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晚上8点的阅读:与大师的精神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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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蒲宁的节日

如果我提问12月9日是怎样一个节日,恐怕大多数读者都难以准确地回答,其实很简单,瑞典皇家科学院的诺贝尔奖,每年都选择这一天举行授奖仪式。12月9日,阿尔弗勒德·诺贝尔逝世的日子,在世界各地众多拭目以待者眼中,这一天和一项至上的荣誉有关。它是对人类文化各个领域内劳动和成绩的一种肯定。于是我不禁猜测:当每位获奖者在天涯海角获知喜讯的瞬间,会有怎样的心情和态度?如果描述出来,足够写一本书。实际上它是无法传达的,这样的心理活动太丰富了,也太微妙了,荣誉的桂冠天外飞来,并非幸运、欣慰、惊喜之类词汇能概括,那份芸芸众生无法想像的感受永远徜徉在字典之外。

1933年初冬,侨居法国的俄罗斯作家蒲宁去市区看电影,路上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此时此刻,在欧洲的另一边,正决定着我的命运?”然而一跨进剧院,他就把遥不可及的斯德哥尔摩忘到了脑后了。正看得津津有味,黑暗的放映厅里响起一阵放轻了的脚步声,一道手电筒光照过来,有人碰碰蒲宁的肩膀,压低声音,庄重而激动地告诉他:“斯德哥尔摩来长途电话!”这个电话立刻使他本来贫困潦倒的生活戛然而止,以至后来他站在巍峨的领奖台上,在演讲中(无线电正把他的声音传向整个欧洲)也承认:“在我作家生涯中所有欢乐中,现代科技的这项小小的奇迹,也就是从斯德哥尔摩挂到格拉斯的这个长途电话,给予作为一个作家的我以最大的喜悦。”

在讲坛上蒲宁还追忆道:他从剧院返回家时走得很快,但心情十分平静,甚至还有隐约的遗憾,为没能看完那部精彩的电影。他说:“此外就是抱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态度,不相信通知我的是真事。”然而事实打消了他的怀疑,远远地可望见郊区的山坡上,他的家宅从上到下灯火通明,而平日里这幢坐落在荒芜的橄榄园中的贫寒农舍,一向是寂寞冷清的。他在日记里写道:“于是我的心一下子忧伤地揪紧了,我的生活发生了某种转折!”

读到这一段文字,我深深同情作为流亡者栖身异乡的蒲宁,因为我从他身价的瞬间万变中联想到灰姑娘和冰晶鞋的故事。看来,童话永远不可能从无法评说的生活中绝迹。

还有一幕激动人心的场景,对于几乎所有获奖者都是相似的:从各国首都陆续挂来的长途电话,用不同的语种表达着同样的意思;而邮差也会不停地按响门铃,送来从世界各地发来的贺电;客人携带的花篮、记者高举的镁光灯,使获奖者恍然以为处在世界的中心,接受全世界的注目。这些,都与荣誉俱来,都是荣誉的表现形式。

难怪希腊神话里特意安排了一位幸运女神,以手持金苹果的姿态,裁判着芸芸众生的心潮起落。那落在头上的彩球能使某个人一生产生出戏剧性效果。想到这里我有点感叹,记起了那个拾捡到百万英镑的美国青年(马克·吐温小说中的人物),他获得了很多浮华的赞誉,然而其实什么也没有,至少在内心深处一贫如洗。一切并非仅依靠运气就唾手可得,否则它无法构成真正的信仰。

通向诺贝尔领奖台的路究竟有多长?只有心灵知道,只有脚步知道,如果把所有亲自领奖的获奖者的演说稿搜集在一起,相信那将是一部可歌可泣、百感交集的心灵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