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那种随便又淡定的态度,怎么看也不是喜欢吧?如果喜欢,才不会对她召之即来,如果喜欢,应该更珍视她一些,才不会想睡就睡,如果喜欢,才不会让她帮忙物色什么女人。
如果喜欢……才不会跟她哥俩好。
他大概只是觉得她很方便,用起来还算顺手吧。
“咦?不知道,那就去问他啊。”年泡泡大大咧咧地建议,难道花柳酥也跟她一样不知道“喜欢”究竟是个什么蛋?
“不要。那多丢脸。”
“为什么会丢脸?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就可以嫁他了啊!他不是也开口求亲了吗?嫁他啊。”
“傻瓜。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嘲笑她的心思单纯,媚小娘轻叹一口气,“我,十二岁被老鸨娘亲带去看前任花魁姐姐怎么伺候客人,十四岁开始接客——”这样的她,要嫁他?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门不当,户不对。”
因为有些事情连后悔都没机会,她不是被逼卖身,她只是从小就这么长大了,没考虑过将来,在还没懂得“情”之一字,就做了跟这个字绝缘的活儿。因为,与其被所有人嫌弃不够资格,还不如就这样没心没肺地当普通朋友,因为,站在他面前,她自卑得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
柳亭内的小男童依旧盘腿而坐,眼眸轻闭,直到自家徒儿窸窸窣窣地蹲到自己跟前来回复师命,才微微睁开了眼眸。
“回来了?”
“师父,媚小娘哭了。”
“为何?”
“不懂。”年泡泡摇头。不痛不痒,没被骂没被打,媚小娘她究竟哭个啥?
“那她为何要救那个人?”
“她说——因为喜欢。”
“那你呢?徒儿还是不懂,喜欢和嫁他,不一样吗?”
“师父是说,我对大野人?呃——徒儿还不确定,因为,大野人都还没有和很多很多女人交配过嘛,等他们交配完以后,我看看我会不会难过再——”
“……”
“师父,为何敲我的脑袋?啵,徒儿哪里说错了?”
不过,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她有点儿懂了。
真是一个好讨人厌的人类词语。
红莲扇一展一收,吹出冷风拂过床榻。
倪大野从高热中转醒,眼儿睁开,只见那只在他浮沉梦里四下窜动的胖萝莉手里正抱着一个粉嫩的娃,歪着头,一脸幸福恬静微微笑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洒家这辈子值了。
不过,他已经睡了那么长的时间吗?真是人生如梦一场啊!一觉醒来,繁华落尽,他都已经……
“我有儿子了?”
他都已经当爹了?
“傻丫头,这孩子……是什么时候生的?”
小男童额上青筋一跳,冰冷的目光射来……
不过,不对啊……怎么这孩子的制造过程他完全没有记忆啊?应该很快乐爽快吧?老年痴呆了吗?这么美妙销魂的记忆他竟然完全空白掉?
而且,孩子他妈,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怎么一点儿也没发育长高,依旧矮咚咚、胖乎乎得像个嫩萝莉,胸部也……惨不忍睹。
这样孩子生孩子,显得他多罪过啊!
等等……
“傻丫头,咱家的孩子为啥看起来比我还老?”
小男童额上青筋再跳,目光寒气四溢,盯紧床上的混账东西——
掀开被单,倪大野揪心地凑进自家阴郁老成的娃娃,这小老头似的一头白发是怎么回事啊?
“我说,孩子他娘,你是奶水不足,还是他营养不良?”他们倪家可没有少年白头的这个种吧?而且见着亲爹既不要亲亲也不要抱抱,只是面无表情傲慢冷淡地低睨着他,好似在看一只碍眼的大蝼蚁。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眼神啊。
“年儿,你出去。”
小家伙粉唇一张,开了口,声音稚嫩中带着几分磁酥,细细听来竟透着一股仙风道骨的滋味。他倪大野乃堂堂江湖儿女,这辈子什么时候跟仙风道骨扯上过关系吗?他的小孩,那必须快意恩仇,放荡不羁,专门和江湖第一美女搞搞绯闻,还必须有自己的格调才行!可这个死小孩怎么越看越讨厌,越看越不像他的种啊?天真无邪呢?童趣纯真呢?就算不像他这个当爹的如此英明神武、潇洒俊逸,好歹像他娘一样憨憨呆呆,卖萌无敌也可以接受嘛!呵!竟敢对娘亲如此颐指气使,还叫她出去?
“怎么对你娘亲说话呢?没大没小的家伙。”子不教,父之过!
“年儿,出去。”最后通牒。
师父怒了……
孩子他娘为难地挠头,只能放下怀里的小娃娃,软软地嘱咐道:“他才刚醒,您别太用力,也别对他太那个啊……”
那个?哪个?怎么听起来怪怪的?这小兔崽子莫非还想对他乱来?
“傻丫头,你别听这臭小子的,来,留下来陪……”
“我”字没说完,孩子他娘已经颠颠儿溜出房门。
房门一关,年泡泡贴上耳朵,蹲在门边偷偷听着房内的动静。
“你这小崽子,下次不准对你娘亲呼来喝去听见没有!她虽然看起来很好欺负,但那也只能留给你爹我一个人来,谁都不准欺负,你也不准!听到没有?”
“……”
“喂,小崽子,听到没有,我这当爹的跟你说话呢。你倒是给句话啊!”
“……”
“不爱说话吗?来,过来给爹我抱一抱。”
“肮脏的人类。”
“你敢说你老爹我脏……喂,喂喂喂,你想干吗?你这小破孩,要干吗?”
乒呤乓啷噼里啪啦稀里哗啦呜呼哀哉……惨叫声飙出房内。
“你这逆子!要谋杀亲爹啊!”
3、师父大人≠岳父大人
半晌后,倪大野满脸小脚印,赤着青青紫紫红红肿肿的精瘦胸膛,单手撑下巴,满腹怒气盘腿坐在床沿。始作俑者的小屁孩却坐在不远处的桌边悠闲地品茗。
胸骨碎裂,手骨断裂,指节错位——
他该欣慰他倪家后继有人,还是该怨念这坑爹的熊孩子揍起人来六亲不认啊,当真是想让他死啊!还不停踩他的俊颜,不知道他亲爹偶尔也靠脸吃饭吗?
他怨怼地瞪着正替他运功疗伤的年泡泡,用一种“养不教母之过”的哀怨眼神。
无奈她双目紧闭,根本接触不到他颇有深意的眸语。窸窸窣窣地挪动靠近她些许,他用勉强还能乱动的两指溜达到她的肩膀,正想戳戳她,勾她过来与自己耳语几句。
“把你那毛手毛脚的脏爪收回去,否则,我就给你剁了它。”
哪个浑蛋敢说他毛手毛脚?头一转,只见桌边的小鬼面色一凛,粉唇一抿,寒意森森的眼瞳正冷冷地盯着他那只快要碰上她肩头的指头。
他大爷的……反了他了,他家的傻丫头,他还碰不得?就要碰就要碰就要碰!
受死!
“师父,您别再给他添伤了,徒儿要治不过来了。”
“……”
小男童不爽地收扇坐回原位,惹来倪大爷小人得志地一笑。
“还有你——大野人,你再拿指头戳我,我就把你的经脉打个蝴蝶结,直接送你上西天。”
“……”孩子他娘,别各打五十板,如此公平呗,稍微偏袒他这个当爹的一点儿不好吗,他还要在小鬼头面前立威哪。
“傻丫头,你刚刚叫他什么来着?”被揍得这么惨还不知道这小崽子叫什么名字,她刚刚叫他什么来着?
世福?实富?还是弑父?
傻丫头,你该不会是盼着我早点儿挂,当真给他取了“弑父”这种大逆不道的带感名字吧?
“师父啊。大野人,这位——就是我年泡泡风华绝代、艳压群芳的师父大人!很厉害的仙人哦!”
她说,那是……什么玩意儿?
“大野人?你嘴巴怎么了?张好大。”
看也知道在吃惊吧!
那个小矮子、三寸丁、没心没肺的银发小崽子……不是继承他们小两口,延续他倪家香火的优良产品,而是她那个混账老不休师父?
这是什么品种的妖怪啊!
年泡泡的师父,并非妖怪,亦非正仙,说到他的身份,年泡泡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只知道自有记忆起,就是跟着师父修炼的。
而师父奇异的身体,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因为修炼不力,只有月圆和情绪波动的时候才会恢复原形,师父曾轻描淡写地跟她如斯提过。
平日坐于池央,数日半步不移,只有月圆之夜才会起身走出洞天福地,身形也会骤然拉长,变成高高瘦瘦的成人形态。作为人类难免有些难以理解,可是作为一条小鲤精,她觉得这件事很正常,就好像她——到现在还不能自如地保持人形,被惊吓或净化妖力的法器扫过必定原形毕露。
师父嘛——只是刚好跟她相反而已。
“你确定你师父不是练了啥邪功,走火入魔才变成这样的?”倪大野怀疑的眼神在小正太身上扫来扫去,知道不是自己的种后,那眼光立马换上严肃的挑剔和批判。
“说什么呢。我师父可是半仙之体好啵。”
“……”还半仙哩……不过,算了,如果一直保持这副小矮子德行,他倒也不用吃那门子飞醋了,小孩子嘛,渡个真气,洗个小澡什么的……
虽然还是很不爽,但是……忍了!
不过,既是傻丫头的师父,那便是长辈,英雄不问出身,师父不论个头嘛。之前那几脚他便当是长辈给他的试炼,他家好歹也是有礼教的名门正派,拱拳一摆,倪大野大方地朝面前的小粉娃作揖道:“见过师父。”
品茗的小手一顿,黑幽的眸颇有深意地睨向他。
倪大野弯着腰,心里却是憋着笑,哼……权当是给他家傻丫头一个面子。怎样,是不是觉得他特识大体,特有男子气度?这下放心傻丫头跟着他了吧?
“谁准你也叫师父的?”
这……这这这……这怪脾气的小鬼!
“那……那我该叫你什么?”直呼其名,不好吧?
“哼。你问我?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在下倪大野,见过……”
“你大爷!”
“……”喂喂,存心找他抬杠是吧?
转眸,他几乎懒得多看他一眼,兀自转向自家徒儿,漫不经心地开口:“这便是你说的救命恩人?”
“师父,别这样。友好一点儿——啵。”看在我的面子上呗。
深叹一口气,师父收敛了一点儿冰霜,耐着性子轻轻抬了抬雪袖,指着身边的椅子淡道:“坐。”
咦?是……要他坐下来,大家友好地谈谈吗?看来……他不是太讨人厌嘛,既然大家都是可以坐下来聊天的关系了,那就算他说想拐他家徒儿回去,生个正常的,呃,至少不像他这样可怕的小孩,应该也是可以商榷的呗?
“你絮絮叨叨些什么?”精锐的听力让他黑瞳一眯,“平时,很喜欢自言自语?”
“没!没有没有!我脑子绝对正常,绝对没有什么幻想综合征、脑残精神问题什么的,身体也没有任何隐疾,你知道,我们家族习武世家嘛,哈哈!身体倍儿棒,呃,我是说……呃不用担心小孩会遗传到什么不良……呃,习惯……”为什么在他凉凉的注视下,他的声音会越来越小……只不过是一个小屁孩而已,他上哪里修炼出如此犀利的眼神的啊,盯得他无所遁形、浑身发麻……
“年儿。看茶。”
“是,师父。”
一杯茶水递到倪大野面前,年泡泡挤出阳光灿烂的一笑:“别紧张,师父是好人来的。”
好你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你以为我是为谁在紧张啊!
倪大野第一次尝到如坐针毡的感觉,而年泡泡完全不在状况里,拿着茶杯坐在师父身边,事不关己地吧嗒吧嗒喝茶水,任由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刀光剑影地聊着天……
“听年儿说,你们是半路遇到结伴同行的?”
“嘿嘿,我是看这丫头一个人,怕她被坏人给骗了,我才,呃……一路照顾他。”
“哼。把她照顾到差点被人掐住脖子?”
“……”
“哼,算了。”仿佛大人不计小人过,师父轻轻一哼,继续道,“听年儿说,你是逃婚出来的?”
“逃婚?傻丫头,你怎么说话呢?谁是逃婚出来的?”这不是害他在师父面前印象大打折扣吗?
“咦?我说错了吗?哦,师父,他不是逃婚出来的!”
就是嘛!这才对!
“他是为了找老婆出来的,跟徒儿我目标一样!”
“噗!”傻丫头,你敢让我省点儿心吗,“事情不是这样的,泡泡她师父,在下是因为家母年轻时随便许下了一门亲事,无奈长兄不愿就范,离家远走,恐被家母逼在下就范,所以……才来寻那姑娘退亲的!”
“哦……始乱终弃?”
“……”我嘞个去,还不如说他来找老婆的呢……
“哼。不用担心。你的家事,我并不关心。只是,既然年儿说要与你结伴同行,我得看看——你够不够格。”
“呃。那您目前看来,还够吗?”
葱白的小手指在桌面轻点:“你,家境如何?”
“家境?我乃剑权山庄二少爷,我家山庄脚下商铺遍地,我家就是一收租的,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啊哈哈哈——你看,这个银票银票还是银票!”一通乱掏,一沓厚厚的票子拍在桌上,“傻丫头跟着我,那肯定是吃香喝辣,绝对不能亏待了她,是吧,傻丫头!”
“嗯嗯!好多好吃的——啵。”
年泡泡兴奋地点头回应,却被师父冷冷地瞪回一眼,顿时音量缩小,对着手指就蜷在一边不作声了,而师父继续用下冰雹的眼神审视着大野人:“你叫她什么?”
“傻……丫头……呃,好像,的确不太庄重,太……太亲昵了是吧?哈哈,有点儿不正经什么的,那您觉得我该叫她……呃,什么好?”
“年姑娘。”
年……年姑娘?
我嘞个去……她哪点像年姑娘啊?看她那慢吞吞、傻乎乎、憨溜溜的模样,还年……年姑娘?这种好像大家萍水相逢,很不熟的称呼是怎么回事啊?他们俩好歹已经……渡……渡过真气了喂!
“叫她年姑娘。”师父坚持。
“年……年……年……”浑蛋……傻丫头明明是个多好多可爱的称呼啊,此称呼一出,路边哪个傻货不知道这姑娘就是他的了?干吗要他舍近求远,他才不……
“年儿,此人称呼轻佻,为师觉得不妥,我们走。”
“慢慢慢慢慢着!年姑娘好!就年姑娘了,她从今天起就是我的年姑娘,年大姑娘!”
“不是你——的年姑娘,而是年——姑——娘。”
“年姑娘,幸会……”要不要说第一次见面,请多多指教啊!浑蛋,不让他叫,大不了他趁他不备,偷偷叫!
“师父,大野人这个人没什么不好,就是嘴巴坏点儿,傻丫头什么的,我没关系啊,我都被骂习惯了。”
“噗!”你们师徒俩是要气死我啊!我那是骂你啊?我那是在骂你啊?我那是对你……溺爱好不好!你师父混账就算了,你还跟着他没心没肺!
“出言不逊岂可为伴,往后,唤你年姑娘才准应声。”
“哦,好啵——”同情地看了一眼大野人,年泡泡吐出一记叹息的水泡,“傻丫头”这个称呼,她其实不怎么讨厌来着。
“年儿,你出去。”
“咦?”怎么又叫她出去啊,“师父,你又要揍人吗?”
“不,我有些话想单独同这个人类聊聊。”
“……”和方才一样,用飞踢猛踹同他聊吗,傻丫头,你不会那么残忍留他独自面对的,对吧对吧对吧?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大野人。”起身,年泡泡安抚道。
倪大野放心地松了口气,但见她颠颠儿往门边跑:“傻……年姑娘……敢问你要去哪儿?”
“嗯?我出去瞎晃荡啊。你不是嫌我多余吗?不用对我使眼色了,我这就走,让你跟师父一男对一男好好聊聊——啵。”
年姑娘!我俩之间到底是多没默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