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尘飞沙扬(2)
德友笑道:“牲口也知道大米好吃啊,我这是说笑话。二柱子也是庄稼人,你别把他想的太坏了,他怎么也不至于把牲口赶地里吧?我找二柱子说说,看看是赔你钱还是赔你粮,我和他核计一下,你就听我信儿吧。”
德友找到二柱子说道:“你那头骡子是怎么搞的?把长田的那点儿稻子糟踏够呛,我估计换了你呀,早就和人家蹦高了。我说呀,咱们都是本乡本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从老王头那边论起来你们俩还是亲戚,你就低个头跟长田赔个不是,再搭两个小钱算了。”
二柱子皱着眉头拉长脸说:“你说这别扭事儿怎么都赶一块儿去啦?骡子啃青是不假,可我哪儿知道那家伙半夜蹽出去就奔了他家的稻田?按正理儿,那块洼甸子在我的地下头,要开地也得我开才对,他不和我商量,怎么能先伸手?他和你商量了吗?他是不是没拿你这个组长当干部?再说了,他开的地算他口粮田还是承包地?国家的土地就这么白种白吃,不拿地税行吗?他要是白种,那我的骡子也白吃了,我看他能咋的,叫我赔呀,他门儿都没有。”
“你这么说可不行,地是一回事儿,种出来的庄稼又是一回事儿,就象现在搞的计划生育,超生的孩子没有罪,咱们得区别对待。你先把骡子啃青的事儿办了,以后再研究地的事儿。”
“那我可不干,他愿意上哪告就上哪告,我看最后谁吃亏。哼,骡子吃点儿破稻子穷叫唤,他白吃几年大米怎么不说?稻田挡我的道,送粪拉地我费多少力?这我还没提呢。”
德友见两头僵了板,一时没了主意,回来琢磨两天也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边的李长田见他没了动静,又听到了一些二柱子的晌外话,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他气哼哼找到德友说:“二柱子不就是眼红那块地吗?给我两千元就让他种好了,和我玩这套,叫人吗?”
“怎么能要这么多钱?”
“这还多呀?你知道俺两口子开地累什么样?加上今年的损失,我看两千还少呢。”
“你要这么整我可做不了主,明天晚上开个村民会,公社……不对了,现在是乡政府,乡政府布置点事儿,宣传动员入伍了、计划生育了、修路了什么什么的,有不少事儿得讲,就把你的事儿也搁一块儿,大家伙核计吧。”
会上,李长田说了自己的想法,坐在一边的二柱子“噌”地站起来说道:“要两千块?你不如去打劫得了,那钱来的快,还多。”
“我打什么刧?那块地是俺两口子起早贪黑一锹一镐挖出来的,容易吗?加上今年的损失,两千元都要少了。”
“你怎么不说这几年弄了多少大米?公家的地你白种白吃行吗?这账怎么算?”
李长田火了,大声说道:“你少来这一套!你怎么不开地?等别人弄好了就想占便宜,算什么东西!你要是勤快点儿家里能是那个德行吗?你妈生你要是知道你这付熊样,早把你掐死了。”
“你放屁!”二柱子扑向长田,两人撕打起来。
德友吼道:“你们干什么?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付德行,不怕大伙笑话吗?”等大伙把他们拉开,又说:“现在把话说到这份上,干脆咱们把事儿整明白得了,长田,你的气消没消?我说,让二柱子赔你一百元,那块地顶你的口粮田,你看行不行?”
“不行!谁他妈眼红谁种去,给我两千块了事儿!”
这件事在会上没弄出结果。
李长田回到家里,月华埋怨他:“你要什么两千元?稻田顶咱们沙岗子那边的口粮田种吧,来回近便还不用爬山多好?用不着和二柱子拔犟眼儿。”
“你呀,就是个笨。把事儿闹到这个地步,我能退后吗?你现在去打听,谁还敢种那块地?他们得了红眼病,我这是给他们消火祛病。咱们家有陈大米,两年不种也够吃,非闹到底不可,你以为我在乎二柱子那两个小钱吗?是咱们的丟不了,是别人的咱不要。别住这个劲儿,以后他们就没话说了,你沉住气,今年就算没栽那点儿稻子也不要紧。”
第二天一大早,德友来找长田,说:“我说你就别较真儿了,那块稻田顶你的口粮田接着种吧。就顶沙岗子那块地,那块地道远不好走,也没什么产量,不如栽水稻弄大米好吃又省了爬坡走道的力气,我说对不对?”
“那我问你,你说谁家的口粮地是自己开的?给我顶口粮地,那俺两口子累死累活的开地工钱怎么算?还是让二柱子种吧,给我拿两千了事儿。”
“你就扯蛋,二柱子哪有钱?他就那么个熊脾气,说过撂过,用不着和他轻真儿,和他那样人较真儿也没有用,都在一个村住着,谁用不着谁呀?你也退一步,忍着点儿吧。”
“他必须赔我损失,今年那块稻田就算他的,按地面积赔我一千斤大米得了,剩在地里的不管多少秋天他自个收去,这合理吧?他要是不服劲儿,咱就到乡政府说道说道。”
“他上哪弄一千斤大米?你们为这点事儿闹出去合适吗?真的到乡政府你也不见准占便宜,二柱子死咬你白种白吃这个理到哪儿都叫得响,你要是顶口粮田就好说话了。咱们都就点儿别使性子,我去劝二柱子给你两钱儿得了。咱们再退一步说话,稻田谁都不用怎么办?你们两口子不是白受累了吗?村里没有钱,我也不能挨家挨户去给你收开地工钱吧?”
“受累俺认了,顶口粮地可不行,不管谁种都得给我开地钱,这可是你的事儿了。”
德友生气了,说:“你想白种也不行,你等着,你就等着别人给你拿钱吧。”
“等就等,那么多红眼病的人能瞅着稻田撂荒?种出来可是白花花的大米呀。你也别生气,保证有人种就是了。”
张德友走了,那块地从这一天起没人管了。夏末秋头的一场山洪把稻田中间撕开一趟深沟,剩不多的稻子和杂草喂了散放的牲口。第二年的洪水就厉害了,把稻田冲得七零八落,再也看不出地块的样子。
龙湾村的老会计叫梁玉轩,他有个外号叫“老最”,虽然不是醉酒的“最”,但他也确实能喝酒。在吴俊杰和艳霞结婚那天,老梁装一回娘家人也去临海参加了他俩的婚礼。宴席上同建筑公司的工会主席老邓坐在了一起,从中午喝到晚上,两个人喝了三瓶白酒,七瓶啤酒,老梁没咋的,那个老邓却醉够呛,让人扶着去了宿舍。老梁最能打算盘,参加县里举办的农村会计算盘比赛,得第一拿回来一台缝纫机。再一个就是最能讲故事,什么《三国演义》、《水浒》,还是《西游记》,在他心里都是滚瓜烂熟,讲起来头头是道。他当了几十年的会计,经历过“三反”、“五反”、“四清”和“文革”运动,每次查账都很凶,却没查出来他的错误,反而使他更加赢得了大家的信任和尊重。正是这样的一个人,随着生产队的解体,他也失去了会计的职务,只剩下“老最”的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