业大,卓家这点小玩艺才没人瞧得进眼里呢!”
展重阳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的,连忙接过话头说:“老卓,不,卓总。这么说吧,过去东沧和海牛镇确实做过对不起你和卓家的事儿,可那毕竟是过去,东沧和海牛镇也毕竟是你的老家。这一次我们可是真心希望你把投资引回去,支援家乡改革开放的!”
卓守则半迷着眼听过展重阳的话,不得不承认挺有水平,只是他所希望和需要的,远不只是这么几句有水平的话。
“哎哟,这可谢谢了!”卓守则说,“不过现在肯定是不行了。昨天我在烟台就答应了人家。好,刚才海州这边又逼着我写保证书。这一个闺女嫁几个婆家的事儿再怎么说我也不能干哪!”
卓守则说的是回绝的话,展重阳听出的却是希望。“我不管别人,我就管你卓总是海牛岛人。只要你能把外资引回去,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我这个话是绝对算数的!”
卓守则一笑说:“展书记可真有意思。我卓守则在海牛岛、海牛镇是个什么地位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别的不说,一个省政协委员盖章,不是盖了几年到现在也没盖上?还有那一百亩地,不是什么程序都过了也让镇上给废了?咱们还是说点别的吧!”
“别,卓总。”展重阳早就知道这是必须说开的事儿,“刚才我已经说了,海牛岛也好海牛镇也好,这些年确实有不少对不住你卓总的地方。政协委员也好一百亩地也好,别人的责任我不说,反正我的责任我是不但认帐而且保证坚决纠正。”
“你展书记认帐别人可不一定认帐,就算你展书记想纠正,别人不同意也是白搭吧?”卓守则二目斜视,像是讥嘲也像是激将。
展重阳知道这是对着年传亮和与年传亮的那个“结盟”的,他有心绕过或者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见卓守则双臂相迭,眼睛望着天花板,知道不仅回避不可能,话说不到一定程度也只会造成障碍或者阻力,便断然道:“这你放心!海牛镇的书记是我,我这个书记说话绝对是算数的!只要这一次卓总能信任我支持我,以后什么事儿你就说吧!”
“好象还有一个‘盟约’吧?”卓守则还是不依不舍。
“哎呀,那都是外边的人瞎传传的!卓总要是愿意,中午咱们也可以来上一个‘盟约’嘛!”
“好,”卓守则思忖了思忖,把手一拍说:“展书记这才像是一个改革开放的书记嘛!”
镇政协主席问:“这么说,卓总是答应把项目引回去了?”
“哎哟,那可是两码事儿。”卓守则说,“我和我那几个兄弟要办的是‘卓氏中兴电子实业有限公司’,别的不说,单是这个名字展书记也担不起吧?”
他生怕对方听不明白,故意把“卓氏中兴”四个字说得有滋有味。联合投资,卓守则与海外三兄弟最看重的莫过于这四个字;这四个字通不过,下面的话就另说了。
展重阳被马蜂蛰了似地打了一个激凌。投资办厂就说投资办厂,把一个名字搞得那么刺激算怎么回事儿呢!可他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够说的,眼下最要紧的也不在名字上,便笑笑说:“卓总尽管放心,我今天来不仅代表海牛镇也代表市委范书记,只要是卓家真心投资办厂、兴业利民,叫什么名字我看都不是主要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一次轮到卓守则吃惊了。自从父亲被镇压、大伯和三叔逃到海外,卓家就成了东沧一带恶贯满盈、臭名昭著的代名词。眼下虽说不提了,在许多人特别是党政官员心目中卓家依然是有罪的,起码是曾经有罪的。要在东沧和海牛镇开办象征卓氏家族中兴的企业,他原想绝对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就算是没人给你扣政治帽子,要想办成也得冲破重重阻力。他之所以要制造出引诱展重阳来追来求的气氛,很大程度上也是为着那个目标。他想象不出这位海州分区独立营政委和县革委主任的儿子,回答得如此轻松。
拒绝已经没有了理由,卓守则还是拒绝了。“展书记刚才的话让我很受感动,原先我怎么也想不出海牛镇的书记还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投资办厂的事儿我已经答应了别人,这一次确实是不行了,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尽管话说得很死,第二天中午,展重阳还是经由卓守礼把卓守则拉进海州宾馆镏花大厅。酒喝了两瓶话说了两车,末了展重阳拿出杀手锏,说只要卓守则把“卓氏中兴”落到海牛镇,上边规定和允许的优惠政策之外,公司所需要的二十亩土地镇上可以一分钱不要,无偿提供。
那果然钓起了卓守则的胃口,说:“这可是你说的,不待变的?”
“当然是我说的,不待变的!”
“这可以算一条。不过那二十亩土地,得把我原先看中的那个龙泉包在里面才行。”
自从章大师来过和山泉被称作龙泉的消息传开,龙泉和龙泉周围那片土地就成了众人眼里的香饽饽,价格已经长到了相当可观的地步,展重阳明知如此也还是断然应下了:“行,这个事儿就由我和谢镇长负责了!”
有了这个许诺,卓守则才答应跟香港和台湾、硌杉矶的三位兄弟商量一下,力争把“卓氏中兴”落到海牛镇的地面上来。
看到了希望展重阳就越发盯紧了。卓守礼奉命去到海州,帮助排除来自烟台、海州或其他方面的干扰;谢清则奉命每天至少与卓守则和卓守礼通两次电话,确保信息及时准确。这样又过了五天,四个人再度相会时,卓守则说香港和台湾硌杉矶的三个兄弟已经原则上同意了他的提议,只是三兄弟要亲自回来考察一次,亲自与东沧市和海牛镇的头头见见面儿、谈一谈。
展重阳说:“考察好哇!谈谈好啊!你告诉他们,我和谢镇长热烈欢迎,范书记和公市长那儿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也肯定不会有问题。你卓家兄弟干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们当然要支持嘛!”
台湾和香港、硌杉矶的卓氏三兄弟果真回来了,展重阳、谢清果真全程陪同极尽地主之谊,范江南和公达也宴请了三兄弟,对三兄弟投资乡梓的精神给予了高度评价。协议几经讨论推敲,双方都认为可以签字了,三兄弟忽然提出公司奠基仪式要搞得热闹一点隆重一点,让卓家在世的老人,包括卓立业和卓立家都能回来走一趟,看一看家乡的变化和卓家中兴的盛况。
“两位老人离开家乡快五十年了,这是他们最后的愿望,希望你们能够理解。”罗伯逊和卓守义言辞恳恳。
看似随意和无足轻重的要求使展重阳很是紧张了一阵子。奠基仪式搞得热闹一点隆重一点,让上上下下都知道,正是他所希望的;提出让卓立家和卓家的老人们多回来几个参加奠基仪式,他也没有什么异议,唯独那个曾经当过国民党上校参谋长和少将特务司令的卓立业回来,让他一时难以答复。那不仅牵扯到自己内心的仇视和厌恶,更牵扯到当年海州分区机关差一点全军覆没的那桩血案。那死的是二百多人、伤的是一百多人。那虽然拿不出正是这位卓立业得到了其弟卓立群的密报才采取行动的确凿证据,这位上校参谋长的责任却是无论如何逃脱不了的。让这样一位刽子手堂而皇之地回到东沧参加奠基仪式,展重阳想象不出会发生什么事儿,想象不出父亲和年打雷那些海州分区的幸存者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响或举动!
“这个事儿依我看不会有什么问题,”展重阳不愿意影响卓家兄弟们的信心。“但因为牵扯到接待上的事儿——两位老人毕竟年事已高,我还得请示一下你们看行吧?”
卓家三兄弟包括卓守则早已预计到这个问题的复杂性和尖锐性,做好了要挟力争和实在不行的情况下放弃提议的准备,因此对展重阳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解释说两位老人都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回来绝对没有其他想法,希望能把这个意思跟上面说清楚问题果然使范江南和公达也觉出了棘手。
“卓立业!卓立业可是一个两手沾满烈士鲜血的刽子手!把他请回来绝对不是一件小事!”范江南说。
“我看得统一认识,最好给上边也报一下,要不有人问起来不好说,接待起来也容易出问题。”公达也有同感。
问题提到市委常委会上引起了不小波澜,作为紧急请示件送到海州又引起了不小波澜。但前后两天一夜,范江南便亲自找到三兄弟和卓守则面前,表达了欢迎卓家两位老人重返故里参加奠基仪式的态度。“共产党过去讲阶级斗争也讲爱国,现在阶级斗争不讲了爱国就是最高原则嘛!两位老人怀念家乡、支持后辈投资乡梓就是最大的爱国举动,我们不但欢迎还要感谢。请你们告诉两位老人不要有什么顾虑,我们保证让他们来得愉快走得高兴!”
协议签订,“卓氏中兴”奠基仪式如期举行。当已是风烛残年的卓立业、卓立家坐在轮椅上,与四叔和卓家的老少爷儿们,在礼花、彩纸和锣鼓、鞭炮的喧腾中,同范江南、公达以及海州市的几位头头一起出现到仪式现场时,卓立业、卓立家老泪纵横。四叔和卓家不少老人老泪纵横。那使不少在场的工作人员也泪光闪动。可当电视画面把现场的情景传送到海牛岛村中的那座小中国楼里时,年家那台七十四厘米的彩色电视机,突然在一声惊人的爆响中,变成了一堆破碎不堪的电子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