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深夜将至,别吃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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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出租车(1)

我很害怕,害怕到无法在脸上形成任何表情,就只能茫然地看着他,让一则则出租车司机强暴杀人的社会新闻飞快地在我的脑袋翻搅,混乱着我何其薄弱的求生意志。

当某月的十三号刚好是星期五时,那天会被称为黑色星期五,在日耳曼语系和罗曼语系的文化中,十三号星期五被认为是不幸、不吉利的日子。

有人说圣殿骑士团(法语:Ordre du Temple)遭到屠杀的那一天就是黑色星期五,也有人说耶稣最后的晚餐在黑色星期五举行,而犹大是当天的第十三位客人。

身为一个粉领上班族历史又超烂的我,这些典故当然是谷歌来的——就在我看到办公室的桌历,意外发现今天恰好是十三号星期五之后。

不管是不是迷信,但今天真的不是我的好日子,明明是这个礼拜最后一天的上班日,应该要悠悠闲闲地为美好的周休二日做准备才对,我却从一早踏进办公室开始,就快被如雪片般飞来的公文淹没,一个菠萝面包一杯白咖啡充作我的早午餐,在往返各单位与接不完的电话间,不知不觉已经超过五点半的下班时间,更糟糕的是,我和嘉妤约好晚上六点半到餐厅,现在再不走人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连忙丢下手边签到一半的公文,到洗手间艰难地照着镜子补妆,理了理一天操劳下来的疲惫倦容,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楼下门口。

傍晚六点整,正值下班高峰的台北街头,车水马龙地展现着这个城市所拥有的密度。平常都是公交车转捷运到公司上班的我,如果再搭公交车换捷运一路挤到餐厅的话,恐怕要七点之后才会到,我可不想因为迟到而被嘉妤拗着请客。

所以我只好选择搭出租车——即便因为某些私人因素,我几乎不搭乘出租车,对于这种交通工具充满了排斥。

墨菲定律说的没错,果然我一做了这个决定就没好事,公司前的马路一堆出租车来来去去,我随机一招手,靠近路边停车的竟然就是这台出租车。相当老旧的国产车款,虽然看得出来司机还算是有在整理保养这台车,但比起其他从旁呼啸而过的出租车,我招来的这部老爷车给人的整个感觉就是相当不划算。

不过人家都停车了,我也不好意思掉头就走,只好摸摸鼻子自认倒霉上车。

“嘿!小姐,到哪里去啊?”司机是个大概三十多岁、短发黑瘦、穿着浅蓝色衬衫的男子,热情地转过身来跟我打招呼。

“麻烦到基隆路跟和平东路路口。”我回答,同时看着车门上用来摇车窗的把手皱眉。坐着老旧的皮椅,车上放的是充斥闽南语卖药广告的AM广播,我仿佛进入了一个与窗外不同时光的世界。

车子在车群中走走停停,不断透过后照镜偷瞄我的司机开始跟我攀谈,“你在刚刚那间大楼里上班吗?”

“嗯。”我对他偷瞄的举动很感冒,所以只用鼻音冷淡地响应。

“哇,看起来很气派啊!”他傻笑,“待遇应该还不错吧?”

“普普通通。”我看着窗外,刻意对他的问题心不在焉。

“你现在是要回家吗?”

“不好意思。”虽然说的是不好意思,但我却已经板起脸孔,对于他冒犯到我隐私的问题相当不悦,语气也就毫不客气,“可以请你专心开车吗?我赶时间。”

“啊歹势[1]啦!”他不好意思地用左手搔了搔后脑勺。

从后照镜我看得出他脸上困窘的表情。

然后他就真的安静下来了。

但有那么一瞬,他的抱歉话语、他用左手搔头的动作,以及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困窘神情,让我的心里扎扎实实地起了个突。

突兀而奇异的感受稍纵即逝,在我还来不及思索那到底意味着什么时,一切就像蒸发般说不上来。

于是我们保持着沉默,窄小的车内空间里只有怀旧的广播音乐在流动。

“到了。”这是沉默后他所说的第一句话。

“嗯,谢谢。”我付了车钱,下车,关上略显笨重的车门,像重新回到现代都市的怀抱。

这只是一天当中的小小插曲,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何况手表告诉我六点半的晚餐约会已经迟到了,于是我赶忙快步前往餐厅。

一进餐厅,就看到坐在位子上的嘉妤指着我微笑,装出一脸很有事的表情。“吼吼!黄思怡,你迟到了!”

“饶了我吧大姐,我今天可是被好几件公文追着跑耶!”我苦笑,刚刚快走还有点喘,我拉了对面的椅子坐下。

“不管不管啦!至少今天的饮料你请客!”嘉妤笑着,像个乐不可支的孩子。

我只好还以无奈的鬼脸。

这是一间装潢简约的美式餐厅,在淡黄的灯光与恰如其分的人声音乐之间,我们分享食物,也分享着姊妹淘好几个礼拜没见的生活心情点滴。

女人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了还真是没完没了,我们从我妈最近养的约克夏聊到担任美发设计师的嘉妤前天遇到了一个嫌东嫌西的奥客[2],再聊到以前的高中同学嫁给富二代豪门生活的八卦,总之你一言我一语,乐得哈哈大笑。

随着餐点一道道地端上,时间也渐渐流逝于食欲的满足之中,桌上的甜点空盘盛装着这餐的尾声。

“哎,听说最近你们公司的郑课长对你有点意思啊?”嘉妤似笑非笑地问着。

“别闹了,他快四十岁了耶!我又不是大叔控。”我笑着摇手否认,刚好瞥见左手手表显示的时间,“哇!快九点了,不行不行,我得回去加班,我可不想假日被主任叫回公司加班。”

“哎呀,黄思怡你真的是大忙人耶!原本还想找个bar续摊地说。”嘉妤嘟着嘴埋怨。

她虽是这样说,但多年好友的她总是懂得我的难处。

“好啦!乖乖,下次换我请你啦!我真的要先走了!”我吐了吐舌头,匆匆忙忙地离开餐厅。

我是搭公交车回办公室的。

回到空荡荡的办公室,我认命地打开台灯与计算机,敲着起落的键盘,努力地生产主任交办的企划公文。

我总计喝了一杯咖啡一杯花茶,完成了二十多页的企划书,当我终于按下word的存盘键,躺在椅子上伸懒腰打呵欠时,才猛然惊觉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最后一班公交车再三分钟就要走了。

于是我顾不得凌乱的桌面,匆忙关掉计算机后,提着包包往楼下狂奔。

但悲剧的结果是我站在深夜的街头,呆呆看着公交车红色的车尾灯远去。糟糕,那我该怎么回家呢?

深夜十一点半,我再怎么不孝也不敢挖老妈起床骑着机车冒着冷风来载我,但如果用走的回家只怕我疲惫的身躯撑不了遥远的路程便会半路软脚昏迷,看来出租车是我唯一的选择了。

是啊,我最讨厌的出租车。

好像有人说过,当你不需要搭出租车的时候,你会发现满街都是出租车,而一旦你真的需要搭出租车时,却一台也招不到。

深夜的路口冷冷清清,等半天等不到一台出租车,好不容易等到一台却又偏偏没亮空车的红灯,我站在街上整整吹了快十分钟的冷风。正发愁时,后头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

叭叭!

我回头,一台出租车靠了过来停下。

我眯起眼,这不是我晚上搭的那部老爷出租车吗?我疲倦的眼皮已经沉得快合上,还管它什么老爷不老爷,它根本就是可以让我快点回家躺平睡觉的救星!

“好巧啊!小姐又是你!”司机大哥笑得很开心,想必是今晚生意冷清,他乐得能够在深夜多赚一笔。

“对啊。”回家总算有着落的我心情还不错,就回应了他一下。

“你又回公司加班喔?”他问道。

“嗯嗯,有一件企划案要赶工。”

“真辛苦啊。”他感叹。

然后他不再说话了,车内只剩下广播的怀旧音乐。

也许是前次的经验,他怕再碰我的钉子,所以选择了沉默。

我也乐得轻松,躺在老旧的皮椅上,看着窗外行经的深夜街景。

一切都很平静而稳定,直到那个路口,那个该要转弯的路口,他却选择了直行。

他是不小心开错了吗?还是路不熟呢?或者是想绕远路多赚点车资?还是……我不敢再往下想,连忙出声确认现在的状况。

“司机先生,刚刚那边应该要转弯吧?”我紧张地问,听得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响。

“嗯。”他只用鼻音回了一声,径自看了眼车上显示的时间,深夜十一点四十四分。然后他踩下油门,车子猛然加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