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贬逐顶殿,永不相见
像他一般……
这句刺耳的话在他耳边萦绕不去。
宛若咒语一般,让他在师尊替他选好的母兽面前踌躇不前。
原来,这等情形发生在自己身上,竟是这般感受。
灵湖水镜中,摇晃显示出鹤使正领着一只母兽朝顶殿从容飞来,他知道那是师尊为他择选的繁衍后嗣的配偶,就在前一日,师尊已经知会他这件事了,他也……欣然接受。
不似那年大虫大吵大闹,搅得顶殿没有宁日,他听话地屈膝跪下,像接师尊下达的普通命令一般,低首称是。
接下来,他要和那只母兽在九华霜曲山,选取一处灵地,繁衍后嗣,孕育出一只纯种麒麟才能让师尊宽慰。
可为何偏偏此刻,年大虫那些狗屁不通的歪道理在他脑海里旋转不去。
原本来者是谁、什么模样并不重要,只要她血统纯正,为师尊所选,能为他孕育后嗣便可,为何这一刻,他违背了自己的初衷,竟用水镜窥探起那母兽的面貌来……
眼眉鼻唇,肩腰臀腿……他说不出哪儿不好,但竟没有一处让他顺眼得起来的。
他这是怎么了?
“小幽,你也可以这么做吗?只要是同族,只要是师尊给你牵来的,你就可以对她发情交配,繁衍后嗣,对吗?”
对,他可以做到,只要是师尊为他择选的,只要能繁育后嗣,他就可做到!
“为什么要和别人交配,为什么他要让我和别人在一起,就因为我是龙吗?就因为我是他从小养大的兽,我便没有喜欢别人的自由,也没有喜欢他的权利吗?”
对,她没有这自由,他亦没有,他们所做的,他们靠汲取师尊灵力长大至今,能为师尊做到的,便是孕育出纯种灵兽!
“所以……是只有我这般奇怪,对吗?”
对,只有你年大虫才这么奇怪,他才不会,也绝对不会像她心魔深重、大逆不道!
拂尘扫过他眼前,一身白衣的鹤使已翩然降在他眼前,眼角扫过一边斑驳涟漪的水镜,朝他淡淡一笑。
“看来,您已看过尊者替您择选的人选了。原以为您性情冰冷,没想到也如此在意此事。尊者派我前来所为何事,您该已经知晓了吧?”
霜幽垂眸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不便打扰,先行告辞。”
鹤使不做多余停留,化为原形展翅便飞向顶殿高处,留下他与师尊为他择选的配偶完成他们该完成的事情……
圆月高悬。
灵雪顶殿的柔光从九华霜曲山最高处散开,洒落在山下的每一寸土地上,那柔光带着山体之尊炼华尊者的灵力,亦附有他的气息,缭绕着整座仙山灵雾袅袅。
年儿嘴里叼着一根杂草,双手枕在脑后,仰躺在灵泉潭边的深草里,遥看着天上亮圆的白月。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那山巅处高高在上的尊者了。
自从她孤注一掷,厚颜无耻地最后一搏,剥掉他的衣裳,用全部的力气把他压倒在地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而她的记忆也在那一刻断了,停驻在那里,不肯向前。
炉烟袅袅,云缕霏霏。
她大逆不道地骑在他身上,手儿撕抓他的衣襟,第一次俯视着他……秋水为神玉为骨,白衣散乱,黑发铺散,每一丝每一缕编成了一张网,将她整个人缠绕其间,越陷越深。他眼眸里有震怒,有不解,但更多的是……痛心。
多半是在气恼她的不争气……
即便被她用蛮力强压在地,他清静淡然临危不乱的性子也没有一丝凌乱,嘴角溢出沁泉般的喟叹:“你究竟是为何变至如此?”
是啊,她究竟是为何变成这样?她也想知道。
她也想如同小时候一般在他身边撒娇甜笑,让他蹲下身为她整理脏乱的衣裳,让他牵着她看遍这九华霜曲山的一草一树……她也不知何时变得越来越贪心,就宛如这具越长越大的身子,那渐渐隆起的胸乳、缩起的腰臀,让他渐渐刻意疏远她,让她最后只能远远地看他一眼。
润白如玉的颈脖锁骨近在眼前,她引颈向前正欲一口咬下,却因他缓缓伸起的手而停下动作,指尖划过她的脸庞,她听见他深幽自责的声音。
“是吾太纵容你了吗?”
还未待她开口,雪色广袖在她眼前忽而高抬一挥,一把冰火交融的红莲扇从雪袖中飞出,烈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火柱绕冰将她整个人震飞弹出数十丈外,她整个人险些落在顶殿露台边缘,只能靠单手抓挂在露台玉栏上。
徐徐的脚步声伴着冰封灼火的细碎声朝她靠过来,霜色衣袂伴着香炉青烟缥缈随风而来,他自高处向下冷望着狼狈的她,轻抬手用灵力将自己裸露在外的颈脖肩骨用雪白的衣衫重新束紧。
白色,无色,无垢。
无欲,亦无求。
她方才在他身上,轻撕开的一道小口子,已重新封好。
“吾谅你年幼,尚不知事,且不怪罪于你。”
“我才没有错!只是犯了师尊你繁衍生嗣的烂规矩,要怪要罚悉听尊便!”
咚!
一截玉栏被他一掌击碎,断玉碎石细碎落在她脸庞上,她晃晃脑袋,不在乎身下便是万丈山崖,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执拗地抬头与他对视。
“既然你要领罚,那吾便不再纵容你。”
红莲扇从半空收入他雪袖里,莲火如点缀般重新绕回他袖口边缘,他闭眸启唇:“龙女年,贬逐顶殿,与吾永不相见。”
一道霜风将她吹落顶殿,他拂袖负手冷眼旁观站定原地,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从触手可及的距离变成高高在上的漠视。
永不相见。
师尊果然懂得该如何罚她,才能让她真正懂得教训,也真正痛在心里……
清冷的圆月,镀得灵雪顶殿泛出一层落寞的银光。是她多虑了,那个人根本不懂这世间有“寂寞”二字的存在,即便知道有,他也会冷冷地回她——
“这种东西,我不需要。”
不需要感情,亦不需要她的眷恋。不需要有人陪伴,更不需要她的思念。
翻身,她背对月亮,紧闭眼眸不再看它,逼自己快点睡着,停止思考,就能停住无尽的烦恼。
沙沙——
竹林深处一阵细碎的声响让她紧闭的眼轻动,眉头也不自觉地挑起。
沙沙沙——
是谁在叶片上轻踏飞跑,而且那声音正朝她的方向急速逼近。
沙沙沙沙沙沙——
层层叠叠的竹叶摩擦的声音如海涛般席卷而来,年儿再也无法装睡,金色眼瞳在月夜里睁开,机警地扫过自己草丛周围。虽然这九华霜曲山有炼华尊者的灵力笼罩一片祥和,但并非毫无死角。魔兽与灵兽本虽为一血同宗,但魔物世界弱肉强食,有多少魔兽虎视眈眈盯着这九华霜曲山漫山遍野的灵兽,稍有机会,便等着撕开这些灵力丰沛的血肉,一口吞下。
莫非有魔物趁机溜进九华霜曲山?
手指幻作利龙爪隐在袖下,她在暗处做好偷袭准备,只要那东西敢靠近她的身体,她就回身给他一爪子,再变作兽形,用龙角顶他个肺!
黑影蹲下,笼罩住她侧躺的身躯。有什么东西开始在她的脊背上划过,温热的触感,越过她的肩头,撩开她的头发。肯定是舌头,正在评鉴食物的美味程度!浑蛋,竟想把食物链最高端的龙族当作食物,还在她身上舔来舔去,她不仅要用龙角顶他个肺,还要用龙爪把他拍得连娘都认不出来!
发丝被那猥琐的东西捋起,挠过她的脖子,最后,停在他的额头。
啪——指尖在她的额头弹出清脆的一声响。她整个脊梁骨都窜起麻意,再也无法忍耐,一个激灵蹦跶起来,伸爪就要向那浑蛋拍去——
“看招!顶你个肺!”
啪——手腕被来人轻易挡下,流利地回旋反钳在身后,拢过她的腰身将她拉近。
月光从那家伙背后映照而来,她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可那两只与她相似的龙角让她眨了眨眼。熟悉的声音不满地嚷道——
“你要顶谁的肺?多日不见,在山下待傻了吧你,年大虫!”
“小……小幽?”
“……”
“是真的小幽吗?”
单手撑着下巴,遮着半张脸,霜幽蹲在她身边,微微侧过脸庞,不让她看见圆月下自己的表情。
“小幽,真的是你。你怎么跑来了?”还是在这种大半夜。
自从她被罚下山后,几次被拦在顶殿外,她学乖了,放弃了,也不再找他的麻烦了。于是,他们也很久没有再见面了。
“……”她的问题让他皱眉沉默,更加别扭地将脸别向背光处,可两只水金色的眼眸却藏不住光泽,漾出让她看不明白的深意。
“莫非……是师尊原谅我了?让你来找我,让我去见他吗?”
嘴唇紧抿出一道不满的弧线,霜幽一手搂过她雀跃而起的身子,将她重新摁压回草丛,双手扣住她的手腕,纵身侧翻,俯压在她身上。
她的眼眸里没有羞涩,有的净是不解。
“小幽?你怎么了?”
“……”
他怎么了?他也想知道……
为何会在这里?为何会脑筋不对跑到她面前来?他不是闲着没事,他应该很忙,忙得不知所已。遵照师尊指示,纵情声色,繁衍子嗣。他不去和他应该亲近的母兽做该做的事,却跑到她面前来,听她吵耳的絮叨做什么?
慌乱的眼眸泄露的信息,让年儿黯下了眼眸:“不是师尊让你来找我的……对吗?”
“不是。”
既然不是他,那便什么都无所谓了。她的眼睛这么告诉他,这想法让他眉头抽搐一瞬。
“那你找我作甚?炫耀你终于把我从师尊旁边踢走了,现在没人跟你抢了是吗?”她用力想挣脱他的钳制,“还是——你又想要教训我?呵,我冥顽不灵,没救了。你就和师尊一样,把我丢在一旁不闻不问,当作不认识就好了。”
“你以为我不想这么做吗?”
咚——一记闷拳砸在她身边的草皮上,瞬间冰霜凝结蔓延出数十里。
“你那混账的心思,我只要想到就恨不得把你吊起来胖揍一顿!谁准你不听师尊的指示,不和同族交配繁衍子嗣,偏要去想其他人的?”霜幽沉怒的声音响起,“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有没有一点儿廉耻!你以为就你那点儿微不足道、什么都不是的破感情,就能把你龌龊的想法给糊弄过去吗?那个人岂是你这等蠢货能匹配肖想的?你醒醒吧你!”
她见过嘲笑,听过那些小兽背过身,躲起来对她议论纷纷,面对过师尊的冷言冷语,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光明正大、毫无掩饰地把她劈头盖脸地辱骂了一遍。
2、我来做你的共犯
没给她留一丝情面。
像在骂一个没羞没臊、没出息不争气又下贱无耻的女人。
那些话听在耳里,却骂进了她心里。
不像以往打打闹闹指责她的不是,她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是真心希望她能改。
不要再让人打心眼里瞧不起她了。
若在凡尘俗世,她与那种追在自己高攀不上的男子身后的花痴女子并无不同。她只是不想承认罢了,她以为,她从小长在他身边,便会有所不同。可他仙寿绵长,已经迎来送走多少在他身边长育的灵兽了。她以为他是不能有情,可她错了,师尊他不是不能,而是没有——
他没有那种感情。
对她没有那种感情。
再说直白些……
师尊……并不喜欢她。
正如她不喜欢清潼不能与他交配生嗣一般,师尊也有选择权。
既不喜欢她,又凭什么要纵容她亲近自己?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为何到现在才明白?
她配不上,亦没有得到这份特殊的垂青。
草丛里传来小兽般嘤嘤的哭泣声,她似乎压抑了许久,这会子一股脑地发作出来,竟是哭得抽噎不已,放弃了挣扎,不住地在他身下发抖。
“那……那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我也知道他不会喜欢我……你……你就知道站着说话不……不腰痛……那你为什么不去……不去试试喜欢一个人……喜……喜欢一个……不……不喜欢你的人啊——”
“我现在不是正在试吗。”
“……”
月光微移,她突然看清楚他的表情。
那是她从未在霜幽脸上看过的温柔,若水一般朝她流泻而来。
水金色的眼眸锁住她哭惨了的表情,瑰色的嘴唇微启,喟叹的气息轻轻呼出,一丝微风把他水蓝色柔发吹乱,一双与她相似的龙角在水蓝色的发丝里浮沉。
他突然低下头,用龙族的亲昵张嘴咬了咬她粉嫩的龙角。
龙族的龙角高高在上,是尊严的象征,高贵不可侵犯。除非另一半求欢时亲昵地舔舐,平时根本不让人触碰。
霜幽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你,别闹我。”她晃动头部,把龙角从他唇齿间挪开,“虽然我们算同根,但是我血统可比你纯,不算同族。”
“所以呢?你终于肯乖乖听师尊的话了?”
“是你要破规矩了才对吧?”她仰面看向他,“是谁说只要是尊者择选的对象,是谁都没关系,只要能繁衍子嗣,血统纯净就好?”
他皱眉撇唇瞪着她,这种她从来不遵守的规矩,竟在这种时候被她搬出来阻止他。
垂下眼帘,他踌躇了。可那截粉嫩的小龙角就在他唇边晃来绕去。
“师尊也会替你选好对象,然后送你去发情交配完成任务的。算一算,你年纪也该到了吧?也该轮到你了吧,免得你站着说话不腰痛,让你也尝一回什么叫‘灭了灯都一样’。”
张唇,他一口咬下那截让他心乱如麻的小龙角,顺延而下,向下舔吻而去。
碎声的呓语从他嘴角溜走:“嘘……别动。”
“……”
温润的唇喘着灼热的气来到她耳边,她僵住不动,感觉胸口千万根针刺在心上,麻在心头。只听他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磁音向她席卷而来。
“从今天起,我来做你的共犯。”
圆月飘进厚云,夜本就该被欲主宰,他们血统里本就没有被禁锢的那东西……
“后来呢?”
说故事的人停在了这里。
年泡泡瞪大眼催促着言化继续下面的重点部分,他却邪气地展扇挡唇不说了。
“接下来的部分,少儿不宜,我就不便再向你透露他人隐私了。”
“你已经透露不少了,也不差这一两句吧?这后面那点儿对剧情也没有影响,就满足满足我对少儿不宜世界的幻想又有什么关系?”
“丫头,这种事情的过程并不重要吧?重要的是结果。”言化笑得别有深意。
“结果?结果是什么?”兽类配种成功,不就是天长地久,生儿育嗣,每到配种期,就一窝一窝地生下去呗。
“结果是第二天,炼华尊者听闻此事,震怒非常,这两只初尝云雨的小兽衣衫不整地被押进了灵雪顶殿。霜幽因撇下尊者择选的繁育对象竟私自下山找龙女淫靡交媾,从此被禁锢,沦为尊者坐骑,没有尊者命令终生不得再擅离顶殿。这是尊者从没有下过的命令,尊者从没有强行驯服灵兽为坐骑的,更何况是瑞兽麒麟。”
“那……那个跟我同名的龙女年呢?”这尊者听起来好坏哦,这龙女犯了规矩,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
“放了。”
“放了?”
“嗯。放回山下,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地继续过她的小日子。”
“咦?为什么?”这不符合那暴戾尊者的性格啊,就算没对这没下限的小兽胸口碎大石,也该一掌将她拍上山壁抠都抠不下来啊。
“那就要问你了。”侧脸靠近她的脸庞,言化的眼眸飘过一缕紫烟,懒懒地弯唇。
“问我?”年泡泡抬手指向自己,满脸迷惑。
“对,问你……对尊者种了什么蛊,让他重罚了霜幽,却如此纵容你,由着你胡来。”
“……”
“问你为何能做出那等不负责的事,他对你是认真的你知道吗?第一次对雄兽也很重要的,霜幽那家伙有多脆弱多孬种,你知道吗?
“……”
“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要当兽,做出来的事却禽兽不如。明明是你素行不良,勾挑不解人事的霜幽,却为何是他沦为坐骑,你倒什么事也没有,依旧独善其身逍遥自在?哼,真叫人愤愤不平。若是能当面这般骂她一通不知会有多快活,对吧?”绕上一圈,言化朝年泡泡扬起眉头,看她整个愣住的样子隐隐发笑。
“呃?呃……嗯嗯。”原来不是在说她啊?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呢?可也不应该只因为她刚巧和那好男色的龙女同名,就把仇恨转移到她身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