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整王长江分工，仇金玉还有一个小九九。办公室主任马明侠是他的人。让王长江分管办公室，组织党建工作又没有单独处室，也在办公室里，马明侠能听王长江的？还不是把王长江架空了吗？马明侠只认仇金玉一个人，什么事情直接向仇金玉汇报请示。马明侠最近向仇金玉要人，仇金玉答应把新来的大学生放到她手下。办公室什么事根本不经过王长江。仇金玉这一招挺毒，王长江整天在自己办公室里上网下棋打牌，偶尔开些无关紧要的会议，几乎无所事事。王长江似乎心悦诚服吃下了仇金玉给他的死苍蝇。
但是，王长江似乎不是省油灯，哪肯心甘情愿坐冷板凳，隔三岔五给仇金玉制造些麻烦。不管是不是王长江干的，只要局里出点事，仇金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长江。王长江就成仇金玉认定的家鬼。
不久，一封匿名信又把仇金玉吓得半死。
匿名信是写给市纪委的，反映仇金玉贪污受贿，生活腐化。信上有鼻有眼说，仇金玉贪污公务员培训款二十万元，受贿一百万元。与办公室女主任马明侠长期保持不正当关系，俩人生养一个闺女，叫晶晶，现在寄养在马明侠的姐姐家，喊马明侠叫姨，实质上马明侠是她妈。仇金玉三六九去看望闺女。如此等等。
信是匿名。不成文规矩，匿名信组织不查。实名举报还查不过来呢，匿名信简直多如牛毛，哪有功夫烦它？仇金玉从政这么多年，收到匿名信也不是一封两封。结果怎么样？屌毛没掉一根。该提拔还提拔，该当局长还当局长。坊间说什么的都有，但组织不会相信民间的胡说八道的，气得那些写信人牙根痒痒。气死活该！仇金玉要是计较那些匿名信，那他早就不是仇金玉了。
但是，那天回办公室，看到桌子上这封匿名信，仇金玉眼前一片模糊，鼻子都快气歪掉了，脑子一下就气昏了。信上反映的是不是事实？仇金玉心里最清楚。但是，仇金玉已经把自己的经历和情感生活当作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任何人都不得干涉，更不应当拿它说事，进而达到政治目的。他与马明侠有没有关系？他们有没有生下一个叫晶晶的闺女？他敢不敢向组织承认？没有，谁吃饱了撑得难受去陷害他？但打死他不敢承认，除非他离开官场。至于他的情感生活怎么收场，自作自受，有弯肚子才吃得下弯镰刀，他自有办法。关别人什么屁事！这是后话。
谁写的这封匿名信？
仇金玉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王长江。但他也并未轻率就把屎盆子扣在王长江头上。他把局里上下百十号人放电影一般在脑子里过滤一遍。这么多年，仇金玉忽悠下来，得罪过的人不是死了，调走了，就是退休了，剩下全是自己人。噢，也就是王长江一个捣蛋虫了。他咬定人民来信这事是王长江干的。级别太低的人不愿做这种事情，拉下仇金玉，他连副局长都干不上，他政治上图个什么？除非仇金玉与他有深仇大恨。做这种事情的人都是级别相当的，拉下仇金玉，自己可能取而代之的。仇金玉心里明镜一般，执掌人事局这么多年，没谁钻他裤裆捣蛋，王长江来了，心里别扭了，工作硌硌碰碰的了，现在又冒出告他的人民来信。本来，匿名信，象空气中的蚊子，打不尽，稍一打盹，又会叮得你又痒又疼。挺烦人。但仇金玉历来如此，眼里揉不进砂子，更容不得跟他捣蛋的家伙存在。他非要揪出炮制人民来信的背后黑手，否则，没人知道他马王爷几只眼。
匿名信（3）
于是，仇金玉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召开党组会。先研究几件事情，然后节外生枝，阴阳怪气地大声宣读了那封人民来信。一字不拉就那么读完，象传达上级文件和领导讲话似的严肃认真，更象读着反映别人的匿名信，一点也不脸红。读完以后就一一过堂盘查。
“明人不做暗事，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要背后开黑枪。局里出了个败类，不清除就没有大家的好。你们哪个干的，说出来，我不计较。不说出来，我跟你没完。”
班子成员人人自危，个个缄口。
仇金玉只好按副职排名顺序点了。
“你？”
第一副局长摆手，声音低沉回答，“我没写。”
“你？”
第二副局长还没等仇金玉点到，双手举起来直摆，公鸭嗓子高亢嘹亮回答，“不是我写的。要是我写的出门就给车撞死。”
“你？王局长，是不是你写的？”仇金玉目光锁定在王长江脸上。
王长江没有摆手，但是他合上手里的笔记本，目光坚定地正视着仇金玉，嘴角扯出一缕笑容，心平气和地说，“我估计你会想到我。但是，我告诉你，仇局长，你一直怀疑我政治上不可靠，但是，你不应当怀疑我的人品。我王长江历来不做那种小人。”
“嗯？”
仇金玉眼睛还是钉子般看着王长江，似乎能看透他的心。这时，如果王长江低下头去，不敢正视他的目光，那么，说明王长江心里有鬼。如果心里没鬼，他就不怕仇金玉的目光。王长江接住仇金玉的目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仇金玉。
两道目光仿佛两股闪电在空中交锋，轰轰隆隆，快把仇金玉的办公室炸翻了。
最后，还是仇金玉收起他那凶神恶煞似的目光。
“好，你们都没写。那这封污告信是从天下掉下来的？哼，我会弄个水落石出，揪出那个人的。跟我作对，我叫他不得好死！”仇金玉咬牙切齿。
怀疑的对象不承认，时间一长，似乎也不太象了。那么会是谁呢？仇金玉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比王长江更是他的死对头。他的思维转了一个大圈回来，最后还是把疑点集中到王长江头上。
于是，仇金玉拿着匿名信找到组织部长，谈人事局班子战斗力，凝聚力，焦点就是坚决要求把王长江调走，哪怕提拔走。反正，一山不容二虎，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水火不融，势不两立。
组织部长记下他的反映，但迟迟没见动静。
仇金玉胆子还大哩，拿着那封匿名信找到市委书记办公室。排队等了半天，终于准许进市委书记的办公室了。别人进去谈工作，仇金玉进去把匿名信往书记面前一放，坚决要求书记暂停自己的职务，派纪委进驻人事局调查匿名信反映的事情。如果属实，他仇金玉千刀万刮下油锅，五马分尸吃枪子，保证不喊冤叫屈。如果纯属诽谤诬陷，他要求揪出匿名信制造者，绳之以法，端窝滚蛋。
市委书记看都没看就把匿名信就摔给他，“干吗，逼宫呀？我没功夫给你擦屁股！”
仇金玉高兴了。屎不拔撸不臭。仇金玉反弹瑟琶。偏偏把匿名信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仇金玉当官当成精了，当成个老狐狸了。做贼心虑。他一点也不心虚，说明他没做贼。摸到决定他命运的两个领导的态度，他高兴了，他放心了。也就是说，这封匿名信没有传到市委书记和组织部长那里，或者传到了，两个领导根本没当回事。换句话说，组织还是相信他仇金玉的。
但是，做贼心不虚，难。匿名信不能不说把仇金玉吓得半死。当官这么多年，有影没影子的事，只要有人盯上，不查便罢了，一查，没事准能查出事来。要是有人搜出性爱日记，偷拍亲昵照片，在网上晒晒，引起众怒，那更是一查一个准。谁也保不齐就成了头上害疮脚底流脓的贪官。因此，仇金玉更加小心了。
仇金玉不仅嗅觉灵敏，而且消息灵通。昨天晚上，听说市委召开常委会，仇金玉暗自高兴。估计捣蛋虫王长江这下要滚出人事局了。他已经多次向组织上反映过，要把王长江调走的。根据他多年的工作经验，组织一般尊重一把手的意见，既然人事局班子他是班长，市委怎么也要考虑到有利他的工作，总不能和稀泥掺砂子吧。
但是，结果上班一问，市里提拔调整了一百多名干部，人事局班子居然保持没动。王长江还神气活现的。
仇金玉傻了。
堕胎（1）
仇金玉听说王长江还在班子里，加上匿名信没查出结果，心里吃了只死苍蝇似的，腻，烦，窝囊，排遣不去。
“走，吼两嗓子去！”仇金玉带上马明侠去了超越神话KTV。
仇金玉这人是个多面人。领导面前是个笑面虎。书记市长冲他拍桌踢板凳，吹胡子瞪眼，他嬉皮笑脸，两句话不说就能把书记市长逗乐了。谁想整天板脸训人，谁不想找乐开心？书记市长拿仇金玉没办法。工作拿得起，放得下，又能开心解颐，哪找仇金玉这样的人去？但仇金玉不是一条应声虫。一到班上，哼，老子天下第一，凶神恶煞一般，人见人怵。在小圈子里吃喝玩乐，唱歌跳舞，重情重义，见人见性。在圈外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嘴上唱着高调，喜欢戴着高帽。市里什么荣誉，沾边不沾边的，都少不了仇金玉一份。但仇金玉一回到家，哼，又却象一尊弥勒佛，笑哈哈的。有时甚至象个三岁孩子。他不是一个把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的人。想喜就喜，该怒才怒，完全看情况。到家他不喜欢把班上的烦恼带到家里，即使老婆喜欢参政议政，他也不把官场上的破事说给老婆。
匿名信。王长江。那点破事鸟人，搂着马明侠两嗓子吼过，烟消云散，根本不值得计较。吼完了打道回府。
人事局长做了七八年，两任市委书记市长都捧着他。他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得风得雨得太阳，顺风顺水，春风得意。别说王长江那个鸟人，匿名信那点破事，就是再大的来头，再难缠的事情，哪怕是天塌下来，也别想难住他仇金玉。在运河市，什么事也难不住他。仇金玉今年五十四岁了，面前还有一步官阶，爬得上去，副厅。爬不上去，天花板，到顶了。能不能再爬一级官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仇金玉一边竭力争取，一边又看得很淡。官场打拼这么多年，仇金玉既意志坚韧，又心态平和。该做的工作都做了，上得了上不了，听天由命。就这心态，没二三十年的官场历练，难。
仇金玉一走进家门，特别是在老婆刘丽面前，立即就变成一个吃奶的孩子，一刻也离不开刘丽。除了在外应酬，回家吃什么，出门穿什么，全听刘丽的。根本不象呼风唤雨的人事局长，更看不出他在外面还有情人。当然，匿名信的事情，他可以在班子里一字不拉地宣读，但绝对不会告诉给刘丽的。因此，刘丽知道丈夫班子里有个王长江捣蛋，却不知道仇金玉收到匿名信。
刘丽早就提前退休在家做全职太太了。她文化不高，但头脑灵光。开始随着仇金玉转战南北，调这调那，到哪都端铁饭碗，吃财政饭。仇金玉刚当上人事局长时，刘丽就提前退下来，打理家务。那时儿女还都在上学。儿子成绩不好。工作不工作，小事。孩子的前程，大事。刘丽一张嘴，仇金玉举双手赞成。说是提前退休，其实一分钱不少拿。不上班，照拿钱。在家里陪读，调教儿女的同时，调教丈夫。这事也就人事局长能做得到了。别看刘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居然学到许多调教男人的手段，总能把仇金玉打扮得光光鲜鲜，年轻十岁的样子，调教得服服帖帖，听话小学生的样子。刘丽在调教男人中找到自己的价值，把自己当作仇家的主心骨，有时还参政议政哩。但仇金玉真的就那么听话吗？未必。
仇金玉从超越神话KTV回到家，打开门就去找老伴刘丽和孙子果果。一老一小，仇金玉的两件宝。
堕胎（2）
抱孙子是近来仇金玉最开心的事情。仇家的香火有人继承了，仇金玉可以把对儿女们的亏欠补回来了。五十而知天命。仇金玉感谢上帝赐给他一个孙子。
果果还没来到人世的时候，仇金玉就把他的名字起好了。仇金玉特别喜欢两个名字，一个晶晶，一个果果。想起这两个名字，就想起两个小人，奶油酥糖似的，特别有味道。果果一生下来，还在医院里躺在儿媳怀里时，仇金玉顾不了许多，就用手机给孙子拍了大头照，迅速转为屏保壁纸。打开手机就看到仇家又一代人，那份美劲，什么都比不了。仇金玉疼孙子，那称得上无微不至，精心寡意了。儿媳母子刚出院，仇金玉一车把他们接回家，当仇家祖宗捧着。刘丽不让儿媳做一点事情。伸手湿水，怕她落下风寒。下床活动活动，怕扭了腰。有时生点小气，更怕她气断了奶。还吓唬儿媳，人一气，身体里就有生出毒素，奶水也会变成毒水。仇金玉回家进门第一句话，“果果呢？”有时突然闯进儿媳房里，抱过果果就亲。有时美滋滋看着果果吃奶，看到儿媳低头脸红。
儿媳产假结束上班，刘丽就把孙子从儿子媳妇床边的摇篮里抱到自己老俩口床上，一把屎一把尿地侍候起来。仇金玉每晚少说要起床三五遍，冲牛奶，换尿不湿。累是累点，但看着孙子粉笃笃的小脸上的小鼻子小眼睛，再累也不累了。现在，儿子和儿媳回自己住的小区去住了，果果却一直留在刘丽身边。
但是，这天仇金玉找遍各个房间居然没发现刘丽。果果是由奶奶刘丽带着的，刘丽不在，果果肯定随奶奶去了。仇金玉再到厨房里看看，锅灶冰凉。这就奇怪了。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奶孙俩会到哪去呢？仇金玉的心一下沉下去。
下班时候刘丽不在家里烧饭做菜，会把果果抱到哪去呢？伸头向楼下张望张望，楼下没有。奇怪，刘丽会把孙子带哪去呢？怎么连一个手机都没打给仇金玉呢？仇金玉有点着急，只好给刘丽打手机。
“在哪儿？”
“在医院。”
“果果哪里不舒服吗？”仇金玉着急。
“唉，不是果果。”
“哦，那你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哪里不舒服，是梅子。”
“梅子怎么了？”仇金玉问得非常平静，因为女儿梅子中午吃饭时还好好的，没发现有什么不舒服呀。
“回家再告诉你吧。”
仇金玉不放心，“要不要我去看看？”
“不用了，你先热点饭菜吃吧。”
仇金玉更关心孙子，“果果呢？”
“我让孙兰抱去了。”
仇金玉放下一头，还在追问另一头，“梅子到底又怎么了？”
“唉，还是老问题，这个孩子，太不省心了。”
仇金玉关了手机，坐在客厅沙发上发怔。用不着再追问下去，仇金玉听出来了，女儿仇梅又打胎了！
仇金玉再有城腑，听到仇梅打胎消息也搂不住火了。他满肚子来气，但说不出讲不出的。仇金玉在运河市官场上混这么多年，都是场面上人，牙朝外长，张嘴说别人的多，闭口不谈自家的事情。这两年，儿女不争气，尤其是女儿仇梅，简直太不检点。当然，叫仇金玉怎么说呢，仇梅也不是不检点，就是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谈次恋爱，打回胎。就他仇金玉知道的，回运河市工作后连这一次打过三次胎了，哪有这么谈恋爱的？传出去让他仇金玉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哟！
堕胎（3）
仇金玉这辈子生有一儿一女，如今都长大成人了，其实用不着仇金玉瞎操心了。但仇金玉不操心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