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十年二月七日，予于晚间拨冗赴Rue Guynemer 路十二号之佛学会（Les Amis Du Boudhisme），按巴黎佛教机关，另有东方佛学会（Association Francaise Des Amis de L’orient）等。此会乃英国琅斯白瑞女士（G。C。Lounsbery）及其同志所组织者。予抵会所，由侍者导入客室，即嗅觉梅檀香气。少顷琅女士出迓，略谈各地佛会近况。已而诸客续集，主人一一为款接介绍。华宾惟予及胡永龄君，（前驻法公使胡君维德之侄）。据称法政府现特派黛姽尼勒夫人（Alexandra David Neel）往西藏调查佛学。夫人深研禅谛，著述极丰，女界知名之士也。座间有专绘佛像之美术家建宁女士（Louise Janin），着玄缎东方式之衣，饰以满清官吏所用之拼金绣补，丰采清隽，如玉山照人。与予彼此知名，初不识面，至是始获交谈，并示予以本年二月份之英国佛学月刊（Buddhism in England）中所登予之演说稿。盖予时客巴黎，出版时尚未得见也。本年五月二十三日时报所登之华严法会（Mandara）图，即建宁女士诸杰作之一。主席旋为予介见一昳丽之少女波离陶氏（F。Politour），据云为持戒最严者，予为肃然起敬。女士有华文之名为“心源”二字。欧人之得中国法名者，殆以女士为嚆矢欤。据客谈及法政府将捐赠地基一方，为建中国佛寺之用。至日本之日法协会，在巴黎建设纯东洋式大伽蓝佛国寺，则已有成议。日文擅长老野口会赠日法协会以题佛国寺之诗一首，现经山田耕作氏于数月前精心撰就日本式之交响乐一曲，于四月八日之花祭在日比谷演奏，以资建立该寺之纪念。当日由无线电将此项赞佛之音乐诗歌向巴黎放送云。又巴黎报纸曾记日本政府将以著名之古佛寺搬赠法政府，以敦睦谊之创举。据云系将该寺拆卸，片砖片瓦，一一舶运至法，然后以此材料重建之，将于此寺中练习一切东亚礼佛之仪式。此消息之宣布，乃一佛教之集会，召集于瑟本（Sorbonne）者。由日本Kama Matsuo 君暨法国高等学校（College de France）之来威君（M。Sylvain Levi）及日本诸学生筹商之结果。日本学生皆佛徒也。此寺之外，将另建一巨厦，为日僧及学生等寄宿之所。据来威君言，现人人皆知巴黎为研究佛学之中心。予（来威自称）于日本已有日法佛化中心之组织，故巴黎亦亟需相似之建设。吾巴黎现有多数之日本佛化学生，彼等久欲得意适当之所也。
附录附录
《与甥女何纫兰书》十八（严复）此人（指碧城）年纪虽小，见解却高，一切尘腐之论不啻唾之，又多裂网毁常之说，因而受谤不少。初出山，阅历甚浅，时露头角，以此为时论所推，然礼法之士疾之如仇。自秋瑾被害之后，亦为惊弓之鸟矣。现在极有怀谗畏讥之心，而英敛之又往往加以评骘，此其交之所以不终也。即于女界，每初为好友，后为仇敌，此缘其得名大盛、占人面子之故。往往起先议论，听者大以为然，后来反目，则云碧城常作如此不经议论以诟病之。其处世之苦如此。
吕碧城捐资红会补请华人作证 吕碧城女士，二年前将一己所有资产，身后完全捐与中国红十字会。曾立有遗嘱，送交该会存案。现因前项遵嘱系西国律师所起草，仅有二西友人签名，并无华人作证。将来会审公廨收回后，此项遗嘱手续上似欠完备。故拟再觅沪上有声望之商人二名，签字作证。
吕碧城控美报案已起诉
吕碧城向地检厅控美报破坏名誉，曾奉传该报馆编辑黄洱淅侦查在案，兹悉此案业经该厅侦查明确，以黄洱淅坏人名誉，咎有应得。是以援引公然侮辱罪，起诉同级审厅，请为公判，业经送达起诉意见书及传票于两造收受候讯。
傅增湘为吕碧城书诗（觉迷）前教育总长傅增湘，光复之前，其凌夫人曾与吕碧城女士办女子学校于北京，黄郛夫人、朱炎夫人咸毕业于是校焉。上星期日，部中休假，因与朱君蓉镜陶君采彬君希白。啜茗于山东路福州路角之清风阁上。是地盖为古玩商场，为贩古董字画者荟萃之所。陶君欲购胡公寿所书册页，以议价不合，遂未成交。余则斥半金，购得傅增湘为吕碧城女士书诗一幅，诗曰：“妹士酣歌暮复晨，葱葱王气满岐邠，可怜酒肉熏朝市，终见戈指帝。亡国人才风节盛，千秋暮草血痕新。说难我笑韩公子，不敢终批颔下鳞。谁从鼎镬探汤，赖有神威一角羊，我觉语言皆妩媚，剖来肝胆亦芬芳，九关守路多豺虎，西士惊人是凤皇。痛自朱云攀槛后，从游地下总相望。”诗下系以跋，壬寅十月，有大梁之行，道谒比干墓，谨赋两律以寄嘅，顷各碧城女士来索书，因录出之，惟削正是幸。甲辰四月浣叔傅增湘。距今盖已二十五年，其时碧城女士，殆与凌夫人合办学校之时，两诗书为横幅，字逾方雨，余将裱为小屏，悬之斋中云。
记吕碧城女士（莼莓）旌德吕碧城女士，夙以惊才绝艳，蜚声中外。清末盛言变法之际，已办学于京津，且从严几道受学。而“深闺独愿作新民”一诗，尤为当时之所传诵。仆时在髫龄，固已共仰天人矣。兹闻吕于往几漫游新大陆，捻脂新韵，江山生色。而服饰游宴，盛为彼邹人士所称道。吕虽已跻盛年，而容华焕发，犹堪绝代。近复浮海而游欧陆，芳躅遥临，益为瑞士山川增其秀媚。近顷以“摸鱼儿”新词寄凌楫民博士，嘱为征和。而江东云史，适在津门。首相酬和，杨氏文名。炳继东南，有不烦灵氛之占者。词坟佳话，合得流传。闻楫民博士已将和章函寄瑞士云。
悼吕碧城女士（忍寒居士龙沐勋）予于民国二十二三年间，旅居上海。与诸友好之喜谈词者，创办词学季刊。海内声家，咸以篇什相投寄，时因叶遐庵先生之介，获与碧城女士书问往题。女士方旅居欧洲，以弘扬佛化为已任，然后念佛翻经之暇不废倚声，每有新词，恒飞函寄示，中间一度返国，值予有岭表之游，迄未相见，其后复往瑞士，居雪山中，有手写雪绘词一卷见寄，有续刊所著晓珠词。讬南洋某友寄予数十册，属为分赠知音。女士曾为予题上疆邨授砚图，又和予岭南咏木棉及归国谣之作。虽相去万里，音讯常通，谈艺之余，辄谆谆劝子学佛，并寄瑞莲花瓣及补印佛经等。冀以起其信心，予以俗缘缠缚。二十年来，每读此文，遥来能有所悟入。然于女士自度度人之殷殷雅意，未尝须臾忘也。欧战复起，女士东归，滞迹新加坡，会掀新旧照七八帧见赠，予来白下，音问阻绝者逾二年。傅闻已归香港，居止未悉。去东忽由京友转到女士新着观音菩萨灵签。劝发菩提心文，山中白雪词选合刊小册，因复寄以小词，旋得十二月二十一册复书，并检旧日樊樊山严几道两先生与渠酬唱诗迹，及瑞士旅居附近风景片四帧，又新着观无量寿佛经释论见赠，书中又苦劝学佛。略称“世间事者如梦如幻，本无真实。最要者为看破世界，早求脱离，即学佛是也。请试行之，必觉怡然别有天地”。又称“佛教之平等观。即无国家种族恩怨观亲疏之分别，处于超然之地，不得以事情绳之”。末有“珍重前途，言尽于此”之语余得书在一月二十四日。适为女士得大解脱之时。事后追思，女士预示迁化之期，与拳拳相勉之意，非具大智慧，发大悲心，焉肯指出迷津，道登觉岸，如此之勤勤恳恳乎。女士书迹，真力鼎满，潇洒出尘，一兴旧时无异。予初闻吴康先生告予噩耗，犹未敢信以为真，及得沪友来信，始知女士果已从容舍此浊世而去矣。女士于佛法上贡献，自有高僧信士为之宣扬。予以文字之末，辱相知之雅，又承女士以遗稿还象及诸珍迹见贻，使度乱余生，得邀佛佑。他日当别刊专册，以纪因缘，兹蒙《觉有情》半月刊督揽撰悼之文。既制声声慢图抒哀，遂并略书予与女士之往昔交谊，及女士切于渡人之宏愿，以告世之有诸男女，期待同登彼岸云。
欢迎吕碧城女士
廿六年春，吕女士由欧洲一度返国，至广州，当地各报纷载欢迎文。兹抄公道报一社论，以殿吾纪念刊。搁笔泫然，曷胜今夕之感。前天津大公报记者，上海时报旅欧通讯记者吕碧城女士，其努力阐扬中国固有之文化于世界，及介绍西洋新知于邦人，以劳绩与在国际上之声誉而论，固不下于新近逝世于上海之戈公振先生。但以女士宣力于海外及旅居于北方之时日较久，吾人虽神往心仪其为人，然以未一挹其风采警欬为憾。何意日昨吕女士竟惠然来粤，访问本市社会状况。吾人谊属同业，于吕女士之来，不能不表其欢与渴慕之忱。
女士生长名门，乃于三十年前一脱当时闺秀之诸习，毅然献身国家社会，开女子教育风气之先河。又能乐善不倦，倡办京直水灾女子赈济会等。近年且主持世界保护动物运动甚力，又翻译中国佛教典籍，如《妙法莲华经》、《观世音普门品》等，使东方及中国文化之真传得以表达于世界有识人士之前。其发扬国光之愿力，比之埋头于科学实验室之学者，以冀有所贡献于国家人类者，何多让焉。吾人于今日国难严重之下，深信自力更生为民族之出路，则以吕女士人格之伟大，自为有力之分子无疑。但以吕女士近因休养游览之顾，暂时无意与现实过为透视。故于第一次来粤之际，匆匆往返，至吾人缘悭一面。惟有祝吕女士于修养之程，日益迈进，早日再为国家社会效最大之劳力，是则吾人欢迎吕女士之微意也。（编者录）
纪吕碧城女士（李圆净）是十年前的事，那时人民安居乐业，上海的虹口一带十分兴旺。王季同居士住祥茂里，吴致觉居士住灵生坊，黄妙悟居士住清源里，丰子恺居士住立达学园，离开我的寓所都很近，他们俱是留学英美日的老前辈。怎样沟通中外的佛化，常常成为我们谈论的资料。季同的“佛法与科学之比较研究”是在那个时候脱稿的。致觉发心接引青年，除将我和子恺的护生画集纂为光明画集，并坚求我起草佛法导论，辄就正于妙老。其时黄茂林居士也常常来讨论留学印度的计划。同时上海时报中常见载有署名碧成者所为诸文，叙欧美各国佛教与护生消息，文情并茂，引起了我们的注意。继悉为吕女士执笔，方卜居于瑞士国之日内瓦湖畔。我于是和他通信，请将各文结集，愿一力担任校刊。结果碧成把全稿寄来，书名《欧美之光》，并因得见导论。激发向佛之坚信，且时向季同问难。为了辑印《欧美之光》，自民十九至二十，来信积稿盈尺。所有排校制版集印各事都由我一手经办，校对上并得致觉之助。初版印八千册，再版三版印二万余册，流传的区域很广。二十年冬，一二八战争爆发，重印本还有数千册在闸北印刷所中未及装订，付诸劫火，灵生坊所存的佛法导论亦付之一炬。而季同的著作还是战争平复后才由我校印的。这三部书，年来影响之深，无可讳言。当时上海印佛门善书的中心有三起，一是由印光法师主持的太平寺，二是辽阳路耸云台公馆，三是狄思威路舍间。每年所印的佛书不下数十万部。碧城居士对此，发生了很大的兴趣，并时与印老法师和聂居士通信。一二八之后，辽阳路与狄思威路的印书运动都归停顿了。同人星散，我亦离沪赴杭，终于徒居武康山间。自是却不复与碧城通消息，音信杳然，至今整整有十年了。今年一月间，突接碧城居士由香港东莲觉苑寄来五封信，时我已迁居法租界，而港沪间复无挂号函件。五封厚厚的信，不知几时丢在静安寺路旧寓的厨房角落里，是偶然由小儿发现带回的。现在把他的书信节录如后：
圆净居士道席。未通音讯，倏已十年。维福德无量为颂。今秋会以拙著观经释论一册托陈无我君转呈，计已达览。兹有遗嘱二件，其内容系以遗资赠与某君，须彼承译佛经，在太虚法师指导之下。如某君较我先亡，或不愿接受此条件者，则由居士承受。惟除太虚法师指导之下之一句，因居士年龄及资望均较某君为高，故毋须他人指导也。事关弘扬佛法，居士义不容辞，务祈协助为感。又此遗嘱无论如何请勿寄还香港，因尊函寄到时，城或已辞世也，故此敝函亦不望赐答。如实无办法，亦可由尊处请佛学界公议处置之。专此拜托。敬请法安。
吕碧城谨启三十一年十二月三十日
圆净居士。昨寄遗嘱，处置纽约存款。今再寄另一遗嘱，处置旧金山存款。此嘱内容是说将旧金山存款捐与Mr。Beech，为维持彼所办之蔬食月刊，但须由彼写据承认，至少须继续出版五年。彼如不接受此条件者，则捐与李圆净居士为刊印佛经之用。此遗嘱今拜托居士保存。俟世界恢复和平，能与美国通邮时，方能寄与Mr。Beech。但届时请居士勿忘记此事耳。一笑。匆上敬请道安。
吕碧城谨启十二月三十一日
圆净居士慧鉴。两寄遗嘱，计均蒙收到。兹再寄此嘱，附旧书两封，即告完毕，敬请接受代为保存。俟上海之麦加利银行恢复营业时，即可办理。此款请代用于宏扬佛法之事，若不代取，不啻使佛门受损失。居士宏法有责，谅不辞却也。专此拜托。
敬颂净安吕宝莲敬上三十二年一月一日
以上三封信，从三十一年十二月三十日，经三十一日，而至三十二年一月一日，各附英文遗嘱一件。其他两封是证明和复印的文件，也都是英文的。可注意的是说此遗嘱无论如何请勿寄还香港，因尊函寄到时城或已辞世也，故此敝函亦不望赐答云云。我自从到杭州旅居之后，十年内竟未尝与碧城再通音问。乃一旦书来，远以遗嘱相委，已属出人意表。昨接无我居士书，谓碧城已于一月廿四日示寂，从容舍报。因知其年来修持之勤，信愿之笃，为感叹不已。无我时以于《觉有情》四月份刊行吕女士纪念专号，指余与女士道谊至深，不可不撰文导扬。我对于碧城居士，所知道的实在很少，除以上所说之外，我只知道他会留学美国维尔斯莱女子大学。他的国学造诣很深，他曾将所作《信芳词》托我面交叶玉甫先生，藉知老宿樊樊山曾称她为“三百年来第一女词人”。他近年曾译作英文佛书多种，传布欧美。他在国外因腹部开刀，伤及手部神经，历医无效，因祷八十八佛而得痊愈。我所知道的如此而已。他从前的历史怎样，以何因缘而入佛，几时回到香港，我都不清楚。碧城虽曾一度回国游至江浙，时我蛰居中山，始终未谋一面。百忙中只能就余所知者拉杂写出了这一点，并将最近来书摘要发表，聊以塞责云尔。
吕碧城居士传略（澄徹居士）吕碧城居士，旌德人，世家也。父讳凤岐，字瑞田，清光绪丁丑翰林，山西学政。母严氏。男女兄弟五，两兄幼殇。居士最晚出，生而颖慧绝伦，读书十行俱下，有不栉进士之誉。年十二，丧父。家产被堂叔侵占，贫无以为生。随母姊赴塘沽依舅氏，居庑下者六七年。旋孑身之津，入大公报馆任编辑，文名藉甚。有友介谒袁项城，一见激赏，令充北洋女子公学总教习，俄而升任监督，时年二十有一也。课余习蟹行文字，不数稔遂通英法德三国语言。志高远，矢以北宫之女自居。愤清廷政稗，阴联浙江秋瑾女士谋革命，事败，项城欲逮捕，幸得解乃免。未几奉母舍而之沪，涉足商场，与西商角交易。西商多折阅，而居士独操奇赢。虽数载致富，而怨府深矣。无何，又失恃，遂只身走美洲，濒行以十万金助红十字会。抵美后，居纽约大旅舍。舍宏壮甲一都，房金最巨，西人寓者多不踰七日，居士竟淹留至六阅月。名媛命妇，皆闻名争于定交。值隆重宴会，罔不邀请。居士制锦衣多袭，日赴数宴必更御，鲜体夺目，见者拟为天上人。旋由美渡欧，寓英京伦敦。一日，应吾国驻英使某夫人摴蒲之约，至稍晚，局已成，居士坐于旁。适邮使送书至，主人启视，乃印光法师嘉言录也。授居士览竟，学佛之念油然而生。自是遂渐远酬酢，日从事内典，年余，皈依三宝。未几断肉食，且以此劝人。又念欧美人之嗜肥甘，由耶教博爱之旨不究竟，且罔识因果轮回也。乃发愿以英文先后译成《普贤行愿品》、《阿弥陀经》、《普门品》、《十善业道经》等诸大乘经及戒杀因果诸论，流通各国。佛法由东而复西。泰西智识界人士，无论佛徒非佛徒皆得深沾法味。彼邦护生蔬食等杂志争载居士之论文玉照，备至推崇。民国二十年，且有条顿偷通日耳曼诺民族五十余人，来吾国华山，受具足戒，宁非居士弘扬之影响乎。某岁，居士寓香港，体不适，疑报身将尽，遂以生活费十余万金布施佛事。丁丑以还，情殷救劫，于英美瑞士诸邦，弘佛化不遗余力。庚辰东旋，止香港东莲觉苑，成“观无量寿佛经释论”。远道邮贶，诠法宗唯识，颇精审。且复书劝其姊美荪茹素，书词激切。余有诗颂之。今正初，美荪忽泫然来告曰，吾妹已于一月二十四日晨在港圆寂矣，方疑。陈无我居士书继至，述上海荣柏云居士得居士遗书诀别，又得觉苑林楞真女士报告。居士临终，含笑念佛，仪度安详。遗属茶毗后，以骨灰投水，结缘鳞介，享世寿六十。遗着有华英文各十种，合名《梦雨天华室丛书》云。
澄彻曰，余与碧城有乡谊而未谋面，仅神交耳。夙闻其奔走海外，为法忘躯。斥资译经诸事，心仪久矣，值净侣辄称道之。前年冬为其骨肉参商，驰书调解，始缔文字因缘。方冀乱平归国。一询弘法之过程，而不意其竟舍报也。岂缘尽而遽去矣。抑欣厌愿切，生西授记，将重返婆娑而普度欤，固不敢臆测。然综观其生平大业弘愿，始迷顿觉。在须眉且难能，况巾帼乎。其必为乘愿再来以度妇女者，可断言已。庞灵照倘前身乎，遗书具在，吾惟以其未及观太平。致足恨也。
附仁果法师跋
吕居士自学佛以来，行菩萨道，率以身先。数年前，即将其生活费十余万金施舍，尤为难能可贵也。而居士一生，并无拖泥带水之事，故其举动极其自在，不受限制。与世之能说不能行者，其贤不肖何可以道里计耶。自非学佛深有所得，必不能难行能行难深能舍如此也。经言，证小乘初果者，于世财即无贪爱，不入色声香味触法故。此事固不能责之人人也。昔阿育王最后以芊菴摩勒果供僧，以其能自在处置者唯此而已。余皆为臣工等所阻，不得自在也。佛言，生前能舍者，功德属已。殁后则物归他有，虽千万亿留在世间，无功德可言也。带不去故，正报已灭。依报非所属故，观居士之舍性，知其具有宿根，则其早岁暴富，非幸至也。因人人不能行居士之所行，故无居士之幸运耳。因果之理，如是而已。吁！如居士者，可谓古今第一奇女子也已。
仁果附跋
佛教世界学者吕碧城
女士逝世感言（震华）世以弘扬佛法教化众生为释子之责，其实诸佛为过去之众生，众生为未来之诸佛，既无不成佛之众生，亦无不度生之诸佛，而于弘通法化利济有缘，固不论夫出家在家，男众女众，凡属佛子，皆各有分。若一味诿责他人，自处安闲，必非贤智之所乐闻。此证之吕碧城女士之现身佛教肩担大法，可以深信不疑也。
女士出自皖南望族，家学渊博，曾受高等教育，敏慧天成，所诣辄精，能文章，工诗词，性好游历，足迹遍中外，寓欧美尤久。中年宿根熏发，顿觉从前所学无俾于身心性命，颇思改弦更张，求得精神上之寄托与安慰。一时苦无所从，偶读佛经，异之，立尽数轴，觉其有路可寻，再加穷究，奇趣盎然。隧一心皈命，专其所向。尝执西书无龙之说，疑经说娑羯罗行雨为妄诞，驰函分询常惺法师、王小徐居士。未几，憬然自悟，能圆其说。且举某报载有某国飞机遇一怪鸟，翼如垂天之云，横载而来，飞机成两段而坠。空中既有如此惊人大鸟，安知再上若干高度，不有变化不测之神物？此为民国十九年事。自后信仰坚固，不屈不挠，翘心净土，礼念无间。行持之外，努力弘化事业。口讲笔述，日无暇晷。国内国外皆知有女士其人焉。
夫女子出洋，居今日交通发达万里咫尺之下，并非奇特。愿所怀目的，不为留学，则为游览；不为游览，则为谋生。至若孤身海外，宜传佛法，造不世之事业，增祖国之光荣。舍女士一人而外，浅见如余，则尚未之前闻。故余尝谓女士为世界佛教学者，以其弘法之成绩不仅仅著于国内也。兹为申述二点，用式未来。
一译述经典。欧美国家，千余年来，皆受耶稣洗礼，佛教至近代始稍稍传入。然以英译经典之供不应求。佛法之真义，犹多秘在东方宝库，未为彼邦人士所尽知。近人以为欲向欧美传布大乘佛教，非先广译经典不可。早年日本高楠博士有见于此，提议用英吉利文字，翻译全部大藏。诚为现代佛教当务之急，恨未现诸事实。女士识解超人，文笔流利，独能于庞大难举之译事。先以己力抽象为之，计成《行愿品》、《普门品》、《弥陀经》、《十善养道经》等。凡如千种，英美两国皆有发售。夫耶教之在吾国遍行数十省，正以牧士之大有人在，使佛教能多培译才，增加西行工具。安知数十年后，欧美之佛教不有惊人之发展乎。
二蔬食运动。人类为欲心动物，眼耳鼻舌，各有偏嗜。食欲之重，校余尤胜。往往为供个己饮啖之私，不惜牺牲大量物命。牵豚于栅，捉鸡于栖。犹未厌馋涎，又复网罗山泽。渔猎飞潜，施尽技巧，贪得无厌。好事者更为按食制谱，力斗新奇。燔炙熏燎，残忍多方。先贤体上天好生之德，著为文章。冀昭炯戒，无如积习既深，一时难。自晚近科学发达，人心趋新，旧时学说不复能转移视听。女士怒焉忧之，于是因时制宜，广采西洋现代时派人物所发表之道德言论，以及伦敦、纽约、维也纳等处实地保护动物情形，一一摄成影片，附以说明，久之集合成书，题曰《欧美之光》。藉以提倡蔬食运动，是真能方便说法纳入于正轨者也。
女士于数年前倦游归国，蛰居香港。读经课佛，泯绝尘缘。盖将毕此一生，而作净土游。曾披露其梦中所得诗云：“护首探花亦可哀，平生功绩忍重埋。匆匆说法谈经后，我到人间只此回。”其自道如此，寓意可见。女士果于最近舍报而去，消息传来，识与不识，无不动容。余知女士之名久，钦其能以巾帼英才，作法苑干城，每为延誉于众，益以勉吾方袍圆领之同辈，不可不力加振作也。近方读女士新著“观无量寿佛经释论”，文义并懋，允推佳构。何期书出未久，即闻哀音。《觉有情》欲刊专号纪念。余于女士之人虽陌生，于法化之缘则颇熟。古有“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说，然则众加追悼，略赞数言，又何得以不文辞。
我对于吕碧城居士
圆寂之感想（叶观一）吕碧城居士已业此五浊而逝矣。居士湛深佛学，近年刻苦自励，而又能布施，为末法所不可多得。余识居士已久，但不常聚首，而函札时通，其彼此商榷讨论。盖纯属佛法范围，综而言之，盖有数事：（1）居士平生极注意佛法西渐之一大工作。一面研究欧文中关于佛教之著作，一面从事佛典译英。故所搜集欧文关于佛教之著作甚多。前数年旅新加坡时，道出香港。曾商之余，拟寄存余所。厥后由新加坡陆续寄港，俾余为之收存。迄前岁居士回港，余以时局变化难测，虑生意外，乃悉以还居士。今当仍在，但不知居士遗嘱有无处分办法耳。（2）居士平日以护生为一大事，非常注意。吾国人注意保护动物，殆可云由居士发之。护生书集之刊行及《欧美之光》一书之译印皆居士所主动。嗣沪上诸善信有保护动物会组织，居士乃慨捐巨资为之倡。利赖至今，此二事乃其荦荦大者，余不胜枚举。居士早岁擅才华，工文学，后乃刊华取实，一心皈向。性干练，家无资藉，而生计颇裕，晚乃悉以布施。居香港时，每日赠菜蔬以银二角为准。战后居东莲觉苑，随众食粥与杂粮，或日仅一餐，而工作从未间断。当此毂业弥天之际，居士顿然西去，在此浊世不能不谓为一大损失。盖目下空前之灾难，不能不谓为积累恶业所感而成，欲图挽救，惟有正本清源，宏法利生，期收善果，此固非一手一足一人一事所能济。今居士逝矣，继肩此任，其为谁乎。而沈溺功利倡导斗争者，则满坑满谷，众生之难伊于胡底。此所以对居士之圆寂而持为之感叹不已也。
可敬可佩之吕碧城女士
（龚崔慧朗女士）嗟乎！名闻遐迩，誉满中外，巾帼文豪，护生健将。佛学界之问星吕碧城女士，已离此浊恶婆娑而去矣。消息传来，举国震惊，薄海同悲。人间失一导师，其如众生何。余不禁喜忧交集，所有的喜者何？女士已遨游佛国，与诸菩萨众俱会一处。常寂光中，宝莲花里，度庄严清净之岁月矣。所忧者何？人世骤失导师，如婴孩之失母，羔羊之迷途。慧炬已灭，将何所依怙耶。余更为彼无声物类悲。盖女士天性慈爱，痌瘝在抱。悲天悯人之心，民胞物兴之怀。大雄大力，提倡废屠运动。登高一呼，众山响应。今女士西去，谁能不避艰难。鞠躬尽瘁，为彼世界上无央数羽毛鳞介之众生呼吁耶。若女士者，智仁勇三者俱备，其巾帼之完人欤。
悼吕宝莲居士（寄东）吕碧城居士，号宝莲，女中人杰也。文贯中西，游遍欧美。而以学佛为归宿，谓非难得而可贵者乎。寄东知居士，殆自佛教欧美推行社之介绍始，仅十余年耳。读览居士著作若《欧美之光》、若英译《普门品》等，或图画若《地藏像》等，始佩居士能以蔬食及佛法劝导习食牛羊肉与信仰基督教之泰西人士，叹为稀有，而犹未审其研究佛学之深也。迨二年前，佛学书局持居士所著《观无量寿佛经释论》稿来，嘱为校阅。拜读之余，辄将鄙见所及者笺注奉还。得复书云，将以遍请大德鉴阅后排印流通，亦置之矣。及去岁秋，居士托荣柏云居士排印所著《观经释》论，见印师纪念会乔拘如居士为校对，而知前稿始将付印。孰知未几居士从香港忽寄下释论先后二十册。时寄东有净宗法相学社之计划，谬承居士赞成。而于居士著作适相应契，复书愿助流通。十二月承惠助汇款，复由大法轮书局送来释论二十余册。贻书有云：“流通观经释论，拟以累公，未知当受此重托否？”当时亦未会措意，及今思之，此二语者乃为居士最后之嘱托也。能不悲哉？同时于印师纪念会见居士答聂云台居士书。详逾修观经验，为之抚掌称叹。于以知居士学佛，解行并进，能为人所难能，有非我侪所能及者。今居士因修观成就而往生极乐，能说能行为何如也。寄东感于居士前书之嘱托，对此观经释论益觉宝贵，拟将是论广为分赠，代为结缘。恼于书中有无差误，为负责起见，郑重细阅。得知居士于唯义觉之研究，深有所待，而非仅皮相已也。至于可商处，有一二字句为加补充，以符法相。深疚书出后未早为之检查，得及就正于居士。然居士今在七宝池中常以神通遥知而认为诤友耳。夫居士学佛之后，提倡蔬食，归心净土而宏唯识，与寄东年来有永不食肉会及净宗法相学社之计划，不觉志同而道合。方期相互研究，相与推行，而居士竟先赴莲池。伤嘤鸣之奚求，慨同声之谁应。瞻望夕阳，不禁悲喜交集矣。
附补充观经释论字句（香港印本）第三面，第七行，“又名”二字改为“其果为”三字。第八行“引业”下加“之力”二字。第九行“满业”下加“之力”二字。“能招”改“能造”。“所招”改“所造”。接下加“业是能招，果是所招”八字。第一三五面，第十二行，“满业”下加“之果”二字。
赞吾国女杰吕碧城居士（窦存我）吕碧城女士真可谓现代女界中的奇杰。她在青年时期，因对家庭不满而出走，可算是中国的娜拉。在那礼教尚未被打倒的时候，她竟以一青年女子抛弃了家庭，毅然走上了欧化之途，创女学，办报纸，主张女界的权力，及至入了民国，举国狂热于欧化的时代。她在漫游世界之后，又毅然反抗着潮流，而皈心佛教。当举世放纵于食欲，以食色两事为人生目的之时，她却毅然抱独身主义，清修梵行。毅然本慈悲心肠，主张戒杀。这是何等的勇敢，何等的智慧，何等强毅而不被众扰，何等明哲而不为众惑。大凡一个人最囗囗囗的，是时代之思潮和内心之习染。要打破这两层束缚，才有自由自主的分儿。却是要做到这一步，非有大勇大智不可。全在外不为物欲所累，内不昧本体之明（此即大学格致诚正之事）。吕女士却具备了这个条件。所以她虽首先以娜拉的姿态出现于中国，却能不至失败，而为女界大放光明。这一面由于她的夙根深厚，一面也由于我国文化的陶溶，因为吕女士是深于国学的。
女士文学天才卓越过人，她的词直与古名家争席。易哭广称之曰：“读素手先鞭何处着。如此山川，为之起舞。读往返人天何所住。如此华年，为之宕气。读辽海功名，恨不到青闺儿女。则为之敲碎囗壶矣。”徐芷升称之曰：“碧城女史邃于哲理，悯女学之不昌，为论说以张之。三千年彤史中，无此英杰，余事填词，亦复后丽绝伦。殆今之易安居士欸。”对女士可谓倾倒备至，但女士的价值并不在此。
女士一生事业，以护生为最大，其一生思想，亦以护生为中心。普扇仁风于世界，迹其行事，可说是今日女界中之墨子。女士自述其竟见曰：“道德之定义，惟无私者永立于不败之地，而亦感人最深。子慕游侠，非欲效朱家郭解之行，惟本其抑强扶弱之精神。救世之不讫自救者，禽兽无力自救。子内省良知，为之呼吁。”又曰：“狼乳之说，闻者或导为妄。然古今之传记多有之。如左传所记之子文。美？报纸所记某传士之子，皆赖狼乳得活，义出于兽类之慈善心。乃吾人顾而反食肉，无恻隐之心，能不愧于禽兽乎？”又曰：“吾人本非食肉之潜质。试观猫犬尖牙而食肉，牛马方齿而食草。吾人未生獠牙，奈何食肉。”又曰：“因食肉而习见流血之惨，养成凶残之性。人类且有自相杀害，兵战格斗，一触即发。”呜呼！如此心，如此言，岂但女界，恐怕男子中也不宜多见吧。
女士的所以使人景仰，所以为女界杰出的人物，不在她的才华，而在她义侠的心肠，仁厚的性情。她的国学根底又很深，所以能走上佛教的路。她的行履又笃实，所以能走上净土的路。我们纪念她，也要学她的笃行，她的侠肠及仁心。女士是女界的先觉者，是首创女学的一人。我们希望现在的女学界能对女士有深切的认识，我们希望女士对女界能发生良好的影响。女士的一生，是先走上了西方文化之路，而回到东方文化，得到安身立命之受用的。我们希望女界继起的英杰，也能如女士一样，不再沉迷于浅薄的物质文明，而对人生有深切之了解。女士的倾向欧化，是在科举时代。国人反对欧化之时。她的归依佛教，是在国人醉心欧化，反对佛教之时。所以女士是具有特立独行之人格，不随别人脚跟转的。当这国性销沉、举世风靡的崇拜外人时代纪念女士，真令人有怅望云霄之感了。
跋吕碧城女士遗书（陈海量）囊赴三乐农产社。荣柏云居士告我曰：“吕碧城女士来书，云将行矣。”余曰：“彼居香港甚安适，举世拢扰，将欲何之？”荣居士曰：“西方极乐世界去。”余曰：“莫戏言否。”荣居士曰：“来书如是言，殆非戏语。”余归，以此消息报知陈无我长者，此三十一年古历十月间语。未几，又语荣居士，曰：“碧城女士昨又来书，云有数事尚未了。暂留若干，事了即去。”余曰：“定力深者，生死自由，来去如意，不为业力所困。吕女士修习净土观，至有心得。生死问题，想已了澈矣。”此腊月间在农产社之语。今日下午赴该社，视三弟病。荣柏云居士动容曰：“吕碧城女士已于一月廿四日上午八时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去矣。”遂取吕女士亲笔遗书及香港东莲觉苑林楞真女士书示余。读竟，不胜赞叹。吕女士孑然一身，周游世界，宣传佛法，厥功甚伟。女士晚岁与人通书，辄署名宝莲，志所期也。今果七宝莲华中化身。如是因，如是果。莲邦添一大士，吾为女士贺。法门少一壮将，吾为众生惜。癸未正月十三日陈海量记。
近代女词人吕碧城（龙熠厚）在恻艳婉约的“词”坛上，也是不让男性独占其美的。在我国历代的史迹中，有不少珍贵的女词人，她们好似沙滩上偶尔出现的宝石一样，不时闪闪的眩耀在人们的眼前。
如宋朝时的“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李清照，“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朱淑贞，“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的徐君宝妻，“生怕东风，吹又上眉梢”的魏夫人。如明朝时的“弱云扶住柳梢头，卷帘依约见银钩”的叶小纨，“多情月，偷云出照无情别”的王修微，“青山隔断碧天低，依稀想得春归路”的叶小鸾，“断肠无处问天公，梦逐陌头芳草付残红”的沈宪英。
又如清朝时的“忆昔时见多不语，而今偷悔更生疏”的柳如是，“心上也难抛弃，眉上也难回避”的冯兰英，“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的贺双卿，“拌得眼前无尽泪，共水长流”的沈孟雅……不胜枚举。
就以最近的吕碧城女士来说，也是我国四十余年来数一数二的女词人了。
吕碧城字圣因，安徽旌德人，她的姊美荪，妹蕙茹，在我国文艺界都是很有名的。碧城的个性很高抗，颇有侠士之风，桐城的秋瑾、吴芝英，都是她的好友，当秋瑾因谋革清命，事败而死，她乃冒险地将瑾尸偷葬于西冷。她那凛然的义气，真令人敬佩。在清宣统即位时，那时她还不到二十岁的年龄，却被聘为北洋女子师范学校的校长。一个英俊有为的女青年，在那时的名望，也可想而知了。
她对于词，特别有兴趣，会作有“任小影眠云，梦抱梨花冷”之句，真耐人寻味。她曾游排云殿，见慈禧后画像，乃作百字令以识之，其上阕为：
“排云深处，写婵娟一幅衣耀羽。禁得兴亡千古恨，剑样英英眉妩。屏蔽边疆，京垓金币，织手轻轻去，游魂地下，羞逢汉雉唐鹉。”诚骂得慈禧无地可容，无词可辩，由于她性格的豪侠，她对巾帼英雄是极景仰的：
“君知否？是天生粉荆脂聂，试凌波微步。寒生易水，漫把木兰花，误认作等闲红紫。辽海功名，恨不到青闺儿女，胜一腔豪兴，写入丹青闲寄。”（法曲献仙音，题女郎看剑引杯图）
巾帼英雄是粉的荆轲，是脂的聂政，休得把她当做平凡的红紫一样看待。她是爱好大自然的：“野色横空，悠然一叶扁舟小，诗情多少？暗逐流波杳。”（点绛唇）每当花前月下，她也像普通男女一样的，会尽情地狂歌过：
“冷红吟偏，梦绕芙蓉苑，银汉恹恹清更浅，风动云华微卷。水边处处珠帘，月明时按歌弦，不是一声孤雁，秋声那到人间！”（清平乐）
可是她一生却有着两大憾事，一是婚事之不成就，一是姊妹间之不和谐。她每次对于婚事都是失望的。在理既然她有这大的才华与名望，当然不能将她的终身寄托于庸庸无能的人，以草了这一生。不过这完全由于自尊心在作祟，所演成的悲剧，剥夺了她人生应有的天伦乐趣。她婚事最初的对象是鼎鼎大名的梁启超，惜乎梁那时已有了糟糠的李氏妻。有人与她介绍诸贞壮，可是不巧极了，她们姊妹间又正在闹意气，甚至向法院起诉，因之也只能罢论。后来杨云史丧偶，她曾与杨有过诗信的来往，无奈杨有芙蓉癖好，也断绝了音讯。袁世凯是她父执，她初时对袁克文很倾佩，可是克文乃放荡不羁之徒，兼之也抽大烟，而恰恰她又是最讨厌抽大烟的人，故她只得忍痛的先后把云史和克文割舍了。就这样节节都给她一个失望，虚耗了她的青春，因此对于婚事也就淡然了。
她住在上海同孚路时，常独自驾一辆奥士丁小汽车，在那里进进出出，也不搭乘其他的人，只带了一只小洋狗作伴。正好那时有人在报上说她几句闲话，她就马上委托律师起诉，这也可见她的个性有点高抗。
她和她的大姐，不甚和好，常因家产关系引起争执，毫无姊妹天伦之乐，大有“人皆有姊妹我独无”之感。
某日，她的友人白葭居士，绘有松林一人面海之图，图上写着“湘水无情吊岂知”等字，请她代为题词，她以图中之景，正是她现处环境之写照，因有所感，乃自比屈贾而哀之：
何人袖手？对横流沧海，一样无情似湘水。任山留云住，浪挟天旋，争忍说身世两忘如此？千秋悲屈贾，数到婵娟，我亦年来仅堪拟。遗魂满，仙源无尽，栏干更无尽，瀛光岚翠又变征，（上声）遥闻动苍凉，倚画裹新声，万松青吹。”（洞仙歌）
真像个女中屈贾所作的“离骚”词似的凄凉。
每当她回味着往事的时候：“苦忆前游如梦，翠裾长曳，锦襜低舞。巢燕归来，雕梁春好非故。余哀零怨，写尽闲词句。更谁见湘波蘸影，袜罗微步，春共行云去，吴蠡未蜕，犹牵病绪，织就愁千缕，酿一寸芳心，黄梅酸雨，众罳闷倚，倦怀谁絮？”（瑞龙吟）
煞是楚楚可怜。
民国十七年左右，她已将近四十岁了，她感到青春已过，万念俱灰，她周遭所觉得是：“絮影萍痕，海天芳信吹来遍。野鸥无计避春风，也被新愁染。早又黄昏时渐，意惺忪，低回倦眼，问谁系在？柳外骄阳，些儿光线。一霎韶华，可怜颠倒闲鸶燕。重重网春魂，花缀灵台满。底说人天界远，懴三生芷愁兰怨，销形作骨，铄骨成尘，更因风散。”（烛影摇红）
遂渐渐转入澈悟解脱，出世观念的佛家思想。于是常用英文翻译佛经，提倡疏食，不久就带了一部份产，漫游世界，济贫扶弱，实行佛家的救世心肠。
伊一日偶阅伦敦快报，见银幕明星范伦铁诺死后，世界亿万妇女，多似爱莫能助地送以泪眼和香花，而黄金的吊赙，简直少的可怜，以致受了经济的影响，迁葬于他地的计划，遂成泡影。其理事人虽向范氏的生前好友，发出过求助的信件数十封，可是回复的信仅仅只有六函。她因见人情之淡泊，乃作金缕曲以讥之：
“孰肯黄金市？叹荒邱萧条骏骨，一棺犹寄。知否恩如花梢露，花谢露痕干矣！况幻影鱼龙游戏，人海茫茫银波外，问欢场若个矜风义？原惯态，事非异。征轺曾访鸣珂里，黯余春碧桃零落，小门深闭。旧梦凄迷无寻处，消息翠禽重递，算吟债今番堪抵。乞取神风东溟送，倚新声，好赚惺惺泪，虚幕掩，夜灯弛。”
“恩如花梢露”人情冷暖可得而知了，况今已“花谢泪痕干”，还有谁来怜惜你呢？
建格来公主即位九日，即被马利女王所杀，将死之时，于囚车中曾见其夫的尸首，抬过窗外。公主死后，葬于伦敦堡，吕碧城偶游于此地，乃作摸鱼儿一词以吊之：
“望凄迷寒瀛古堡，黄台瓜蔓曾奏。宫娃休问，池心史惨绝，燃萁煎豆惊变骤，蓦玄武门开，驽发纤纤手，嵩呼献寿。记花拜璃墀，云扶娥驭，为数恰阳九。吹箫侣，正是芳春时候。封侯底事轻负？金旈玉玺原孤注，掷却一圆莺脰。还掩袖，见窗外囚车，血涴龙无首。幽魂悟否？愿世世生生，平林比翼，莫作帝王胄。”将事迹写得凄婉极了，可称为一篇“词史”。
凡有学问的人，性情上多半是孤僻怪特的，在十一二年前，吕碧城在香港山光道，自己买了一座洋房居住，每逢外出时，她必把门在外锁着，而替她作工的女佣，却紧紧的被锁在屋内，不准出门。那时虽然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可是她还常常穿着西装。她平时憎恨别人提问她的年龄，无论在什么地方，或极热闹而高兴的叙会里，她都不客气加以反驳，说他不应该问这些话，必使对方在众人之前，赔个不是，才能了事。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她本想住在星加坡，惟因她的存款放在美国，故未得到星加坡当局的允许，只得住在香港。等到1941年香港发生战事时，受了不少虚惊，就隐居到尼姑庵莲静禅院里研究佛学去了。一代词人，就这样地埋没下去，真值得惋惜，是渊深的学识，冲淡了她的感情呢？抑是丑恶的社会，逼迫了她走入这条末路呢？还是世人多多加以分析吧！
她曾着有《信芳集》、《吕碧城集》等书，除了在“中华”出版外，自己也印有好几本著作，因她博通中外，旧学与英文俱精，故她的诗词也会用英文译有一部份。
女词人吕碧城（陆丹林）谈到中国现代的女词人，旌德吕碧城可以说是个中的翘楚。她姊妹四人，姊惠如、眉生，（原名贤鈖，字仲素，后易名美荪。）妹坤秀（贤满），都能诗文词，惠如、碧城且工绘事。姊妹四人在清末民初都从事教育事业。眉生在光绪末年，由年伯东三省总督赵尔巽聘任奉天女学汉文教习，后任安徽福建等女师教习。碧城任北洋女师校长。坤秀先后任吉林女学，厦门女师等校教员。惠如、坤秀先后去世。眉生抗战前寓居青岛，年来信息不详。碧城于卅二年一月病殁香港。眉生的诗集在战前出版的，有《薽丽园诗正》、续集，《阳春白雪词》，《瀛洲访诗记》；《秀坤有撇珥集》。惠如长短句只得二十多首，附印在碧城的最后定稿晓珠词之后，因为诗词星散，无法收拾，碧城说惠如殁时，“家虽纠纷，著作湮没；遗稿之求，列入讼案，与遗产同被攫夺”。据说是因其父去世，两兄早死，恶族争权嗣占家产的家族间诉讼纠葛。
现在略写吕碧城女词人的生平吧。
碧城字遁天，又字圣因，晚年信佛后，法号宝莲。她父亲瑞田（风岐），是前清翰林院编修，历任国史馆协修、玉牒馆纂修，外放山西学政，任满返安徽，寄寓六安。原配蒋夫人，即她的生母。瑞田光绪廿一年去世，她那时只有十二岁，侍母住在六安。有一天，她的母亲严夫人遭遇强徒掳刦，她便写信给她的世伯江苏布政使樊樊山（增祥）设法援救，终得安全释放。她的舅氏在天津附近办理权政，她便前往寄住了六七年，专心攻读国文。她为着研究新学，约同女友方氏准备转入女校读书，给舅父阻梗。她感到有志未遂，而向上的心却非常坚决，便愤然的只身到天津去。她有一位女友在大公报工作，即把志愿写信告知这位女友，给英敛之（华）见着，非常激赏她的文字理论，即聘请她担任大公报撰述。秋竞雄（瑾）读报，见着她的著作，认为是同志。有一次到天津，特去访问她。并相约共同从事政治的改革运动。可是两人的政治观点虽有点不同，但为女同胞的解放运动而努力是同一路线，只得分道扬镳。后来秋竞雄协办《中国女报》，发刊词，还是她所撰着的呢。
袁世凯任直隶总督的时期，努力新政，派她筹办北洋女子公学。女学成立后，她任总教习，傅沅叔（增湘）任监督（即今之校长）。过了不久，她升任监督，这是民国纪元前八年，她只有二十一岁。那时天津还没有新式女学，只有三所家塾式的女私塾，袁世凯拨公款在治下开办女学，北洋女子公学算是开山祖了。过了两年，添设女师范科，等到民国前三年，举行毕业礼，毕业师范生仅得十人。其原因那些学生多属随宦的女儿，因着父兄陞调的关系，居处无定，时读时辍，难得学有成就。她在北洋女学的校友录出版的时候，写了一篇序文，内有“滋兰百亩，播吾道之芬芳，蓄丈三年，疗庶物之疵疠”。真是感慨系之。
她主办北洋女师的时候，课余，从严几道（复）研究英国语文，“名学浅识”便是她那时候试译出版的。
京直水灾暴发，她联合天津各界领袖的闺秀，倡办女子振济会，募捐启是出于她的手笔。大声疾呼，筹得的款救活无数灾黎。这可以见到她一面办理教育，一面从事学习外国文学，同时对于社会服务的工作，也不一点放松。
辛亥革命，全国的政治进入另一阶段，她也奉母南下寄寓上海，写作的余暇，经营商业，收获很多，曾助中国红十字会经费十万元。不久，她的母亲去世。民九秋间，便出国赴美，曾在哥林比亚大学学习美术，兼任上海时报馆特约通讯记者。她平生的起居服用享受，都是华贵生活。在纽约时，住在著名的大旅社，一住半年，人们都觉得诧异。因为这家旅店的旅客，多数只住数日，最多的也不过一月，房金奇昂，不容易担负。而她一住数月，无怪人们括目相看。而她在纽约的社交场中，雍容华贵和当地各界领袖往来，彬彬有礼，外人是用贵宾的礼仪来看待她了。
她两度赴欧，法国、意大利、英国、瑞士等都有她的芳踪，而住在瑞士日内瓦的时候最长。瑞士是世界的公国，起居饮食，畅修息游，对于心灵上精神的游泳进入新的途径，悲天悯人的心肠油然而生。和欧洲的慈善家发起护生戒杀运动，写作《欧美之光》来做传播品。初时国内伍秩庸（廷芳）有中国动物保存会的筹设，她也发起中国保护动物会，分道提倡，互相呼应。她所写的中国保护动物会的宣言如下：
“予髫龄寓津门，见沪报伍廷芳氏之蔬食卫生会，及图陈卫生义属利己，应标明戒杀，以宏仁恕之旨。伍公复函，谓原蕴此义，惟恐世俗斥为佞佛，故托卫生之说，以利进行云云。予频年形役尘纲，计划属辍，主义未遂，戊辰多，闲居瑞士，偶于伦敦太晤士报，见有皇家禁止虐待动物之函，心复怦然，立即驰牍讨论，遂决计为国人倡导，以禁止虐待及鼓吹戒杀，同时并行，立言无译，为根本之挽救。考吾国经传，间有恩及禽兽之说，成汤之开猎网，亚圣之远庖厨，闻其声而不忍食其肉，大夫无故不杀生等，皆示限制，而戒恣杀，但无贯澈之主张。盖未根本明了杀生之有违道义也。迨佛教东渐，戒杀之说，始崭然成立，惟以其发源于宗教，儒者关于门户之见，善而不取，遂致意正义湮没。间有本乎良知，服赝其说者，反遭鄙夷，斥为佞佛。而不知佛教一切人我众生等，愿力之宏，道义之广，犹儒家之止于至善，有过之而无不及。集公道之大成，关文明之真义，世界任何宗教，宁有善于此者！故予综揽群言，首宗其说焉。”
她少遭家难，多愁善感，独身终老，几十年来，目击和亲历家庭间社会间的勾心斗角，精神上自然有无限的感触，心灵上更加有不少的伤痕。有一年，她寄寓伦敦，在我国驻英公使馆内，恰值看着新收从内地寄到的印光法师嘉言录。学佛动机，由此启发。于是潜心研究内典。因感到欧美人士对于精深的佛学，不容易了解，她便发愿用英文编译佛经，来传播佛学。为了力行戒杀，首先实行茹素来养生。民廿四年，她到香港，购屋居住。可是搬入不久，发觉房子的梁柱，白蚁丛生，如果把它消灭，事实上是残杀生物，不然，白蚁把梁柱蛀烂，楼房倾圮，人物都是遭殃的。为了这，她感到进退两难，没有两善的办法。后来只得索性把这所房子平价让给他人了。
她是偏爱文艺的，朋友们的往来，多是诗文耆宿或对文学有相当的修养，彼此间谈艺论文，引为乐事。北平的僧伽医院有一次向她募捐，她把款寄去之后，接着一封复谢的信，不特文字庸劣，字也写得非常幼稚。她感到很大的失望，常向人说：“这些低能的不通文墨的和尚，怎能够好去做事，还谈什么阐扬佛法呢。”这可以反映她对于文学的注视。
抗战开始后，她从瑞士回香港，先住在山光道的房屋，后来搬到相隔不远的东莲觉苑去。东莲觉苑是港绅何晓生（东）的眷属所建筑的佛堂，经常除讲经外，并附设有专为灌输佛学的女塾，屋宇内宏丽壮观。她住在那里，常常的宣扬佛学。日军侵略香港后，她虽然是与世无争的佛教徒，但是，四周空气异常恶劣，凡是有点热血的人，莫不幽忧苦闷。她是饱经忧思，哀痛悲愤，自不在言。她于是在那倭军铁蹄下的乱世，性命不能苟全，便于卅二年一月廿四日在香港病殁了。临终的时候，神志清明，写有七绝一首，是她在世六十年最后的吟咏了。诗云：“护首探花亦可哀，平生功绩忍重埋。怨证说法谈经后，我到人间只此回！”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她的绝命诗，是悟澈生死之理，了无挂碍似的。记得弘一和尚于卅一年十月十三日怛化的时候，她那时住在香港，写了几句感悼词，这几句话，应是改易了几个字，也可以做悼她的哀音。词云：“大哉一公，浊世来仪。麝而不磷，涅而不瑙。叶伦，是优波离。昔为名士，今为天师。须弥之蔤，高而严洁；阿缛之华，澹而清奇。厥功圆满，罔世惊遗。土归寂光，相泯圭畸。公既廓尔亡言兮，我复奚能赞一辞！”这些话，很像是她的生死观。
她生平的著作，有《信芳集》、《吕碧城集》、《鸿雪因缘》、《美利坚建国史纲》、《欧美之光》、《晓珠词》（有三种版本）、《香光小录》、《雪绘词》、《文史纲要》、《观经释论》、《名学浅识》及英文传播佛学书十种。
这是她生平的概略，今继述她的词了。《晓珠词》里陈飞公（完）题词沁园春词的小引有说：“昨与寒云公子夜话，泛及近代词流。公子甚赞旌德吕碧城女士，且首踰日当折东邀女士与不宪饮集闲楼，留此人天一段韵事，为他日词苑掌故。因以女士自刊信芳集见示，不宪寻览一过，奇情窈思，俊语骚昔，不意水脂花气间，及吾世而见此苍雄冷慧之才，北宋南唐，未容傲识。今代词家，斯当第一矣。审其聪性，已入华严之女，傥曳竿木随身，极尽楞伽变相。倚其宋那，融我悲圆。灵云见桃花而不疑，香严击竹而忘所知。到此无垠，得大自在。则逢缘而妙，触处如如矣……”可说是颂扬备至。徐琱村（沅）在法曲献仙音调题词的小引也有说：“老学庵笔记，称易安讥谈前辈，多中其病，意其识解所到，必有以破一世浮议，不为所拘击者。惜其论者不传，乃仅以词人目之也。碧城女史邃于哲理，悯女学之不昌，为说以张之，理之所据，于前哲不少回护。三千年彤史中，无此英杰。余事填词，亦复俊丽绝伦，殆今之易安居士欤……”与陈飞公的文并看，可见同时文人倾佩的一斑。
当信芳词初版刊行的时候，樊樊山除题词外，逐首注评。樊的金缕曲题词云：“姑射婵娟子。指仙家碧城十二，是侬名字，冰雪聪明芙蓉色，不栉明经进士。算兼有章京曹史。玉尺家声娇女继，种鲤庭十万新桃李。”（君为余同年吕提学季女，年甫及笄，即为天津女学总教习。）男不重，重生女。江南旧识云英女姊。写春风红梅一卷，诗如花美。（令姊惠如尝为画红梅一卷，题诗其上。）“芍药清文今重见，始信花中有蕊。只漱玉风堪拟。料得前身明月是。赌声名碧海青天里。应买贵，薛涛纸。”其他注评她每首作品的话，择录几段于下，如：
生查子：“清明烟雨浓，上已惊花好。游侣渐凋零，追忆成烦恼。当年拾翠时，共说春光早。六幅画罗裙，拂遍江南早。”樊山的评语是：“无风自伤君知否，西子裙裾拂过来，结句不灭刘郎矣。”
浪淘沙：“寒意透灵帱，宝篆烟浮。夜深听雨小红楼。姹紫嫣红零落否？人替花愁。临远怕凝眸，草腻波柔。隔廉咫尺是西州。来日送春兼送别，花替人愁。”樊山的评语是：“漱玉犹当避席，断肠集勿论矣。”
祝英台近（为余十层题神伤集）：“背银缸，拈翠管，秋影荀倩。洛赋吟成，人共素波远。可怜魂览帷间，钗寻海上，都不是等闲恩怨。几曾见。琼树日日常新，冰蜍夜常满。赢得情常，那怕梦缘短。瓣香待卜他生，慈云乞取。好深护玉楼仙眷。”樊山的评语是：“句法善于伸缩，的是填词能手。世间无数钝汉，自命梦窗，纵使呕心十二万年，不能到其只字。”叶遐庵所编的“广箧中词”，所选吕词三首，此首亦在内。
樊山对于其他各调的评语，如：“南唐二主之遗”，“常语龙奇”，“此词居然北宋”，“细入无间”，“松于梅溪，细于龙洲”，“似唐昭宗语”，“陈君衡所不能到”，“史梅溪换巢惊凤之嗣音也”，“稼轩宝钗分桃叶渡一关，不得专美于前”，“吴城小龙女，复见于今日”，“徐典乐之亚匹”，“清深苍秀不灭樊榭山房”，“沉痛至骨”等，而于齐天乐调咏荷起首“横塘未到花时节，暗香已先浮动”两句，评为“此等起句，非绝顶聪明人不能遗”。从樊山的评语看来，她的词学精深造诣与成就确有独到之处，绝非因为她是年家子阿其所好的谀辞。
樊山的评语，只限于她在国内时所作的词，后来她把续作的词，分编四卷；《信芳集》的词是属第一卷，至第二、三、四卷词的刊行，樊山已经去世了。
民国廿六年三月，她刊行《晓珠词》卷三，是用影印的手写稿，印刷极精，开首有她写的一篇记，说明自己定稿付印的原因，文云：“予慨世事艰处，家难奇剧。凡有著作，宜及身而定，随时付梓，庶免身后湮没。襄刊晓珠词，即本此旨。时虽远客海外，未能校勘，版凭字讹，均为遍计。迩以旧刊告罄，索者踵接，无以应也。乃谋重镂，篁三卷。初稿多髫龄之作，次旅欧之作，归国后，专以佉卢文字，通译释典，三载始竣，重拈词笔，月余得如干兰，即此卷也。手写新稿，先付影印，将与前二卷合刊，俾成全壁，敝帚自珍，深魄结习之未词也。”
她文里所云“初稿多为髫龄之作，次旅欧之作”是指“信芳词”而言，“家难奇剧”一语，在她的澣溪沙一首有说明，词云：“寥莪终天痛不胜，秋风萁豆死荒陆。孤零身世净于僧，老去兰成非寂寞。重来苏季被继承，浮名徒煮附苍蝇。”我们读她的词，看她在词末的附记，我们益加明白了。记云：“予孑然一身，亲属皆亡，仅存‘一情死义绝’，不通尝讯已将卅载者，其人一切行为，予概不预闻。予之诸事，亦永不许彼干涉。词集附以此语，殊属不伦。然读者安知予不得已之苦衷乎！”文中“情死义绝”之“死”字本为“断”字，后改为“死”字。又词末句，后来也改为“不闻伤骨更相凌”。而蝇所指的人，我本来知道，但不想明白写出了。
在廿六年的夏间，她把《信芳集》词卷一卷二，《晓珠词》卷三和后来的词分为四卷，末附她的大姊“惠如长短句”，编成一册，仍用《晓珠词》名义印刷，这是她在战前的所作词自定本了。在印行的时候，说明印集的原因，文云：“年来潜心梵文，久辗倚声，由欧归国后，专以佉卢文字，边译禅典，三战始竣，形神交瘁，乃灵拈词笔，以游戏文章，息养心力。愿既蠲夙嗜，流连忘返。百日内得六十余阙，爱合旧稿，鍪为四卷，草草写定，从今搁笔。盖深慨夫浮生有限，学道未成，移情夺境，以词为最。风皱池谁，狎而玩之，终必沉溺。凛乎其不可留也。至若感怀身世，发为心声。微辞忠爱之忱，小雅抒怨悱之旨。弦歌变欢，振作士气；词虽未艺，亦未尝无补焉。予惟避腐前贤，倒触来哲，作壁上观可耳。”
她提倡卫生和素食运动，非常努力，所作菩萨蛮词充分的表露，词云：“春云将展蔷薇战，飞江溜白花如霰。人事苦烽罗，郇厨翠釜哀，惊刀掺万户，猩狼能飘杵，此恨几时平？千年誓死生。”注云：“红白蔷薇两军，血战三十年，事见英史。人类既苦兵祸，而人类复杀物类，屠场每日杀牲以数万万计。奇痛澈天，流血成海，历千万而不止。伦敦蔬食会刊曾述此言，并刊肉市之影于报，美国蔬食杂志亦言废除肉食，为世界将来必至之趋势。抑尝闻之，世界目标，趋于真美善三点。正义为真，文字属美，和平为善。吾词家皆工审美者，寗不摈比丑恶之残杀耶？愿我同人共勉之，美之义甚广，兹姑就词坛立言。”
她不特工诗文词，且能作画。在她的词中，如二郎神词，有“杨深秀所画山水便面，儿时常摹绘之……”又丁香结词，有“梦于伦敦友人处，见予所绘水墨大士杰，秀发披佛，现身海中。忆髫龄乡居，乡人会以旧画观音一幅，乞为摹绘，固有其事也”。而为我题红树室书画集，玉京谣词句有：“年时肯负名场。葑擅难虫，记早弛茂苑，粉缟难箱。蝉尘织恨尘满，”附注有：“予亦幼擅丹青，去国后，抛弃久矣。”等语。但她虽然工画，却不以画名于时，而画便给词名所掩了。
末了，把她的梦江南词一首，做本文的结束，词云：“归去也，色界众生悲，白奈遍幢殁（平）帝女，紫云飞盖挽神妃。吹泪入瑶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