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这儿晨玉默然了,企业里的事儿,牵扯到人际关系方面的事儿,往往就不是应该不应该、对不对左右得了的。可说到智新的妹妹和卓守则劝说智新的那番话,晨玉的话立时就尖刻起来了:
“你爸这不比蓝胡子还厉害吗?蓝胡子也不过是哪个女人嫁了他都长不了,你爸倒好,让你也跟着学起他来了!”
蓝胡子是法国一个童话中的主人翁,他娶了不少妻子,没有一个逃得了被谋杀的命运。在欧洲,蓝胡子早就成了犯罪的代名词。
智新长叹一声说:“我就真不明白,他怎么到现在还会有这种观念!要真像他说的那样,咱俩也得退回一百年前了!”
感慨一通愤慨一通,智新越发觉出当年晨玉在洛杉矶中国问题研讨会上的演讲和自己的赞赏,是多么的有预见性。
“行了,那些咱不说了,还是说公司吧。关键是得让老爷子懂得章程遵守章程。”智新说,“这样,你把公司章程和财务方面的规定复印一份,我再给他送去,让他以后就是想干也找不出借口来,你看行吧?”“不行有什么法儿!”晨玉答应着,复印完又特意把有关资金管理和使用的段落用红笔标了出来。复印件送到卓守则面前时卓守则没有一点不高兴的表示,到是一边看一边点着脑袋说:“你看看,还真是有规定,当初我怎么就一句也没记住呢!”
平平安安过了半年,那天智新从外地回来一杯水没喝完,吴有奇就找到面前说:“智新,你看怎么办吧!老丘又把六十万块钱,划到你那妹妹的舅舅帐号上了!”
“什么?”智新大吃一惊。“上一次说得那么明白,他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
吴有奇说:“我问了,那天是你爸请他喝酒,你妹妹的那个妈和舅找到面前又哭又闹,说是日本那边急等着要六十万块钱,让你爸先垫上,垫不上原先那一百多万就泡汤了。你爸让他救急,他当晚就把钱划过去了。说好五天还,今天是第九天连一个钱毛也没见着!”
因为郭百行带着几位留美学子要回国建一个创业基地,智新陪着到无锡、济南、大连、海州做了十几天考察,家里的事都交给了吴有奇;吴有奇说的情况显然是无可置疑的。
“老丘呢?”智新怒不可遏。
“我前天停了他的职,可他睬都不睬,说不经你爸同意谁想免也是白搭!”
“我爸怎么说?为什么不找他?”
“这不是等你回来嘛!你是总经理你说怎么办吧。这一次要是还没有结果,公司能不能办下去我看都成问题了!”
“下边都知道了?”
“这种事你保得住密吗!泰明蜂鸟是大伙的企业,大伙能不关心吗!”
智新意识到严重性来,说:“不行!这一次说破破破破天也得拿出个结果来!否否否否则咱俩谁也没法交待!走,找我爸,要求立即召开董事会,让大家家家家来讨论怎么处理!”
卓守则其时正在西山的小洋楼里与几位书法家在欣赏作品。他自小只学过几天毛笔字,近年却爱起了书法,并且当上了东沧市书法协会的顾问。智新、吴有奇进门,他只得临时收了雅兴。
“爸,公司那六十万资金又让你抽走了是吧?”智新单刀直入。
“没有哇,这话是从哪儿来的呢?”卓守则却不肯直来直去。
“那九天前收回的那六十万,怎么划到别人帐户上去的?”
“你说那呀。”卓守则笑了,“老丘没跟你俩说吗?那我用的可是分红的钱,跟公司的资金没有一点关系。”
智新说:“分红要等年底安排专项资金,这会儿哪儿来的分红的钱?你这么说,不觉得一点边际都不着吗?”
卓守则说:“这我倒是真没想到。那天你妹妹她妈急得火上房子,我是实在没有咒念才帮那个忙的。怎么着,影响生产了吗?”
智新说:“公司的资金每一笔都有安排,你今天抽五十万明天抽六十万能不影响生产吗?就算是退一万步没有影响,大家都像你这公司还办不办了?这不是你个人的事儿,也不是我们俩的事儿,得马上召开董事会,让大家讨论一下怎么办才行!”
卓守则脸上的微笑抹掉了,说:“真有那么严重?不就是六十万块钱吗?你们再想想办法不就过去了?”
“爸,你说得可真够简单的。你让有奇说,下边好多人已经在议论公司还能不能办下去了!”智新不容置疑地说:“必须马上召开董事会,让大家讨论一个明确的办法!”
“必须?”卓守则脸上露出了几分讥嘲,“还得马上?”
智新说:“对,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吴有奇说:“这不只是我们俩的意见,大伙都是这个意见!”
卓守则说:“这么说你们是给我下命令来的,我要是不接受呢?”
智新说:“那也好办,公司章章章程上写得明白,遇有紧急情况,半数以上董事提出要求,董事会必必必必须马上召开,任何人都不得阻止或延延延延误!”
“好!了不起呀!”卓守则把目光在智新、吴有奇身上打了几个交叉,道:“好,就算按你们说的召开董事会你们想干什么呢?是想撤我的职还是夺我的权?你们不会忘了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在我手里,只要我不点头,你们就是闹翻天也成不了气候吧?这一条,公司章程上就没写?”
智新、吴有奇被震住了。的确,泰明蜂鸟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在卓守则手里,按照章程,公司的大事没有他的同意和支持是实行不了的。这是当初进行股份合作制时卓守则死死咬住的一条,也是他对股份合作制从不赞成到赞成的根本所在。那时智新、吴有奇想的是同心同德共荣共利,何曾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董事会开不开,我看你们想明白了再说。我不就是提前分了一点红吗,什么了不起的!再说那不是特别急用吗?放心,没有特别的情况我是不会用公司的钱的!还有,老丘是我一手用起来的,你们真把他撤了,就不怕人家说是让我当黑脸包公吗?”卓守则淡然一笑,“行了,你们还是赶快忙自己的去吧!”
大败而归,带给智新、吴有奇的是愤懑和沮丧,带给公司那些董事和股东们的却是燥动和喧哗。
“什么提前分红啊?明明就是不管公司死活!要是大家都跟他一样,公司早垮了个球的!”
“他昨天五十万今天六十万,要是后天再七十万八十万,大后天再一百万二百万,咱们这些人不全让他耍了吗!”
“人家说了,他那第四个小老婆,就是要把公司的钱向自己腰包里掏,只要一天不掏空就别想拉倒!”
“公司要是掏空了咱们找谁去呀?咱们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不全白费了吗!”
“不行!他能提前分红咱们凭什么不能提前分红啊!”
“对,提前分红!提前分红!”
“什么分红啊是撤股!让总公司把咱们大伙的股份都分给咱们大伙懂了吧?”
“对,这才说到点子上!反正摊上这么一个董事长也别想好,让他一个人抽空了还不如大伙分光拉倒……”
几个人十几个人的窃窃私语,不一会儿变成了几百人的议论纷纷、慷慨陈词;几百人的议论纷纷、慷慨陈词,不一会儿又变成了员工们的停产和请愿:几百名员工聚集到总公司的院子里,坚决要求智新和吴有奇给他们一个说法。
员工们的情绪智新是想到了的,只是来势这样凶猛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有心向员工们劝说几句却自知连自己也劝说不了,只得拨通卓守则的电话,把公司里的情况和员工们的要求向卓守则做了报告。“爸,事情闹大了,我和吴有奇处理不了,你看怎么办吧?”
卓守则其时正与珍妮一边喂着白蔷薇吃西瓜,一边教她把“西瓜”、“冬瓜”几个字叫得清晰圆润,得知公司里的情形禁不住慌了;实在说,他从来想的都不是把企业搞垮,员工们果真停产和把公司分了,对于他是不亚于一个噩耗的。但他并不相信智新的话,更不愿意放下自己的架子和权威。
“先一会儿来的不就是你和吴有奇吗?你们俩不说下边怎么知道的?你们是想拿下边来压我吧?我告诉你们,马上把事情给我平息下去!泰明蜂鸟要是有一点损失我先拿你们俩是问!不信你们就试试!”卓守则气势凌厉,没有一点认错和挽回的表示。
“爸,你是想让我们帮你说谎吧?你要是那么想我们可什么办法也没有了,还是你亲自来给大家解释吧!”
“我亲自?那要你们干什么?特别是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公司要是垮了你可是前功尽弃,一分钱的好处也别想得到!”
“爸,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可笑吗!员工们都在院子里,曲主任和供销科长他们都在我面前,还是让他们给你说吧!”智新知道事到如今,单靠他和吴有奇已经起不了多大作用。
“董事长吗?我是曲继强啊。”曲主任接过电话一字一顿地说,“刚才总经理说的可是俺们全体员工的要求!你要是不答应,俺们可就只得跟你学,提前分红或者分公司财产了!”
供销科长也抓过话筒说:“董事长,这个公司不是你一个人的,要分也得有俺们一份!你要是来晚了,可别说草毛也没有一根啦!”
卓守则想不到车间主任和供销科长会这样跟他说话,当即吼着:“我不跟你们说!让智新接电话!”听话筒里传来智新的声音当即骂了起来:“好哇智新,你这个王八羔子不得了啦!我告诉你,你别忘了你是谁的儿,是谁让你当的那个总经理!你马上给下边说,原先传的那些全是放屁,是有人向我头上扣屎盆子,让大伙赶快各就各位恢复生产!要不,小心我先把你那个总经理给撸了!”
智新想的是让父亲知道员工们的情绪,赶紧采取措施挽回影响,见父亲如此,一肚子燥火顿时冲涌而起。他咬钢嚼铁般地说:“爸,我还正正正正想跟你说,这个总经理我干干干干不了啦!你就赶快重新换换换换人吧!”他说完平地把电话一搁,出门而去。
“智新!智新……”吴有奇和曲主任等人愣住了。
一路向海州去,一路智新就拿定主意找郭百行去;要么回美国要么去创业基地。与父亲这样的人合作他早就想过不容易,可实际比想的还要不容易得多。即使有一百个一千个理由,他也决不愿意再受这个罪,再把自己的前途与父亲绑在一起了!
“总经理,咱们去哪儿?”司机问。几十公里倾刻就到,眼看要进海州城区了。
“海滨公寓。”智新拨通晨玉的手机,问准她已经回家,当即吩咐了一句。因为郭百行等人看中了海州的地理和投资环境,有心把创业基地建在海州,晨玉这几天一直都在帮着与高新开发区联系,晚上也就正好与母亲和姑姑打成了一伙。
汽车在公寓楼前停住,智新快步上楼按响门铃时,餐厅里一条不下四斤重的龙舌鱼正被端上餐桌。龙舌鱼是难得一见的高档鱼种,鲜得很也美得很,一家人也就你欢我叫,把室内的温度一下子提高了十几度。
“好,这才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呢!”望着进门的智新华云嚷着。
晨玉说:“那当然了,有福不用忙,没有福忙断腚沟肠。人家这可是赶着好吃的来的!”
“智新来了,这边坐!”水娟招呼着,凯华先自搬过一把椅子,故作夸张地向智新做过一个手势说:“Welcome(欢迎)!Sitdown,please(请坐)!”
智新朝众人还过一个笑脸,却拉着晨玉的衣袖进了里屋。
“怎么了这是?”从表情上,晨玉看出了非同寻常。
“我爸,还不是我爸!”简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智新无可奈何地望着晨玉说:“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说怎么办吧!”
对于卓守则晨玉早就心怀成见,只是由于与智新的关系才不得不表示恭敬;半年前那次抽资发生时,晨玉就意识到股份合作制后卓守则仍然把公司当成了私有财产,把自己当成了私营企业的老板。那使她看到了潜伏的危机。然而即使如此,她也还是没有料到卓守则会如此得顽冥和不顾后果。
“你真的打算不干了?”
“不干了!跟这种人干得什么意思,闹不好得把咱俩也搭进去!”
“也好,郭百行昨天还说开发基地需要人,美国那边也急等着用人呢!”
“出了什么事儿?”华云进到屋里,听晨玉把情况说了却禁不住一怔说:“你们走了泰明蜂鸟怎么办?那可不是你爸一个人的公司,要是垮了或者被人分了事情就大了。再说郭百行把蜂鸟放到泰明看的就是你们俩,你们俩要是走了,怎么给人家交待呢!”
智新心里一震,晨玉说:“姑姑说得还真是。撇开别的不说,你这个总经理也是董事会任命的,就算是你爸要撸你、你也不想干了,没有董事会的同意那也无效啊!”
智新觉出了自己的轻率。的确,泰明蜂鸟从来都不是父亲一个人而是全体员工的,是蜂鸟从太平洋对岸飞回祖国的第一个着陆点。自己怎么能光是想着委屈和气愤,就……
“你们说得对,我确实不应该走。可我爸是董事长,手里握着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就他现在这样,我就是不走又能怎么着呢?”智新满肚子忧愤。
“又糊涂了吧?”华云说,“别说这是大伙的企业,就是他个人的企业,只要他侵犯了员工的利益也可以跟他斗争,法律上可是有明文规定!”
“唔——”智新眼前洞开了一扇天窗。的确,法律!保护股东和员工利益,是世界通行的一条基本准则,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还有,”华云说,“那个百分之五十一当初是怎么定的?是他一个人的还是卓家的?我怎么好象记得也包括你和晨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