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希腊神话和传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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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附 录

楚图南与神话研究

王国祥(孟翔)

治学不为媚时雨,

犹寻真知启后人。

———楚图南

半个世纪的研究历程

作为革命战士和文化学者的楚图南先生(1899~1994年),其成就是多方面的。单以人文社会科学来说,涉及的门类亦广,他在神话研究上的建树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

中国学人对于希腊神话这宗宝贵的世界文化遗产在20世纪20年代就已经开始关注,郑振铎曾经与茅盾有约,由他编译希腊神话,茅盾编译北欧神话,但是郑先生最终未能将希腊神话全部译出。完成此重任的是楚图南。20世纪40年代他抱病翻译德国斯威布(GustavSchwab,1792~1850年)的《神祇和英雄》(GodsandHeroes),于1949年由上海书报杂志联合发行所出版,改名《希腊的神话与传说》,洋洋六十余万言。中国读者这时才见到希腊神话的“全璧”。他通过译本的《前记》和《后记》引导读者理解希腊神话传说。

楚图南不但研究希腊神话传说,还开启了中国西南少数民族神话研究。他在《西南边疆》连载专题长篇论文,分别载于该刊1938~1940年的第1期、2期、7期、9期,引起了学界关注。

他的神话译作和论文现今收在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出版的《楚图南集》第二卷和第五卷。

楚图南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研究神话,是继鲁迅、茅盾之后研究神话的早期学者,对神话的研究既广且深。从他半个世纪的研究历程中,我们看到,他怎样以坚实的步履迈向新的高度。

马克思主义神话观

20世纪初楚图南在北京上学开始接触马克思主义。在长期的革命活动和笔耕生涯中不断学习、宣传马克思主义,用马克思主义指导自己的神话研究。他为译本《希腊的神话与传说》写的《前记》(1948年作)和《后记》(1959年作,1977年又记),阐述了马克思主义的神话观。

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史的神话观远远超过当时所有的神话学者。古典神话学中的历史学派,认为神话是

“涂上一层宗教信仰色彩

”的“史事”。隐喻派说神话是

“高雅

的教训的寓言”。神学派则认为神话是神的

“启示

”的产物。近代神话学派认为神话

是古代谣言和原始思想的

“残留物”。心理学派对神话作唯心论的解释。功能派的实证意义研究只注重现象和局部经验,最终还是陷入了主观的经验主义的泥淖。这些神话论,有的虽然揭示了神话的某些特征,有其可取之处,但是囿于唯心论的思想基础和形而上学的方法论,都不能准确地揭示神话的本质特征。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已经提出了自然神话学派忽视了社会神话的错误;人类学派关于神话的产生和演化的观点,尤其是夸大了的

“残留物

”的学说显得偏于形而上学化。

马克思主义的神话论是建立在观念与物质的关系的基础上的,是从文学艺术作为上层建筑之一与经济基础的关系这一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的立场上提出问题和阐释问题的。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论述“物质生产的发展

同艺术生产的不平衡关系

”时举了以希腊神话为前提的希腊艺术与现代社会发展的关系作为例子。①他把神话作为特定社会阶段的特殊意识形式,放在与社会的①

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载《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第113~114页。

发展及物质发展的不平等社会关系中加以考虑,给神话下了科学的定义:“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神话是

“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当原始社会到了一定的时期,社会生产力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已从简单地适应自然而进化到加工改造自然的阶段,人类开始从蒙昧状态下解放出来,产生了征服自然的强烈愿望。但是这种愿望又受到客观力量(生产和认识水平低下)的制约,原始人类只能去寻求一种

“超人间的外部力量”(即实际生产力之外

的力量)来实现自己的愿望。当这种力量实际上寻求不到的时候,幻想就产生了。

原始人通过想象,把自然力量和社会力量人格化为神,用形象化的方法,采取故事的形式来表达他们

“征服

”和“支配

”自然力的愿望。但是,神话的幻想又有特

殊性,它不是要用艺术的拟人化手法有意识地创作神话故事,与后世的人有意识地用虚构创作文学作品有本质的区别,所以说原始人用艺术方式(想象)加工(神话)自然和社会力量是

“不自觉

”的。所谓不自觉地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是说神话包括了原始人类的自然观和社会观。

楚图南正是把神话作为一个历史范畴,从意识与现实的关系来理解马克思关于神话的论断的。他说:“当时的历史阶段(指氏族社会———引者),生产力的水

平是很低的,人对自然的认识是有限的,往往借助想象,去解释周围的自然现象和生活现象,这样就产生了神话。”神话是关于神的行事(即故事),那么神的观念是怎样产生的呢?在原始社会初民不理解自然现象,感到神秘和恐怖,因而产生了自然崇拜,通过想象把自然人格化,而出现神的观念。神的观念孕育了神话的产生;神话是随着宗教观念的产生而产生的,神话与宗教是一对性格相反的孪生兄弟,神话与宗教既有密切的联系又有显著的区别。

神话产生于氏族社会并随氏族社会的发展而发展,始终与一定的社会组织相适应。楚图南在引述恩格斯关于社会组织从氏族到胞族到部落联盟的发展的论述(见《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之后,说:“正如早期神话时代,人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神一样,在这个时期人们也同样创造了这些氏族社会后期的英雄。”

他列举了人们在这个时期创造出来的传说中的具有雄伟力量的英雄代表:赫克托尔、俄底修斯

……楚图南说:“希腊神话的发展,曾经经历了希腊原始社会几百年的漫长时期

……所以希腊神话带有希腊氏族社会各个不同发展阶段的烙印。”“就

人类社会史一般的发展说,希腊古代的神话和传说亦明确地提供了人类社会最原始的几个阶段的社会的特征和生活的特征。譬如希腊神话和传说中的三个最典型的英雄”,即赫尔克里士、亚契力士和奥德赛。楚图南对他们生活的时代和当时与自然的矛盾和社会的矛盾作了分析。

沿着从神话到传说的发展规律,楚图南为我们展现了希腊社会的全景:“这些神话和传说的内容亦蕴含着在当代希腊人几乎是全部的现实生活的知识,和全部宗教道德的教条或规范。”他肯定了希腊神话和传说在反映社会生活上达到的高度:“对于古希腊社会和古代希腊人乃至地中海沿岸和小亚细亚一带人民生活的情形,这些神话和传说也算是一种极活泼而又极鲜明的图片。”“作为一种丰富多彩的民间口头文学的希腊神话,却为我们留下了全面生动的记录,它反映了阶级社会前人类生活的广阔图景。”

神话既然是初民对自然力及社会力量缺乏科学认识的产物,是对自然界的一种虚妄的主观幻想,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科学技术的提高,神话必然消亡。

正像马克思说的:“随着这些自然力实际上被支配,神话也就消亡了。”楚图南的说法是:“随着文明时代的开始,神话和传说时代告终。”

产生希腊神话的时代告终了,但是希腊神话的价值和魅力却将永存。楚图南在《希腊的神话与传说》的《前记》和《后记》中对比作了精要的分析,可以说是对马克思、恩格斯的论述作进一步的阐述。他把神话与产生神话的历史现实联系起来,把社会

———民族学的方法与神话的美学评价联系起来,作了比较全面深入的评论。

他以高度的概括力总结出:“希腊神话的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它以艺术和哲理的方式反映了希腊氏族社会生活最本质的面貌。”

希腊神话和传说的内容丰富,其价值是多方面的。楚图南认为:“希腊的神话和传说在人类文化教育上的价值以及对于文学、宗教、哲学、心理,乃至民俗、种族、历史、社会各方面的启示亦是无人能否认的,也是最不轻易说得出来的。

这在古代希腊是人类知识和教育的宝藏,在以后的欧洲和世界也正是文学上最重要的遗产之一。在最近由于新社会科学的发达,也更从另一个新的角度来观察了希腊的神话和传说,因此得到多少有价值的参考资料和有意义的例证和启示。同时也就对于这些神话和传说有着极正确的解释和崭新的估价”。楚图南举了泰勒

(E。B。Taylon)、巴苛芬(Bachofen)、恩格斯(E。Engles)的著作为例。

由于希腊神话和传说的价值是多方面的,所以它对后世的影响广泛而深刻。

楚图南作了多角度、多层次的解析:“在后世所有的希腊的宗教、哲学、诗歌、艺术和历史亦无不受到这些神话和传说的湛深影响。”楚图南在肯定希腊神话和传说的价值时也提示我们要用历史的眼光给它以恰如其分的评价:“所以在这些神话和传说出现以后,到现在已三千多年(据考古和古史学家的研究,特洛伊战争约发生于纪元前十七世纪),这对于我们的意义和所给以我们的影响当然不会如同古希腊人民一样,或者也更不会如十九世纪以前欧洲的古典学者和古典诗人一样,全心地沉醉和向往乃至于无条件的崇拜。”

楚图南除研究希腊神话传说的精神内涵(历史价值和认识价值)以及对后世的影响外,还接触到希腊神话和传说的审美价值和对后世艺术的影响问题。

马克思说,希腊神话和史诗

“仍然能够给我们以艺术享受,而且就某方面说还是一种规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这是因为艺术的繁荣与社会发展是不平衡的,对此,马克思作了解说:“他们的艺术对我们所产生的魅力,同它在其中生长的那个不发达的社会阶段并不矛盾。它倒是这个社会阶段的结果,并且是同它在其中产生而且只能在其中产生的那些未成熟的社会条件永远不能复返这一点是分不开的。”马克思把希腊艺术和历史说成是

“人类的童年”(即儿童时代)的产物。人只

有在童年时代才有那种一去不复返的儿童的天性的纯真。希腊神话那些奇特的幻想、生动的形象、美妙的境界,无不感染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们。

楚图南以深邃的目光看出希腊神话和传说的诗性和活力:希腊神话和传说“以数以千计的人物形象表现了当时的社会风貌和人类童年时代的自尊、公正、刚强、勇敢的精神。这就使希腊神话的生动活泼、朝气蓬勃的生活气息,具有不朽的魅力”。如果说马克思的

“人类童年

”这个比喻十分贴切的话,楚图南从另一个

角度作出的比喻也是十分巧妙的。他把那时的希腊比喻为“年轻的野蛮人”,说“这

些神话和传说也正是极富于生力和强力的青年野蛮人的梦想和生活的史诗。”

马克思说:“希腊神话不只是希腊艺术的武库,而且是它的土壤。”关于“武

库”,楚图南的认识是:“希腊神话是在氏族内部发展起来的,它并没有像某些古代氏族的神话那样受到祭司阶层的影响而成为统一的宗教意识形态。相反,各个部落,都以根据他们自己不断向前发展的生活经验和斗争经验所创造出来

的神的形象和英雄的故事丰富了整个希腊神话的宝库……形成了一整套丰富而

完整的希腊神话。”关于

“土壤”,楚图南说:“从它(指希腊神话和传说———引者)

产生了荷马的史诗和后来的雅典的悲剧。”“古典时代和以后的希腊戏剧家常以神话为题材,在原始的神话中加上了一些独创的情节和解释,在原始神话的核心之外加上了一些积层。”“诗歌的语言和韵律,伟大悲剧的主题和结构,雕刻和建筑的发达……无不多多少少地从神话和传说,取得主要的源泉或受到极有力量的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