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惦记的感觉是奇妙的。尤其是对一个三十了的已然经历了婚姻的女人,它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赞美。
天气渐渐地越发凉了下来,向来总要比别的城市冷得晚上半拍的N市,早晚也不得不穿上了小外套。
像是一转眼,国庆的七天长假就结束了。江一芷感觉着自己好像几乎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一天,更别说去哪儿旅游了。长假还没开始,周周就病了,咳嗽发烧,愣是打了整整一星期的点滴。
江一芷和周子榛每天奔忙于家和医院之间,周周一病就特别撒娇,只要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概不理。晚上吊着周子榛的脖子不肯睡,周子榛好脾气地左哄右哄,周周才肯闭上眼睛睡觉。等到周周终于病好出院,一个长假也就过去了。
两个人回到N市,都觉得筋疲力尽。周子榛接到电话,一上班就得前往W市,他们单位的帮扶对像其实是W市下面的T县某乡村小学。村子地处偏含僻,从W市到T县是一小时的车程,而从T县到村里,得花四个小时。抵达村里,还需要搭乘小方拖,继续颠簸一个多小时,才真正到达目的地。周子榛从小在城市长大,从来没有真正目睹过现实生活中的贫穷。在村里所看所闻的,都让他震动又心酸。他从来不知道,这世上,原来真有那么穷困的家庭存在。房子摇摇欲坠,雨天漏雨,家里没一件可称为家具的东西,最奢侈的能称上家电的东西是一个一打开就喳喳乱响的收音机。学样建在一个土坡上,房子破烂不堪,整个学校只有一个蓝球。孩子们每天清早从家里赶来,有的孩子为此得走上一小时的山路。第一次去的时候,全校师生在学校前空着的黄土地上,列队欢迎他们。一支旗杆孤零零地立在黄土地上,那面国旗倒崭新得让人惊讶。
周子榛立刻眼圈就红了。吴副毕竟是个女人,转过背就哭了。
如果说一开始他对这项工作安排心有抵触的话,到后来,便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尽自己的努力力,帮他们一把。他的心思从与江一芷的小情小爱转移到了工作上头,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刚毕业参加工作那会,浑身干劲,有许多理想等待实现。
为此,对于江一芷的小情绪,他觉得了可笑,甚至有点悲哀,觉得自己和她不知不觉中就有了无法沟通的地方。
江一芷也觉得郁闷,和周子榛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她有时兴致勃勃地对他说起天涯上看来的趣闻轶事,他也只淡淡地哦上一声。而从前,他们俩是连王菲的婚恋,周迅的恋爱都要热乎地讨论一番的。
周子榛一走,她就觉得了寂寞。这种寂寞带了点凄凉的意味,是发自心灵的忧伤。她自己也感觉到了,和从前周子榛的每次离开不同,那时候,只感觉到了孤独,一种外在形式上的形单影只,内心却仍然是充实的,丰盈的。
她开始想念谢晓冬。放肆的,无所顾忌地去想念他。虽然她没有一刻遗忘过他,但她一直努力克制着自己,这个人,我不能去想,不能。
谢晓冬一直没有打来电话,连短信也没有。当她竭尽全力要忘了他的时候,她深深感激他的毫无音讯。可此刻,她放任了自己的思念时,突然对他做的这一切悲愤难忍。
周子榛离家的第三天晚上,江一芷打开了电脑。
才登录QQ,无数条信息纷拥而至。除了几条是作者询问稿子结果的留言,其它的,全部来自谢晓冬。
江一芷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谢晓冬的留言是有规律的。每天清早,大概是他刚到办公室,会准时发来一条,“新的一天了,你好吗?”晚上十二点,必定有一条,“又一天将要过去,我知道你不会出现了。亲爱的,你什么时候会来?”
她的心登时便被一种奇异的温暖包围了,这种温暖使得她全身心都分外愉悦起来。有人惦记的感觉是奇妙的。尤其是对一个三十了的已然经历了婚姻的女人,它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赞美。
她还在犹豫着第一句话该对谢晓冬说些什么,谢晓冬的头像已经晃动起来,“嗨。”
她盯着这颗字看,试图领会其中的百感叹交集。
“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再登录这个Q号了。”
她敲下一行字,“如果是真的呢?”
他说,“你若要判我死刑,我一定不会挣扎。”他迟疑一会,“我必定尊重你的意见,虽然我是万般地不情愿。”
江一芷眨眨眼睛,发现视线模糊了,情不自禁又敲下一句话,“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是我?”
谢晓冬迅速地回答,“我不知道,说真的。我也不知道。”
江一芷可以想像得到,如谢晓冬,年轻,长得不错,工作不错,对年轻女孩而言,他无疑是最好最佳的结婚对象。他前途光明,假以时日,该有的都会有。可是那些与江一芷都毫无关系。纵然她受了盅惑,没有把握住自己,犯下一场错,但她已然决定,永远,永远不再见谢晓冬。那次经历,那一夜,权当一个梦,一个在梦里发生的意外,直至有一天,说出来,连自己真要质疑它的真实性。
周子榛和周周,才是她的人生。
“我喜欢你。一芷。你可以拒绝我。没关系。但是你没法阻止我喜欢你。我自己也不能。也许有一天我结婚了,那个人不会是你。那也没什么。一芷,我只想说,你不用刻意躲我。没有得到你的允许,我一步也不会踏入你的生活。”谢晓冬说起话来,竟是如此成熟老道,江一芷不由得对他再一次刮目相看。许多时候,他显得比她更成熟,更坦然自若。
她没有再回答他。事实上,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她已经三十有余,知道梦想和现实是两回事,她可以心动,可以暧昧,甚至现在已经迈出了那最关键的一步,但心底里,她无法接受一场婚姻的结束,然后,再开始一场让人忐忑不安结局难明的新的婚姻。她看过多少爱情故事,深谙再深情再热烈的爱情,最后都会归于平淡。而唯有年轻的时候,是可以不计后果地去尝试一场看不见未来的爱,三十岁以后,特别是一个经历了婚姻的女人再来谈这个,那就不是可以理解的天真,而是无法原谅的愚蠢。
所以,还是收回迈出去的那一步吧。趁身后的门还敞开着,门里是她和周子榛缔造的家园。谢晓冬将成为她的一个秘密,她将他深埋,永远不会让周子榛知晓。
突然间,千柏的头像晃动起来。
“在吗?”
一芷赶忙回,“在。”
“呵,来。听听我说话。我今晚,喝多了。特想找一个人说话。你看一芷,我多么悲哀,我找不到一个可以听我说话的人。”
一芷说,“说给我。我听。”
“记得我告诉过你吗?我恋爱了。我恋爱过许多次。自以为,什么样的男人我都见过了。我不相信他们,但我又离不开他们。男人和女人,命中注定要在一起。这样,生活才有意思嘛。呵。我什么道理都明白。我累了。真的。一芷,你能明白吗?”
千柏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一芷其实并没有太明白她的意思,但她还是回了一句话,“我明白的。”
千柏像是陷入了回忆,“我刚写稿子的时候,特别难,半年了也没收到过一笔稿费。我一个人在西安,感觉自己快要熬不下去了。”江一芷听她提到了西安,心中不禁一动,谢晓冬就在西安,所以一看到西安两个字,她无端地就觉得亲切。
“我碰到一个好心的编辑,他收留了我。我在他家住了整整一星期。我一直忘不了他。他是唯一一个在我穷困潦倒的时候对我伸出援手的人。后来我来到了杭州,稿子写得顺了,钱赚的容易起来。我碰到的男人里,也有人跟我说过想娶我。”
江一芷听得呆了。虽然跟千柏认识良久,但从未听她坦承自己的情史。
“我现在跟的那个男人,知道我为什么爱他吗?因为,他长得很像当年帮助过我的那个编辑。我怀孕了。但他说,谁知道是谁的。你们这些搞文艺的女人,最乱来!”千柏附上几个大笑的表情。
江一芷意识到,这才是她想要说的本意。她再一次,在男人身上收获了失望。
千柏说,“我现在在西安。我刚刚去找了那个男孩。我问他,如果我爱他,他愿不愿意娶我。他吓呆了。”
天哪。江一芷暗暗惊呼。这千柏,是怎么了嘛,稍微动动脑子就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她又何必自取其辱。别说这样逼问一个恋爱中的男人他都不一定点头应允,更何况一个算不上有感情的年轻男人。
“好了,我要走了。一芷。谢谢你肯听我说话。再见,一芷。”千柏敲下最后一行字,头像迅速地灰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晚,江一芷睡得很不好。她梦到了千柏。事实上她从来没见过千柏。只在她空间里看过她一两张算不得清晰的照片。她们甚至没有视频过。在梦里,千柏拥有一头长发,漆黑而微卷,眼睛大且乌黑,身材妖娆,神情忧伤。她像是有很多话要对江一芷说。
因为没睡好,清晨醒来,江一芷觉得特别困。在床上磨了良久,才下床洗漱了直奔杂志社。
一大早地,办公室里就很热闹。江一芷一进门,姚朵朵就叫,“天哪,一芷姐,你能相信吗?咱们的大情圣,终于要结婚了。”
江一芷吃了一惊,转脸看看郭晓声,失笑道,“真的吗?我还以为你要一辈子在花丛中流连。”
郭晓声嬉皮笑脸的,“结了婚也可以的嘛。”
郭晓声的结婚对象据说是一个长得颇为清秀的女孩,从小就是乖乖女生,历来不用父母操心的那种。家境优越,自己在市图书馆工作,清闲又自在。胜在生活工作环境都单纯,心地也简单,不谙世事险恶,也没有太多要求。
郭晓声得意洋洋,“找老婆,一定要找这种样的。铁定的良妻贤母。要知道,我可是她交的第一个男朋友!”
姚朵朵白他一眼,“一点经历也没有的女人,你也不嫌她没风情啊。”
郭晓声说,“小朵朵,你这就不知道了,风情的女人只适宜做情人,而不适宜做老婆。懂吗?”
他把喜贴递到江一芷手上,“叫姐夫一块去哦。热闹热闹。”
江一芷忿忿地说,“好白菜都被猪拱了。”
大家哗地都笑了。
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男人再花心,仍然可以找到好女孩结婚。而女人,名声坏了就等同于盖上了“廉价”的印章。而这名声坏与否,那判定的标准是和男人完全不同的。对于女人而言,离了一次婚,也是一次名声的昭臭。
热闹一番,新一轮的工作开始,办公室恢复了宁静。江一芷打开电脑,一个名叫“超级编辑写手群”QQ群里已经很热闹,江一芷有点奇怪,这些人历来都是夜猫子,不到中午十一点,几乎没人说话,今天是怎么回事。
进去了才发现,群里之所以这么热闹,是因为写手圈里出了一件大事。一个颇为知名的女写手今天凌晨一点,从一家酒店的十一楼跳了下来。
消息传开,举众哗然,议论纷纷。
“听说没结过婚。”
“人长得不错。稿子也写得挺好。钱上面应该还是不太发愁的那种吧。干嘛想不通?”
“听说她家庭有遗传病吧,就是那种由于过于疲劳,容易出现脑萎缩什么的,一般都不会活得太长时间。四十岁也差不多了。”
“其实那个还是次要的吧,主要还是对生活失望了,不想再继续了。听说她怀孕了。天哪。一尸两命哦。”
“怎么下得这个狠心的?”
“听说她跳楼之前,找到一个男的,问他愿不愿意娶自己,男的没答应,她想不开……”
“啊,是不是孩子的爸爸?”
“不是啦。孩子的爸爸不要她,她觉得绝望嘛,这个男人听说帮助过她,她就来找人家了。可是她也不想想,人家怎么可能娶她嘛,她怎么这么天真?”
江一芷听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来,她小心翼翼地敲下一行字,“你们说的是谁啊?”
有人看到了她,“嗨,大编辑来了。咦,一芷,你还不知道啊。经常上你们杂志的,应该是你的作者吧,叫千柏的。”
江一芷这一惊非同小可,一连敲下几个问号,“什么???”
“吃惊吧。没有不吃惊的。你说,好死也不如赖活啊。她自己也是写稿子的人,按理什么道理不明白,什么事情没见过。怎么会走这一步?”
江一芷的心跳得像要跳出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天哪。千柏。一芷想起昨晚千柏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好了,我要走了。一芷。谢谢你肯听我说话。再见,一芷。”也许就在那时候,她已经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特意上来跟一芷说几句话。而一芷懵懂不觉,竟然没能在最紧要的关头拉她一把。
深深的悲恸摄住了江一芷的心。她甚至觉得喘不过气来。千柏是她最为看好的一个作者,文字清新,笔头老道,通篇文字无不昭显作者的智慧和对人生对爱情独具匠心的看法和见地。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弃人生?
她用手掌遮挡住眼睛,害怕被人看到里边满含的泪水。
“说起来也是。她是走了,那个男的,就是她去找的那个男的,这下可背上心理包袱了,认为自己是害死了她的凶手!唉,这真是!”有人继续说。
“我也听我的编辑说了,一整天都没露面呢。把自己关在家里,手机也不开。其实那男的人还不错的,挺热心的一个人。看来,一个人太热心也不行啊。”
“我说,他们到底有没有一腿啊。”
“没有吧。据说没有。当时女的还没出道时,在他家住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那男的都是和同事借住在一起的。”
江一芷用一只手敲击键盘,“那男的谁啊?哪家杂志的?说说看认识不。”
“《爱侣》杂志的。编辑名叫晨明曦。”
“年纪还蛮轻的,还没结婚呢。”
江一芷手一颤,碰倒了键盘边的水杯,水杯霍地倒下来,满杯水哗地泼了出来。
晨明曦!这是谢晓冬的Q名!
江一芷关闭了QQ群,急切地向谢晓冬发去一条信息,“你在吗?快出来回答我。”
那边没有反应。
江一芷再发,“出来,晓冬,我有话跟你说。”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跟他说些什么,但她第一反应就是要找到他,一定得跟他说上两句话。她了解他,他其实是个内心很单纯的人,千柏的自杀,不亚于迎头给他一重击!
谢晓冬的头像沉默地灰着。江一芷拿不准他在不在。想了想,拿出手机拨他电话,关机。江一芷实在没辙了,只好给他发短信,“晓冬,联系我好吗?我很担心你。”“晓冬,与你无关。你明白吗?给我个电话。”“晓冬,给我打电话吧,求你了。”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发送”字样,江一芷焦灼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
她一直拿着手机,连上卫生间都不敢落下。她害怕一旦谢晓冬回了电话或信息,她没能第一时间接到。
整整一天,江一芷感觉着几乎是捱到了天黑,手机响起来过几次,其中小乔说晚上一块吃饭,叶红梅说是的,朱海约大家一块吃个饭,已经跟小乔说好了。
谢晓冬仍然一点消息也没有。江一芷心里空荡荡的,下了班打个车去了红梅赞。还没踏进包厢就听到了朱海的声音。
朱海此次来N市,颇让叶红梅忐忑,几乎有点疑心他是为自己而来。但用他的理由来说,是看好N市的房地产前景。叶红梅想想也失笑,可不,他有什么理由为她前来。真可笑。她记起小乔说过,女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自作多情。
大家一块坐到了餐桌上,忍不住一阵嘘唏。朱海看看大家,说,“咱们的美女们仍然美着呢。”
小乔答道,“对。光亮的旗袍外表也是美丽的,谁也看不到里边的千疮百孔。”
朱海笑咪咪地看着她,问,“咱们的常大才子怎么没来?”
小乔有点脸红,自嘲地说,“怎么深圳来的人消息也这么灵通。又不是什么光彩事。看来古话说的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朱海赶紧解释,“哎呀,小乔,我可不是笑话你的意思。”他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说错话,我自罚一杯。”
小乔也笑了,“呀,我也玩笑来着,你也别放在心上。我陶小乔就是有一样好。凡事敢作敢当。我说朱老板,等你的房子建好了,可得找常梓在他们做广告!”
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朱海是越发地能说会道了,他有声有色地叙述着这些年在外闯荡的趣闻,逗得陶小乔和叶红梅忍俊不禁。
叶红梅喝了两杯酒,心思不由得悸动起来。朱海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很礼貌地邀请过米贤生的,她心知肚明,这种场合怎么好让米贤生一块来。但想了想,还是跟米贤生说了一声,米贤生怔了怔,说是晚上没时间,让叶红梅让他向朱海问个好,有时间了他来作东!
不管是真心话还是借口,都让叶红梅松了口气。听朱海的口气,来N市做房地产,是一定要找米贤生帮忙的。自古以来,官商合作,才是通向成功的最快捷之路。
只听得小乔问,“朱海同学,请问,那么多城市,你为何偏偏选中N市?”
叶红梅的心跳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朱海。不曾想,朱海的目光正好看了过来,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一起,朱海微微一笑,“不怕姐妹们笑我,我其实真的,很想来见见红梅。对,这是我的私心。相信大家也都会有我这样的感觉,人到中年,便越发怀念过去的青春,还有,那个曾经喜欢过的年轻的爱人,不知道她有没有变老,是不是过得幸福。”朱海的声音低了下去,轻慢的,悠然的,竟然是另外一种让人心动的温柔。席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叶红梅心潮起伏,眼眶都湿了。
小乔笑了,“喂,别这么矫情好吗?我记得有个段子是这么说的,同学聚会同学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看来,老感情这个东西,真是洪水猛兽啊。”她拍拍手,“来来来,大家都说一个与同学聚会有关的小段子,不说的罚酒一杯。”她侧侧头,“我先来一个哈。心眼多的钻被窝,心眼少的在唠嗑,不多不少在乱摸,一个心眼在唱歌,缺心眼的死劲喝!”
小乔说完了,推推江一芷,“呀,一芷,你怎么了,一晚上都神不守舍的,你来,你来说一个。搞文字工作的,肯定有很多精彩的段子。”
小乔是个聪明人,知道今晚的这餐饭的最主要目的是什么。朱海若真有心要搞同学聚会,哪里才会通知她们三个人。据她所知,这城市里,好歹也窝藏着好些同学。城市虽然不大,但大家平时没什么来往走动,自然类同陌生人。因为人少,一芷又心不在蔫,叶红梅就不用说了,根本就失魂落魄了,这气氛难以热闹起来,她只好拼全力地左调右和,以使得场面不至于冷下来。
江一芷回过神来,强笑道,“我平时都不太注意这个。”
她哪有心思说什么段子,她恨不得马上找到谢晓冬,哪怕只看看他,说上一句话,他最难过的时候,她却不能安慰他。
她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匆匆说,“朱海,不好意思了,我有事得先走。你们几个慢慢吃,我就先走一步了。咱们下次再聚。”
她拿上包就顾自出门去。剩下的三个人都愣了愣,小乔最先反应过来,“我出去看看,一芷今天有点不对劲。”
她一阵风似地出门去,偌大的包厢只剩下了叶红梅和朱海。叶红梅顿时紧张起来,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
两人怔怔地对坐了好一会,小乔和江一芷都没再回来。包厢里静悄悄的,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了。
朱海拿起酒杯来,“来,红梅,我们俩喝一杯。”
叶红梅被动地拿起酒杯来,朱海专注地看着她,“当年没有跟你说声对不起,一直是我心头之恨。那时候年轻气盛……”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叶红梅努力地笑了笑,“呵,我都忘了。”
她的心头乱糟糟的。她的人生一向四平八稳,看上去犹似平静的湖水一面。从来没想过,人到中年,一下子就波澜迭起,数不尽的大浪络绎不绝地迎头打来。她一直以为,这一生,只会有米贤生一个男人,而后来,有了小谢,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朱海。乍一看到朱海,她就敏感地意识到,他们之间,会发生一些什么。这是一种女人的直觉,这种直觉,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却又让她深深地不安起来。
自从小谢那一晚闹自杀得逞,她不得已又跟小谢见过两次。从前美妙的身体感受陡然间增加了一点勉强的意味,变得让人难耐起来。这种难耐是心理上的,而到了最后,她总屈服于身体的快感之下。为此,她深深地憎恨起自己来,觉得自己蜕变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
小谢拿准了她的软肋,只要连着要求三次见面未遂,一准玩自杀。有一次,甚至拿了刀片割腕,等叶红梅赶到,他的手上已经一片血红,把叶红梅吓得半死。
两人纠缠在床上,快感来临之际,叶红梅也掐着小谢的胳膊哭,“你放过我吧,你别这样了。”小谢也哭,“姐,我真心爱你。我不想离开你。没有你,我愿意死。”他不要钱。叶红梅现在才知道,如果一个人要钱或者爱钱,任何事情反而变得简单太多。无论她如何劝他,好话歹话说尽,他就一句话,“姐,我爱你。我只爱你。”
这种爱由最初的美好渐渐变成一种桎梏,一种折磨。叶红梅寝食难安,不是不后悔的,真的不该迈出这一步。他不是坏人,他不肯要她的一分钱,他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大商场做保安,薪水微薄,租了一间小小房子,过得很窘迫,但他对未来充满信心,“梅姐,我会给你幸福。”晚上,他甚至报了一个什么MBA课程来读,几乎是踌躇满志的,为达成目标而努力着。
叶红梅对此无可奈何又焦燥不已,她不时地跟他发脾气,他默默承受全然不予反抗,对于他来说,只要她不离开,什么都可以。
叶红梅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她这才发现,不是爱情的感情是经不住考验的。诚然小谢是吸引了她,但也仅仅限于吸引而已。当途中陡生变故,她想的只是脱身。如果说,初初打算脱身之际尚有不舍,而这一点不舍已经被小谢的死缠烂打折磨殆尽了。
朱海很敏感地问,“怎么了,红梅,你好像有心事?”
叶红梅急忙说,“没,没有。”
她站起身来,“我们出去走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意和他呆在一个空间里,她感觉特不自在。朱海同意了她的建议,两个人走出了“红梅赞。”
夜幕初降,华灯甫上,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朱海不经意地上前一步,然后让叶红梅走在了自己的右手边。叶红梅心里一动。
朱海像是闲闲地问起,“你和米贤生,过得还好吧。”
叶红梅轻声答,“还可以。”自己也觉得有点心虚。
国庆长假,米贤生并没有依照他们原来所商量好的,启程北京治病。而是借口有工作任务,一号就去了市下某县检查慰问工作。一直到假期快结束才回来。
叶红梅眼见如此,心里叹息一阵,也就算了。她明白他的心思,她其实从心底里也不愿意去治这场病,她猜想米贤生应该和她一样想法,慢慢来,自己会好起来的。
这是一种良好的愿望,他们后来又有过一两次的性生活,成功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虽然不是很理想,但总算让两个人看到了这场病不治而愈的可能性。最主要的是,生活恢复了从前的模样,那始作俑者便被忽略不计了。
朱海悠悠地说,“其实人的一生啊,都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这些年来,我发达过,又跌倒过,说起来什么都经历了,现在神经也变得坚韧起来了。红梅,人活在世上,神经就得坚韧!”
他停下脚步,凝视着她,“红梅,你别怪我直说。你的事,我都知道。呵,我既然想来见你,一定早早对你进行了解。别怪我。而且,我要请你相信我。我害谁也不会害你。”
叶红梅有点愕然,“你想说什么?”
朱海从口袋里掏出支烟燃上,“那个小谢,他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你放心。”
叶红梅吃了一惊,紧接而来的便是一种被人看穿了的羞赧和恼怒,她沉下脸低喝道,“关你什么事!”
她气急败坏地大踏步向前走,一想到自己的一切,就像他所说的,他了解了她的一切。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这个成功想必是艰难的,而且必定是使用了诸多手段的。他已经明白地告诉过她了,他神通广大,那么,他自然也知晓了米贤生的丑事。
仿佛自己的一切,她拼命地要遮掩的,疮痍满目的现状,一下子就被他揭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了,她只觉无地自容。
她走得太急,几乎慌不择路地想逃入路边的一家服装店里。矮矮的台阶绊倒了她,她摔倒在地,泪水扑簌簌地就滚落下来。
朱海疾走两步,微微蹲下身来,把她轻轻搂在怀里,心疼地低耳耳语,“别哭,红梅,别伤心。他们都不是真心疼你。你别哭。以后,我都不会让你哭。”
他坚定的语气让红梅怔住了。她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她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安全的怀抱,但是她不想动弹。
像是要成全他们的相拥,就近的那盏路灯悄然地熄掉了。身周黑暗下来,只有远处影影绰绰的光影,疾驰车辆倏忽打过来的车灯。
晚上九点,江一芷登上了飞往西安的航班。小乔把她送到机场,不无担心地说,“你疯了。”
江一芷强笑道,“我就疯这一次。”
小乔没有多说,默默地从包里取出一迭钞票塞到江一芷手中,“拿着,万一用得着。”
江一芷的泪水快出来了,她想,她可能真的疯了。可是,如果见不到谢晓冬,她或许会真的疯掉。
在飞机上,江一芷睡着了,她睡得并不安稳,梦里谢晓冬一直忧伤地看着她,她试图向他伸过手去,他却一直向后退,直至她再也触摸不到。在梦里,她也觉得了心疼。
晚上十一点,飞机抵达咸阳机场。对于江一芷而言,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江一芷是个没有方向感的人,她给《爱侣》杂志社的另一编辑打了个电话,问到了谢晓冬的家庭住址。叫辆出租,照着地址疾驰而去。
感觉车子在市里转了好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出租车司机看出来她是个外地人,故意兜圈子占她便宜。她内心焦急,不停地追问,“请问快到了吗?还要多长时间?”
司机是个中年男子,大约也看出了她的不安,问道,“是来看老公的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江一芷也不辩解,只抿抿嘴,眼里兀自含了泪。
不一会儿,车子刷地就停在了一幢旧院子外。
江一芷下了车,四处打量了一下,夜深了,到处静悄悄的,也不知找谁询问一下才好。她迟疑一下,抬脚往院子里走。院子里有好幢楼,模糊的夜里,看不清楼号,江一芷只好走进每幢楼的一楼,敲响其中一户人家,小心翼翼地询问,“请问三号楼在哪?”
防盗门里的眼睛戒备又警惕,几乎是用鼻子说话,“旁边那幢就是。”
十五分钟后,江一芷终于站在了三号楼的402房前。她深深地吸口气,重重地摁下门铃。
等了好久,也没人开门。江一芷固执地继续摁着门铃,她知道他一定在。他曾经对她说过,每当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心里难过,他喜欢把自己锁在房里,谁也不见,什么话也不说。
门终于被打开了,一屋子的灯光霍地倾泄出来,江一芷看到了谢晓冬。他的嘴张成了O型。江一芷笑起来。
短暂的惊疑过后,他迅速地把她搂在了怀里,声音都哽咽了,“天哪,一芷,我不是做梦吧。你掐掐我,掐掐我,告诉我,是不是我在做梦!”
她轻轻踮起脚来,主动地吻住了他,他的唇冰凉而湿润,渐渐地便火热起来,她甚至没来得及打量这间他住了好几年的屋子,就和他倒在了床上。这季节的西安,已经很冷,床上垫了厚厚的被子,柔软得不像话。
谢晓冬是惊喜的。从千柏出事以来,他滴水未进。他是欣赏千柏的,她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但她自有她的魅力之处。他真心把她当作一个朋友来看待,他从来没有想过,她喜欢他,贪恋他曾给予她的那一点点关怀和温暖。
若是一切重头再来,他仍然也不会答应要娶她,他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男人,但他一定可以觉察到她的异常,可以尽最大努力地开导她,安慰她,也许这样,她就不会死了。
想起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从他手中飘忽而过,他真的惊栗得不能置信。他还年轻,每每有人谈论起死亡,他总觉得遥远而又陌生。
他紧紧地搂着江一芷,轻轻地喃喃自语,“我真的一点也没想到,一点都没有。”
江一芷回他以紧紧的拥抱。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她知道,身体的慰藉比什么都重要。她曾经发过的誓,曾经下过的决心,在这刹那里,都烟消云散。
两人纠缠至半夜,彼此不舍得松开。心情放松下来,江一芷就觉得了饿,肚子咕咕叫起来,谢晓冬忍俊不禁,“怎么,还饿啊!”虽然是句玩笑话,江一芷的脸登时就红了。
谢晓冬在她发间轻轻亲吻一下,说,“我去给你煮包快餐面。”江一芷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熟练地架锅,开火,烧水,心里又是心酸又是甜蜜。猜想他一个人生活,必定常常自己随便一包快餐面就应付过去了。
谢晓冬打开冰箱,惊呼一声,“没鸡蛋了,我去隔壁借一个。”说着就要出门去。
江一芷急忙说,“不用了。鸡蛋吃不吃无所谓的。”
谢晓冬抓住她的手,轻轻地亲了一下,“等两分钟,我马上就回来。”
他出门去。
江一芷一个人,抱着双臂打量起他的屋子来。屋子不大,一房一厅,收拾得颇为整洁,墙角搁着一个简易书架,上面摆放着一个像框,江一芷凑近了看,照片上的人竟然是自己。
江一芷吃了一惊,老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她发给他看的唯一的一张照片,是一张别的网友与她视频时随意拍下来的视频照,很模糊。
江一芷心里一阵感动,拿起照片正要细看,门轻轻一响,谢晓冬回来了,一瞥眼间看到她拿着照片看,笑了,“我就是抱着它入眠的。”
话里带着几许调笑,江一芷白他一眼,“贫嘴。”
跟着谢晓冬走进厨房,她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轻声说,“答应我,以后无论有什么事,都要联系我。永远不要不接我电话。看到我的短信一定要回。”
谢晓冬温和地答,“好。我答应你。”
他盛起面条来,“来,快吃。我煮的快餐面可是美味哦。”
江一芷并不爱吃快餐面,她不善厨艺,在家里偶尔开伙,必定也是周子榛下厨,她是实在懒得动弹的时候,家里呢,也实在没别的啥可吃的,才不得不自己烧点开水泡个面将就。
这会儿,大约是饿了,又或者谢晓冬煮的面真的挺不错,她几乎是狼吞虎咽了,谢晓冬失笑了,“瞧你馋的。”他伸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
吃完了面条,江一芷想要去洗碗,谢晓冬拉住了她,“别忙了,来,陪陪我。”
窗外天光渐亮,他心如明镜,知道天一亮,她就会离开。
江一芷顺从地坐下来,侧侧脑袋看他,“说点什么好?”谢晓冬轻声说,“不用,什么都不用说。”
她倚在他肩头,他握着她的手,近乎耳语般说,“谢谢你一芷,一生中有这么一晚,我觉得,非常非常幸福。”
电视上一直在播放着没完没了的电视购物,那么刮噪的声音,此刻听来也如天籁。
清晨八点半,西安的天空灰蒙蒙的,江一芷登上了返程的航班。
眼看着机窗外的城市渐渐模糊成一个影子,江一芷这才闭上眼,决定好好睡上一觉。
三小时后,飞机安全着陆。江一芷还没完全睡醒,几乎是脚步飘浮着走出机场,刚刚过去的那一晚,像一场梦。
她嘴角带起一丝自嘲的微笑来。每一场梦,竟然都与谢晓冬息息相关。她没勇气再质问自己,爱周子榛吗?或者爱上了谢晓冬?一个女人,真的可以同时爱上两个男人吗?
这一次的西安之行,让江一芷原本做好的决定全成了无用之功。在网上和谢晓冬又恢复了从前的亲密,甚至仿佛彼此的感情,较于之前更进了一步。周子榛的忙碌,也让江一芷的歉疚变轻了,她从原来的控制上网变成了几乎一有空就呆在网上。有时候仅仅是,两人听着同一首歌就能打发掉一晚上。
这样的感觉让江一芷觉得美好又幸福,仿佛自己回到了久违的年少时光里,被心爱的男孩小心地呵护与关爱,她甚至一口气买了几条及膝冬裙,配了小短靴和厚裤袜,直发水一般流淌在到肩上,她个子本来就比较娇小,这么一打扮,更显得年轻娇俏。让姚小朵直呼,“一芷姐,你是越活越年轻了。让我嫉妒了!”
江一芷有心想让周子榛也赞美一下自己,可周子榛每次回来都一副疲倦得只想睡觉的模样,一下子就让她什么话都不想说了。两个人之间的****变得从所未有的少,江一芷心里发虚,虽然颇有点纳闷,却也不敢逗他,再加上现在满心眼里都是谢晓冬,也就顾不上在乎了。略略冷静下来,她也再一次认真思忖过,她无论如何对待谢晓冬,或者有一日,甚至敢于承认爱上他,可最终总不会离开周子榛。这是她情感走私的最后底线。
天气冷冷晴晴,江一芷的心思也起起伏伏,每日都感觉像做梦一般,刷地一下,日子就过去了。一转眼,这一年就灰不溜秋地要结束了。
元旦前一天,是郭晓声举行婚礼的日子,江一芷想起郭晓声说过,邀请周子榛一块去,于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周子榛一口就答应 下来。江一芷倒奇怪了,周子榛解释说,“你不知道吧,郭晓声的老婆,是我们吴副的堂妹。”
江一芷“哦”了一声,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平时周子榛对江一芷的同事之间的小聚会或者小活动,向来都不热衷,突然因为一个上级领导的堂妹,他就乐于去参加一场纯属陌生人的婚礼,女人的直觉再一次提醒江一芷,周子榛对这个吴副,态度很是恭敬有余,爱戴有加,甚至夹杂着一点江一芷十分不乐意承认的亲昵。
下午五点,两个人到了婚礼现场,那是市里最知名的一家酒店的后花园,在入口特地用玫瑰搭建了一个拱门,江一芷留意了一下,那玫瑰是真的,甚至有专人不时地用小小喷水壶喷喷水。进入拱门,一地碧绿里,点缀了无数的深红浅红淡紫的玫瑰,人在其中,真有点如梦如幻的感觉。
姚朵朵不知从哪蹦了出来,低声说,“一芷姐,你看你看,这场面,啧啧啧。”
江一芷也感叹了,这当然不是仅仅场面豪华的问题,姚朵朵的婚礼也不乏豪华的意味。可郭晓声的,分明更从小细节的布置和装饰上昭显了主人的身分和品位。江一芷还看到了许多平时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面孔。她转过头寻找周子榛,发现他已穿过人群,径直走向了一个打扮得斯文高雅的女人。从她站的地方看过去,只能看到女人的侧面,但只这一个侧面,就让江一芷暗暗吃了一惊。女人在微笑着听周子榛说话,表情柔和,但态度是矜持的,一眼就让人觉察了她的身份与众不同。她的年纪和江一芷不相上下,身材保持得很好,江一芷的目光落在她颈间,那里,系着一条古朴风味的丝巾。
江一芷默默地注视了他俩一会,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不舒服起来,照道理,周子榛不是应该带着她上前去,介绍他们俩认识一下吗?
身边的姚朵朵递过一杯葡萄酒,轻声说,“原来是官宦之家。”
江一芷看到了郭晓声的新娘,打扮得很美,表情天真,笑容甜美。江一芷扯扯姚朵朵,两人一块走上前去,向新郎新娘敬酒,“晓声,新婚快乐!”又意味深长地说,“要珍惜哦。”
郭晓声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那是那是。”
江一芷再次看向周子榛,女人在与别的人说话,而周子榛就站在她身边,微笑地注视着她。
江一芷的心突然惶乱起来,紧接着便恼羞成怒了。她退出人群去,拨打周子榛的手机,“子榛,我有点不舒服,咱们先走吧。”
周子榛犹豫了一下,说,“不太好吧。这样,你先打个车回去,我等下就回来。”
江一芷几乎是有点愤懑地走出了酒店,冬天了,夜来得早,时间还早,天色已然暗淡下来。江一芷不想回家,信步踏进了附近的沃尔玛超市。
超市里的人很多,适逢佳节,超市推出了许多优惠活动,江一芷什么都没看上,倒是站在家电专柜前,怔怔地看起了动画片《喜洋洋和灰太狼》。她想想网上流传颇广的一句话,做人当做喜洋洋,嫁人当嫁灰太狼。灰太狼多好啊。江一芷几乎要确定作者一定是个特别渴望爱情的女人了。
突然间,她觉得有人在注视着她。她狐疑地四下看看,没找到目光的来处。等收回目光,那被人盯着的感觉又来了。
她再次转过头去,看到人群中闪过一张熟悉的脸。因为那张脸上包着纱布,她想了一下,才把他认出来,是小谢。
看到她发现了他,他遂苦笑地叫了一声,“一芷姐”。
江一芷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
小谢下意识地摸摸脸上的伤,支吾着说,“没什么。”
江一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说,“你跟我过来。”
小谢顺从地跟在她身后,走出了超市。站在超市门外的朝阳广场上,冷风袭来,让人不禁打个寒噤。
江一芷说,“小谢,你别怪我多嘴。我和红梅是朋友,照理你也该叫我声姐。这世上无论什么事情,都讲究个好和好散,你明白我的意思吧。红梅她心肠软,可你也不能仗着这个得寸进尺。到时候别说我要插一杠子管这闲事,恐怕红梅的大哥也不会放过你。你一年轻小伙子,什么前途什么未来还在后头呢,你懂不懂?一大男人,做事动点脑筋!”
她隐约听红梅提起,小谢不肯分手,一说分手他就要寻死。江一芷本来对这男孩就没多大好感,一听他用自杀来要挟红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眼下见了他,正值心里不爽,忍不住就藉机教训一番。
小谢苦笑一阵,说,“不会了。放心。一芷姐。我知道你素来瞧不上我。不过我还真得说一句,我确实喜欢红梅姐。”
江一芷喝道,“行了!”瞥一眼他额上的伤,说,“怎么弄的?”
小谢微微躬下身子,对一芷的问题避而不答,“我先走了。一芷姐,再见。”
他转身走,江一芷看着他的背影,这才发现他的左脚像是受伤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江一芷忍不住给叶红梅打了个电话,“我看到你的小谢了。”
叶红梅沉默一下,问,“他怎么样了?”
江一芷说,“你们真断了?他没再找你麻烦吧。我看他那样子,好像是吃了教训了。不会是你哥出面摆平的吧。”
叶红梅幽幽地说,“是朱海。”
江一芷吃了一惊,“什么?他怎么知道的?”
叶红梅轻叹一声,说,“一芷,你看看小谢走远了没,如果还赶得上的话,你帮我给他点钱。”
江一芷抬头看了看,小谢正向公交站走去。江一芷匆匆说,“好。”她疾走几步,叫,“嗨,小谢!等等!”
小谢回过头来看她,她小跑上前去,气喘吁吁地掏出钱夹来,把所有的钱全取了出来,塞到小谢手里,“哪,你拿着。”
小谢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钱,半晌,默默地笑了起来,他挥手一扬,钞票便四下里飘散起来,江一芷惊叫起来,“喂!”周遭路过的行人也惊呼起来,纷纷投过来惊异的目光。江一芷的脸刹时间就燥热起来。
公交车驶来,小谢头也不回地上车去。江一芷抬起头来,路灯光闪过车窗里小谢的脸,江一芷分明看到,他泪流了满脸。
江一芷心里五味杂陈,怔了半晌,慢慢地把钱拣了起来,那些平素轻飘飘的钞票,在此刻却意外地有了重量,江一芷拣了好久,才把它们全拣起来,站起身来,脚竟然麻了,她轻轻叹息一声,打了个车回家。
泡了个澡,全身的疲倦和身心的疲惫仿佛都得到了缓解,她几乎在浴缸里睡着。这个浴缸是江一芷坚持要买的,价格不菲,算起来应该是家里最奢侈的一样物件了。其实平时江一芷和周子榛都不太有时间泡澡,也嫌麻烦,但今夜,她觉得疲倦,需要一点放松和休息。她在浴缸里洒了一点霍香正气水,试图利用它驱赶身上的疲劳。
磨了许久,才懒洋洋地换了睡衣,打开电脑,谢晓冬的头像便亮了起来,“不是说去吃喜酒?这么快就回来了?”
江一芷说,“回来了。”
谢晓冬笑了,“不是因为想念我吧。马上就新年了,没什么节目?”
江一芷说,“没。”
谢晓冬说,“如果我在你身边,一定要陪你找节目开心。”
江一芷的心动了动,“别老是哄我开心。”
谢晓冬说,“必当尽全力。”他发来一个网址,“来,开心一下。”
他发过来的是一部搞笑电影,主角是江一芷很喜欢的香港演员小古,这么帅的男人在屏幕上搞笑,想想都觉得可爱。江一芷看得很是开心。
整整一部电影结束,周子榛才回来。一进门就到处找江一芷,“一芷,一芷。”
江一芷赶紧关了Q,出房去。周子榛看到了她,笑起来,“呀,还以为我老婆跑哪去了。”
一股重重的酒味迎面扑来,江一芷皱了皱眉。周子榛很少喝酒,这大半年来应酬多了,稍微喝多一点,但基本属于那种有节制的类型,轻易不会喝醉。
他上来缠住她,她有点出其不意,躲闪着,周子榛不管不顾地,把手伸到她睡衣里,不由分说地吻住了她。
他这样的热切和激情真让江一芷有点久违的感觉,心里蓦地掠过一丝内疚,遂放弃了抵抗,任他把自己揽倒在沙发上。
大约是喝了点酒的缘故,周子榛显得平时更为持久,始终热情高涨,这情绪感染了江一芷,她也努力地调动起自己的情绪来,主动回吻着周子榛。周子榛大受鼓舞,更是勇猛无比,江一芷紧紧闭上双眼,完全放松了自己。周子榛突然大叫一声,抵达了高潮。
江一芷蓦地睁开双眼,周子榛还趴在她身上,轻轻亲吻着她的耳际。江一芷有点糊涂,刚才那一刻,她分明听到周子榛大叫的是“天蓝!”两个字。她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忍不住轻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周子榛翻身躺下,什么话也没说,稍臾,轻轻打起鼻鼾来。江一芷推推他,“喂,你醉了?”
周子榛轻轻唔了一声,含糊地说,“没有。”
江一芷侧过身打量着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是谁?”
周子榛说,“江一芷啊。我老婆,江一芷。”
江一芷真的疑惑了,是自己的幻觉吗?还是他刚才真的叫出了别的女人的名字?
周子榛睡着了,江一芷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个疑问犹似梗在喉咙里的鱼刺,让她焦燥不安。天快亮时她才睡着,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周子榛爱上了别的女人,非要离婚。还狠心说,永远不许她见周周。她哭着求他,他冷冰冰地说,“你自己看看你,你还有资格做个好妈妈吗?”他甩开她的手,凶狠地看着她,“是你先对不起我!”
她被吓醒过来。一颗心兀自呯呯狂跳。
是的。是她先背叛了周子榛,她有什么资格追究他的犯错与否?突然间她害怕起来,像是周子榛真的爱上了别的女人,而她,追悔莫及。
再也睡不着,干脆起了床。破天荒地下楼去买了早点,回到家,周子榛已经起床了,看到她买了早点,不禁骇笑起来,“不是吧,突然间表现这么好。”
江一芷取出牛奶,冷不防问,“昨天那个,唔,你们吴副,叫什么名字来着?”
周子榛说,“吴霖。怎么了?”
江一芷松了口气,整个人顿时轻松起来,笑了,“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昨天看到她了嘛,长得还挺不错。”
周子榛说,“都那年纪了,还能怎么不错。”
这话想来是故意说给江一芷听的,周子榛很少这样贬评女性,想必是猜出来了江一芷的疑虑,存心要让她放心。
江一芷放下了心中大石,心情大好,只笑笑地白了他一眼。
两人吃了早餐,便商量着回B市看望父母和周周。打了电话过去,才听说,父母亲早带着周周到乡下姨婆家过节去了。两人只好作罢,江一芷提议说,“不如咱看电影去?”
周子榛说,“好。好久没陪老婆了。今天老婆说了算。”
周子榛特地没开车,两人出门去坐公车。因为是节日,公车上人很多,周子榛轻轻地拉了江一芷一把,不着痕迹地把江一芷圈在了自己怀里,江一芷觉察到了,心里顿时泛过一阵暖流。刹那间,不安和负疚感漫上心头来,她转头望向窗外,迷茫地想,跟谢晓冬,真的真的,再不能继续下去了。
车行了两站,周子榛的电话响了,江一芷听到他说,“今天吗?现在?哦,这样啊,那好吧,我马上过来。”
江一芷疑惑地看看他,他冲江一芷抱歉地笑了笑,低声说,“我们得下去学校搞节日慰问,本来安排小马去的,小马的母亲突然病了,没法去了,办公室让我去一趟。”
江一芷顿时就不高兴了,碍于是工作,又不好发作,只得闷闷地说,“你去吧。”
周子榛偷偷地抱一抱她,耳语般说,“那我走了。”
车子在又一站停下,周子榛跳下了车,江一芷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下子茫然起来。如此佳节,怎么一个人捱过去的好?
正发愁着,手机响了,是小乔。
这会儿接到小乔的电话,江一芷像是大海里的溺水人抓着救命稻草,“喂,小乔,是不是找我吃饭?”
小乔在那边嗞嗞笑了,“啧啧啧,让我猜猜,一准一个人。”
江一芷沮丧地说,“说对了。”
小乔又是啧啧两声,“中年女人可怕的寂寞啊。”调笑了两句才轻咳一声,正经起来,“来我家吃饺子吧。我妈来了。”
江一芷故意疑惑地说,“你家?哪个家?姚朵朵的房子呢,还是陈亚文的房子,或是常梓在的房子?”
小乔大喝一声,“你皮子痒是吧。限你二十分钟到。对了,买个果蓝来,老太太看着舒坦。”
江一芷哈哈大笑起来,下车去超市里买了个果蓝,再打个车前往陈亚文家。
不用问也知道,老太太来了,小乔除了陈亚文那里还能去哪?小乔是个孝顺女儿,离婚这事,是万万不肯轻易让老太太知道的。
二十分钟后,江一芷抵达了陈亚文家。陈亚文来开的门,看见江一芷很是高兴。江一芷迅速地打量了他一眼,她好久没见到他了,这会儿看样子也还挺精神,大约是因为小乔回来了的缘故,他满面笑容。
“快进来快进来,老太太正念着呢,说好久不见一芷了。”陈亚文扬声叫,“小乔,一芷来啦。”
江一芷听着失笑。这两人演戏八成演出瘾头来了。
小乔迎了上来,双手沾着面粉,江一芷偷笑道,“你家老太太今年很疼你啊,一转眼又来看你了。”
小乔低声说,“糗死了。这次可不同。老太太要和我老爹离婚!”
江一芷吃了一惊,眼睛都大了,“什么什么?“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毛病。
小乔无奈地苦笑道,“你也知道,我妈不爱活动,我老爹嘛,成天不是去打门球就是去跳舞,结果就跟一老太太对上眼了,其实我老爹也没想怎么着,那老太太就一寡妇,老爹说,怪可怜的,经常就去帮手搭脚的,结果我妈闹得要死要活的,还吼着要离婚,我老爹一怒之下,答说,离就离,谁怕谁!”
江一芷听得又好笑又惊叹,“还以为这种事只有年轻人才闹。”
小乔说,“女人就是女人。老到八十岁也就是一个女人罢了。”两人才在嘀咕,小乔的母亲从厨房出来了,看到一芷就笑起来,感叹说,“呀,还是一芷过的最幸福。哪像我们家,老的不安生,小的也不省心。”说着狠狠瞪了小乔一眼,“现在亚文开了厂子忙得很,看来小乔也就不着家了的。看那地板上的灰,厚的什么样!”
陈亚文赶紧说,“不是不是,是我最近懒劲儿上来,什么都不想干。”
老太太打断他,“得了,亚文你也不用帮她说好话,我自个儿生的女儿还能不知道她什么样?!”
陈亚文看一眼小乔,无奈地笑了笑。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小乔。心里颇是兴奋。和卫春红彻底了断之后,他一心扑在修理厂的生意上,偶尔听说小乔的老感情回来了,和小乔走得挺近。他倒也不气馁,总觉得过了这一段时间,小乔心情好了点,他再找找她,加把劲,肯定能把她再追回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生意做好做大,去找小乔的时候腰板也能挺直起来。
老太太的意外降临,着实让他意外又惊喜。他简直恨不得把老太太供起来才好。
小乔看穿了他的心思,倒也没给他脸色看。离婚这么长时间了,他还能配合着她全力出演一个丈夫的角色,心底里,她还是颇为感激的。
她刚在一家广告公司找了一份工作,公司不大,薪水也一般,常梓在颇有微词,觉得自己的公司根本就是为了她开的,她却不肯留在公司里帮忙。小乔也不解释。这些日子她与他纠缠得太紧,她总有一种绝望的担心,她记得从前母亲说过,人这一辈子啊,平平淡淡才长久,粘粘腻腻不久长。
老太太把碗筷一一摆好,又语重心长地说,“小乔啊,你和亚文也这么多年夫妻了,我看,有合适的孩子,就抱养一个算了。”侧头对陈亚文说,“亚文呢,你也别嫌弃小乔。两个人如果有感情,孩子不孩子的,倒不要紧。”
陈亚文尴尬地嗯嗯两声,头也不敢抬。小乔白了母亲一眼,嗔怪地说,“你能不能少说两句,难怪老爹嫌你烦。”
老太太头一昂,“哼,他敢嫌我。”
嘴是硬着,却还是转过了话题,问起江一芷的工作,又问起周子榛,周周。江一芷耐心地一一答了,小乔叫,“妈,妈,厨房水滚啦,快去看看。”老太太这才住了嘴,拨腿往厨房走。
小乔呶呶嘴,“人老了是这样。”
江一芷说,“有什么关系。”
小乔的手机搁在桌上,嗡嗡地振动。小乔瞥一眼,是常梓在。元旦是他女儿的生日,他昨天就飞到了广州。
小乔没接电话,心里发了一点点小狠,你有天乐享,不见得我就没有。
这么想着,心里便黯淡起来。一开始也想过的,什么都不要,只要他的心里有自己。可是时间渐渐流逝,才发现自己并不能做到仅仅只要求这一点。她渐渐地不能漠视他给妻儿打电话,夜里他的电话一响,她的心就高高揪起来。当常梓在飞回广州的时候她也没法不去想像,他和她们在一起,是一幅什么样的天伦之乐。她记得常梓在说过,他和妻子罗如基本没有肌肤之亲。她嘴上不说,心里却不肯相信。她一遍遍地猜想着,他是怎么抚摸着妻子的身体,最喜欢亲吻妻子的什么地方,甚至,他们最喜欢什么样的体位。
她拿过手机,轻轻地摁断。陈亚文敏感地注意到了她的这个动作,不觉地受到了鼓励,情不自禁地盯着小乔,轻声说,“你看你,都瘦了。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
小乔白他一眼,说,“关你什么事。”眼神却笑盈盈的。
江一芷看在眼里,说,“没了陈亚文的汤汤水水侍候,不瘦才怪。”都知道是玩笑,但小乔没反驳,陈亚文便欣喜了,低声说,“小乔肯吃,我肯定做。”
江一芷便玩笑道,“不如重新考虑一下陈亚文好了。老夫老妻的,也省了还要怎么去了解。”碰碰小乔的胳膊,“谁能一辈子没犯个错呢。是吧。小乔。”
这话是真正的慨叹的。在外人看来,江一芷斯文本份,有体面的工作,有恩爱的老公,有可爱的儿子,近乎完美了。谁会猜想得到,暗地里她也出轨了。
陈亚文接上江一芷的话,“只要小乔肯原谅我,怎么都成。”
小乔轻声喝斥,“打住。吃饺子吧。”
她顺手打开电视,恰值本市新闻节目,公布了最新一批公推名单。江一芷眼尖,看到了米贤生的名字。不由得心想,看来这米贤生的本事倒不小,一场污浊事被瞒了个滴水不漏,还堂而皇之地继续升职了。
嘴里不由得问,“怎么没叫红梅?她老公这种日子一般都没空的。”
小乔说,“叫了,说是晚一点到。”
正说着,门铃响了,陈亚文说,“一芷,麻烦你去开个门,我把饺子端厨房去。”
江一芷跑去开门,叶红梅站在门外,并不晴朗的天气里,叶红梅穿了件大红的大衣,人显得格外精神。
叶红梅笑咪咪地,“嗨,我还自作主张带来了一个客人!”
她身后,站着两手提满了礼盒的朱海!
朱海如今成了叶红梅家的座上客。米贤生像是根本就忘了这个男人曾经是他的情敌,对朱海的态度热情有加。弄得叶红梅倒有点奇怪起来。倒是朱海自己为此做了注解,“我与N市的一众官员都有来往,你老公是聪明人啊,知道我这条关系有用得着的地方,怎么会舍得掐断。”
话不好听,叶红梅听得很不舒服。关于朱海,她甚至有一次在哥哥家里见到了他。叶肖轻易不请人到家里吃饭,这一举动,无疑表明了两人关系不错。她也就是在那一次才知道,朱海一来到N市,第一个要寻找的合伙人,就是叶肖。
那一餐饭,朱海和叶肖谈笑风生,叶红梅却坐立不安。朱海整个人都带着危险意味,每次一见他,她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她知道他一直没结婚,心里直打鼓。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事业有成,为什么始终没结婚?他见过的,经历过的女人应该不计其数吧,为何非要表现出对叶红梅旧情难忘的模样来?叶红梅深知自己并非什么绝色美女,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比较会得保养,又因为不受家事所累的而看得过去的中年女人,真正不足以吸引朱海此类人的目光。又或者,他根本就是为了要报当年拒绝他的那一箭之仇。这么想着,自己也失笑了,又不是拍电视剧,哪里就会弄的那么复杂?
有一天晚上,米贤生淡淡地提起,朱海和市委办主任交情甚好。叶红梅想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米贤生所说的市委办主任,就是当初为他把嫖妓一事压下来的那个贵人。
瞬间里,叶红梅的心就冰凉冰凉的。几乎就想冲口质问,他的职位,他的前途,比他们俩的婚姻更重要吗?他甚至不惜冒着被人入侵婚姻的危险。
一赌气,索性也不躲着朱海了。今天元旦,米贤生照例参加了市里组织的送温暖活动去了,朱海一大早就打电话来,先断了她的后路,“我知道米贤生不在家,你准备上哪儿打发这个节?”
叶红梅刚说小乔邀了去吃饺子,朱海就说,“我也去。”
这个人,这么多年了仍然一副想干嘛就干嘛的脾气。叶红梅还顾忌着人言可畏,他干脆就摆出一副人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的神态来,米贤生纵然不在家,他也可以在米贤生家,顾自冲杯茶,呆足一晚上。叶红梅板着脸说了几次,他只置之不理,我行我素。
一踏进小乔家,他就很自然地帮助叶红梅脱下了大衣,江一芷看得一愣一愣地,趁朱海去了厨房,偷偷便问,“你不是吧。刚打发走一个,又来一个?又不是本命年,桃花怎么这么红?”
叶红梅哭笑不得,“正烦着呢,少胡说八道。”
小乔抬抬眉毛,“我可得帮朱海说句公道话,人家哪怕有歹心,也放在明处。不像你家米贤生,心机恁的深。朱海跟你走得这么近,我就不信他心里没疙瘩,只不过朱海这个人对他尚还有用,他不敢得罪他!”
小乔的话一针见血,直把叶红梅说得脸色煞白。
江一芷赶紧打圆场,高声叫,“陈亚文,差不多了没,红梅可饿坏了。”
陈亚文和母亲陆续把饺子和盐碟端出来,朱海笑叹,“不知多少年没这样好好度过新年了。”
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胡侃,小乔的母亲很是善谈,说起从前和小乔父亲的恋爱趣事,竟是绘声绘色。说到最后,很是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啊,不像我们从前,动不动就说离婚。这个世界这么大,好不容易碰到一起,还有缘做了夫妻,怎么能动不动就说离婚。”
小乔嗔道,“您老人家不也在闹离婚嘛。”
老太太的脸红了一下,“我吓你爸的。”
因为母亲的缘故,小乔不得不在昔日的家再次住了下来。夜深了,江一芷和叶红梅陆续告辞离开,陈亚文铺好了床,轻声说,“你睡床,我睡地板。”
小乔看他一眼,这才发现他瘦了很多,衣服看着整洁,裤腿处却沾着油渍。她叹口气,说,“你看看你。”
陈亚文被她温和且明显带着关怀的语气鼓舞了,趁机说,“小乔,给我个机会吧。”
小乔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假装没听见。陈亚文等了半晌,没得到回答,遂关了房灯,蹑手蹑脚地进了卫生间,轻轻关上了门,不一会儿,就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小乔在黑暗中兀自大睁着眼睛,常梓在没有再打电话来,她忍不住猜想,他们一家仨口一定出去游车河了吧,或者,带着女儿去公园了?事实是残酷的,她再一次感到了对于现实,自己的软弱无力。任何努力和挣扎仿佛都是徒劳的,常梓在再怎么说爱她,也从来没有表示过要给她一场婚姻。
她突然羡慕起叶红梅来,不管怎么说,朱海明目张胆的追求,那世人骂尽又如何的态度,对于女人,仍然是一种不失打动人心的真情表白。
叶红梅却觉得,自己像大海里飘浮的小船,任风吹打,完全失去了方向。她本来下决心要与米贤生重修旧好,从此昔日种种死,只着眼于未来。她虽然不乐意再生一个孩子,但米贤生后来又提过几次,她于是也松了口,但天公不作美,去医院做的体检,表明她要怀上第二个孩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医生的告诫是,顺其自然。但期望不要过大。
米贤生嘴上不说,但看得出来,心里颇耿耿于怀。叶红梅因此也觉得特别不爽,一趟老家之行,怎么就让他对一个儿子如此盼望。偶尔一次两人不知聊些什么,突然聊到了年老之后的打算,米贤生说老了退休了就回老家去。就是可惜没儿子,会被人瞧不起。
叶红梅一下子就愣住了,这才想起,米贤生的老家,基本上每家每户都生有几个孩子,几乎是每个人都绞尽脑汁地要生个儿子。据说从古到今有个习俗,有儿子的,死后才能进镇上,才能认祖归宗。他堂姐去世之后,哭得死去活来的堂姐夫如今也在打算着再娶娇妻,一心一意要生个儿子。因为两人从来没打算过,这辈子还会有再回老家居住的机会,米贤生一贯来也从来没有非要生个儿子不可的意思,叶红梅根本就没把他们镇上的习俗放在心上。
叶红梅心里堵得慌,暗想,谁要去那么个鬼地方养老!但米贤生的态度禁不住让她觉得寒心。她蓦然发觉,她与米贤生之间的距离,看似踏过坎坷之后,并没有拉近,反而像是各走各远。越是觉得和米贤生之间的疏离,对朱海就不免有了些微的依赖。这种依赖是小心翼翼的,试图好好隐藏的。生怕被朱海察觉,自己的自尊却又要受伤了。
从小乔家出来,朱海又开车带着她在城里兜了一圈,节日的N市,到处张灯结彩,数不尽的繁灯闪耀,朱海突然轻声说,“人生短暂,所以,我总要达成愿望。”
叶红梅不敢搭腔,直到车子驶到家门口,才匆匆地对朱海说了再见,逃也似地上楼去。
一进门,发现米贤生已经回来了,他正站在窗边,显然看到了朱海送叶红梅的场景。屋子里烟味缭绕,米贤生脚下扔了许多烟头,他往日最顾清洁整齐,地毯还是他数年前专门托了在新疆工作的同学买的,仅是运费就好几百块。平时红梅若是稍不注意,掉点果皮或者是瓜籽,总是遭他白眼,“喂!”到得后来,连喂也不需要哼出声来,只需轻轻一瞟,红梅自然明白。心疼的便是他的地毯。
米贤生低 低地说,“你是当我死了吗?”
他一走近来,杨红梅就闻到了他身上重重的酒气,一种不详的感觉漫上心头来,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你醉了。”
米贤生冷冷地笑起来,“我已经忍的够久了,我告诉你,叶红梅,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他朱海有权有势,我拿他没办法,但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他会像狗一样伏在我脚下,乞求我给他一碗饭吃!”他抓住叶红梅的肩膀,手上略一用力,就扯开了她的大衣。叶红梅低低惊叫一声,“你干嘛!”
她一叫,米贤生倒更放肆起来,用身体把她挤到墙边,一把捞起她的毛衣,几乎是粗暴地扯掉了她的内衣,不由分说地就咬住她的乳房。另一只手迅速地扯下她的裤子,在她的挣扎中,毫不犹豫地进入了她。
他表现得很凶猛,说起来其实是一场成功的****。但叶红梅感受到的不是愉悦的快感,而是满含屈辱的悲愤。
事情一结束,他即刻离开了她的身体,冷静地收拾好自己,毫不留恋地出门去。
叶红梅兀自倚靠在墙上,裸露的身体渐次感觉到冬夜的冷咧,心头也阵阵发凉。
这一夜,米贤生没回家。叶红梅也一夜没睡。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停地吸烟。电视上演些什么,她完全不知晓。
天蒙蒙亮,她拎起包去“红梅赞”,打电话邀来几个牌友,哗啦啦地开起了麻将桌,几手牌下来,她一口气就输掉了两千块。不不不,输赢尚在其次,她需要一点热闹的气氛。
没有哪一刻,她心里是如此绝望的感受。她原本以来,她和米贤生已经共同跨过了最难逾越的坎坷,之后踏上的将是平坦的星光大道。此时看来,这场看似起死回生了的婚姻,其实隐患重重,再难重回往日。如今的米贤生,和从前的米贤生完全是两个人。他什么时候有的改变,她完全没发现端倪,又或者他与她,多年来周旋在不同的生活环境,彼此早就同路殊途。搁在从前,米贤生怎会如此不假思索的口出恶言?
叶红梅在“红梅赞”住了下来。没日没夜地打麻将。累了就随便沙发上一躺,眯一会眼就当睡了一觉,醒来自己照照镜子,眼睛浮肿,眼圈乌黑,头发也干巴巴的,哪里还有平时那个优雅迷人的少妇形象。米贤生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叶红梅遂狠了心,他若不摆出个道歉的姿态,她也决不会主动联系他。虽然心底里还是隐隐盼望着的,只要他打个电话里,语气里有那么一点服软的味道,她一定就顺着梯子下台阶了。可他没有,日复一日,她心里的积怨就堆积得越深,到得后来,僵局已成,她无论如何也拉不下面子主动联系他,哪怕随便找一个借口,也让她心不甘情不愿,觉得自己贱。
一转眼,就是春节了。叶红梅和女儿小米是去哥哥叶肖家过的年。米贤生从始至终没露面,叶红梅最后还是从小米那儿得知米贤生回了老家过年,米贤生对老婆再有意见,对女儿始终还是关爱的,早就在电话里告诉女儿,自己有事要回老家,为了讨女儿欢心,甚至答应回来后给小米买辆新的自行车。米贤生回老家过年,当然也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昔日的堂姐夫趁这节气把新人接到家里来,特地邀上米贤生,无论如何,米贤生总是让人最为看重的面子,他来,就意味着面子到,米贤生自己也很享受这种受人重待的感觉,当仁不让地答应下来。堂姐夫在自家院子里摆了几桌,带着比自己年轻了一大截的新媳妇给大家轮番敬杯酒,就算是昭告众人一场新婚就此缔结了。
米贤生没出现,叶肖敏感地觉得情况不对,别的不说,哪怕冲着叶肖的面子,米贤生也不会整个春节不露面。问叶红梅,叶红梅只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在电话里却忍不住对江一芷暗吐心声,“看这样子,过得一天算一天罢了。我也不敢指望了。随便了。无所谓了。”她觉得好累,自己拼尽全力维护的,却正是米贤生最不重视的。再多的热情,屡遭冷遇,便渐渐地洇灭下来,到得后来,连灰烬也几乎找不着影子。
江一芷听得有些黯然,曾几何时,她们的婚姻就像那陈米,不知不觉地起了虫。从前的幸福和欢笑还历历在目,转眼间,世界就已不同。她自己的婚姻,说起来比叶红梅和江一芷强上一点 ,仍然保持着幸福美满的外壳,可是她自己明白,和谢晓冬的私情,就像一枚定时炸弹,说不定哪一天,就把自己的家炸个支离破碎。
春节前夕,周子榛的任命下来了,从一个挂着副科级的头衔多年其实就一普通干事,一跃成为科级领导干部,周子榛颇为兴奋,这种兴奋让江一芷暗暗吃了一惊,她一直以为周子榛是个淡泊名利的人,现在才恍悟,每个男人,内心里都有一个升官梦。
周子榛特地做了满满一桌菜,甚至开了一瓶红酒,江一芷失笑了,取笑他,“当个小官就这小样了?”周子榛说,“你不明白,中年男人,不有钱就得有点小权,啥都没有,丢脸啊。若不是我们局长升了,我还没法坐上这个位置。他一走,排班论辈,大家都有得升的机会。”他做了个手指往上戳的手势。江一芷随口问,“谁接他的班?”周子榛说,“吴副啊。这女人,还真的特能干。”
又是吴副。江一芷暗地里去打听过,这是个离婚多年的单身女人,因为婚姻的失败,几乎全身心地扑在了工作上。虽说女人当官,总免不了源源不断的流言绯语,这个吴副,倒基本与绯闻无缘,看来,果真并不是那种靠着姿色与身体往上爬的女人。可是,这种女人往往是危险的,宁可她臭名昭著,自己倒有理由轻视她了。她处处优秀,让人无可挑剔,却让人感到了压力,受到了威胁。江一芷瞥一眼周子榛,他很专注地倒着酒,脸上并无一丝异样。
江一芷忍不住有点纳闷于自己对她的过份敏感和警惕,细想想,不禁有点赫然,难道说,这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她竭尽全力的,试图要从周子榛身上寻找出一些可指责可质疑的地方,不过是为求得一种心理上的平衡。这种平衡足以让她坦然,让她的愧疚减轻,所以明知道这种平衡如果一旦找到,自己受到的伤害也是沉重的,却还是在努力着,小心眼地继续怀疑着。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可笑,人,就是这么一个矛盾又复杂的东西。
整个春节是安静的,也是快乐的。两个人在B市,不是在婆婆家,就是在丈母娘家,吃了睡,睡了吃,傍晚时分就带着周周去散步,江一芷颇为满意地对周子榛说,“总算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