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惩罚
“神将勾阵,视天庭律例为无物,行为不检,修心不洁,凡心不脱,与龙女淫乐媾和,纵容龙女为祸人界,思凡之心昭然若揭,按天庭律例收监天牢,待擒住龙女后再行发落!”
他束手就擒,顺从就范从云层飞下的天门仙将,捆仙绳裂空而来,将他牢牢捆住,那绳带有灵力,惩罚似的钻刺进肉身,他默然无语,既不认罪也不反抗。
“哼。还罔称天界主战斗诤讼的最强神将,竟被小小龙女玩弄股掌之中。”天门神将一边收紧捆仙绳一边不屑地皱眉,“简直是丢我等众将的脸。”
“看来那孽畜道行不浅,我等前去应付需要小心。”太裳神将阴郁地盯着南江江面。
“不过区区灵兽,如何成精作怪也只是牲畜而已,难道我们会像勾阵大人一般饥不择食,连只兽都能吃下口?”
“天庭仙女都入不了勾阵大人的眼,怎么竟会拜倒在一只孽畜的石榴裙下?勾阵大人口味还真是特别啊。”
“龙女性淫素有耳闻,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这妖媚惑人的孽畜,若非碰上此朝气数已尽,天庭早就降下天雷收了她了。天庭为新朝圣君先破后立才由得她胡闹片刻,既然她不知好歹,连勾阵大人的面子也不卖,那我等也不需要对她客气了吧?”
“天门、太裳二位神将且慢。”
一声清幽低回的鹤音从青天远处辗转而出。
鹤音轻转俯冲而来,白翅一展化为儒雅清朗的少年郎君。
“九华霜曲山炼华尊者座下鹤使见过二位神将。”
“九华霜曲山?炼华尊者?”
“那尊者不是世外之人从不过问天庭事务的吗?敢问使者前来所为何事?”
“为南江龙女而来。”
“此龙女祸乱人间,拒不悔改,魅惑神将,诱其破戒,实乃兽性未脱,不配为众兽之灵。天庭已下诛杀令,杀无赦!”天门神将重复所接旨意。
“神将所言甚是。但无论如何罪孽滔天,此龙女终究乃我九华霜曲山之物,无论天庭意欲何为,不问过我家尊者就如此行事,如此做,当真妥当吗?”
“这……”
天门、太裳神将面面相觑。
“整个天界多半数灵兽皆出自我九华霜曲山,而我家尊者独掌九华霜曲山众生灵,这灵兽若非我九华霜曲山生灵便罢。既是我九华霜曲山族类,也算是我山门事务,罪责生杀之事是否过问我家尊者再行事也不迟呢?”
“可整座天界也知炼华尊者从不踏出九华霜曲山半步,如今事态迫在眉睫,要我二人如何过问尊者意思?”
鹤使轻笑,抬袖变回一只白羽翅,举翅一展令远处的厚重云层唰啦退散。
一道雪白如冰山寒玉的身影从团簇的绵云中飘然若现,如瀑的黑墨长发被长风吹散在云团间,他身驾一只通体银光乍现的傲首麒麟,麒麟四脚踩云踏雾仙姿翩翩,仰头轻鸣出声后,站在祥云之上睥睨众生。
侧身坐在麒麟脊背上的主人闭目养神,广袖迎风而动,身静若山间灵玉,周身悄然地流泻出剔透的雪玉灵光。
鹤使率先飞上云间,单膝跪地,恭袖开口:“恭迎尊者圣驾。”
轻闭的眼眸没有睁开,倒是身下的银角麒麟咧出利牙朝一众神将愤愤发出低鸣,似想将他们一口吞下。
天门神将看着云间尊者失了心神:“他……当真是传说中的炼华尊者?”
“竟然以麒麟为坐骑。这世间竟真有能让麒麟臣服的仙家?”太裳神将也呆愣住。
“不可能……”天门神将缓过神来,“传言那炼华尊者统领天庭一众灵兽,灵力至纯灵气充盈可供九华所有生灵恣意汲取……而所谓仙境必有支柱,那九华霜曲山上下皆靠他的灵力支撑,他的肉身便是九华霜曲山的擎天之柱!他身为支柱,肉身若连根拔起踏出九华霜曲山,仙山必定崩塌!”
太裳神将皱眉:“可这冲天的灵力若非尊者上仙……岂是泛泛之辈可达到的境界?”
“座下何将?”
一道清韵若幽莲的仙音自上而下传来,高贵雅致轻灵,让闻者如身浸空谷清幽之中,纯净的灵气夹杂其间,让人不得不静心臣服,忘却躁动。
“末将天门。”
“末将太裳。”
“见过炼华尊者。”两位神将异口同声恭敬抱拳。
“天庭是何指示?”他省却寒暄,直接询问他要的答案,轻闭的眼眸一直没有睁开。
“龙女为祸人界,荼毒南江生灵,淫邪为乐,诱惑神将——就地诛杀。”
“本尊要见她一面。”
“这……”
“龙女私逃九华霜曲山,罪祸人界,九华出此孽障,本尊身为其主,难辞其咎。然上天好生之德,对兽亦然。她若肯痛改前非,驯服受罚,本尊必定严加管教,将她打回原形,永不再现人形,监禁九华雪顶终生,绝不让她再离开本尊镇守之地。”
“可她若不服管,尊者又当如何?”两位神将追问。
“她若不服,便是逆天为之,咎由自取。”
银浪卷天的南江江面上空,红绸纱衣的少女从江底腾空跃出江面,水珠残荷沾身,玉白的长腿踢起江花朵朵,腰臀间金铃清脆作响。她踩浪踏江水面展绸起舞,举手投足间皆流露仙子之姿,江水随着她的曼妙舞姿流转舞动,可刹那间,她阴狠地卷起千层浪涛直冲云霄,飓风旋涡而起势要将九霄天际的团云吹破开来。
“孽畜,还不罢手。”
一簇仙气荡然的莲火云在天际蔓烧开来,炼华尊者端坐云间翩然而至,长入云端的黑发飞舞缠绕云座。他眼眸微眯,面色冷清,雪袖沉沉一挥,只需一招便尽数打落她奋力卷起的劲浪。
浪花被打散,变作漫天飞雨,宛若银线串珠,颗颗纷飞落下。
熟悉的声音让她如遭雷击怔在原地任由雨珠从头砸落,在她周身噼啪作响,惊起涟漪无数。她缓缓抬头,琉瞳不仅泛出一丝湿意,心神若痴地看向半空中的莲云座,菱唇颤颤闭闭,想开口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尽数吞落。
“兽心不改,兽行可诛。还不速速化为原形,与我回九华霜曲山领罚。”
让人心宁气静的纯净灵气自他莲座下缓缓飘来,她深深一吸,幽幽颤道:“你只想对我说这句话吗?呵,呵呵……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我离开你几百余年,难得重逢你会对我说什么?我一直这样不停地奢望着,就算被天将追杀,天庭降罪,我也不怕。我只是想见见你,想找个借口见见你。因为没有脸回去,所以,我只能这样逼你出来见我。明知道你的肉身根本不能离开九华霜曲山,明知道会让你为难,明知道你这样离开九华霜曲山,没有支柱的九华霜曲山肯定会坍塌出乱,但是……我就是自私地想见见你。你来了,却只有这句场面话要对我说吗?”
“我在你眼里,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从兽类变成孽畜吗……看在我好不容易苦撑到这里的分上,看在我就要被天庭处死的分上,就没有其他话要对我说吗?就算骗骗我也好。”
“休要胡闹,立刻同我回去。”
“如果不喜欢,就不要逼我待在你身边啊!”她忽然声嘶力竭地叫喊出声,让莲座上的尊者彻底睁开眼眸,“我不是你的豢宠!不是你的坐骑!更不是可以按照你的期望,随随便便去交配繁衍宗族!你根本不懂,每日待在一个自己爱不到的人身边有多难受!他根本看不到你的感情,根本不把你当作有感情的物体来对待,就算你对我有多好,也不过是一个主人对一只恼人的宠物的纵容而已,那种感情我以前不懂,可我现在懂了,那只是像人界的人类对一只猫狗的感情,抱在怀里,疼在心里,但是……却永永远远也不是我要的那种感情……”
莲座上的尊者微微拢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良久沉默后,冷声开口:“那种贪念,我没有,亦不需要。”
“贪念?你说我对你的感觉是贪念。呵……对,我对你是贪念,是嗔痴,是修行切忌的执念,是你没有也不需要的东西。一寸情思一寸愁,好,真好,下辈子,我也不要这种垃圾了。”
她狠戾聚集全身灵力,再度跃身起舞,舀起南江江水直冲天际。江畔的两位神将咻地踩云追上前来:“尊者!这孽畜已然失控,若让她继续舞水飞天,只怕要冲破九霄云破天庭而入了!”
“为保天庭,我等绝不能留她!”
“糟糕,天庭摇动了!快看,又有天兵出动!”
“好!就此一鼓作气,收了这条千年祸龙!”
天锁铰链漫天撒下,她被迫打回龙形,穿梭在江面一边逃逸一边卷浪,直到一根尖锥铁链穿透她的龙脊,锁住她的动向。她像条死鱼一样,被揪住了命门,再也无法自如动弹。血从伤口潺潺流出,不消片刻就染红了整片南江江面。
“祸龙已被定住,敢问天庭如何发落?”
“孽畜!你可知悔改?”
龙脊被钉,她趴在江底,龙爪深深陷进江底软泥里,斜睨了一眼只是静静坐在莲座上,不发一言的尊者,她忽然冷声笑出来。
“悔改?呵,呵呵呵!我何错之有?要我悔改?绝不!什么祸延人间,诱惑神将,我呸,我才不怕呢!神若无情,我宁为妖!”
“孽障!南江沿岸尽毁,数十万生灵因你一己之私而命丧黄泉,如此残暴逆天,你竟还不知悔改!天庭本欲看在炼华尊者座下的面上饶你一命!你竟不知好歹,天门、太裳!灭其龙形!”
“是!”
诛灭龙形——即是抽筋拆骨。
“年儿!”被捆仙绳牢牢束住的他终究再也忍不下去,“认错吧!”
“我不要!”
“快认错!”他几乎听到自己嘶哑的喊声,因为不忍,因为不舍,更加恼怒静坐在上位,却不为她求情的冷寒尊者。他竟能不动如山静观其变,当真比他们想的更加绝情断欲。
抽筋拆骨,连他都无法想象的疼痛,娇气任性的她如何能承受?
“算我求你了……快认错……”他顾不上任何颜面,哀求出声。只想让她在这刻别再逞强,再有什么惩罚,就算是刀山火海,囚禁寒潭,关押海眼,他也可以和她一起担。
她绷住被扣锁的龙脊,艰难地摇了摇头,低声发出哀号的龙鸣:“我不认错,我没有错,你也没有!”
“年儿!”
“你记着,我们才没有做错!”她咬紧牙关,不在意地哼哼,脊背上的缺口正涌泉似的朝外喷血,她却忘不了转眸看向那一言不发的莲云上的尊者,“喂……是他们叫你来的对吧?若非天庭有求,你才不会丢下你最在乎的九华生灵来见我这不值一提的东西,对吧?呵呵……我险些又多想了,以为你是为了我撇下一切前来救我的,呵呵……哈哈哈!我真蠢是不是?到这种时候还在妄想……不过,你一定很为难吧?身为统御整个天界灵兽的尊者,却教出我这个不成器的家伙,是不是丢尽了你的脸?呵呵……这样,你就不会视我如无物了吧……我就是要这般让你记着我,就算是丢脸也好,我就是要你如何也忘不掉我。”
“天门,锁住龙形,太裳,抽其龙筋!”
噗——啪——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肉身最深处断裂了。
像一根绷到最紧的弦。
像一段沉在最底的记忆。
又仿若是承载了一世却始终没得到宣泄的情思。
巨大的龙身痛得在江面翻滚抽搐,血染江面,龙鸣震天,几乎让控制绳索的神将跌落云层。
他看着眼前的惨状连发声的力气都消失殆尽,水汽不争气地滚上眼角。被抽掉龙筋,她的挣扎越来越小,越来越少,越来越平静,直到鳞片失了光泽,龙鬓再飞不出灵气细珠。
眼瞳慢慢地合上,红色的庞大龙身开始缓缓下沉……
“你记得……我没有错,你也没有。”
“……”
“他们……是一群蠢蛋,他们不懂……不懂那种感情,才说我们错了……”
“……”
“你……答应我,不要认错……”
“好。”
2、让我养你
“罪将勾阵,你可认罪?”
他被押回天庭,跪地听判,却一个字也进不了他的耳朵。
“身为天界神将,竟然玩忽职守,与妖女淫乐,纵妖对抗天庭!天庭霄栏被那孽畜卷起的巨浪冲毁半数,你难辞其咎。如今妖女已被抽筋拆骨,原形毁尽……”
“她魂魄何在?”仰头,他只问他在意的问题。
“什么时候了,你竟还有心担心那妖女的下场。哼!她犯此大错,从今以后再无仙骨灵资,修行成仙皆无可能,亦没有资格投胎做凡人,堕入畜生道轮回往生。她残杀南江沿岸百姓,以及江中各类生灵,所以天庭已决意让她轮回往生世世为江中凡鱼,让她自己尝尝那些被她所害的生灵的感受,没有修行资格,亦不可再列灵兽仙班。”
讽刺吗?天庭怎么也不会料到,冥冥之中,对她的惩罚竟是她所求之事。
“神将勾阵,你若认罪,且去极地冰寒世界悔过五百年,再修渡情劫,方可重返仙班。否则……”
“否则怎样?”
“剥夺仙籍,贬为凡人,再入轮回五百年,尝遍人间疾苦、悲欢离合。最后问一遍,你可认罪?”
“五百年……”他喃喃重复。
“对,五百年的凡尘劫难,生老病死,往返重复,不可超脱,如此重罚,你可认罪?”
“我没有错,如何认罪?”
“神将勾阵!你可知你如此说话会有如何下场?”
“被贬下凡,尝尽悲欢离合。那又怎样?”
“你!神将勾阵,人间疾苦,悲欢离合,皆是看不破。极地修行,修渡情劫,皆为看破。你可知你选的是什么?”
他当然知晓,他选择被贬入凡尘五百年,选择五百年的纠缠,选择看不破:“我与人有诺在先。”
“守诺即是执念。你须放下。”
放下?他若放下,她怎么办?在江海飘摇永世,永无出头之日?
他摇摇头,牵绊在心,如何放下?只当是他不如上尊,修行太浅,参悟不透。
“罪将勾阵听判。你擒妖不力,纵容妖龙祸害人界,贪恋情欲,与兽媾和,淫邪不检,罪责加身却不思悔改,贬入凡间轮回五百年,以加惩罚!”
喂,年儿。
你说,这当真是惩罚吗?
变成人类,我就可以养你了吧。
养你这尾小鱼,不让你干死在小河里,不让你被大鱼吃掉,不让你变成别人的下酒菜,不让你寂寞,不让你无聊,不让你觉得你只是我的宠物……
江河万里,水流千万,我有五百年的时间,定然可以找到你。
滴答。
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脸颊上,滑过下颏,沾湿了他的颈脖,那股润意黏得比繁重的记忆还要缠人,却又悄悄从肌肤沁入心肺,钻到很深很窄的心口处发涨变热,直至滚烫到他不得不睁开眼睫……
倪大野从床榻上撑起身,四周有些模糊,眼前却分外清楚,有个眼熟的傻丫头正红着眼睛盯着他。
“为什么要对我好?”
“我对你好吗?哪里?”
“决定了!要是有下辈子,我就要做条鱼!每天没心没肺地吐泡泡,什么事情都不要想。”她握拳高举大声吼吼。
“我养你。免得你又是被大鱼吃掉,又是干死在河里,还变成别人的下酒菜。”
“你叫什么名字?你连名字都不告诉我,下一世若我真变成一条鱼,要如何找你养我?”
“勾阵。”
“勾阵……我欠你的情——下一世一定赔给你。”
“不用。让我养你就好。”
伸手,他搂住她,矮小的身子被他轻易拥入怀里,环抱得密不透风,几乎要将她嵌进自己身体里。
一声叹息从心肺最深处长叹出来,那抹浓浓的欣慰仿佛经历了几百年的蹉跎才辗转找到出口,本应该得偿所愿般一股脑倾泻席卷而出,却又怕自己狂喜过头吓住她。绷紧了全身肌理,吸气再吐息,怎料,微麻的唇一启,颤哑的声音彻底将他暴露无遗。
“总算找到你了。傻丫头。”
灵兽天狐说——她和大野人该有一段情。
前世之诺,今世兑现,否则尘缘所累,无法修为再进,连维持人形都甚困难。
年泡泡从未想过,此生,有朝一日,她要和一个人类谈情。发情她知道,地上一躺,交尾配种即可,可“谈”情是个啥?
像这样被一个人类亲昵地搂在怀里算是谈情吗?
世人都怕鬼妖缠,在人类眼里,她绝不是个适合抱在怀里疼爱的角色。
“你……不怕我吗?”
“怕你?”倪大野呆了一瞬,随即眉头一蹙,“要离开我?”
谁要离开他?她的意思是说:“我真的是妖怪来的,很大很大的一只妖怪。”
“啊,看见了,的确很大只。”他压着快要窜出喉头的轻笑,肚皮大鱼鳍短,身子大翻一翻,池子都被她掀个底朝天,“如果你能一直保持这个大小,我允许你不减肥。”
嗯,不够窈窕的小肚腩他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比起她在池子里的大小,眼前这副小模小样,已算顾虑过他的感受了,他很庆幸她的贴心,否则如何抱她在怀,还真心是个难题。
“看见我那个样子,你当真不怕?”虽说她不是啥恐怖的食肉动物转化为人,吃的也不过是水草小虾,但是……她毕竟还是只妖。
“我应该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