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往巴黎的胶囊列车包厢内,窦衍阳平静地听完了粟都叙述的往来经过。他们相对沉默,都无法确定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良久,窦衍阳觉得似乎应该再说点儿什么,便和粟都又提到了金九的死:“刺客的身份说不太好,但对方一定酝酿了很久。这次‘自由美洲豹’召集的大规模集会是下手对付他们组织领导人的好时机,无论是哪个反对派做的都有可能。”
“‘自由美洲豹’有很多反对派吗?”粟都似乎还没有从记忆中完全苏醒,好半天才慢悠悠地问道。
“是的,很多。”话虽然这样说,但窦衍阳明白这事疑点极多。无论是对金九身份的准确把握、选择的行刺时间点还是刺客使用的超远射程脉冲枪,每一项都说明对方拥有非同寻常的专业实力。因为如若哪一个民间组织能有这本事,那他们各组织之间也就用不着打多少年的仗了。
虽然谈不上阅人无数,窦衍阳仍然能从朴再兴那闪烁飘忽的目光中读到一点儿别样的东西。所以在离开巴黎前,他让金元亨帮他秘密调查了这个中立区的陆军队长。结果则令窦衍阳很吃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军官竟然与“自由美洲豹”的二号人物颂育西里是老战友。换言之,二十多年前他们二人都曾经在根目录警备部队首尔的特种作战旅外围部队服役。而金九的死受益最大的人其实就是一直处于金九阴影下的颂育西里,根据金元亨的调查,金九的秘书在半岛中立区组织扣留期间的确曾秘密会见过朴再兴,至此凶手是谁已经不言而喻。只不过窦衍阳对这种组织内部间狗咬狗的戏码并不感兴趣,对于窦衍阳来说接下来如何面对哥哥窦衍章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不过窦衍阳显然有些多虑了,因为窦衍章似乎根本没有见他们的打算。前来接站的是主席办公厅的一个普通工作人员,甚至连个办公室的主任都没出面。
“我叫罗姆斯·贝克。主席办公厅联络办公室的副理事。你可以叫我贝克。”贝克有三十五岁,五短的身材加上略有些谢顶的头发,看上去要比他实际年龄大一些。
窦衍阳很友好地和他握了手,然后带着神色紧张的粟都登上了标有亚欧联盟总部Logo的一辆飞行汽车。
“执行主席希望谨慎处理这件事。”贝克话中有话地说道,他当然知道窦衍阳和粟都的身份,所以整个二十分钟的行程中都尽量寡言慎语,搞得本来想打探一下哥哥态度的窦衍阳根本没法开口。
汽车缓缓驰入戒备森严的爱丽舍宫,这座曾经是法国政府所在地的宏伟建筑如今成了亚欧联盟总部的办公地点。贝克带着窦衍阳和粟都从右侧的一个小门进去,上楼后拐了两个弯,通过三道门禁才走进一个小会议室。那里已经有人在等待着他们,一共四人,三男一女,看样子都是亚欧联盟的高官。
这些人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中间的一男一女,看上去比贝克还小几岁的样子,女人妩媚、男人彪悍,两人皆是东方面孔。
“这位就是粟都先生。”贝克先介绍了粟都,然后才象征性地介绍了一下窦衍阳。女人显然对粟都更感兴趣,打量了好一阵儿才把目光转移到窦衍阳身上,然后微微抬了抬下巴,对贝克示意了什么。窦衍阳正琢磨她是不是想了解自己身份的时候,贝克却已经用非常恭敬的神色拽着窦衍阳离开了会议室。
“你这是什么意思?”站在昏暗的走廊上,窦衍阳很不满地质问贝克,会议室里那女人对他的态度让他感到非常愤怒。贝克则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说这是执行主席的意思。窦衍阳了解他这个哥哥的脾气,既然属下这么说了他也就不好继续追问下去。况且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应以大局为重,所以只好闭嘴,跟着贝克又走进了电梯。
贝克带着窦衍阳来到一间有沙发和床的套房,丢下一句“晚一点儿会有人来见他”就离开了。窦衍阳本来以为哥哥忙完工作可能就会安排与他见面,谁知道这一等就是三天。这期间除了带他去餐厅吃饭的服务人员以外,他甚至连贝克都没再见到过。
窦衍阳觉得自己像被监禁了一样,他几次向门口的服务人员提出强烈抗议,终于,一个自称是接待处主任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接待处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他显然明白窦衍阳的诉求,直截了当地说道:“您和执行主席的见面安排在明天上午。”窦衍阳估摸着也许是哥哥太忙,也就无奈地回到房间继续通过裸眼虚拟现实系统进行互动娱乐以打发时间。
第二天早上七点整,接待处主任又一次敲开了窦衍阳的房间:“执行主席想见您。”这时窦衍阳已经起床,他们匆匆在餐厅吃了早餐后径直走入办公区,直到此时窦衍阳才得以领略亚欧联盟办公区的全貌。
和哥哥窦衍章即将见面的地方是个并不十分宽敞的办公室,显得颇为低调,倒不太像哥哥的风格。办公室里除了全息投影屏幕,就是四面整墙的巨大的水族箱,里面游动着包括鲨鱼在内的各色海洋生物,好像完全置身于海底一般,看上去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虽然知道这是全楼装修时内置的虚拟现实系统投影的虚拟影像,窦衍阳却仍然看得饶有兴趣。通常像如此巨大规模的室内全息投影系统非常昂贵,一般家庭很少安装使用。窦衍阳甚至一度忘记了自己身处于执行主席办公室,好像也变成一条鱼游历于海洋之中。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将窦衍阳拉回现实,他茫然回首,看到一个身材极高的中年人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人看上去孔武有力、皮肤黧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健康的光泽,炯炯双目中放射出自信的力量。
这个黑人是哥哥的秘书吗?窦衍阳正疑惑间,黑人大叔却大踏步坐到了窦衍阳对面,那个本该是窦衍章的位子上。
“请坐吧。”黑人大叔示意窦衍阳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按了下手边的呼叫器,叫服务人员给他倒了杯咖啡。他中文很好,几乎听不出什么口音。
“我叫范·比尔德,出生在广州,之前我在理事会秘书处任职,刚刚就任亚欧联盟执行主席,是第一办公室的负责人。”范·比尔德大声地给介绍窦衍阳自己的情况。
窦衍阳被他的话惊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你是执行主席?难道亚欧联盟有两个执行主席吗?”窦衍阳知道亚欧联盟并没有设过副主席这个职位,通常都是联盟总理作为二把手具体落实主席提出的政策和命令。
“只有我一个。”范·比尔德正色道,“我昨天刚刚被联盟武装部部长和联盟理事会秘书处提名成为临时执行主席,在下一任执行主席选出来前将由我负责整个亚欧联盟的所有工作。”
“那我哥哥呢?”虽然对哥哥并无好感,可此时身处异乡的窦衍阳还是非常关心他的下落的。
以前在家的时候,父母总是把哥哥当作鞭策窦衍阳的动力,他们以他为荣,每天在不同场合提起窦衍章甚至已经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另外不得不说,无论愿意与否,最近几年窦衍阳一直在沾哥哥的光。就算是这次带粟都来巴黎,不也是他运用自己私人关系的结果吗?
“根据联盟法律,在武装部部长和理事会秘书长一致同意的情况下,他们有权发起对执行主席的弹劾动议会。动议会的参会者如果超出三分之二赞成,那么执行主席就会被弹劾下台。”范·比尔德严肃地说道。虽然表面上毫无表情,可窦衍阳还是能感觉到他言语中对哥哥明显的轻蔑。
一瞬间,窦衍阳开始同情起哥哥来,他甚至怀疑他的下台是否是与自己有关。
不管怎么样现在都应该先把情况搞清楚。他开始追问起哥哥的下落,却得到范·比尔德这样的回答:“对不起,你不是联盟官员,暂时无权过问前任执行主席的下落。况且现在他还不能见家属。”
大受震惊的窦衍阳不再追问,强烈按捺着剧烈起伏的心跳端起杯子喝咖啡,同时脑子里迅速地计算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就听范·比尔德继续说道:“除了告你这个消息,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从某种意义上也与你哥哥有关。”
窦衍阳抬起头,用略带焦灼的目光打量范·比尔德,等待着他下面的话。范·比尔德则满意地翘着嘴角,沉默了几秒钟才继续道:“那个火星人执意让你做他的助手,寻找他需要的东西。我想问问你是否愿意?不过这有个条件,你不能在这里以任何方式打探你哥哥的消息。你要清楚,这是联盟法律规定。法庭未宣判前,你不能干涉司法公正。”
如果是在三天前,窦衍阳对这个哥哥一点儿兴趣也不会有,无论他犯了什么罪都和自己没关系。可如今窦衍阳却感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最起码范·比尔德的话向他证明了一件事情:哥哥的倒台与自己有直接关系。若是这样,自己不可能袖手旁观,他必须打听明白为什么仅仅三天时间会发生这样惊天动地的变化。
不过久历职场的窦衍阳也知道,此时的他必须先稳住对手,否则若被范·比尔德送离巴黎的话那希望可就更加渺茫了。于是他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拼命地表现出对哥哥的轻蔑:“他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我倒很想见见粟都。”
“这个没问题。我听说你们兄弟感情不是很好?看来是真的。”范·比尔德微笑着向窦衍阳伸出手来:“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窦衍阳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与粟都在胶囊列车那一个半小时的沟通竟有如斯威力。否则根本不能解释亚欧联盟总部为什么要他这个小小的警备队上校来做粟都的助手。
二
离开执行主席办公室后,窦衍阳终于在另外一个会议室中见到了粟都。此时的他正置身于一群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中间神采奕奕地做着演讲。看到窦衍阳跟随招待处的工作人员进来,他立即离开座位,疾步走过去,在众目睽睽中抱住了窦衍阳。
“火星有救了兄弟,武装部长和理事会秘书处共同签字成立了联盟太空联络署,我是第一任署长,直接向执行主席汇报。我这几天一直不停地告诉他们你和你哥哥的区别,因为我猜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因为过度兴奋,他的脸甚至显得有些扭曲:“只要找到反物质武器的核心技术,我们就有打败水猿人的希望!”
“你知道我哥哥的事情?”窦衍阳问道。虽然涉世不深,但从小到大窦衍阳都在父母和哥哥的耳濡目染下长大,亦阅读过不少相关书籍,算得上出身世家。他讨厌战争,甚至厌恶争斗,但不代表窦衍阳不能战、不善战,要知道作为一名优秀的军人,窦衍阳时刻都抱有成为将军的梦想并为之付出了一定的努力。
向往和平的窦衍阳明白,自己通往火星的和平之路一定不是什么坦途。所以自刚才得知哥哥被弹劾下台,他就明白身处险境的自己在这里的人眼中已经成了窦衍章这条线上的蚂蚱。如果此时不利用好和粟都这个火星人的关系才是最危险的事情,搞不好连性命都得丢在这儿。
“不,你听我说。”粟都可能感觉到窦衍阳有些情绪,遂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你哥哥没有危险,他现在仅仅被解除了职务,如果通过内部调查组的调查,他会很快恢复自由。其实他除了没认识到火星人对地球的威胁以外并没什么过失,我相信他会想清楚的。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下一步的工作。”
粟都对窦衍章似乎还有些成见,好在他并不排斥窦衍阳。窦衍阳清楚在亚欧联盟内部,执行主席虽然名义上是最高首脑,但实际上却没有军权,也没有最终决策权。他的每一条命令都要通过理事会秘书处的批准然后交由联盟总理执行。哥哥窦衍章所在的右派政党和理事会秘书处的左派政党一直势同水火,所以军队的最高首领武装部长的态度非常重要。看来这次就是粟都成了决定天平的最终筹码。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左派领导人弗拉尔斯基利用他理事会秘书长的身份联合武装部长发起了对窦衍章的弹劾。也就是说哥哥不相信粟都的话,最起码表面上没有表示出合作的意思,于是左派利用这个借口将他搞下了台。
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多年来处心积虑的左派反对党仅仅是利用粟都来取得政权吗?窦衍阳用同情的目光打量粟都,又觉得他很可怜。右派之前虽然拥有执行主席的位置,可政府实权机构联盟理事会却由左派控制。仅仅依靠拥有遍布全球的联盟情报组织“Root组织”,才得以让哥哥他们一派挺能到今天。现在,也许权力格局又要被改写了。
想到自己竟然无缘无故地被卷入了如此令人厌烦的政治争斗,窦衍阳不禁长叹一声。要知道纵然现在能找到借口离开巴黎,他也会被左派列入黑名单,这会影响他一辈子,甚至还可能波及父母和子女。与其那样不如一劳永逸,在这里先解决了这个问题。
可是这又谈何容易?窦衍阳一筹莫展地轻抚着发烫的脑门儿,有种被人暗算的感觉。他问粟都,现在能做什么。就见这位一无所知的可怜虫仍保持着亢奋,指了指身边那些年轻人大声笑道:“找到反物质武器,告诉地球上所有的人他们被火星原住民盯住了。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粟都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激动地说道。
“什么?”
“我昨天和‘宓妃’进行了很友好且深入的沟通,我觉得她完全有能力帮助人类解决目前的困境!这是地球人类迄今为止最最伟大的发明,这一点火星绝无企及的可能。你们对她的限制太厉害了,完全束缚了她的自由。我会强烈建议执行主席将解除‘宓妃’限制的法令提到理事会日程上来。”
“你不是了解过地球吗,难道不清楚AI世界大战?”
“不能因噎废食。”粟都说。
“这不是亚欧联盟自己说了算的,需要提到联合国讨论。”窦衍阳对粟都的东拉西扯非常不满,想用联合国来堵住他的嘴。谁知道对方却完全没有会意他的意思,继续说道:“亚欧联盟只要开了这个头就会引起连锁反应,我猜一定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未必吧。”窦衍阳拧起眉头,略有些不悦地说道,“这事很麻烦,一句话半句话也说不清楚,还是先说说眼前的事吧!”
“对,先说正事。”粟都正色道,“你马上成立一个队伍,帮我寻找反物质武器核心技术,你做过刑侦,会事半功倍。具体的情况我会晚一点儿告诉你,你现在可以考虑一下人选的问题,拟个名单给我。”
“人选?”
“对,从你之前的下属里面挑一些能干的人出来,埃利克斯部长说我们可以组织一个自己的团队。”粟都说的埃利克斯部长就是联盟武装部长金·埃利克斯。
“好的。”听说可以挑选自己的人,窦衍阳不禁喜上眉梢,他相信手下的兄弟们一定会认为可以跟他在巴黎工作酷极了。这时粟都转过身,边指挥几个年轻人挪动桌椅边说道:“大概七八个人就够了,除了你我在地球可没什么靠得住的朋友。”说话时他还顺便拍了拍窦衍阳的肩膀,那样子好像他们不是才认识了十多天,而是认识了十多年一样。
“我要亲自写份重要的报告,也许会在下次联盟峰会扩大会议上宣读。”看得出粟都难掩心中的愉悦,说话时不停地指手画脚:“这里以前是个会议室,暂时没有更好的办公场所,我们就先在这里工作。”
窦衍阳找了个椅子坐下,边想边迅速地在桌面上拉出全息投影虚拟屏,用手指在上面刷刷点点地写了个名单,凭空轻轻做了个抓握的动作,将这个名单圈起来,正准备将它通过电子传单系统发送给粟都的时候,一个不认识的人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
这时候房间里乱哄哄的,所有人似乎都忙忙碌碌,而这个人的出现却像突然按下了暂停键一样,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窦衍阳亦不例外,把全部注意力都投在这个长着东方面孔的女孩身上。
女孩大约二十三四岁,穿着整洁干练的职业装,长得清秀脱俗、身材高挑的她仿佛盛开在草坪中的一朵月季花那样让人瞩目。粟都显然也被她迷到了,放下了所有的工作迎了上去。
“你好。”粟都热情地和女孩打着招呼。女孩则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番,才皱着眉问道:“谁是粟都?”
“我就是,你是哪位?”粟都丝毫不以女孩冷淡的态度为忤,反而显得更热情了,“这里是新成立的太空联络署,我就是署长粟都。”
女孩冷哼了一声,斜睨着身边匆匆而过的工作人员,来回踱了两步说道:“我叫星野瑾,受理事会秘书长弗拉尔斯基之命前来。我的任务是协助你寻找反物质武器的线索并审核监督太空联络署的工作。”星野瑾说话直言不讳,丝毫没有考虑粟都的面子。好在粟都好像知道她要前来一般,连声说着欢迎。
“这位窦衍阳先生是我们联络署调查小队的队长,正在筹办寻找反物质武器的工作,以后就由他负责支持星野小姐的工作。”粟都向窦衍阳方向指了指,把他推给了星野瑾。
“很好。”星野瑾看了窦衍阳两眼,然后左右环视道,“我准备了些资料需要向你们交代,十分钟以后我们在理事会的内阁会议室开个会。”说着话她立即转身离开,既没有交代去哪儿也没有说明需要准备的会议内容,直把窦衍阳和粟都听得目瞪口呆。
“你知道她要来?”窦衍阳问道。
粟都脸色晦暗,显然是被星野瑾的喧宾夺主闹得有些下不来台,嗫嚅道:“昨天弗拉尔斯基秘书长和我说要派一个监督员过来,我没想到原来是要她负责。”
窦衍阳没有说话,多少对粟都的表现有些失望。他踅过身,和身边的一个年轻人问明内阁会议室所在,也没和粟都打招呼就走了过去。而他身后的粟都则犹豫了片刻,才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星野瑾的到来给刚刚热闹起来的太空署降了温,给兴奋不已的粟都当头浇了盆冷水。窦衍阳知道,打了折扣的权力和粟都心目中的地球火星联盟差距太远,完全没有达到之前在北亚时瑶姬给予的承诺。这种落差让他一时很难接受。
至于自己,被搅进来本来就是阴差阳错的事情,无所谓受谁领导。只是想到那个远离喧嚣、远离地球的梦似乎越来越远了。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桃花源也成了幻想,纵使真正到了桃花源又能如何呢?窦衍阳望着冷若冰霜的星野瑾和才从梦幻中清醒的粟都,思绪万千。
星野瑾见他们二人到齐,没做过多的客气便直抒主题:“粟都先生,你之前向执行主席汇报的材料我已经看过了。现在有两个问题需要首先解决,一是你所说的火星原住民,也就是所谓水猿人,他们的进攻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拥有什么类型的武器、舰队规模如何?这个需要你再详细解释一下。二是和你们火星独立政府的联络情况,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粟都犹豫了一下,说道,“水猿人对地球的进攻是基本确认了。只是具体时间以及他们舰队的军力还不太清楚。在我联系上独立政府后可能会有新消息。”
“你打算什么时候联系?”星野瑾冷冷地问道。
“我刚才一早已经通过火星带来的通信终端向独立政府做了汇报。只是由于我这次并非负责人,所以可能还需要政府方面进行核查。”粟都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星野瑾,而是一直低着头。星野瑾则淡淡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下去。
“火星目前的情况和这次来地球的目的我前天已经和范·比尔德主席、埃利克斯部长以及弗拉尔斯基秘书长做了专题汇报。现在我们的当即任务是找到落拓,只有他才有‘反物质武器棒’的再生记忆。”粟都显然是不愿意再与星野瑾纠缠下去,直接祭出了亚欧联盟的三个最高领导人。
谁知道星野瑾根本没理会粟都的话,反而冷笑了两声:“那很遗憾,你需要再和我说一遍,要详详细细地说。另外我还要告诉你,落拓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她口气严厉,目光充斥着一种淡淡的不怒自威,完全不允许粟都辩驳。
三
不过也多亏了星野瑾的再次追问,窦衍阳才了解了这三天的事情。和他的猜测差不多,哥哥窦衍章在第一天拒绝掉粟都后和军方领导人联盟武装部长金·埃利克斯发生了争执,开始他们纠结的问题还是相信不相信粟都和火星人,到后来竟成了两人对执政党的执政理念和与北亚的战争之争。埃利克斯一怒之下联合弗拉尔斯基连夜发动了弹劾动议会,最终弹劾了窦衍章并发起了对他的离职调查,之后选了弗拉尔斯基的学生范·比尔德做临时主席。
至于弗拉尔斯基和埃利克斯到底在之后谈了什么,粟都并不知道,但他知道经过三个小时的密谈之后他们起草了联合报告,并决定以亚欧联盟的名义向北亚、非洲统一联盟、地下国际新国联以及联合国递交《火星威胁概要》,并决定立即在联盟航天局下面成立太空联络署,交由粟都进行与火星的联络以寻找反物质技术的工作。
“反物质技术的资料是以再生记忆的方式存在于我们独立政府的几个科学家的记忆中,其中最关键的‘反粒子运输棒’技术在落拓的再生人记忆里。这是落拓到地球之后我的导师才发现的事情。”粟都说着吸了口气,像是酝酿什么:“所以我们申请了反物质武器研究项目,在得到政府支持后到地球寻找落拓的再生记忆。”
星野瑾静静听着,脸色已经不像刚见面时那样冰冷了。她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再生记忆可以遗传吗?”
“可以,只要是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有再生记忆的遗传基因,这也是超光速质子的基本传播原则。正因这个原则的存在,本该消失的水猿人躲避了火星灾难而生存下来。”
“落拓已经死了。”星野瑾微微叹了口气说,“落拓在第一次AI世界大战之后被当时反攻上来的地下政府进行了思维重塑,清空了所有记忆……”
“再生记忆以质子的形式保存于受体细胞中,并不受脑记忆的影响。恢复记忆是循序渐进的过程,可以通过引导再生记忆。”粟都突然打断了星野瑾。
“这个我知道,但他由于擅自启动了引起地下政府惶恐的第一代‘宓妃’备份,被判处了终身监禁。两年后他在监狱逝世,死因是斗殴。”星野瑾淡淡地说道。
“那尸体呢?有尸体也可以!”
“火化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来。不过多亏了他启动的‘宓妃’备份,亚欧联盟才能在‘宓妃’的指导下取得政权,打败地下政府。后来敌人退回到美洲,更名北亚美利加联合自治领,与我们的战争一直持续到今天。”
“他有后人吗?”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星野瑾突然说道,“有证据显示落拓有过婚姻,所以接下来我和窦衍阳上校的任务就是寻找他的后人。”
她继续说道:“至于粟都先生则必须按照弗拉尔斯基秘书长和埃利克斯部长的约定继续工作。”
“好,那就麻烦你们二位了。”粟都不咸不淡地说道。
“很好,就请窦衍阳先生和我出发吧。”星野瑾说。
“出发,去哪儿?”窦衍阳心里还惦记着组建自己队伍的事,极不情愿同这个冷美人工作。
“一个可以得到落拓生前消息的地方。”星野瑾说着站起身,“我已经安排了车辆,十五分钟以后我们在第三停车场会合。”话音未落她的人已经走出了会议室大门。
“这——”粟都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似乎也对星野瑾的态度颇为不满。见他这个样子,窦衍阳反倒有些释然,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在这儿孤立无援,目前还是团结重要,便草草商量了后面的工作计划,约定随时互通信息后问明停车场的位置去找星野瑾。
飞行车是陆空两用交通工具,外观脱胎于二十一世纪的电动概念汽车,只是能源给予方式上有所不同。通常这种飞行车由电机控制,在陆上行驶时由特殊的轮胎和公路上的充电带充分结合,行进时亦是充电状态;而采用飞行模式时,这种汽车可以展开双侧短翼,开启无线电后巡航,高度最大能到2千米,速度是300千米/小时,最大飞行距离不超过400千米。
“为什么这东西不能无限飞呢,我们不是已经开启了无线充电吗?”窦衍阳很无聊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望着面前巨大的四十英寸自息屏问自动驾驶的“宓妃”,这是第二代“宓妃”智能操控系统。在窦衍阳身边,面无表情的星野瑾正通过手腕上的随身个人终端弹出的全息窗口向上级汇报工作。不过由于她开启了保密模式,所以除了戴着隐形眼镜的自己外窦衍阳只能看到白花花的一个屏幕。
“无论是高度飞行或爬升阶段,无线电力的充电速度都不足以完成全车的电力损耗,所以飞行汽车要求每飞行两百千米就要行驶二十千米,这样就能通过公路充电带进行高速充电。”
“那如果跨越太平洋怎么办?”
“没有人用飞行汽车来跨越太平洋,它只是中短途交通工具。现在除了高超胶囊列车以外,正在研制的快速思维复制技术可以让人十分钟到达世界任何一个地方。”
“哦,这是怎么实现的?”
“思维复制。”
“复制到什么地方?”
“当然是……”“宓妃”的话没有说完星野瑾就伸手关掉了它的人机对话模式,她有些厌烦地望着窦衍阳,冷冷地说道:“我们会在午饭前到达柏林,你还有三个半小时的时间休息,之后的工作会很忙。”
“我们为什么不坐胶囊列车,那样似乎更省时间?”
“这是联盟理事会安全处的安排。”星野瑾不再说话,自顾自地闭眼休息,窦衍阳本来还想问问落拓后人在柏林的情况,终究没有开口,只好也闭上了眼睛。他这几天一直没有休息好,此时难得空隙时间,而且“宓妃”又知趣地自动开启了休憩模式,将座椅变成了一张床。于是不知不觉间窦衍阳竟睡着了。
“……现在地球上的人类将面临一场史无前例的重大战争。我不是地球人,但却和地球人共同拥有一个伟大的人类文明。如今,当承载这个文明的两个星球即将遇到危险的时候,我知道我不能再袖手旁观,让地球成为第二个火星。这个文明给予了我一切的一切,它孕育了地球也孕育了火星。我爱火星,更爱地球,所以我必须采取行动。
“我呼吁所有地球人团结起来,结束一切嘈杂、凌乱与敌对状态。我们将一起拥护由亚欧联盟团结起来的北亚美利加联合自治领、非洲统一联盟、新国家联盟、联合国以及这个美丽的蓝色星球上的所有国家、人民,我们在自己的信仰和乐观精神下团结到一起,向所有侵略者发出最强烈的怒吼……”
熟悉的声音从车载娱乐终端中发出,将睡梦中的窦衍阳吵醒。他睁开双眼,发现星野瑾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全息屏幕。屏幕中,慷慨激昂的粟都正用愤慨的口吻向全世界地球人介绍火星人即将进攻的消息,看不出这家伙竟是个天生的演说家。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骚动,他显然对火星水猿人做了模糊处理,只说来自火星的原住民正打算掠夺地球资源而进攻的计划,却没有多继续多谈,倒是以“团结”的名义号召地球人结束战争。
“这就是他准备的稿子?”窦衍阳随口说道。
“我们马上就到目的地了,把这个拿上。”星野瑾说着话扔过一支智能电磁脉冲手枪给窦衍阳,“如果遇到反抗可以采取一切措施来保证自身安全。”窦衍阳完全没想到跟她出来还会用到武器,不由得一愣:“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地下柏林!”星野瑾平静地说道。“相对于地面,在那儿黑帮的控制力更强,你要做好准备。”
“我们要找的是什么人?”
“他叫摩诚,‘铁拳会’的二把手。”星野瑾说道。
窦衍阳不禁打了个冷战,因为“铁拳会”是地下欧洲最负盛名的黑帮,以心狠手辣著称。而今天他们两个人要去找的竟然偏偏是他们的二当家,这无异于是一种自杀行为。想到这儿他谨慎地笑了笑,望着缓缓降落的飞行车问道:“你在那儿做了布防吗?”
“没有。”星野瑾回过头,冷笑了一声,“你也知道地下欧洲没有统一的政府,大事都是新国家联盟出头和地面世界沟通的。何况地下柏林现在是法兰克联邦的陪都,还未与我们有任何引渡协议。”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要非法潜入,然后找到‘铁拳会’的老窝把这个叫摩诚的男人抓回巴黎?”窦衍阳吃惊地问道。
“没错。”
“只有我们两个人?”
“对,只有我们两个人。”星野瑾用轻蔑的目光打量窦衍阳,问道,“我听说窦上校是亚欧联盟东亚安全局的警备上校,怎么还怕打架?”
窦衍阳被星野瑾问得脸一红,将枪收起一声不哼地跳下了飞行车。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原来他们驻停的地方竟是通往地下世界的出入港入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