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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撤!不惜一切代价!

眼泪救不了命。困守于战乱之中的人,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面对枪林弹雨,再硬的骨头和肉体,都好像风中的鸿毛。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之地,一旦沦为战争难民,生命甚至比鸿毛还轻,还不起眼。

几万同胞和几万同胞身后几十万的家属和亲人们在焦虑,在忧心,在祈求谁来拯救他们和他们亲人的生命!

我赴利人员,他们是带着自己和家人的希望远涉重洋去海外工作的;我在利的工程建设公司,他们有的是在那里投资,有的是在那里承包项目,他们是带着设备、带着资金去的……现在,他们要撤离,所有的希望、物资与投入,都将化为泡影。

是个人,可以舍去一切,只求平安活命而归;是单位,需要作出决定,放弃就意味着血本无归……谁来决定这天大的事?

国家!只能是我们的国家!

“王大使,中央已经决定,尽全力撤离我在利比亚工作人员!请迅速摸清在利比亚人员情况及他们的方位,组织各种力量准备撤离……”

2月22日的国务院应急会议一结束,黄屏和郭少春他们就在第一时间,向我驻利大使发出十万火急的通知。此刻在利比亚境内,卡扎菲已经发出狠话,要派军队去班加西炸平那里的“叛徒的指挥所”,并且对首都的黎波里出现的“叛徒”也绝不手软。半岛电视台记者声称,忠于卡扎菲的狙击手,一天就在的黎波里射杀65人,政府的一栋中央大楼被焚烧。反对派则声称,他们不仅完全控制了班加西,而且也掌握了米苏拉塔、艾季达比亚、胡姆斯、塞卜拉泰、祖瓦拉等海岸线上的重要城市,而且还占领了胡恩、沃丹等内陆重镇。

此刻,外交部从其他渠道获悉,欧盟诸国已经开始实施撤侨行动,他们要从利比亚撤离侨民一万五千多人。“再不抓紧,利比亚政府有可能关闭港口和海关,其后果将不堪设想!”从外交部部长杨洁篪,到领事司的黄屏、郭少春他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外交官们立刻敏感地意识到,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意味着我们的几万同胞将会成为利比亚内战的人质!

“这是中央领导和我们最担心的事,必须赶在这种情况出现之前完成我们的撤离任务。”杨洁篪外长在接受我采访时说。

“不惜一切代价,赶在最严重的事态发生之前,进行我们的撤离行动!”

熟谙国际事务的外交部理应担此重任!可一个“撤”字,谈何容易!

几万人,到底要派多少架飞机?200架,还是300架?这么多的飞机一下就能从国内抽出来?即使抽得出来,就能一下飞到途经好几个国家的利比亚?再说,那边的机场、海关都已瘫痪,怎么飞得进去呀?

飞机不行,靠双脚跑出来?往哪儿跑?利比亚一面临海,三面是沙漠,在地中海的南岸,距对岸的欧洲大陆快速轮船要开十几个小时,跳海必定是死;另外三个方向皆是大沙漠,白天温度高达摄氏五六十度,夜间零度以下,走进去同样必定是死。

真的都是死路一条?

不,过海可以用船;

不,走沙漠可以坐车子甚至骑骆驼;

不,空中飞机还是要用的,即使海关没了,机场封了,只要跑道还在,就有办法。经中央军委主席胡锦涛批准,中国人民解放军随时可出动军机参与撤离!

海、陆、空……一切可以用的手段,全都可以动用!

此刻的宋涛副部长凝视着西亚北非地图,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忽地,宋涛眼睛一亮,他想起了地中海一带流传的“诺亚方舟”的故事……

利比亚地处非洲北部,整个国家最重要的城市几乎都在北部的苏尔特湾海岸线上,中国承包的工程和劳务人员约有五分之三都聚集在靠近北海岸线一带的城镇里。如派出几艘大船,每艘船接走2000人,那么只要它们驶离利比亚海岸,就可以保证他们脱离险境。从直线距离看,与之相邻的希腊克里特岛和马耳他离利比亚仅有360海里和150海里。走海路,把他们尽快运送到安全地区,是撤离大批人员的最佳选择。

“这不是我们撤离所要找的‘诺亚方舟’吗?”宋涛内心一阵激动,赶忙俯下身子,开始不停地用尺子在地图上测量着各点之间的距离,又找来领保中心的同志在地图上标注中方人员的具体位置,并向海洋专家请教从海路撤离的可行性。

经过周密测算,宋涛心中有了把握,他及时向杨部长和张志军书记作汇报并经同意后,又要求黄屏、郭少春和唐立迅速联络我驻希腊和马耳他使馆,立即制定打通海上生命通道的具体方案,提请中央决策。

从海上撤,可船从哪里来,从国内派还是租外轮?利比亚邻近国家能否接受我撤离人员入境休整中转?更为关键的是,船只能不能到达相关的利比亚港口,靠得了岸,载得上人?这些是中南海、外交部和亿万中国人民当时最为关注的。

船,可以租借,租借外国人的船,还可动用我们自己的船。宋涛想到这里,一个电话打到国资委。

“国资委,可以动用我们在海外的船只参与利比亚撤侨吗?”

“可以。要渔船还是要万吨巨轮?”国资委的负责人说。

“渔船?渔船到得了地中海?得多长时间呀?”

“这倒是。那就调其他船去吧!要多少?”

“嗯,先去班加西或者的黎波里港,有十条八条都行!”

“好的,我们马上通知有关公司……”

国资委负责人马上通知中远集团、中海运集团公司,命令他们马上调距利比亚最近的船只,前去完成撤侨任务!

中远、中海运集团公司接到十万火急的命令,刻不容缓,立刻通知:“新秦皇岛”轮、“新福州”轮、“天杨峰”轮改变航向,全速前进,去利比亚参与撤侨任务!

“明白!改变航向,全速前进!目标:利比亚!”

“驻希腊、马耳他使馆,请你们马上勘察和摸清是否可以接收从利比亚撤出的10000至15000名左右的同胞到你们那儿。关键是看看能不能租到船,安排我方人员进行中转……”宋涛拨通了中国驻希腊大使罗林泉、驻马耳他大使张克远的电话,向他们下达了命令。

“是,我们马上行动。”中国大使馆立即展开工作。

之所以选择希腊和马耳他,不仅因为这两个国家与利比亚隔岸较近,而且它们还是欧盟各国中与中国关系相当亲近的友邦。尤其是希腊,曾于1997年、2006年两次出动军舰协助中国从阿尔巴尼亚和黎巴嫩撤离人员。中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和副总理张德江也于2010年希腊债务危机最严峻的时刻访问雅典,为艰难时刻的希腊人民提供了宝贵支持。事后证明,这个决策英明又正确。

驻马耳他大使张克远:

别看马耳他只有316平方公里的面积,42万人口,是欧盟最小的国家,可它却是地中海上的一块宝石。从地图上看,马耳他距利比亚最近,只有150海里。

21日,我接到杨部长的电话,他问我能不能参与撤侨工作。我当即回答,没问题。我们事先已经知道利比亚的情况乱得很,心理有一定准备。杨部长一问,我就主动请战了。当晚,我给马耳他外交部的常务秘书打电话,通报了中方的请求,问马耳他政府能不能帮助我们撤侨。当时对方有些犹豫地说: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一是你们的人都得持有效证件;二是必须提前办签证。

我一听就叫了起来:肯定不可能!尊敬的常务秘书先生(对方相当于副外长),我们的同胞都是从战乱的利比亚撤出来的,他们身上的证件都被暴徒抢走了。利比亚政府已经瘫痪,什么都做不了。第一条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第二条也不现实,我们是紧急撤侨,几千人、上万人一下子过来,哪来得及到贵国提前办签证!

一听我这话,对方沉默了,后来又说:我们有几十个人在利比亚,是使馆人员,你们能不能帮我们带回马耳他?我立即回答,没问题。对方口气稍稍变了一下,又说:大使先生你知道,我们是欧盟国家,对外来的公民要求非常严,你们一下子来那么多无证人员,这对我们国家压力太大。如果我们放松了对你们公民入境的条件,欧盟其他国家也不会轻饶了我们。

这位常务秘书说的是实情。欧盟国家非常害怕难民非法入境,不少政府因为非法移民问题,被本国民众搞得焦头烂额。但为了同胞的生命和安全,我们必须获得对方的支持,否则就没法完成好祖国交给的使命。

我向对方保证,只要同意我们过境,我们保证团进团出,就是整团入境整团出境,决不给马耳他政府找麻烦。我以中国政府的名义一再向他保证,我们中国是讲信誉的,绝不会出任何问题。这个时候,我真正感觉到了国家的分量,也感觉到当中华人民共和国驻马耳他特命全权大使的分量。

那好吧,你等我消息。对方终于松口了。

大约过了30分钟左右,马耳他外交部常务秘书回我电话,说他们总理指令:“全力以赴支持和帮助中国撤侨!”

我听了,连声表示感谢。那一刻我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哽咽。我知道,马耳他政府作出这一决定很不容易,证明我们中马两国关系“够哥们儿”!我当即把这一情况向国内作了汇报,这也给中央决定把马耳他作为重要的撤侨中转地提供了决策依据。

张克远大使和同事们在马耳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希腊这边的工作也不轻松。

驻希腊大使罗林泉:

我第一次接到国内准备撤侨的通知是21日下午5点20分,北京时间应是21日晚11点20分。现在知道,当时我们部里的同志正在为第二天的中央决策撤侨会议做准备。

当时交代给我们使馆的任务是弄清楚三个问题:租邮轮需要多少费用?中国公民如果没有护照等通关手续能不能进希腊克里特岛?那里的饭店能不能住得下10000至15000人?我一看这三个问题都至关重要,也是非常要命的事——难办!

领事司领保中心的同志这样对我说:“给你五个小时,必须把上面的三件事弄明白,在北京时间22日早上5点前报告国内!”我一算,我们只有5个小时40分钟把上面三件事搞定。我当时并不知道国内指令的这个时间点极为重要,杨外长他们要带着我们发回的情报上报中南海,以便国家决策会议使用。

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人员的来往,就靠证件,欧盟等西方国家过去一直对贫穷落后国家的人员很苛刻,进出是最为严格的,怕有非法移民。现在我们有一万多名无证人员要进入希腊,他们自然很紧张。希腊是个小国家,这些年由于经济不景气,国内经常闹事。我们撤侨的时候,正赶上非法移民在首都雅典广场上闹事,已经绝食抗议了十几天。整个欧盟都在关注希腊非法移民问题,我们提出的要求,等于是给希腊政府火上浇油!

我知道这是件难事。解决不好的话,撤侨计划就无法落实,真是要命!但作为国家的驻外使馆,在国家和人民需要的时候,必须知难而上,为祖国分忧解愁。我和使馆的同志立即行动起来。偏偏时间不对头,接到国内电话的时候,希腊各个工作部门早已下班了。西方人有个习惯,别在他们下班后找他谈公事,否则他们会认为侵犯了他们的自由和人权。

当时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必须尽快落实国内的指示,把三件事弄清楚,重中之重是获得希腊政府对我撤侨公民落地的政治许可。为了解决这一难题,我召集使馆党委会,大家分析认为,这件事必须盯死。一旦我们提出相关请求,希腊政府如果拒绝怎么办?他们拒绝就意味着我们的撤侨计划断了希腊这一条要道。绝不能出现这种情况!

我决定亲自找希腊政府的要员谈。当地时间下午5点35分左右,我给希腊总理的外办主任打手机,他是我关系不错的一位希腊朋友。我就任驻希腊大使后,就注意跟希腊各界建立良好关系,包括在野党。当时的希腊总理帕潘德里欧,在他还是在野党党魁时,我就曾多次拜会过他,并建立了良好关系。帕潘德里欧家族出了一位首相、两位总理,三代人都致力于推动希中友好。

“大使先生,你能不能过两个小时再来电话?我现在正和总理先生在德国访问,他马上要有两个小时的讲演……”希腊总理外办主任急促地轻声地说。

我想,夜长梦多,一拖就可能会坏事。若是等希腊总理讲演结束后再回话,情况不知会发生什么变化。我赶紧说:“不行啊,主任先生,我们的政府正在等着贵国总理的回话!”

对方一听我这么着急,便说:“那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去请示总理阁下。”不一会儿,对方打来电话说:“总理阁下已经同意贵国政府的请求,同时让政府的几个部长协助办理此事。”他告诉我马上去找他们的外交部秘书长。

“真是太感谢了!”我激动地说。

刻不容缓,我立刻给希腊外交部打电话。秘书长告诉我,马上发一份外交照会过去。按照惯例,这是国与国之间交往必需的手续。

我立即以驻希腊特命全权大使的名义起草了一份照会,请求希腊政府许可中国13000名撤侨公民进入克里特岛。我在照会中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向希腊政府庄重承诺:所有过境的中国公民将全部返回中国。以此解除希腊方面的顾虑。照会发出20分钟左右,希腊外交部回话,同意我们的请求!

“太好啦!”“太好啦!”我和使馆同志一听这消息,激动得跳了起来。办成这事太不容易了!希腊政府太给中国面子了!

外交部交办的另外两件事也弄清楚了。因侨民要过境克里特岛,详细了解此岛方方面面的情况尤其重要。克里特岛风景美丽,面积虽不大,却闻名遐迩,历史悠久,是人类文明的重要发源地。“二战”中曾是欧洲和地中海的战略要地,也是希腊著名的旅游胜地。当时正值旅游淡季,许多饭店已经关门,员工也放假了。

我们通过关系找到希腊有关部门,他们觉得困难很大。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使馆党委立即决定,派武官李杰大校当晚即赴克岛,启动安保、后勤保障等各项准备工作。李杰精明强干,他和他的妻子,也是紧急从邻近使馆调来的赵丽莹参赞,能够说一口顶呱呱的希腊语,曾在希腊常驻多年,拥有深厚人脉,关键时刻派上了大用场。加上希腊国家旅游管理部门和克岛政府方面劝说,岛上的经营者重新营业了。在中希双方的努力下,素以“慢速度”、“慢节奏”著称的希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24小时内为中国人准备好了6000个床位!

这又是一个鼓舞人心的消息。我们迅速将掌握的情况在北京时间22日凌晨5点前报给了国内。当我听到外交部党委书记张志军表扬我们使馆“十分得力”时,真是感慨万千。

“可以向希腊方面撤13000人。”

“马耳他方面能接受5000人中转过境。”

外交部在22日8时参加国务院应急会议时明确向中央这样报告,前方大使馆功不可没,对国家撤侨计划实施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驻希腊使馆政务参赞郑曦原:

按照使馆分工,我负责租船任务。使馆会议还没结束,我便带着使馆领事部主任陈夏兴、办公室的老李和经商参处老窦,通过与当地“船王”的关系,找到希腊阿纳克船运公司。到那儿一看,已经有不少国家的人都在那儿等着租船。怎么办?租不到船,前方撤侨不等于空话一句吗?当时我们很着急,一次次通过“船王”去跟船运公司的老板联系。这个时候,部领导在北京又紧急约见了希腊方面的有关官员,希望希方给予宝贵协助。希中友协主席波塔米亚斯先生也给我打来电话,说已经有好几位船东赶到了他的办公室,愿意租船给中国朋友。但他们的船比较小,一次只能运500至800人,需要组织成混编船队开赴利比亚。这时,我们多管齐下。船运公司老板雅尼斯单独约我们进了他的办公室,他说:“你们中国是我们希腊的好朋友,我首先满足你们的需要。你们也别再租其他公司的船了,他们的船小,比不上我们能够大批次地把人抢运出来。”我们一听很高兴,就提出租最大、最好、最快的船。

船运公司老板脸上显得很为难的样子。我赶紧说:“价钱不成问题!”他摇头说:“你们租我的船,是从正常的商务旅游航线上调过来的。按规定,一艘大型邮轮改变航向,需要两天时间的准备。我们的船没跑过利比亚,需要研究海图,而且是进入战区,保险公司不愿意为我们承保战争保险。我至少需要两三天时间来处理这堆问题。”

国内这时传来消息,说我们在联合国的斗争十分尖锐,西方要求立即建立禁飞区,而且要派联合舰队开赴利比亚战区,我们的代表顶得很艰苦。国内要求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打通海上生命通道。我对雅尼斯说:“真的不行,我们等不起了!今天你们必须出发。”他马上回答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我说:“亲爱的朋友,不是我逼你们,而是利比亚在打仗,我们的同胞每一分钟都处在生命危急的处境中。哪怕晚上一个小时,就可能有几十、几百甚至几千人丢了性命。你说我们能见死不救吗?”

那位老板总算被我们说动了,但嘴里还在嘀咕:“利比亚现在是战争状态,我的船和船员到那里去,若是发生危险保险公司不会支付保险费的。”我一听这可是大麻烦了!这完全超出了刚才我所说的“价钱不成问题”的范畴。

仔细想想,人家为难也是有道理的,赚钱当然重要,朋友友情也很重要,但一艘豪华邮轮真要被炮弹或是别的什么弄沉了,那可不是几十万、几百万的事情了,再说人家船员的生命也是宝贵的。

正当我们踌躇时,雅尼斯接到了好几个电话,他突然很爽快地说:“就按照你们的要求,今晚就出发!”当时我真想上前热烈地拥抱他一下。事不宜迟,我马上让身边的陈夏兴来签这份合同。老陈瞪着眼珠吃惊地看着我问:“你为什么不签?”

我把他拉到一边咬耳朵:“你还有一百来天就退休了,怕啥?”老陈涨红了脸,骂了一声:“你这小子,真狡猾啊!”

我和一旁的老窦、老李窃窃偷笑,因为老陈在跟船运老板签那份租赁协议时,手都在抖……

采访时陈夏兴说:郑参赞让我签合同,我就签了。当时我觉得自己太了不起了,“陈夏兴”这三个字,值好大一笔钱啊!

采访陈夏兴时,郑曦原在场,他一直在旁边偷笑。等老陈走后,郑曦原说:“老陈后来逢人便吹,说这是他一生中最牛的一件事。确实,当时我们一共向希腊方面租了三艘船,预计各两个航程,如此算来,花费不小。当时我们什么都没有带,只是凭着我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希腊大使馆的外交官的身份,那份协议可谓是一份空头支票。然而希腊朋友就是信任我们,在危难时刻伸出了极其珍贵的友谊之手。让我每每想起,总会感叹,希腊政府和希腊人民对我们太好了!另一方面,我又感叹,我们国家强大了,几十年来与包括希腊在内的世界许多国家建立起的交情和友谊太重要了!危难之时见真情,难道这还不是活生生的见证吗?”

驻希腊使馆出色地完成了租船任务,他们一共租用了三艘大型邮轮,分别是“奥林匹克冠军”号、“希腊精神”号和“韦尼泽洛斯”号。这三艘邮轮都是豪华旅游船只,设施齐备,舒适宽敞。尽管租金不菲,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反映了国家的经济实力和中国政府执政为民的理念。为了自己的人民,我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相比驻希腊使馆,我驻马耳他使馆租船遇到的困难就多了不少。首先马耳他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岛国,在大比例尺的世界地图上都找不到这个国家。即使是在地中海的区域地图上,要想找到马耳他这个号称“地中海心脏”的国家的确切地理位置也并非易如反掌。马耳他与意大利的西西里岛紧挨着,从地图上看,西西里岛也比马耳他大出几十倍。虽然是在海里漂着的“心脏”,但因“体积”特别小,马耳他本身没有足够的船运工具,但有不少船运租赁代理公司。

驻马耳他大使张克远:

我们接到国内的命令后,同样在第一时间立即着手联系租船。那时欧盟许多国家也已启动了撤侨任务,加上一般公司不愿冒风险,租船特别困难。我们好不容易从意大利租到了两艘,又请驻希腊使馆的罗林泉大使帮着租了一艘,这样我们马耳他方面接侨任务就有了一定保障。

船有了,马上碰到了一个问题:派谁随船去接侨?马耳他国家小,我们的使馆也是属于“微型使馆”,只有十来人编制,加上家属等临时人员也不到二十来个人。即将从利比亚撤出的同胞有好几千人,要想做好接待工作必须留足人员,否则会出乱子。我和使馆党委另外两位同志商量,一位是政务参赞,一位是商务参赞。

“那就我去吧!”商务参赞刘美同志主动请缨。老刘59岁,有高血压。我很担心他身体能否吃得消。他说:“我们要接的多数人是中资公司的劳务人员,我这个商务参赞去是最合适的。”

刘美同志勇于担当的精神让我们很受感动和鼓舞。根据国内指示,每艘船上必须有两名中方人员负责接侨任务。派谁当老刘的助手呢?实在抽不出其他有经验的人,就说:“老刘,还是给你派个年轻人吧!”老刘说:“行啊,派谁都行。”

李昊是国内刚刚派到我使馆来的一名大学生,25岁,第一次出国工作,这会儿连时差都还没倒过来。我问他:“你能不能去执行任务?”李昊说:“没问题!”说实话,我内心特别感谢这位小伙子,便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说:“你跟着刘参赞走吧。”

老刘和李昊当即飞到罗马,在我驻意大利使馆同志的帮助下,乘车一百多公里火速赶到港口,搭船出发。驻希腊使馆帮助租赁的邮轮也整装待发,他们派出武官秘书鲍晨随船而行……

地中海里,此刻已有六艘租来的邮轮分别于当地时间22日晚和23日先后向战火纷飞的利比亚港口驶去。

随船而行的几位外交官,几乎都是第一次坐船走海路。执行这项任务极其危险,驻希腊使馆的陈夏兴和驻马耳他使馆的刘美年近六十,马上就要退休了,可他们自告奋勇,迎难而上,让人感动。他们虽年龄相仿,在奔赴利比亚的途中,命运却大不一样。

陈夏兴接受采访时笑着说:“从希腊的帕特雷港出发后,我的运气不错。刚出港时地中海风平浪静,但后来起了大风,我们走了14小时就抵达利比亚。体会最深的是,我和小张都是第一次乘坐豪华邮轮,我们乘坐的‘希腊精神’号平时可以搭乘两千多名游客,你能想象有多大!这回船上除了船员就只有我们两个中国人,船老大把最豪华的房间让我们住。但那个时候我们没心思享受这一切,心里想的是战乱之中身处险境的几万同胞……有一点我必须强调说明:谁听说过哪个国家的政府像我们中国政府一样不惜代价,租这么豪华的国际大邮轮去接自己的普通公民、百姓民工?绝对没有!西方的富国不会这样做,世界上的穷国想这么做可也做不起。只有我们中国这么做!”

另一位老外交官刘美上船后的运气就比老陈差远了去了。“妖一样的地中海”,平时人们说它“妖”,是赞美它四季变幻如妖的风光,然而现在老刘感受地中海的“妖”,是它的妖孽。也不知是苍天有意给中国撤侨出难题,还是它的本性使然,邮轮从意大利出发后就遇上了地中海少有的飓风。那风大得出奇,老刘他们住的客房里所有没固定住的东西,全都被甩在舱板上,人就像在摇篮里翻跟头。老刘以前坐过邮轮,却没受过如此严重的折腾,五脏六腑像是全都挪了位似的,苦不堪言。小李是第一次坐船走海路,小伙子上船不到一个小时,吐得苦胆汁都要出来了,船老大看着都心疼。小李没有丝毫委屈和半点怨言,总是问:“班加西到了没有?”他心里牵挂的是炮火中同胞的生命安全。

一路颠簸,在地中海走了大约38个小时才到了利比亚的海域……

自22日中央下达撤离命令后,22日晚至23日、24日,地中海海域上,参与中国撤侨行动的大小船只已达十余艘。它们从不同地方出发,正全速向利比亚方向前进。

这些船只分别是:由我驻希腊使馆指挥的三艘希腊籍大型豪华邮轮,由我驻马耳他使馆指挥的三艘型号与国籍各不相同的邮轮,由国资委派出和指挥的“天杨峰”轮、“新秦皇岛”轮和“新福州”轮等,加上中远集团公司的几艘货轮等。

此外,还有让世界高度关注的中国海军导弹护卫舰——“徐州”舰,也开始从4000海里之外的亚丁湾向地中海方向全速驶来……

“中国政府已经摆开空前的撤侨阵势,尤其是首次出动军舰加入这次行动,使得在近30年间迅速崛起的这个社会主义东方大国,在自己的人民面前再次显示其爱民为民的执政理念。同时可以看出,中国显然也想借机在世界面前展示一下他们的军事能力。”欧美各国媒体纷纷对此发表评论。

“军委!军委!”

“总参!总参!”

“海军!海军!”

人民解放军的将校军官,此时此刻正在军委和总参谋部首长的亲自指挥下,一方面每时每刻与各军兵种和上级机关密切联系,另一方面与外交部和有关部门紧急协调,研究我动用军事力量在海外实施撤侨行动的国际法和国际实践依据。

中国的宪法和中国历来遵循的国际准则是,我们的军队及其他武装力量决不侵犯他国一寸土地与领空和领海,除了按照联合国相关决议所履行的国际维和与打击海盗、国与国之间的联合军演等特定事务外,这也使得中国的正义立场和国际威信受到广泛好评。然而现在不一样了,假如利比亚撤侨没有军事力量的介入,我们几万同胞的生命安全如何能得到保障?利比亚与中国相距万里,用飞机直线飞行也要途经十多个国家和它们的领空,谁为我们的军事力量开大门、敞屋顶?

黄屏、郭少春他们的领事司和领保中心代表外交部为国家应急指挥部草拟的撤侨方案中已经将军事力量介入措施列入其中。张德江、戴秉国心中装着这样的预案打算。于是国防部、司法部,甚至外交学院、中国政法大学等部门和机构、院校也在高速运转中将相关信息和法律解释汇总到外交部……

“出于人道主义干预,国外武装力量参与撤侨行动已有诸多先例。我军此番参与利比亚撤侨行动理当可以!”从22日开始,外交部大楼里灯光彻夜通明的不仅仅是领事司、亚非司、新闻司、办公厅、政策司……条法司的专家们同样没有丝毫的喘息时间。整个撤离涉及的国际法律问题有成百上千条,而每一项、每一个看似简单的行动,比如,向外国公司租一条船、一张外交官签出的单子、使馆打出的一个电话承诺,都必须有国际法依据,更何况现在我们要运用军事力量撤侨。这是在我们国土之外的行动,这是在几十个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不同政治背景和国体间的国际行动,假如法律不通,没有国际公认的依据,要想万里之外救人,那真的比登天还难,难千万倍!登天我们可以用属于自己的领空,然而出境救侨若没有途经国的同意,关卡过不了,天空飞不了,海自然也渡不了!那才叫寸步难行。

领空权、领海权与领土权一样,事关一个国家的主权和尊严,处理起来要格外小心慎重。能依法行事,就能得到理解和同情,在友谊之中获益。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是国际关系中最复杂、最敏感的。在外交工作中我们可以看到那些惊天动地的冲突与战争,而更多的微妙而复杂的国际交往,则不为众人所知,高超的外交艺术和非凡能力,是外交官解决复杂多变问题的钥匙。

“撤侨行动,其实也是一场国际法律战!”

外交部条法司的人说到了点子上,他们和诸多参与这场国际法律战的专家们,是中国整个利比亚撤侨战役中的一支无名英雄队伍,同样功不可没。

在这次撤侨战役中有许多无名英雄。这里不能不提到一个叫王毅的小伙子,他是外交部亚非司利比亚处的副处长。从2月19日凌晨起,负责与驻利比亚使馆和领事司、政策司、欧洲司等各个方面保持热线沟通,每天24小时都要随时掌握和报告事态的最新发展。王毅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超高强度的工作中,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桌边的行军床乱成一团,没有吃完的方便面还向外散发着防腐剂特有的气味……

23日凌晨,连续四天四夜没打过瞌睡的王毅,感到胸部发闷,而就在这时,三岁的女儿在电话里用稚嫩的声音哭着问:“爸爸,我发烧好几天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呀?”“爸爸在帮好多叔叔阿姨撤退,他们现在可危险了,他们的小女儿也和你一样在家里盼爸爸妈妈回家呢。小乖乖,等爸爸忙完这段,就回家陪你啊……”

王毅放下电话的那一刻,身子也软了下来。“快,快叫救护车!”同在加班的陈晓东司长见状不妙,大喊起来。

王毅住院刚好一点又重新回到了战斗岗位。其实,在大撤侨行动拉开战幕之后,像这样不顾自己生命安危,全身心投入工作的何止王毅一人。前方的战斗波澜壮阔,激烈异常,我们只能把目光和焦点转向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