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 你这个人大概是经常出门吧?
乙 对了!经常到外地巡回演出去,你看得出来吗?
甲 这怎么看不出来?你看你这个儿头长不高嘛。
乙 个儿头不高跟出门有关系?
甲 当然了。因为你老在外边跑,今天东北,明天西南,日久天长他磨短了。
乙 这……没听说过。
甲 看样子你去过的地方还真不少。
乙 对!我去过的地方很多。东至上海,西至拉萨,南至广州,北至满洲里,差不多的地方都去过。
甲 看得出来嘛!
乙 这也看得出来?
甲 你看你这眼睛挺大嘛!
乙 这跟眼睛有什么关系?
甲 当然有关系了。今儿看看这个,明儿看看那个,日久天长,眼珠子就瞪大了。
乙 这……我听着都新鲜。
甲 看起来,你这个人社会知识很丰富,各地方的风俗习惯,新鲜事儿知道的很多。
乙 那是啊!每到一个地方,总得搜集一些创作素材,所以什么事情都爱打听。
甲 看得出来嘛!
乙 这又怎么看出来的?
甲 到处爱听消息,听着听着你这耳朵就支楞起来了。
乙 这……我成驴了!
甲 看得出来嘛!
乙 还看得出来哪?!
甲 反正你的知识比我丰富,道儿比我走的远,地方去的比我多。
乙 也不见得。你都去过哪儿?
甲 我去的地方不太远,反正是有铁路线的地方……
乙 都去过。
甲 都没去过。
乙 这是不太远。
甲 不经常出门,再加上又不爱学习,对一些新事物理解得不够。
乙 那是啊。
甲 我深深有这个体会。
乙 怎么?
甲 最近我不是出了趟远门儿吗?
乙 你到哪儿去了一趟?
甲 东北。
乙 噢,沈阳?
甲 不,东北。
乙 鞍山?
甲 东北。
乙 哈尔滨?
甲 东北。
乙……你干脆上哪儿了吧?
甲 东北包头。
乙 嗐!那是西北包头。
甲 西……那是我转向了。
乙 你这地理知识可太差了。
甲 没告诉你,我没出过门嘛!这次包头一行,也是迫不得已才去的。
乙 你工作太忙,没时间?
甲 时间倒有,主要是坐火车几个钟头,烦得慌。
乙 习惯了就好了。
甲 再说,坐火车还得影响工作。
乙 当然得占点时间。
甲 再说,坐火车还得买票。
乙 这……多新鲜哪!
甲 连花钱带影响工作,你说值得吗?
乙 要是没事情光为玩儿,倒是不值得。
甲 这次出去倒不是为玩儿,还是有点儿事情。
乙 什么事情?
甲 找个亲戚。十几年不见了,我母亲很想他,打发我去找。
乙 噢,什么亲戚?
甲 我姥姥的儿子,我爸爸的内弟,我母亲她哥哥,我大舅的弟弟。
乙 你不嫌费事啊?就是你舅舅。
甲 对啦,找我舅舅。临走的时候,我母亲交给我一封信。
乙 写给你舅舅的信?
甲 不,我舅舅写给我母亲的,让我拿这封信去找。
乙 噢!
甲 我临走的时候,准备好了风镜、风衣、手电筒、指南针、大水壶、小水碗,还有一大口袋菜包子。
乙 干吗?你要搬家是怎么着?
甲 这都是上包头必须用的。我舅舅说过,你要不带着,你就活不下去。
乙 你这风镜、风衣有什么用?
甲 看样子你没去过包头?
乙 我最近才由那边回来。
甲 那怎么连这点知识都没有哇?我舅舅信里写得明白,包头这地方,“天苍苍,野茫茫,风沙牛马骆驼羊”。风沙大极了,刮起来天昏地暗,没有风镜行吗?
乙 手电筒呢?
甲 我舅舅信里写的明白,全包头市一共才有七盏路灯,到处漆黑,不留神掉沟里怎么办?
乙 噢,带指南针又干什么使?
甲 我舅舅信里写的明白,大风一来,刮的房子倒的倒,塌的塌,真是飞沙走石。万一把我吹跑了,我好看看东西南北呀!
乙 这都哪儿听来的?那水壶水碗干什么用?
甲 我舅舅信里写的明白……
乙 全凭他舅舅这封信哪!
甲 日本时期在这里建了一个自来水厂,全包头市就这一条水管子,中国人不许喝。没水壶渴也把你渴死了。
乙 这一口袋菜包子?
甲 我舅舅信里……
乙 写的明白。你呀,明白不了啦!
甲 这个地方生活很苦,一年四季吃不着青菜,每天吃炒米,喝羊奶,顶多来点莜麦面儿,没干粮饿也把你饿死了。
乙 你带这么多不麻烦吗?再说,那也太沉重啦!
甲 没关系,骑骆驼的时候往背上一搭就行了。
乙 骑骆驼干吗?
甲 我舅舅说,下火车还有好几十里沙子路呢,不骑骆驼,走着呀?
乙 唉!现在火车通包头了。
甲 那就更好啦。上火车一看,座位还挺宽绰,睡一觉儿,迷迷糊糊就听“咣当”一声。
乙 怎么回事儿?
甲 到站了。旅客都下车,我也准备吧,戴上风镜,穿上风衣,这手拿着手电筒,那手拿着指南针,背上大水壶,扛起大口袋。走了几步觉着不合适,我又回来了。
乙 压的太重?
甲 哪儿呀,我忘穿鞋了。
乙 你忙什么呀?
甲 下了火车我一看:怎么,下错地方了?
乙 怎么见得?
甲 包头能有这么漂亮的车站吗?旅客休息室,军人候车室,行李房,问事处,站台上干干净净。出了车站一看,更不像了,大汽车,小汽车好多辆,一个骆驼都看不见。
乙 非得看见骆驼才是包头啊?
甲 等我回头一望:哟!是包头哇!
乙 看见骆驼了!
甲 看见四个。
乙 在哪儿呢?
甲 在墙上。
乙 啊!骆驼跑墙上去啦?
甲 不是骆驼,是四个大字:“包头车站”。
乙 我说的呢!
甲 肯定是包头了,往前走吧。没走几步,哎呀!
乙 什么毛病,一惊一诧的?
甲 直挺挺的一条柏油林阴大道看不到头,两边都是高大的楼房。
乙 这是解放后盖起来的。
甲 往前边再看,哎呀!
乙 又怎么了?
甲 公共汽车都有了。
乙 这有什么可新鲜的。
甲 左右一打量,哎呀!
乙 又“哎呀”什么?
甲 大烟筒一根根都数不过来了。
乙 到处是工厂嘛!
甲 哎呀!
乙 你还有完没完了?
甲 我当时雇了一辆三轮,我说:“同志,你拉我到我舅舅那里去。”给多少钱他都不拉。
乙 是啊,你没地址他怎么拉。
甲 我一想,先找工厂吧。
乙 你舅舅在工厂啊?
甲 是啊。
乙 在哪个工厂?
甲 马掌工厂。
乙 什么工厂?
甲 打马掌的工厂。
乙 没这路工厂。
甲 有!
乙 有?什么地方?
甲 那我不知道!他说到包头一打听就知道了。
乙 我看两打听也不知道哇。你舅舅叫什么名字?
甲 姓陈,叫二柱子。
乙 大名叫什么?
甲 大名?我母亲没告诉我。
乙 在哪个工厂,叫什么名字,这你都不知道,怎么找哇?
甲 有一点我知道。
乙 哪点?
甲 我舅舅是男的。
乙 这……废话!干脆告诉你,没法儿找!
甲 没法儿找?你鼻子下边是什么?
乙 嘴呀!
甲 有嘴还不会打听啊?
乙 还是的。找着你舅舅了吗?
甲 甭说舅舅,连我自己都快找不着了。
乙 怎么回事儿?
甲 前后左右你看吧,没别的,光大烟筒就有四千七百六十五根半。
乙 你数来着是怎么的?
甲 反正太多了。厂房一片一片的,足有好多片。我转来转去,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乙 你这样找人,可真是没脑袋的苍蝇,乱撞!
甲 这赖我舅舅。明明是个工业城市,地方很大,人口很多,偏偏写这样的信……
乙 你舅舅这封信……
甲 明明这地方生活很好,非说喝羊奶,吃莜麦。
乙 我跟你说,他这封信也许是……
甲 明明这里很多工厂,他偏说一打听就能找着。
乙 也许是这么回事儿……
甲 明明这里天气不坏,他偏说风沙大。
乙 他是……
甲 明明……
乙 你还有完没完了?!
甲 我生气啊!
乙 生气你别冲我嚷啊!
甲 打听了半天,碰上一位好心肠的人,他叫我上包钢去找。
乙 这倒是个办法。
甲 等到了包钢这么一问,更没法儿找了。
乙 怎么?
甲 光职工就几万,肯定不都是我舅舅。
乙 那当然了。不过你可以问一下。
甲 后来问了:“我说,同志,我舅舅在这儿吗?”
乙 瞎!这叫怎么问话呢?
甲 那个同志说:“你舅舅是谁呀?姓什么?叫什么?在哪个部门?”我说:“这个我都不知道,我就知道他是男的。”
乙 就甭提这个了。
甲 那位同志知道我找不到很着急,他说:“同志,你别着急,只要你舅舅在我们这儿工作,我们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你找到。你先查查人名册吧。”
乙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人名册也没用啊!
甲 不!人名册上有照片。临来的时候,我母亲给了我一张我舅舅过去的相片儿。两张一对,不就对上了吗?
乙 那还行。
甲 可我对了一上午,一个也没对上,根本没有相片上我舅舅那样儿的。
乙 你舅舅什么样儿?
甲 我姥姥抱着他,系着个红兜兜儿。
乙 噢,小时候的相片啊!那哪儿能对得上啊!
甲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那位同志说:“这样吧,我们派一个人陪你到下面厂子里找找,我们再想想办法。”
乙 这真是帮忙到底了。
甲 第一天我们就到了矿山。这地方离我们住的那儿足有二百多里,坐公司的火车最少五个小时。我一想,火车不行。
乙 那怎么去呀?
甲 坐砖车去的。
乙 专门送你的车?
甲 砖车!
乙 怎么个专车?
甲 就是公司拉砖的车!
乙 噢!敞车呀!
甲 敞车更好,又凉快,又兜风,又开眼,又硌屁股。
乙 这……对付着吧。
甲 刚到矿山,正赶上他们放炮。
乙 噢,欢迎你?
甲 欢迎我干吗?人家崩山哪!一下子炸药就五吨半呀。我一想,别过去,别再给我崩了!
乙 是得注意安全。
甲 远处看,山上还有电车哪。
乙 那是拉矿石的电车。
甲 对。一条龙似的来回乱跑,粉碎机左右乱撞,电铲子来回乱抓,打眼机上下乱捅,工人们山上山下飞跑。
乙 什么乱七八糟的。
甲 这是他们的生产情形。
乙 那怎么电机车来回乱跑呢?
甲 一会儿来一会儿去的,不是乱跑吗?
乙 粉碎机左右乱撞?
甲 把矿石送进去叮当一撞,不就成了小块儿的啦?好拿去炼铁呀!
乙 电铲子来回乱抓是怎么回事儿?
甲 这整个儿山都是矿石,汽车一来,电铲子随便一抓,就装满满一汽车。
乙 打眼机上下乱捅?
甲 给矿山打眼好放炮哇!
乙 那怎么工人山上山下飞跑?
甲 开展劳动竞赛,看谁跑在前头。当天晚上,我们乘砖车又回来了。
乙 找着你舅舅了?
甲 没有。
乙 没找着,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甲 那儿没有我舅舅还不回来?泡也泡不出来呀。
乙 谁叫你泡了。
甲 回来后,第二天,我们奔高炉了。
乙 噢!炼铁厂。
甲 我一看,坏啦!炉子里着火了。
乙 废话!不着能炼吗?
甲 又显你多知多懂!我还不知道炉子里得着火!我是没见过这么大家伙。
乙 你都见过多大的?
甲 不大,一炉能炼两千斤零点儿。
乙 那你再看看包钢这高炉?
甲 也两千零点儿。
乙 零多少?
甲 零一千五百吨。
乙 大头在后头哪!
甲 就这么大的炉子一个挨一个。除了这些高炉,还……
乙 还有矮炉?
甲 还有平炉。
乙 炼钢的。
甲 有转炉。
乙 也是炼钢的。
甲 有吊炉。
乙 也是炼……没听说过,吊炉干啥使呀?
甲 烙烧饼的。
乙 这……钢铁厂烙烧饼?
甲 不是。我们进食堂吃饭,看见烙烧饼的吊炉儿。
乙 你说清楚了哇。
甲 陪我的那位同志,请我到这大食堂吃饭,敢情不是吃炒米莜麦面儿。真是想不到。
乙 吃什么?
甲 吃刚……
乙 吃钢啊?这……咬不动!
甲 刚,刚蒸熟的大馒头。
乙 你别喘大气行不行?得有菜吧?
甲 炒刚才……
乙 你不吃炒火车道哇?钢材,像话嘛!
甲 刚才切的肉片儿。
乙 你一块儿说出来呀!喝的什么汤?
甲 刚定……
乙 钢锭?
甲 刚定汁的肉冻啊!
乙 你这样说话不嫌抻得慌?
甲 你不知道,我找不着我舅舅着急吗?简短截说,我又转了十几天,转的是炼铁厂、炼钢厂、焦化厂、烧结厂、选煤厂、氧气厂、机械厂、轧钢厂等等。可把我累坏了。
乙 是够呛!
甲 甭说这么多厂,就一个厂子,走一天两天都未准转得过来。
乙 那是啊,工厂太大了。
甲 那天我们上轧钢厂一个车间,由这头到那头走两钟头。
乙 太大了。
甲 那天我们上焦化厂,由办公室到焦炉都骑自行车去的。
乙 太大了。
甲 那天我们上机械厂,进南门坐汽车,三天还没有到北门哪。
乙 太大……那也太大了,坐三天汽车,由南门还没到北门?
甲 啊,正赶上修沟过不去。
乙 这……废话!
甲 这样的大工厂更不好找人。
乙 那是啊,人太多不好找。
甲 反正我已经找遍了,没希望了。回来吧。刚进公司大门口儿,瞧见一个光荣榜,上边有三位先进生产者的照片和名字。
乙 第一个……
甲 蒙族徒工康日布。
乙 冲这名字也不是你舅舅。
甲 第二个工人陈志有。
乙 这可姓陈。
甲 也不是。
乙 怎么?
甲 比我岁数还小。
乙 第三个呢?
甲 陈工程师。
乙 这许是吧?
甲 不对!打马掌的没有工程师。
乙 那就全不是了。
甲 可是那位同志说:“你最好看一看,他就在二楼专家办公室。也许陈工程师就是。因为咱们解放后培养了很多有经验的老工人当工程师。”
乙 这话也对。
甲 我一个人噔噔噔跑到二楼。有两间房都是专家办公室。先叫一个,一叫门,打里面出来一位,刚一露面儿,我一看,赶紧抹头儿就走了。不是我舅舅。
乙 怎么?
甲 她梳着两条辫子。
乙 嗐!女专家!
甲 我刚一走,打那个屋里正出来一个老头儿,我们俩正撞上。
乙 瞧这乱!
甲 我赶紧道歉吧,我说:“对不起,同志……舅舅!”
乙 你怎么管人家叫舅舅?
甲 无巧不成书,碰上了。他是我舅舅,我认出来了。
乙 怎么认得?
甲 他有鼻子。
乙 啊?!
甲 鼻子下边有痦子。
乙 这还像话。
甲 我说:“舅舅,你还认得我吗?我叫猴四。”
乙 小名儿也说出来了。
甲 噢,你呀!还这么“猴儿里巴叽”的呢,一晃儿长这么高了。我出来的时候,你才这么大儿。
乙 啊?
甲 “那——脚丫子。”
乙 吓我一跳!
甲 “来吧,到我办公室来休息会儿。”我舅舅给我沏茶,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心里这个……
乙 美呀。
甲 生气呀。
乙 怎么生气呀?
甲 你还记得那封信吧。他说这里太苦,吃没吃,喝没喝,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工厂林立,楼房高大,是个重要工业城市啊。
乙 你可以问问你舅舅。
甲 我问了。我说:“舅舅,你说这里没什么工厂,一打听马掌厂就找着了,我转了半个多月,还亏得公司那几位同志热心帮助才找到你。您这封信是怎么写的?”
乙 是啊!
甲 我舅舅说:“我没给你写过信哪!”“怎么没写,我凭这封信找来的嘛!不信,你看!”等打开信这么一看,我舅舅也乐了,我也憋不住了。
乙 怎么,不是你舅舅写的?
甲 是他写的。
乙 那乐什么呀?
甲 日本投降那年写的。
乙 十多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