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名家散文:像音乐一样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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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活着不容易的北村

又读到了一部北村的关于自杀的小说《水土不服》,我的灵魂又泛起了生命无助无奈却又不屈的疼痛。在这以前《玛卓的爱情》也是北村的关于自杀的小说。这个北村,情有独钟于自杀。自杀应该是人能够自控的并且是唯一的死亡方式,想不通,能够在生命的天空里看蓝天白云,感受阳光缤纷,享受美食佳肴、男欢女爱,凝听天籁般的歌声,东方不亮西方亮,这么美好的一个过程,为什么要自灭呢?尤其是那么一些人,只是因为某件事情想不开而轻易舍弃生命,这的确是一个骨鲠在喉的话题。

我们都知道,人活在这个世上,有出生,就有死去,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这是自然的规律,生命的必然。我们逃脱不了自然属性而凋谢而死亡的命运,但我们能最大限度地延长生命,生命的长度有限,但生命的宽度无穷。

自我结束生命,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全方位地对个体生命作出的最完整的认知与评价,以非此即彼的方式阐释了一种绝对,绝对的不屈与绝对的无奈。我喜欢北村以自杀的内容来探索人在生命旅程中那种绝对的选择,那么人物所包含的典型性也就具有了绝对意义的价值。

自杀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万丈红尘,情与欲无时无刻不以巨大的诱惑感召我们,但是人往往无法仅仅依靠自身的力量来达到自己所期望的东西。人每时每刻都陷在理想与现实的纠葛之中。追求生命的质量的人,总是为自己的理想历经苦难而百折不挠,直至看不到一丝能够超越现实的光芒。而此时唯一的方式是以生命作为殉道,作为一种升华,从而完成一种形而上的尊严与荣耀。像屈原,像文天祥,像海明威,像三毛。

在《玛卓的爱情》里,北村把两个主人公置于渴望得到爱情却怎么样也没有为婚姻准备好爱情的矛盾里,当矛盾交织到灵魂越来越清醒,现实越来越困惑之时,古老的生命观念的衰亡和一种超越尘世的企图已经不堪现实的胁迫,自杀就是必然的了。“我们不会生活,你看生活把我们弄成这个样子,我们像走迷的羊,我巴望尽快离开经历这条黑暗的河流。”北村在喋喋不休地代替主人公说着。

在《水土不服》里,作者说“人是一棵会思想的芦苇,一滴水就可以将它打断”。在尘世错综复杂的网里,我们备受精神与肉体的煎熬,理想与现实的肉搏。我们的生命之弦越绷越紧,如果达到了某种绝对的境界,我们绷紧的那根弦会“嚓”的一声发出绝响,这是一种生命极值的悲壮。

在人类文明越来越发达,人们越来越重视生命的价值之时,优生与优死以无可抵挡的力量切入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我们怎么样才能达到我们生命的最佳完成时态呢?一些优异的人在对灵魂的向往之中,选择了对于现实的窘境以视而不见的方式而我行我素,或许,这也是只有少数的人选择自杀的原因所在。所以北村也反复地说:一定有个安慰者,来安慰我们,来教我们生活,陪我们生活,我相信一定有的。

那么这个安慰者,可以称为灵魂的救赎者吗?要怎么样的人,怎么样的契机才能够担此重任呢?我的父亲,以36岁的年龄选择了自杀,此时的他有深爱的妻子与四个嗷嗷待哺的儿女(其中有一个即将问世),他的辞世意味着这个家的无边的苦难,虽然他所面临的罪名是右派、国民党残渣余孽、现行反对大跃进的反革命分子,或许开除公职,甚至有牢狱之灾,但,为什么就没有这样一个救赎者在他走向冰封的池塘的时候,在他敲打出一个冰窟窿的时候,在他的头顶说,活着,即使只为能够听一听孩子叫爸爸的声音也好啊。后来我的母亲说,父亲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不希望这个家里的人看到他的惨样,或者受他的牵累。这是一个理由吗?

或许,在今天的我们,是无法理解一个人为灵魂的向往付出全部的代价的时候的那种境界—抑或是极端的崇高,抑或是极端的自私。掩卷静思于北村的自杀小说,禁不住抚摸着疼痛的胸口,好像听到了北村那带着沧桑的声音在说,“活着的确不容易啊”,我相信北村年轻的眼睛里一堆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