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资治通鉴》故事50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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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霍光废立

“原文”

大将军光忧懑[1],独以问所亲故吏大司农田延年;延年曰:“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2],更选贤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不?”延年曰:“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3]。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光乃引延年给事中,阴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4]……癸巳,光召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会议未央宫。光曰:“昌邑王行昏乱[5],恐危社稷,如何?”群臣皆惊鄂失色,莫敢发言,但唯唯而已。田延年前,离席按剑曰:“先帝属将军以幼孤[6],寄将军以天下,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倾;且汉之传谥常为‘孝’者,以长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7]。如汉家绝祀,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今日之议,不得旋踵[8],群臣后应者,臣请剑斩之!”光谢曰:“九卿责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9],光当受难。”于是议者皆叩头曰:“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10]!”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11]。皇太后乃车驾幸未央承明殿,诏诸禁门毋内昌邑群臣[12]。王入朝太后还,乘辇欲归温室[13],中黄门宦者各持门扇,王入,门闭,昌邑群臣不得入。王曰:“何为?”大将军跪曰:“有皇太后诏,毋内昌邑群臣!”王曰:“徐之[14],何乃惊人如是[15]!”光使尽驱出昌邑群臣,置金马门外。车骑将军安世将羽林骑收缚二百余人[16],皆送廷尉诏狱[17]。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光敕左右:“谨宿卫[18]!卒有物故自裁[19],令我负天下,有杀主名。”王尚未自知当废,谓左右:“我故群臣从官安得罪,而大将军尽系之乎[20]?”顷之[21],有太后诏召王。王闻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后被珠襦[22],盛服坐武帐中[23],侍御数百人皆持兵[24],期门武士陛戟陈列殿下[25],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听诏。光与群臣连名奏王,尚书令读奏曰:“丞相臣敞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26]:孝昭皇帝早弃天下[27],遣使征昌邑王典丧[28],服斩衰[29],无悲哀之心,废礼谊,居道上不素食,使从官略女子载衣车[30],内所居传舍。始至谒见,立为皇太子,常私买鸡豚以食。受皇帝信玺、行玺大行前,就次,发玺不封。从官更持节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余人常与居禁闼内敖戏[31]。为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君卿取十妻[32]。’大行在前殿[33],发乐府乐器,引内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徘倡;召内泰壹、宗庙乐人[34],悉奏众乐。驾法驾驱驰北宫、桂宫,弄彘,斗虎[35]。召皇太后御小马车,使官奴骑乘,游戏掖庭中[36]。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淫乱,诏掖庭令:‘敢泄言,要斩[37]!’……”太后曰:“止!为人臣子,当悖乱如是邪!”王离席伏……光曰:“皇太后诏废,安得称天子!”乃即持其手,解脱其玺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马门,群臣随送。王西面拜曰:“愚戆,不任汉事!”起,就乘舆副车,大将军光送至昌邑邸。光谢曰:“王行自绝于天,臣宁负王,不敢负社稷!愿王自爱,臣长不复左右[38]。”光涕泣而去。

“注释”

[1]光:霍光。[2]建白:建议。[3]殷:商。《商书·太甲篇》:“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诸桐。”[4]阴:暗中。[5]昌邑王:即刘贺。封地昌邑,在今山东金乡北。[6]属:嘱托。[7]血食:祭祀祖宗的代称。古时杀牲取血,用以祭祀。[8]旋踵:转一下脚跟。比喻瞬息之间。[9]匈匈:汹汹。不安的样子。[10]唯:独,只。[11]状:情状。[12]内:纳。[13]温室:一说为长乐宫之温室殿,一说未央宫之温室。[14]徐之:且慢。[15]何乃:何必。[16]羽林:羽林军,禁卫军。[17]诏狱:奉诏令关押犯人的监狱。[18]谨:小心认真。[19]卒:最后。物故:死。自裁:自杀。[20]系:收捕。[21]顷之:不久。[22]被:披,戴。珠襦(rú):用珠缀串而成的短袄。[23]武帐:陈设兵器的帷帐。[24]兵:兵器。[25]期门:官名。掌执兵出入护卫。[26]敞:杨敞。昭帝时丞相。[27]弃天下:皇帝去世的委婉说法。[28]典丧:主持丧礼。[29]斩衰:旧时五种丧服中最重的一种。用粗麻布缝制,左右和下边不缝。[30]略:掠。衣车:有遮蔽的车。[31]驺宰:官名。掌车马。敖戏:嬉戏。[32]君卿:昌邑之侍中名君卿。取:娶。[33]大行:本意指一去不返。臣下讳言皇帝之死,故用大行作比喻。帝死停棺未葬者,为大行皇帝。这里指昭帝的灵柩。[34]泰壹:即太一。这里指祭祀太一所用乐人。[35]法驾:皇帝的车驾。[36]掖庭:宫中妃嫔住的地方。[37]要:腰。[38]此句意谓请原谅臣不能长久地侍候在您身边了。是一种委婉的说法。

“译文”

大将军霍光见此情景,忧愁郁闷,便私自向所亲信的旧部、大司农田延年询问对策。田延年说:“将军身为国家柱石,认为此人不行,何不禀告太后,改选贤明的人来拥立呢?”霍光说:“我如今正想如此,古代曾否有人这样做过呢?”田延年说:“当年伊尹在商朝为相,为了国家的安定将太甲废黜,后人因此称颂伊尹忠心为国。如今将军若能这样做,也就成为汉朝的伊尹。”于是霍光命田延年兼任给事中,暗中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谋划……癸巳(二十八日),霍光召集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在未央宫开会。霍光说:“昌邑王行为昏乱,恐怕将危害国家,怎么办?”群臣全都大惊失色,谁也不敢发言,只唯唯诺诺而已。田延年离开席位,走到群臣前面,手按剑柄说道:“先帝将幼弱孤儿托付将军,并把国家大事交与将军做主,是因为相信将军忠义贤明,能够保全刘氏的江山。如今社会上沸沸扬扬,国家危亡;况且我大汉历代皇帝的谥号都有一个‘孝’字,为的就是江山永存,使宗庙祭祀不断。如果汉家祭祀断绝,将军即使死去,又有何脸面见先帝于地下呢?今日的会议,必须立即作出决断,群臣中不响应的,我请求用剑将他斩首!”霍光认错,说:“大司农对我的责备很对!国家动荡不安宁,我应当受责。”于是参加会议的人都叩头说道:“万民的命运,都掌握在将军手中,一切听从大将军的命令!”霍光随即与群臣一同晋见太后,向太后禀告,陈述昌邑王刘贺不能承继皇位的情状。于是皇太后乘车驾前往未央宫承明殿,下诏命皇宫各门不许放昌邑国群臣入内。刘贺朝见太后之后,乘车准备返回温室殿,此时禁宫宦者已分别抓住门扇,刘贺一进去,便将门关闭,昌邑国群臣不能入内,刘贺问道:“这是干什么?”大将军霍光跪地回答说:“皇太后有诏,不许昌邑国群臣入宫。”刘贺说:“且慢,何必如此吓人!”霍光命人将昌邑国群臣全部驱赶到金马门之外。车骑将军张安世率领羽林军将被赶出来的昌邑国群臣二百余人逮捕,全部押送廷尉所属的诏狱。霍光命曾在汉昭帝时担任过侍中的宦官守护刘贺,并命令手下人说:“严加守护!如果他突然死去或自杀,就会让我对不起天下人,背上杀主的恶名。”此时刘贺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废黜,问左右说:“我以前的群臣、从属犯了什么罪?大将军为什么将他们全部关押起来呢?”

不久,皇太后下诏召刘贺入见。刘贺听说太后召见,感到害怕,说道:“我犯了什么错?太后为什么召我?”太后身披用珠缀串而成的短袄,盛装打扮,坐在武帐之中,数百名侍卫全部手握兵器,与持戟的期门武士排列于殿下。文武群臣按照品位高低依次上殿,召昌邑王上前伏于地下,听候宣读诏书。霍光与群臣连名奏劾昌邑王,由尚书令宣读奏章:“丞相杨敞等冒死上奏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过早地抛弃天下而去,朝廷派使者征召昌邑王前来,主持丧葬之礼。而昌邑王身穿丧服,并无悲哀之心,废弃礼义,在路上不吃素,派随从官员掳掠女子,用有帘幕遮蔽的车来运载,在沿途驿站陪宿。初到长安,谒见皇太后之后,被立为皇太子,仍经常私下派人购买鸡、猪肉食用。在孝昭皇帝灵柩之前接受皇帝的印玺,回到住处,打开印玺后就不再封存。派侍从官手持皇帝符节前去召引昌邑国的侍从官、车马官、官奴等二百余人,与他们一起居住在宫禁之内,肆意游戏娱乐。曾经写信说:‘皇帝问候侍中君卿,特派中御府令高昌携带黄金千斤,赐君卿娶十个妻子。’孝昭皇帝的灵柩还停在前殿,竟搬来乐府乐器,让昌邑国善于歌舞的艺人入宫击鼓,歌唱吹弹,演戏取乐;又调来泰一祭坛和宗庙的歌舞乐人,遍奏各种乐曲。驾着天子车驾,在北宫、桂宫等处往来奔驰,并玩猪、斗虎。擅自调用皇太后乘坐的小马车,命官奴仆骑乘,在后宫中游戏。与孝昭皇帝的叫中蒙的宫女等淫乱,还下诏给掖庭令:‘有敢泄漏此事者腰斩!’……”太后说:“停!作臣子的,竟如此悖逆荒乱吗!”刘贺离开席位,伏地请罪……霍光说:“皇太后已经下诏将你废黜,岂能自称天子!”随即抓住刘贺的手,将他身上佩戴的玉玺绶带解下,献给皇太后,然后扶着刘贺下殿,从金马门走出皇宫,群臣也随后相送。刘贺出宫后,面向西方叩拜道:“我太愚蠢,不能担当汉家大事!”然后起身,登上御驾的副车,由大将军霍光送到长安昌邑王官邸。霍光道歉说:“大王的行为是自绝于上天,我宁愿对不起大王,不敢对不起社稷!希望大王自爱,我不能再常侍奉于大王的左右了。”说完洒泪而去。

“点评”

权臣而行废立,可能是为了挽救国家的危亡,也可能是以此为借口,篡夺皇位。伊尹之放逐太甲、霍光之废昌邑王,是正面的例子。历史上更多的是反面的例子,如晋之篡魏,宋之篡晋。对于封建的史学家来说,评论霍光擅行废立的事情,内心是非常纠结的。此事充满着伦理的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