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炼华尊者
“大野人……”
一进京都城门,正四下探听消息的倪大野回了头:“咋了?”
“师父他,好像被我们弄丢了。”
“他人呢?”一丁点儿大的小男童,长得又如此粉嫩精致,被人群挤散的话,肯定会被人口贩子盯上的,“你没好好牵着他?”
“我有啊!我也想好好牵着师父嘛,可是他最近闹别扭,不爱让我牵着他乖乖走。”
“一个小矮子还闹什么脾气。啐!”
“怎么办,大野人,师父丢了,他当真会被卖掉吗?”
鱼眼含泪泡,让倪大野深叹口气,摸头安慰她:“不会的,放心吧。不是每个人都有变成烤香肠的勇气的。乖啊。”
“我知道师父很厉害啊。可是他只有那么小,走丢了感觉就很可怜啊。”
小小的身影在这京都大都会,彷徨失措地徘徊在街头,咬着粉唇,满脸无助,惹人心疼……
不过,那是正常小孩才会露出的表情,和她家那个妖类师父没什么联系。
“只要他别在京都四处纵火就好。”天子脚下,他们江湖人士也要礼让三分。有钱也摆不平当皇帝的啊。小鬼头,既然你都走丢了,那就多丢几天,还有啊……要惹祸也给他惹银子能摆平的……而他嘛——
嘿嘿……傻丫头,我们俩好像很久没有单独待在一块儿了哦?多余的人已经不见了,快来对少爷我撒娇吧。
“大野人,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觉得师父走丢了,你好像很开心?”
“呃。”心虚地挪开眼。
“我先去找师父了,找到了客栈会合。”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搞什么,好容易有单独相处的时间,她还要跟他分头行动。
“可是你不是忙着打听白梅仙子的下落吗?”
“那可以缓。”
“我一个人不会丢的,我认得回客栈的路,找到师父我就回去。”找老婆怎么可以缓?而且说不定是还有前世宿怨的仙子哪。
“不行。你师父都丢了,要是你再丢了,你要我怎么办?”
“……”你一个人也可以办啊。她和师父对他有这么重要吗?
“我陪你。”他坚持。
“好——啵。”既然他坚持,她也不推辞。
可是京都这么大,也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时候走丢的,他们要从哪里找起啊?两人站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四处抓瞎,推推挤挤。
前人一撞,后人一挤,年泡泡几乎被推送到他胸膛里。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大野人的手里,不像她牵着师父般扯着他的小手,他握剑的大手掌几乎将她整个手包在手心里,温热湿润……呃,有手汗。
她是鱼,对湿润润的东西完全没有抵抗力,便温驯地任由他护着,躲过人群的拥挤。
“大野人,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他没回头,牵着她艰难地往前挪动。
“这次进京都,为什么不住妓院?”这里也有很多“大爷,常来玩”的销魂地方啊!
“不方便。”
“咦?你不方便?”
他又不是娘们儿,会有什么不方便的?
“带着你……还有你师父,所以不方便。”
“哦。”她错怪大野人了,他没有坏心眼地偷偷开心师父走丢了,他对师父还是很在乎的,知道带着小家伙不方便。
“大野人,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又怎么了?”
“你……喜欢仙女吗?”
“……”这是个什么烂问题?
“其实,虽然,这个……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我还是觉得,你好歹也是我重要的恩人,我应该提醒提醒你。”她突然婆婆妈妈起来,惹来倪大野回身注视,她没注意他的眼光,继续絮絮叨叨,“呃……我也知道,仙女什么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散架,马见马痴呆。可是,喜欢仙女什么的,下场真心都不太好,好多前车之鉴呢。那些天上下来的特权分子,她们肯定不是真心想和你怎么样的,要是被玩弄了感情的话,那会痴呆一辈子的……所以,我觉得你还是……”
“傻丫头,你抬头看我。”
抬头,年泡泡撞上他侧颜回眸射来的视线。
“听好了。我不喜欢仙女。”收起嬉皮笑脸的嘴脸,他认真的表情让年泡泡有一瞬间非常不适应。
“萝莉仙女呢?”
“不喜欢。”
“你的喜好变了啊?什么时候的事?”
“碰到你以后的事。”
“我有这么丢萝莉的脸吗?”
“那不然你以为呢?”这么迟钝,还不丢脸?
“那你现在喜欢什么了?”
“……”翻白眼,他服气了,她的姓是和猪的笔画一样多吗?
“我嘞个去,你到底还要我说多明白?我现在喜欢妖女!行了吧?”随便她爱明白不明白吧!
喜欢妖女了啊……品位变好了哦。
妖女什么的,本来就比仙女带感啊!大野人,你进步了,身为妖女,她很欣慰。
高楼琼宇,人头攒动。
这京都的街道人多得有些不正常。
不……也许应该说,她和大野人身边的人群多得有些不正常。
其他街道上也未必有他们这边这般拥挤,为何偏偏她和大野人所在的地方人满为患?而且,她分明闻到了一丝不属于人界的气息。
那种至纯至净的灵力,在不远处的空中盘旋,让她浑身麻痒难耐,很是不舒服。
能让妖有如此感觉的气息——仙气?
莫非有仙家发现她这妖物混迹人群,欲除之而后快,顺便增加点儿自己的修为?
不要啊——
这妖物混杂进人界的比比皆是,她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这种漏洞大家都在钻,别在师父不在的时候找她麻烦啊。
心念至此,一害怕,年泡泡的步子就慢了一拍。
几乎就在她迟疑的一瞬间,一条近乎透明的薄白纱带着丰沛的灵气从人群中探出头来,仿佛受了使命一般,啪地隔绝开她与倪大野的距离。
是仙家法器?
她像小偷般缩回手去,生怕碰上那条白纱,手会被顷刻间打回原形,变成鱼鳍。
不敢出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野人不知所以地继续往前走去。
那条薄白纱在人群里泛着荧光,世人皆是不见,从它旁边穿来走去,只有她愣在原地,与一条来者不善的白纱面面相觑。
“是何妖物?”空中传来袅袅仙音,“胆敢潜入人界,意图魅惑人界男子,吸取精气吗?”
吸取大野人的精气?她才没有对大野人做什么不规矩的下流事情呢。
“哼。原来是一条鲤精,才几百年道行,果然是下贱妖类。”
下贱?她是来报恩的!再说师父每天都会渡真气给她,她才不稀罕人界男人的什么精气哩!
“仙家自有好生之德,今日且不收你。但给我记好了,那名男子——是仙子我的。再被我看到你这小妖鬼鬼祟祟地跟在他身边,还妄图染指他,就别怪我将你打回原形,干死在这陆地上。”
大野人!果然……是被仙女看上的男人吗?你前世到底做下了什么下流孽债得罪了仙女娘娘啊啊啊!
白纱咻地从年泡泡面前抽走,消失,那仙气随之从她身边消散,就连方才拥堵的人群都从她身边撤走了许多。尽管如此,她还是惨了——她同大野人彻底走散了。
在弄丢了师父之后,她又把大野人给弄丢了。
不过有仙女姐姐爱慕着保护着他,生命危险是没有的,但是节操问题……呃,再议吧。
转过街角,年泡泡继续四下寻找师父的小身影。可没走两步,小魂儿就被一家茶楼前的说书先生给勾了去,只见那说书先生一手旱烟袋,一手折扇,两撇小胡子在唇边颤动,口若悬河地飞着唾沫星子。
“初三、十三、二十三,两口子吃饭把门关。苍蝇叼走一米粒饭,老头子一怒追到四川。老婆子在家算了一卦,伤财热气赔盘缠。”
传统的段子开头还是惹来人群的哄堂大笑,年泡泡眨眨眼,不明白这其中的笑点在哪儿,正要挪步走开。
“今儿个,我要给大家讲的段子,既不是宰相公子断袖龙阳难以自拔,也不是女儿身混进东序府读书考官,被皇帝钦点位及人臣,不是那板斧女勇夺江湖美女谱之冠,幕后操纵江湖美女谱的那双黑手,更不是那白梅仙子下凡所寻的有缘之人究竟是何来历……”吞吐下一口烟雾,说书先生续道,“今儿个,咱们跳脱人界的纷纷扰扰,且随老朽去天庭一观,看看天上那些不为人知的秘辛丑事——龙女堕天。”
脚步一顿,年泡泡停了下来,一听到天庭的八卦,还是传到人界来的天庭八卦,她有兴趣了。
“话说,这天庭同咱们的朝廷一样,有官位有官职有所谓的……啊,管辖范围。只不过呢,这官职官位不同凡间,众仙家各司其职,各管一摊,互不干涉。守南天门的听过,守瑶池仙桃园的听过,唉……那守着月亮广寒宫的那位,大家更不陌生吧?可有听过天庭一司——掌管天庭所有兽类的?”
说书先生献宝地哼哼,还真难为住了茶馆里的大伙。
“先生,掌管兽类?有这么个官儿吗?不会是您自己编派的吧?”
“先生,您玩笑呢?您说的该不会是——那齐天大圣当过的弼马温吧?”
“弼马温?哈哈哈哈哈!孙猴子啊?”
“去去……瞧你们说的。这能混为一谈吗?这弼马温只管放养天马,可那掌管天庭所有兽类的炼华尊者,来头可是极大的。”
炼华尊者——
这名号……听起来,好奇怪。
“说到这炼华尊者,就不能不提这天界灵兽。这每一类灵兽皆是一族,有的盘踞仙山、圣山、灵湖、深潭,有的则往来六界,担起天庭一职,灵兽是天庭唯一可以容纳其杂欲交配,繁衍后代的物种。像偶在咱们人界往来的——凤凰、麒麟、天狐、焰兽皆是灵兽中的一族。”
“而这所有的灵兽皆由炼华尊者掌管。传说他周身上下皆是浑然天成、取之不尽的丰沛灵气,而那股灵气是灵兽们最爱汲取的,所以,他举手投足间,皆能吸引众灵兽眷恋贴近。除却方才那些瑞兽,还有许多兽类,甚至连凶兽都渴望他至纯的灵力。炼华尊者避开天庭,远居九华霜曲山,有他镇守山顶,那儿便成了各族灵兽最爱繁衍宗族的地方。每每繁殖之季,九华霜曲山便热闹非凡。”
九华……霜曲山……
好熟悉的名字。年泡泡皱起眉头,心头涌起一股深深的悸动。
这种感觉……就好像人类在外乡听到自己家乡的名字般。
“炼华尊者爱兽成痴,却也从不厚此薄彼,各族年幼灵兽怕被魔物妖类吞食,根本哪儿也不敢去,只敢待在九华霜曲山,无论贵贱,他都爱惜不已,一一庇佑照顾,任由这些小兽恣意汲取他的灵力。只不过——这炼华尊者做梦也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被自己豢养的兽类反咬一口,也就这一次闪失,让他从九华高山上陨落,至今不知去向何方。”
“先生,你们的坏习惯总是这样,每每都把结局说出来,先吊人胃口。”
“就是啊,那炼华尊者被你说得何等厉害,连凤凰、麒麟都肯对他低头,怎么会被自己养的宠物给弄得乌纱都没了啊?”
“是啊?到底是何方厉害的灵兽?”
“别急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说书先生因吊起人胃口扬扬得意,一摸小胡继续开口,“这灵兽——为天庭圣兽,更是各路仙家的坐骑上选。可灵兽执拗,都有自己的个性和骄傲,要想驯服一头灵兽归自己所有,那是相当不容易的。这炼华尊者虽掌管众灵兽,可是对仙家是否有能力驯服自己的坐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多问,既不阻止,也不帮忙。而这灵兽中,最难驯服的便是两种——龙族与麒麟。”
“麒麟身为瑞兽之首,至今也没有流传其成为任何仙家坐骑的传说,可见还未有仙人可以驯服它。龙族好战,若非有战力的仙家都不屑一顾。而那只把炼华尊者整得凄凄惨惨的兽类,不是瑞兽麒麟,更不是好战巨龙,却是一条成年不久的小龙。”
2、天庭的桃色绯闻
“话说,这条小龙生性好玩,还未成年便偷偷溜出炼华尊者庇佑的九华霜曲山,在仙境各处游玩,不想有一日被仙将雨师妾逮住,沦为坐骑,再也没回过九华霜曲山。各位可还记得,两百多年前的前朝典籍记载的那史无前例的南江水患?”
“哦!你说南江大堤垮塌啊?”
“那怎么记不得。多吓人啊!听说当时南江沿岸净是泡涨的浮尸,方圆百里的城池空无一人,更没人收尸,全家亡难的比比都是,下游城池的人根本不敢饮水,说那江水里……全是浮尸的尸毒尸臭。”
“这些私塾先生都教过。前朝朝廷贪腐无道,亏空堤坝的银两,导致堤坝年久未修,才没抵挡住那次水患。因为南江水患民怨剧增,官逼民反,各路讨伐侠义之师在水患后终于汇集一路,共推我朝开国圣君为帝,这才推翻了贪腐前朝,才有如今的繁华京都,昌盛世局。”一书生听客朝宫廷正门方向作揖,一副四书五经皆在胸囊的模样。
说书先生轻含笑意,摇摇头:“非也非也。年轻人,这书本里的事,有时候远没有传说来得真实在理。这南江水患,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四处造反声浪高起时,它来了?这为何各路侠义早不集结晚不集结,偏偏在水患后才汇集一师,共推国君?咳咳……此话不可说不可说,咱们啊,不谈政事,还是谈谈那尾翻江倒海的小龙。”
轻描淡写掠过政治的阴影,说书先生摸着小胡笑道:“话说水患来临那日,风和日丽,无阴无雨,根本是个出江打渔的好天气。可这一日江面上空空荡荡,一艘渔船也未曾见到,却有几艘官家大船从南江港快速驶来。原来今日南江中游戒严,朝廷不准渔船出江捕捞。为何?因为——有传说,这南江江底沉了宝物,乃千年难得一见的奇珍。前线军费紧张,于是朝廷派来官船下江捞宝。这传说自何而来,咱们不知,为何偏偏就那阵散出这种传言,咱们小老百姓更不知。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一网撒下去,可是了不得了。官兵们不知捞住了个什么东西,怎么也拉不上网来,几十个男人一通使力,一挣一推下,竟把坚韧的渔网给扯破了。就在此时,南江江面异动,一个势如掀天的浪头从江底忽然突起,砰一声将官船冲出个大窟窿,一尾烈红的巨大鳞尾拍打江面……”
“是那条龙?”
一听客拍案而起,惊得站在一旁的年泡泡透出一身冷汗。
“是那炼华尊者豢养的小龙吗?”
周围的听客全都为之心头一紧,正想继续听下去,说书先生却故意技巧性地停顿,伸手呷了口茶,听着听客们的议论和争吵。
“原来那传说南江江底浸着的千年珍宝竟是一条活龙?”
“不是有野史记载,那个传说是圣君的军师故意放出给前朝国君的吗?”
“开什么玩笑?那圣君军师不过是凡人一枚,怎会知道南江江底有龙啊?”
“啐!那圣君军师的传言可比那南江活龙多多了。根本不知是何来历,亦不知是男是女,史书记载,他时而英气逼人,时而妩媚娇柔,还是圣君从前朝亡国之君手里掳来的美人,随军作战,只在帘幕后出谋划策,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寥寥可数,定鼎京都后更没有随圣君入朝拜相,反而不知去向,圣君还将他的牌位请进太庙祠堂,谁知他是仙是人。”
“不是有书说他是只狐狸吗?狐仙下凡来报圣君恩典,助他开国创业。”
“听名字也知道是个假人吧?言化——组起来便是一个‘讹’字。”
“哎哎哎!这不是说书吗,说书,讲故事呢。认真你就输了!话题扯远了,不是在说那条南江龙吗?怎么又跑去两百多年前的圣君军师言化那里了?”
说书先生不言不语地放下茶盏,清咳了一声:“各位听客,若想听言化军师的故事,老朽这儿也有,不过留待明日再说。今日,且让我们把这条小龙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