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法医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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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一节 牛眼沟

车开出局里,我拿出手机打给季雅云,一直都没能打通。

打给桑岚,却提示不在服务区。

赵奇问明了状况,没有多说,拉响警笛,沿着高速一路狂飙。

我能感觉出,他比先前阴郁了许多,知道是‘萧静’的出现打乱了他的心绪,在带来希望的同时,也让他感到忧虑。

我很想安慰他几句,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我见到了‘萧静’,而且见过两个。

两个‘萧静’,无论哪个说出来,似乎都不能对他现在的心情起到安慰的作用……

原本需要四个小时的车程,在赵奇的一路风驰电掣下,只用了两个半小时。

期间当地警方打来电话,说他们的人已经赶到了牛眼沟殷六合的家里,并没有发现特别情况。

又花了四十多分钟,车开到一个荒僻的小村落。

迎接我们的,却只有一个乡派出所的年轻民警。

双方做了简单的介绍后,赵奇急着说:

“快带我们去殷六合家。”

“好。”

那个姓冯的民警很干脆的答应一声,却走到一辆老旧的挎斗摩托车旁,迈腿跨了上去。

“这是干嘛?”赵奇问。

冯警官讪讪一笑说:

“牛眼沟离这儿还有二十多公里呢,汽车根本开不进去。”

无奈,我和赵奇只能搭他的摩托车赶往牛眼沟。

正如冯警官所说,一路上路况十分的差,到了后来,别说汽车了,就连偏三轮都跟狗骑兔子似的一蹦一蹿的。

到后来赵奇颠的直拧眉毛,说:

“殷六合怎么住在这种鬼地方?桑岚她们之前是怎么找到他的?”

“赵队长,你们可能还不知道,野郎中,也就是殷六合,在我们这儿名头可响了,他自称是野郎中,可当地人都叫他活神仙!每年都有不少人从县里,甚至是从外省来找他平事。

我说这些你们可能不信,觉得是迷信,可有些事吧,不信还真不行。就比如说离这儿不远的水牛槽水库,一年前开始修水库的时候,工程队总出事,前后一共死了两个工人,还死了一个水利工程师。

后来我们江所长说,要不就请野郎中去看看?水库必须得修,上面只能同意去找他试试。野郎中到水牛槽看了看地势,就让所有人离开那儿,他自己在水牛槽待了一晚。结果从那以后,工程队就顺顺利利,再没出过岔子。

要我说,这世上的确有高人。高人可不就得隐居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嘛。”

说话间,他把摩托停在一条小溪边,指着上游说:

“摩托也开不上去了,再往上走一会儿,翻过那个山岗子就到了。”

眼看日头偏西,我不敢耽搁,和赵奇、冯警官一起沿着溪流往上走。

很快,三人就爬上了冯警官所指的那个山岗。

可就在爬上山岗的一瞬间,冯警官突然“啊”的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赵奇问。

“不……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院子不见了,野郎中的家……他的家不见了!”冯警官缓缓转过头,满眼都是惊恐。

没等我和赵奇弄清楚状况,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一样,整张脸竟都因为恐惧扭曲起来,身子也抖得像筛糠一样。

“你冷静点……”

赵奇刚说了一句,他忽然发出“啊”的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竟转过身朝着一边跑去。

我和赵奇都懵了,追了几步,却见他一下跳进了溪水,疯了似的蹚过溪流,爬上对岸,顷刻间跑的没了踪影。

“他是不是神经病?!”赵奇恼火的说道。

我刚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季雅云打来的。

我刚要接,不经意间,就见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一些青苔,似乎还夹杂着一些黑褐色的粉末。

我顾不上多想,接起电话,就听季雅云哭着说:

“我找不到岚岚她们了……徐祸,我不舒服,我害怕……”

“你冷静点,听我说……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牛眼沟,在野老先生家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找不到岚岚她们,我……我走不出去了!”

“牛眼沟……”

我快步走上山岗,朝下方扫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一个山沟里,对着话筒用尽量柔和的语气说:

“别怕,我已经到了,你现在告诉我,野郎中的家什么样,你们来的时候周围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汽车只能开到村子里,我们借了辆驴车进来,沿路有一条小溪。上了一个山岗,就能看到下边有个牛眼睛一样的山沟,他家就在山沟里水潭边上。”

“我知道了,我马上到。”

“对了!”季雅云忽然说:“快到那个山岗的时候,溪边上有辆报废的挎斗摩托。姐夫说他上次来没见过那辆摩托。赶车的赶到那儿,就说他在那里等我们,我们是走过来的。你找到那个赶车的,他应该知道具体位置!你快点来吧,我不舒服……我觉得喘不上来气……”

“刺啦……刺啦……”

电话里又传来一阵杂音,再次中断了。

我想要打回去,猛然间却发现,手机根本就连一格信号都没有!

“她们现在在哪儿?”赵奇问。

我说:“把你手机拿出来。”

赵奇掏出手机看了看,抬眼疑惑的看着我:

“没信号!”

我收起手机,把沾了青苔的手凑到鼻端闻了闻。

“是铁锈……”

赵奇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也有,什么时候沾上的?”

“先不管了!”

我收起手机,指着下方问:

“你看,那边的山梁像不像水牛头?那个山沟像不像牛眼睛?”

赵奇仔细看了看说:“有点像眼睛……听你一说,还真有点像牛头和牛眼了。”

“走!”

“可姓冯的说什么院子不见了……山沟里也没院子啊。”

“姓冯的可能有问题。你想想看,这里离那山沟还得有一公里呢,下面都是树,得多大的院子才能在上面看见?”

我边说边快步下了山岗。

我是真急了。

季雅云和桑岚不一样。

桑岚害怕的时候会不顾一切的说‘我害怕’。

季雅云不同。

这女人虽然胆小,却有一股成熟的理性。

平时或许会和普通女人一样软弱,可一旦真正遭遇危机,反倒会狗急跳墙……不,应该说是急中生智……总之在关键时刻她反倒会冷静下来面对。

我和她几次面对危险她都是这样,在平古岗那一次她的表现让我印象尤其深刻。

这一次她给我打了两回电话。

第一次惊慌失措是因为桑岚她们不见了,她担心她们。

刚才这个电话却不同。

她说她不舒服,感觉喘不上气。

还有,她说她在野郎中的家里,出不去了……

直觉告诉我,她这一次是真的生死攸关。

两人沿着溪流下了山岗,快步走了一阵,忽然就听一侧的山林里传来一个熟悉而缥缈的声音:

“爸,你扶着妈,跟着我,别走散了!”

“桑岚!”

我和赵奇对视了一眼。

“桑岚!”我大声喊道。

“徐祸?!”

听到桑岚的回应,我稍许松了口气,判断了一下声音传来的距离,想起季雅云在电话里说的话,却又一阵的茫然。

“不对,季雅云说桑岚她们不见了……听声音,桑岚和父亲,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不对……完全不对……”

我反手从包里拿出桃木钉,往赵奇手里一塞,大声说:

“你去找桑岚,找到后立刻带她们回去!”

“你呢?”

“我去找季雅云!”

听到桑岚的声音,在短暂的松弛过后,我却更加的紧张起来。

桑岚戴着鬼头玉,虽然至今不明白鬼头玉为什么会招惹精怪上身,但无论是老黄皮子还是鬼罗刹,两次上身,两者都是在保护她。

或者说,鬼头玉真如顾羊倌所说,能够保护桑岚,甚至保护她身边的人。

然而现在季雅云和她们分开了,是单独一个人……

我越想越觉得惊悚,忍不住撒开两腿飞奔起来。

沿着溪流一阵猛跑,跑进山沟里的一片密林。

又往前跑了一阵,我猛然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寒意从脚底透入了身体。

与此同时,我发现四周突然变得无比寂静。

转眼看向一旁的溪流,溪水在缓缓流淌,却没有丝毫的声音,就好像是静音了的电影画面一样……

第二节 坟

不光是静,而且放眼所及,密林深处似乎弥漫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氤氲。

这种氤氲并不能阻隔人的视线,却让人有一种飘忽缥缈如置身虚幻般的感觉。

我本能的放慢脚步,却决然的一步步向着更深处走去。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更加寂静的可怕。

就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人一样,就连脚蹚过草丛似乎都没有应该发出的声音。

虽然我的行动不算慢,可随着深入,天色还是很快黯淡下来。

渐渐的,我开始迷惑,开始有些后悔。

季雅云到底只是个普通女人。

她在惊慌的时候,很可能疏漏一些东西。

而我,昨晚一夜没睡,单单靠路上补的两个小时觉,脑子也还没完全恢复清醒。

关键在庙里找回那段记忆、见到那些泥娃娃的时候,我已经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平静了。

我怀疑我的直觉错了……

就在我感到茫然的时候,却隐约见到不远处似乎有一座院落。

我心里一喜,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到了跟前,才发觉这院子好像和寻常的农家院有些不大一样。

山野人家很少有外人来,所以一般院墙都是简单的篱笆墙。

而这栋小院的院墙,却是用大大小小的石块堆砌成的。

“还真是这儿。”我点了点头,“穷人有穷办法,懒人有懒办法,拿石头堆院墙倒是不需要技术。”

我自言自语的说着,快步绕着院落走了半圈,来到正门前,看着门头不禁又是一愣。

院墙才一米半多点,门头怎么会超过三米多?而且门还这么窄?

我刚才转过来的时候,似乎没见到院墙棱角,这院墙好像是圆的,这格局怎么像是……像是一座坟!

眼前突兀高耸的院门,像是……

“姐!岚岚!姐夫……茹姐……我难受!我受不了了!徐祸……”

院子里忽然传来熟悉而艰难的哭喊。

我浑身一激灵,想都没想,推开狭窄高耸的院门,迈步走了进去。

“季雅云!”我大声喊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跑出没几步,身后忽然卷来一阵阴风。

紧跟着,我就觉得眼前一黑,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啊!”

听到季雅云的尖叫,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闭了闭眼睛,抬高声音叫道:

“我是徐祸!我来了!你别怕!冷静点,告诉我,你在哪儿?”

“徐祸?!”

随着一声低呼,我就感觉一个柔软的身躯斜剌剌扑进了我的怀里。

“季雅云?”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嗯……”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感受着喷洒在颈间的温热,我心中大定,一只手揽着盈盈一握的腰肢,另一只手伸进裤袋,想要拿出手机照亮。

可没等我点亮屏幕,上方忽然闪亮起一蓬青绿色的光芒!

就着这蓬绿光,我就看到怀中一张熟悉的俏脸正仰着头,惶恐的看着我。

这张脸的主人,正是季雅云!

“真是你?!”季雅云呼吸急促的问。

我闭上眼,朝她点点头,张开眼,和她同时缓缓抬起头,朝上方看去。

抬眼间,就见一盏绿色的灯笼悬在两人的头顶。

“绿灯笼?难道又是阴间……”我喃喃道。

“不是阴间,不过也差不多,赶紧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老丁?”

“别废话,快走!阳气耗尽,就算你能出去,这个女人也出不去了!”老丁的声音再次传来。

“什么意思?”我问。

耳边传来回应,却是张安德的声音:

“这里不是阴间,却是阳世阴宅。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打开了阴宅门户,带了阳气进来,所以这个女人现在还活着。如果不能尽快出去,阳气耗尽,你还有出去的机会,她就一定会死!”

“阴宅?”

我浑身悚然。

刚才我就觉得这里的院墙形状古怪。

这里难道真是一座坟?

“我……我在坟里?!”我脱口道。

“什么坟?你在和谁说话?这里是野老……野郎中的家啊!”季雅云惶恐的说。

我垂眼和她对视了一眼,拿起手机,按了两下,手机没反应。

季雅云也拿出手机按了两下,不可置信的看向我:“之前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还有电的!为什么现在……”

“你用苹果啊?那焚香点蜡,问问乔布斯啊?”我睨了她一眼,悻悻的收起了手机。

转眼看了看四周,抬眼看着上方的绿灯笼问:“怎么走?”

“这里的格局有问题,你自求多福啊。”回应我的是张安德。

“又来这套……关键时候全都掉链子!”

我翻了个白眼,拉着季雅云向一旁走了两步。

停下脚步,见绿灯笼还悬在头顶,没有飘动的意思。

借着绿色的光亮看向穹顶,忍不住狠劲咽了口唾沫。

季雅云往上看了看,转向我说:

“之前不是这样的,之前这里是个院儿,可我……我怎么都走不出去。就刚才……我听到你的声音,这里一下就都变了!”

“对啊,我是妖怪,是大祸害,我走到哪儿,那里的人都会被我祸害。”

“你别瞎说了……”

“说事实嘛。我要是不来,你只不过呼吸困难而已,可你还在院儿里啊!现在,你跟我一样,应该是在一座坟里了!是我把你带来的……”

“对不起。”

“啊?怎么了?”我愕然回过头。

季雅云垂了垂眼皮,抬眼看向我,讷讷的说:

“之前我以为是岚岚她们不见了,后来我发现……好像是我自己走丢了。我打给谁都打不通,只有打给你……我刚才确实喘不上来气,就好像是被……被关在没窗户的房子里一样……刚才见到你,才好了一点。”

“耶?表达能力挺强啊?”

“你别闹了!”季雅云顿足道。

我摇了摇头,又往前走了几步,停下脚步,抿了抿嘴说:

“这里好像很大,走这么久都找不到边。”

“是很大,我之前一直都走不出去。”

“可如果我们是在一座坟里,忽略那些迷惑人的未知因素,只用我们的常识来思考……这里能有多大?”

我回过头朝面前的女人抬了抬下巴,“秦始皇陵也不是漫无边际的对不对?”

“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季雅云讷讷的说。

我笑笑,反手在背包里摸索着,拿出一个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墨斗,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绿灯笼,大声说:

“不管你是红是绿,是自家兄弟就负责照亮!”

灯笼像是能听得懂我的话,骤然上升了一些。

我拉出墨斗线,把绳头交给季雅云,看着她说:

“两个人拉一条线,那线总归是直的。你现在抓住线头,往后退。测量出真正的直径,找到边沿,我们就能找到出去的门户。”

季雅云垂眼思索了一下,点点头,拉着墨线的一头,看着我,缓缓的一步步向后退去。

我一手握着墨斗,另一只手伸进包里拿出一把竹刀,朝她比划了一下,也开始往后退。

盯着两人之间的墨线,大约往后退了四五步,我就感觉后背顶到了墙面。

季雅云停顿了一下,继续拽着线头往后退。

一步,两步……

随着她的退后,头顶的绿灯笼也逐寸向上升起。

直到她停下脚步,背后出现一堵石头堆砌的拱形墙面,灯笼也升到了最顶端,青绿色的光芒最大限度的照亮了两人所处的境地。

我抬眼看了看,勉强朝她笑笑,从内部结构来看,这好像的确是个拱形的坟包。

可我怎么就感觉后脊梁发寒呢……

“徐祸!”

“啊?”

“这要是坟,怎么会是空心的?”季雅云瞪大眼睛问。

话音未落,我就见一旁的石壁上猛然凸显出两只斑斓猛兽,从石壁上一跃而下,双双朝着她扑了过去……

第三节 牛角村

“蹲下!”

眼见两只突然出现的异兽扑向季雅云,我大惊失色,大声喊着,甩手将竹刀射向其中一只异兽,同时疾奔了过去。

季雅云反应倒是不慢,见我脸上变色,已经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异兽被竹刀迎面射中,立刻化为一股青烟消散。

另一只异兽则从季雅云头顶蹿了过去。

不等它落地,我已经冲到了跟前,拉起季雅云,朝着两只异兽出现的位置中间跑去。

就在我半拖着季雅云快要跑到那里的时候,随着一声巨吼,那只异兽又已经夹带风雷之势扑了过来。

我刚要闪避,头顶绿光一闪而逝,我就感觉手里多了一件冷冰冰沉甸甸的东西。

是阴阳刀!

我顾不上回头,一把将季雅云甩向前方,黑暗中反手挥刀朝着风势扑来的方向砍去。

一股奇寒从握刀的掌心透入,我半边身子一麻,阴阳刀差点脱手。

我咬牙紧了紧手指,凭借感觉直朝前跑去。

跑出没几步,突然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前扑倒。

我本来想伸出手去撑地,感觉一股冷风拂面,心里猛一激灵,急忙把伸出的手缩了回来。

下一秒钟,我就扑倒在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上。

“啊呀……”

听身下传来惨叫,我暗暗松了口气。

“徐祸?”

“嗯。”

“你……你快起来,你压死我了……”

“先让我歇会儿。”

我摸索着用手肘支起上身,感受着身下贴合的柔软,心有余悸的大口喘着粗气。

在扑倒的前一刻,我突然想到可能要面对的情形,心念电转间收回了手。

如果不是一念之差,握着阴阳刀的手斜撑下去,现在被我压在身下的季雅云多半非死即伤了。

好一会儿,季雅云才拱动了两下,小声问:“我们出来了?”

这时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大体看清了周围的状况,深呼吸了一口,爬起身,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应该是出来了。”

“那是什么?”季雅云忽然靠到我身边,指着黑暗中一个白花花的影子颤声问。

我眯着眼仔细看了看,见另一边同样有个白色的东西,下意识的点着头说:

“那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身后有什么。”

季雅云抬头看了我一眼,缓缓转过头,向身后看去。

“啊!”

紧接着就听她一声惊叫,扑进了我怀里。

我揽着她转过身,果不其然。

在我们的后方大约不到一米的地方,耸立着一个石块堆砌的圆拱形坟包!

“我们刚才在坟里……”季雅云忽然惊悚的瞪大了眼睛,“岚岚!岚岚她们会不会还在里边?”

我斜了她一眼,说:

“你刚才的猜想是对的,她们没丢,是你丢了。”

“你找到她们了?”

“赵奇应该找到她们了吧。”

“赵队长?他怎么也来了?”季雅云不解的问。

我抿了抿嘴,说先别问了,离开这里再说。

我拿出手机,轻易就点亮了屏幕,看了看左上角,一格信号也没有。

季雅云的手机同样也没信号。

我干笑两声,说:

“相比你为什么会在坟里,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能打通我的电话的。”

季雅云咬了咬嘴唇,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纠结。

我打亮闪光灯,走到一边捡了两根树枝,用小刀割下外套一边的袖子,绑在树枝上做了个火把。

点着火把,回过头才看清,那两个白色的东西竟是两个石像,雕刻的是两只头角峥嵘的异兽,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狰狞。

季雅云颤声说:“这好像就是刚才扑向我们的那两个……”

我说:“这是石像生,也叫翁仲,是专门镇守坟墓的。”

季雅云又看了坟包一眼,喃喃的说:“我们是怎么进去的……”

“这种问题,估计只有风水刘能给你解释。”

我心有余悸的抹了把脸。

刚才的情形看上去有惊无险,实则全靠运气才能险中求生。

老丁、张安德,还有附着在阴阳刀里的张喜同时‘现身’,却只能提醒我两人所在的是阴宅。

细想起来也不能怪他们关键时候掉链子。

阴阳刀和桃符来自老丁,他应该就是类似仵作的存在。

张安德也只是个问事先生。

虽然至今不明白张喜现在是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可他生前和我一样,是医学院的学生。

所谓术业有专攻,他们只能提醒我所在的处境,未必就知道怎么才能脱困。

如果不是因为追查萧雨的事,之前才和刘瞎子有过和树小区的经历,事后听他说了一些风水格局的门道,从而想到‘出口’可能在两只异兽的中间,实在很难说这会儿我和季雅云正面临怎样的处境。

我分辨了一下方向,打着火把,拉着季雅云在树林中穿行。

来到一个水潭边,季雅云忍不住说:

“这里先前不是这样的,这儿应该是野老先生家的院门,我明明记得,岚岚还在门口问野老先生,这水潭里有没有鱼的。”

我只能说:“走吧,先回去。”

按照记忆,两人沿着汇入水潭的溪流往上走。

走了大概有二十多分钟,终于爬上了山岗。

我忍不住长吁了口气,感觉难以言喻的疲惫。只想找张床,什么都不想,倒在上面睡他个昏天黑地。

季雅云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疲倦,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谢谢你。”

“跟我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我淡淡说了一句,转头看了她一眼,不禁又想起了瞎子的那段录像。

我甩了甩头,努力不让自己再多想。

前方忽然闪过一道亮光,我下意识的拉着季雅云停下了脚步。

亮光靠近,来人叫了一声:“徐祸!”

“赵队!”看清是赵奇,我连忙迎了上去。

赵奇打着手电来到跟前,看了季雅云一眼,点点头,“人找到就好。”

“赵队长,您找到岚岚他们了吗?”季雅云问。

“找到了,我已经把他们送回村里了,专门来找你们的。走,赶紧回去吧。”

说完,赵奇就转身往回走。

我和季雅云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三人走了一会儿,季雅云忽然“咦”了一声,“那辆摩托车怎么没了?”

“摩托车?”我扭头看向她。

“我们来的时候,见到一辆挎斗摩托。姐夫说,他上次来请野老先生的时候,没有见过那辆车……应该就是在这附近的。”

想到我和赵奇来时的经历,我心里猛一激灵,拉着季雅云停下脚步,冲赵奇的背影问:

“赵队,你把桑岚他们送回村里去了?”

“是啊,太晚了,咱们也快点吧。”赵奇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是怎么把他们送回村里的?”我缓缓的把手伸进背包。

赵奇依旧没回头,却加快了脚步,“开摩托车啊!”

“我开你妈!”我大声骂了一句,摸出一把竹刀朝着他的背影甩去。

竹刀射中他的后心,竟然毫无阻碍的穿了过去。

“啊!”

“赵奇”惨呼一声,顿时化成了一股黑气消散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季雅云惊呼道。

“我记得你说过,你们来的时候,看到的那辆挎斗摩托是报废的。”

季雅云点点头,“是啊,当时我们还觉得奇怪,是谁把一辆报废车丢到这里的。”

我把手腕举到她眼前,点了点手表的表盘,“这里距离村子至少超过二十公里,从我找到你到现在,还不到一个半小时。别说车是报废的,就算钥匙在上面,能开,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把四个人带回去,然后再折回来?”

“那刚才的赵奇是什么?”

“是什么……”我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

如果是鬼,我的鬼眼不可能一点都看不出纰漏,可假赵奇明明是邪物……

想到之前的经历,我越发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禁加快了脚步。

约莫又走了十多分钟,上到一个小山坡,我一下愣住了。

借着昏暗的夜色,就见不远处有一片房舍,隐隐还透出几点灯火。

“是牛角村!”季雅云低呼。

牛角村,就是我和赵奇来的时候,那个姓冯的民警接我们的村子。

可我们明明坐着挎斗摩托‘上蹿下跳’了四十多分钟才来到这里的……

正疑惑间,忽然又见一道亮光往这边靠近。

“徐祸!”

听到来人喊我的名字,我把已经取出的竹刀反扣在手心里,看着他来到跟前。

“人找到了?找到就好了。”赵奇朝季雅云点点头,气喘吁吁的说道。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有萧静的消息了,她回苏州了。”

第四节 诡村

我提到萧静,是无奈之举,为的是试探眼前这个赵奇的真实性。

可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赵奇的身子先是剧烈一震,然后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目光看着我。

看到这糅合了悲伤、疑惑与希冀等多种感情的眼神,我可以肯定,他的确就是我熟悉的赵奇。

我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说:

“不好意思,刚才遇到点状况,我必须先确认你的身份。”

赵奇深吸了口气,“我刚把桑岚她们送回村子,正准备去找你们呢。”

我抬眼看了看前方的村落,不禁又狐疑起来,看着他问:“你没觉得不对劲吗?”

赵奇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说:

“那个姓冯的民警可能有问题,我带桑岚她们下了山岗,摩托车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姓冯的跑回去把车开走了。你说要我把桑岚她们带回来,我只能带着她们步行了几个小时才回到这里。”

“几个小时?”季雅云惊愕的看了看他,又转眼看向我。

看到她的反应,赵奇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快带我去找桑岚她们!”我急着说了一句,拉着季雅云就往村子快步走去。

带着满心的疑惑来到村头,看到停在一棵大树下的吉普车,我猛然呆住了。

那是我和赵奇开来的警车。

这里果然就是牛角村!

可我怎么也想不通,白天我和赵奇明明搭乘摩托车开了四十多分钟才到牛眼沟附近的;赵奇刚才也说,他带着桑岚一家步行了几个小时才回到这里;我和季雅云才从坟里出来,走了没多久,怎么就回到村子里了呢?

赵奇边带路往村子里走边说:

“我本来想打给当地警方的,可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桑岚的父亲说他上次来的时候因为不熟悉,在村长家住了一晚,所以我只好先把他们安顿在村长家里。”

说话间,来到一座院落前。

推开院门,就见正屋点着灯,桑岚一家正坐在屋里和一个老人说着话。

“岚岚!”季雅云惊喜的喊了一声。

“小姨!”

“雅云!”屋里的一家三口同时起身。

一进屋,桑岚就拉着季雅云的手哭道:

“小姨,你去哪儿了啊?我们找了你大半天都没找着。”

我看看桑岚,转眼看向那个女人。

看到她看我的眼神,稍稍松了口气。

她的这种眼神我是绝不会认错的,即便当初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也隐隐感觉到了一种特殊的熟悉感。

赵奇给我们介绍,说老人姓曹,是牛角村的村长。

至此,我已经彻底混乱了。

我朝老村长点点头,乏力的坐在一张椅子里,点了根烟,一口接一口的抽着。

赵奇显然是刚才被我勾起了心思,也是一言不发的在一旁抽烟。

听了季雅云她们的对话,我才知道,一家人到了牛眼沟野郎中的家里,被野郎中带进屋后,先是寒暄了一番,之后野郎中说去准备饭,可是野郎中出去以后没多久,她们就发现有人不见了。

不同的是,季雅云一转身的工夫,不见了桑岚一家三口,桑岚她们则是发现季雅云不见了。

“徐祸,你们怎么来了?”桑岚问我。

我看了季雅云一眼,“是你小姨给我打的电话。”

桑岚和父亲对视一眼,转眼看着季雅云问:

“山里根本没信号,你是怎么打给他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打通了。”季雅云讷讷的说。

桑岚的父亲走到我面前,朝我点了点头,“谢谢你能赶来。”

“不客气。”

我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句,转眼四下看屋里屋外,仍然对回到村里的过程百思不得其解。

“咕噜噜……”

顺着突然传来的‘打鼓’声一看,就见桑岚红着脸把头偏向一边。

她父亲转向老村长,客气的说:

“大叔,我们在山里耗了大半天,都饿了,您能帮我们弄点吃的吗?”

老村长或许是年纪大了,从刚才就眯着眼,一直没怎么说话。

这时听他一说,才“哦哦”应了两声,“我这就去帮你们拿馒头去。”

等老村长出去,我越想越觉得不对。

无论再怎么邪门,两点间的距离是不会改变的。

可看赵奇和桑岚一家三口,都显得疲惫不堪,都说是步行了几个小时才回到这里的。

想到之前的那个‘赵奇’,我再也坐不住了。

我说我出去方便一下,刚要出门,就见老村长端着一盘馒头走了进来。

我看看那盘馒头,不知道怎么的,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

我和老村长打个招呼,出了堂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发现异样的地方。

我想了想,拿出手机,见有信号,就想给瞎子打个电话。

号码还没播出去,不经意间就听见旁边一间屋子里传来一下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碰倒了似的。

我往堂屋看了一眼,见老村长背对着这边,于是缓步走到那间屋子外面,打亮闪光灯扒着窗户往里照了照。

只一眼,我就有些泄气了。

这就是间厨房。

“徐祸,你也过来吃馒头吧!”桑岚走到门口喊我。

我答应一声,转过身刚走了两步,猛地浑身激灵了一下。

转过身,又回到了那扇窗户外面。

“怎么了?”桑岚见状走了过来。

我再次打亮闪光灯往屋里照去。

桑岚跟着往里看了看,说:

“老村长给拿了馒头了,你还看人家厨房干什么?”

“我想知道这房子这么旧,为什么灶台却像是很久没开过伙一样。”

“啊?”桑岚一愣。

我看着不染半点油灰的灶台呆了一会儿,忽然有一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

我闭上眼睛仔细感觉了一下,猛然张开眼,把闪光灯朝着厨房的房顶照去!

在看清房顶的一瞬间,心中的疑惑顿时解开了一半。

“原来是它们在搞鬼!”

“谁?”桑岚问了一句,也看到了房顶的情形,“呀,那是野老先生的伞!”

的确,就在厨房的房梁上,赫然漂浮着一把撑开的油纸伞,正是野郎中从不离身的五宝伞!

我正想踹门进屋,五宝伞骤然合拢,顺着后窗飞了出去。

我又惊又怒,拉着桑岚跑回正屋,劈手抢过季雅云正要往嘴里送的馒头,大声说:“都别吃了!”

季雅云吓得一哆嗦,“怎么了?”

我把馒头拿到她眼前,“看看上面的红点,是不是觉得有点熟悉?”

不等她回答,我大步走到老村长面前,厉声道:“这根本就是给鬼吃的馒头!你不是人,是鬼!”

老村长愣了一下,抬眼看了我一会儿,竟然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喃喃道:

“原来我已经死了,怪不得呢……怪不得呢……”

说着,他的身影竟快速的淡化,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出去!快离开这里!这里根本不是牛角村!”

我大声招呼着众人往外走。

来到院子里,再回过头一看,所有人都傻眼了。

四周的院墙早已经倒塌破败,周围满是荒芜一片,就连我们面前的房子,也倒塌了半边,只有一根白色的蜡烛,立在一张满是积灰的破桌子上摇曳着火光。

我和赵奇带着仓惶的一家四口急匆匆往村外跑,沿途除了荒草中偶尔显露出的残破墙垣,哪还有什么村屋房舍。

到了村口,赵奇本能的跑向吉普车,到了跟前猛一拉车门。

“刺啦”一声,一扇车门竟被他拽了下来。

再仔细一看,这哪是吉普车,根本就是一辆彩纸裱糊的纸车!

“现在怎么办?”赵奇勉强沉着的问。

话音未落,头顶忽然传来“哇”的一声怪叫。

紧跟着怪叫声四起,四周围竟有无数只黑色的乌鸦腾空而起,铺天盖地的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第五节 水牛槽水库

看着乌鸦飞走的方向,我毅然说,往相反的方向走。

这时再拿出手机,却又没有了信号。

桑岚边扶着那个女人往前走边疑惑的问:五宝伞是野老先生的法器,怎么会反过来害我们?

我终于还是告诉她们,野郎中今天早上已经死了。

四口人大惊失色,说上午明明才见过野郎中,他怎么可能死了。

我只能是沉默。

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想知道真相,可谁又能告诉我真相是什么……

一行人来到一条小溪边,沿着溪流走了一阵,走在最前的赵奇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赶上前,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就是一呆。

不远处的溪岸上,居然停着一辆挎斗摩托。

到了跟前,我和赵奇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

看样式,这的确就是带我们来的那辆摩托,可眼前的摩托不单锈迹斑驳,有些地方还因为沾染了污泥生出了青苔,三个轮子有两个轮胎破烂,还有一个干脆就连轮胎都烂没了。

正如季雅云先前所说,这是一辆报废的摩托车,怎么可能开动?

可停车的位置,明明就是先前我们下车的位置!

我当机立断,说不去管它,无论是不是带我和赵奇来的那辆车,起码证明,我们现在所走的方向是对的。眼下能做的,就只能是步行回到真正的牛角村。

“妈!”

听到桑岚呼喊,转眼看去,就见那个女人脸色发白,满脸虚汗,显然是体力透支,走不动了。

桑岚的父亲走到她面前弓下腰,沉声说:“我背你。”

见他也是脚步虚浮,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走过去把火把交到他手里,将背包转到身前,垂着眼帘低声说:

“还是我来吧。”

赵奇他们都没有说谎,赵奇在牛眼沟见到桑岚等人,本来想去找我和季雅云,想起我之前说的话,改变主意,决定带着桑岚她们先回牛角村。

在他们的记忆中,的确步行了将近四个小时。

可事实是,他们应该是遭遇了鬼打墙、鬼遮眼,又或者我不了解的状况,一直在山里来回的转悠,最后到达了假的牛角村。

虽然时间概念被模糊了,但山路难行,以桑岚父亲和那个女人的年纪,能支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更何况我和赵奇来之前,他们为了寻找季雅云,已经在山里迷失了一段时间了……

在步行了两个小时候,手机终于有了信号,赵奇联络到当地警方,我们被赶来的警用摩托拉回牛角村,转乘警车回到了县城。

胡乱吃了点面包,我连衣服都没脱,就一头栽在宾馆的床上,昏昏沉沉的给瞎子发了条短信,然后就睡了过去。

……

我是被瞎子的电话叫醒的,他说他已经到了,刚下火车。

我把宾馆地址报给他,让他自己打车过来,又在床上眯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已经中午十一点了,这才起床洗漱。

本来以为其他人早就起了,出门却正好见桑岚从隔壁房间出来。

敢情昨个折腾了一天半宿,除了赵奇,其他人都刚起来。

来到一楼大厅,赵奇正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警察说着什么。

赵奇给我介绍说,老警察姓吴,是当地刑警队的老牌刑警。

老吴为人十分的和善,见我们人都到齐了,说先带我们去吃饭。

刚好瞎子赶到,于是一起来到附近的一家饭馆。

赵奇说他已经向老吴了解过,殷六合的死和裴少义、田武文基本相似,不同的是,在殷六合的新家里没有找到符箓。

我只点了点头,等饭菜上来,一阵狼吞虎咽过后,才抹了抹嘴,对老吴说:

“吴警官,您能先帮忙联系昨天接应我们的冯警官吗?”

“冯警官?哪个冯警官?”

赵奇说:“哦,他好像是叫……叫冯定远,说是牛头乡派出所的。”

他刚说出‘冯定远’三个字,老吴的脸色就变了。

好半天,老吴的嘴唇才哆嗦了两下:“你们真见到冯定远了?”

我和赵奇对视一眼,同时肯定的点了点头。

老吴迟疑了一下,打开随身的包,翻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们:“你们昨天见到的是不是这个人?”

我和赵奇接过照片看了看,说就是这个人。

老吴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缓缓的说:

“他是叫冯定远,也的确是牛头乡派出所的人。不过他和所里的另一名同事,在五年前已经失踪了。”

“失踪了?”

老吴点点头,“五年前县里要修建一个水库,因为属于牛头乡的辖区,所以牛头乡派出所每天都会派出两名警员去现场监察情况……”

“五年前开始修建的水库?”我打断他,问:“你说的是不是水牛槽水库?”

“是。”老吴疑惑的看向我,“你是听谁说的?”

我舔了舔嘴唇,看着赵奇说:“冯定远。”

昨天在去牛眼沟的路上,冯定远的确说过水牛槽水库的事,只不过他说水库是一年前开始兴建的。

听赵奇把整件事的经过一说,老吴显得更加狐疑,神情也更加的沉重。

他说水牛槽水库确实是在五年前开始修建的,工程队也的确死了两个工人和一个工程师。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好一阵,才说:

“可是在施工人员出事前,冯定远和另一名叫江和的警官已经失踪了。”

见赵奇看向我,我挠了挠头,起身说:

“走,再去一趟牛眼沟。”

我对桑岚她们说,野郎中的确死了,不管昨天发生了什么,既然现在都平安无事,这件事已经和她们没关系了,让她们只管回老家过年就是。

那个女人讷讷的问我过年去哪里,和谁一起过。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她。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问桑岚的父亲,昨天他们借驴车的那户人家叫什么。

他说那人是牛角村的一个孤老头子,村里都管他叫老驴,他上回慕名来请野郎中,就是搭老驴的驴车去的牛眼沟。

去牛角村的路上,我把昨天的经历大致和瞎子说了一遍。

瞎子听完,又问了我几个细节问题,然后说:“先别去牛角村了。”

“为什么?”老吴回过头问。

“我们自己去。”瞎子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知道瞎子除了在某方面有些‘变态’倾向,平常为人还是十分老成持重的,虽然经常玩笑,可我一直都把他当成前辈老大哥。他这么说,必定有一定的原因。

于是我示意赵奇和老吴去说。

同是刑警,可由于所在的地域辖区范围不同,赵奇虽然年轻,各方面的经验倒是比老吴深厚。

他也没打官腔,只是几句简单的话就说服了老吴。

老吴把我们带到县里一家和警方有挂钩业务的汽车修理厂,帮我们借了辆面包车。

开着面包去牛角村的路上,瞎子才把他就这件事的一些想法对我和赵奇说了说。

他少有的凝重,我和赵奇听的直冒冷汗。

我来凤溪是因为接到了季雅云的电话,名义是协查类似死亡案件。

可是就此行的经历和瞎子的分析来看,这背后似乎还包藏着另一个让人脊背生寒的秘密……

再次来到牛角村,我和赵奇都没了昨天的紧促。

一下车,两人就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我从他的眼神看出,他和我一样,都感受到了昨天来时未曾感受到的异样。

昨天来的时候,那个姓冯的民警已经等在村口了,所以我们并没有在村中逗留。

这次不一样,三人下了车,就像头一次来这里的外来人一样,环伺了一下四周,互相看了一眼,朝着表面宁静的村子里走去……

第六节 二探牛眼沟

走了一段路,三人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村子实在太安静了,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外,就像是没有人居住似的。

相比起来,昨晚到过的诡村反倒还多了几分‘生机’。

又朝前走了一阵,终于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顺着声音转了个弯,就见一大群人聚集在一个院子外头。

过去一看,原来这户人家死了人,正办白事,村里的人都吊唁来了。

一个腰里扎着白布带子的中年人看见我们,迎上来问:

“你们是外面来的?”

我说:“是啊大叔,我家里有人撞了邪,听说村里有个活神仙,想请他帮着去看看。”

“噢,你说的是野郎中吧。他不住在村里,他家在牛眼沟。”

“大叔,牛眼沟在哪儿?咋去啊?”我装作为难的问。

“你们来的可真不巧啊。”中年人低声说着,回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

我也压低了声音问:“这是有人过世了,谁啊?”

中年人说:“是老村长,昨天中午吃完饭,一觉眯着就没醒过来。”

“老村长……”

我脑海中浮现出昨晚见到的那个姓曹的村长。

我说既然来了,那我们就进去给逝者上柱香吧。

中年人应该是本家帮忙的,闻言点点头,把我们带了进去。

问事的见我们进来,提着嗓子喊了声:“有客到~”

我接过三支香的同时,往敞开的棺材里看了一眼。

果然,棺材里的老人就是我们昨天晚上见到的老村长。

我不禁心里犯疑,照昨晚的情形,应该是野郎中死后,五宝伞中的五个小鬼没了主人管束跑出来作祟。

照中年人的说法,老村长是寿终正寝,死后阴魂为什么会出现在诡村里呢?

更邪门的是,他既然是鬼,我的鬼眼为什么分辨不出来呢……

三人分别给老村长上香鞠躬,完事和一旁的家属互相行了个礼。

还是那个中年人把我们带出正屋,来到院里,他让我们等着,走到旁边一个老头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老头扭头看了我们一眼,和中年人一起走了过来。

中年人给我们介绍,这老头叫老驴,他可以带我们去牛眼沟。不过牛眼沟离这里不近,要他套驴车带我们来回,得给些车马费。

我忙说那是应该的。

我仔细打量老驴,约莫五六十岁,头发毛糙凌乱的像个鸟窝,一身典型的乡野村夫打扮,背有些驼,因此显得个子不高。

“跟我走吧。”老驴挥了挥手,当先向外走去。

我和赵奇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疑惑。

这个老驴就是昨天送桑岚他们去牛眼沟的人,可无论怎么看,他也就是个最普通的农村老头,从他身上看不出半点的异样。

再看瞎子,却是面无表情,朝着老驴的背影努了努嘴,示意我们跟着走。

跟着来到老驴家,看着他把板车套在一头皮毛黑亮,却生着四只白蹄儿的毛驴身上,我忍不住问老驴:

“大爷,这会儿去牛眼沟,活神仙能在家吗?”

“一准儿在。”老驴肯定的说:“野郎中要出门,肯定得先来村里,他这阵子都没来村里,一准儿在家待着呢。”

我问:“他住那么偏远,平常怎么出门啊?”

老驴面无表情的说:“乡下人吃的是自家种的菜,自家养的鸡鸭,哪用经常出门。真要出门,不还有两条腿嘛。再说了,像你们这些从外地来找他平事的,哪个不得先来村里,不得坐我的车啊。我去了,他不就能跟着出来了嘛。对了,先说好,一来一回得五百,不二价。”

我看了看板车上扎的棚子,点了点头。

看样子他是沾了野郎中的光,平常就指着拉人进出赚钱呢。

貌似村里就他这么一辆驴车,头回来的人想去牛眼沟,就必须得找他,也就怪不得他这么牛气了。

赵奇掏出钱包,数了五百块钱给老驴。

老驴接过钱,眯着眼又数了一遍,把钱揣进怀里,说:

“你们要是请野郎中去平事,那就留下一个人待在这儿,要不然等回来的时候车上坐不下那么多人。”

看来先前老吴说的没错,野郎中死在了县城,这件事牛角村的人都还不知道。

老驴跳上车,侧过身看了我们一眼,“商量好谁去了就上车吧。”

我朝赵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留在这儿。

赵奇会意的点点头,低声对我说:“小心点。”

我点了点头,跟瞎子一起上了驴车。

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天本来就阴沉沉的,驴车离开牛角村没多久,便下起了小雨。

老驴让我把车里的雨衣递给他。

他本来就有些干瘪的身子套在连帽的大雨衣里,背影显得更加渺小。

我蜷腿坐在车上,嘴里叼着烟,看着外面的雨丝,不禁又想起了徐洁。

或许等再见到她,应该要把一些先前我一直逃避的事说清楚了。

前提是,还能再见到她……

“哇!”

突入其来的一声怪叫把我从神游中惊醒。

把头探出车外一看,就见路边的一棵歪脖树上落着几只乌鸦。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昨晚离开诡村的时候,那些突然从四面八方飞出来的乌鸦,不下几百上千只,足可以用铺天盖地来形容。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乌鸦呢?

乌鸦这种鸟,历来都被认为是很不吉利的。民间有着诸如‘乌鸦头上过,无灾必有祸’、‘老鸦叫,祸事到’等等说法。

事实上这种鸟的确很邪性,无论翻查正史还是野史,都会发现,从古至今,但凡乌鸦聚集的地方,准不是什么好地界。更有那些个邪门妖人,利用乌鸦来做邪法。

“大爷,快到了吧?”瞎子探出头向赶车的老驴问道。

“就快了,翻过前头那个山岗子,就是牛眼沟了。”

听老驴一说,我才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

周围的景物依稀有些熟悉,貌似昨天我们就是在这附近看到那辆报废的挎斗摩托的。

我前后看了看,却没有看到溪边停着那么一辆车。

“啪!”

“不行了,这雨越下越大,今天是回不去啦。”老驴大声说着,挥起鞭子在驴身上抽了一下。

“那怎么办呢?我家里人还等着活神仙救命呢!”我装作焦急的说道。

“天都快黑了,雨下的这么大,没法赶夜路回去。你急也没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见了野郎中,他也得这么说!”老驴冷冷说了一句。

驴车上了山岗,我探头往前看,山下面正是我和昨天到过的牛眼沟。

可这都上了山岗了,怎么就没见到那辆摩托车呢?

瞎子看出我的疑惑,示意我稍安勿躁。

很快,驴车沿着山路来到一个深幽的水潭边。

看到周围的景物,我有点傻眼了。

昨天经过水潭的时候,季雅云说过,这里本来是野郎中家的院门位置。

当时除了杂草野树,根本就没有任何房舍。

可现在……水潭的边上,居然真的有一个院子,不但有院子,而且院子里还有三间瓦房!

院门没关,老驴直接把车赶进了院子里,“到了,下车!”

看看外面的大雨,在车上也没找见雨伞之类的东西,只能是把包顶在头上,跳下驴车,快步跑到了房檐底下。

尽管距离很短,可我和瞎子还是被瓢泼般的大雨浇了个半湿。

“老殷!老殷?!”老驴扯着嗓子朝关着门的正屋里喊了两声。

看着他木无表情的脸,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无论怎么看,这个老驴都不像瞎子先前猜想的那样有问题。

他显然是真不知道野郎中已经死了。

可就在我想用眼神向瞎子询问的时候,正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身材矮小,有些秃顶的老头站在门后,朝我和瞎子看了一眼,问:“来买卖了?”

“对,来买卖了!”

门内的老头朝我和瞎子点了点头,对老驴说:

“这雨太大,今儿走不了了,你赶紧把车赶到后边去吧。”

老驴答应一声,赶着驴车出了院子。

“进来坐吧。”门里的老头朝我和瞎子摆了摆手,转身走回屋里。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整个人就呆住了。

这老头不是别人,他……他居然是野郎中!

可野郎中明明已经死了啊……

“进去吧。”

瞎子拉了我一把,我才缓过神来,带着满心的疑惑和瞎子走进了屋里。

同时我也看清,屋子的中央供奉着一尊神像。

这神像长身耸立,高足有一丈,脑袋几乎都顶到房顶了。满面虬鬓,身穿红袍,赫然是鬼王圣君钟馗的塑像。

以前我就听野郎中说过,他学的鬼道之术传承自鬼王钟馗,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神像虽然神威凛凛,但我总觉得看上去不怎么舒服,感觉这神像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野郎中拿起炉子上的水壶,倒了两碗水,示意我和瞎子坐下喝水。

他自己则坐在火炉边的一把椅子里,拿起偎在炉边的一个铜壶,在一个碗里倒了些黑褐色的液体。

是黄酒。

我虽然不怎么爱喝黄酒,但也闻出,那是加了生姜,温热了的黄酒。

野郎中端起酒碗‘吱溜’喝了一大口,放下酒碗抬眼看向我和瞎子,“现在说说你们的事吧。”

看着他那对绿豆眼,我心里更加狐疑,看表情,他居然不认识我。

如果他真是野郎中,不应该这样啊。

可鬼是喝不了热黄酒的,他是活人,他明明是野郎中个,却不认得我。

难道……野郎中有两个?

第七节 野猪肉

见野郎中看着我,我想了想,说出事的是我姐姐,她好像被什么邪祟给缠上了,每天晚上睡觉,都会被鬼压床,而且半梦半醒间还看到天花板上有一双红鞋。

我把季雅云之前遭遇红袍喜煞的事换了个名字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留意野郎中的脸色。

他先是微微皱眉,继而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时不时的喝上一口酒,等我说完,他已经连着喝了三碗黄酒,本来就红润的脸更加红通通的。

“把你姐姐的生辰八字告诉我。”野郎中沉声说着,又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

我盯着他,缓缓的报出了季雅云的生辰八字。

野郎中听了,呲着牙吸了口气,摇着头说:

“八字全阴,难怪会招惹邪祟了。等明天雨停了,我跟你们走一趟。至于收费……要看是什么情况再谈。”

我忙说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救我姐姐的命就好。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狐疑到了极点。

我和野郎中是有过接触的,虽然不能说熟悉,却也了解他的行事风格和一些小动作。

呲着牙吸气,正是他的习惯动作之一。

这习惯虽小,但十分的有特点。

每次遇到为难的事,他都会左眼的外眼角先抽搐两下,然后嘴往右咧,短促的吸一口气。

听上去这似乎没什么特别,但亲眼看到,都会感觉有些怪异。

原因很简单,人的动作是由神经控制的。

一般人的面部动作要么是两边平衡,要么就是单独的一边动作,这属于自然反应。

简言之,他既然左眼角抽搐,那应该是左边的嘴角跟着动作才对,他却是往右咧嘴。

不光往右咧,而且是向下咧。

正因为他这个习惯动作太自然了,所以才会给人一种很不自然的感觉。

感觉就像是,两边的脸不属于同一个人似的。

习惯动作可以相似,但不可能完全相同,就比如天底下找不出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一样,就连双胞胎也不可能做到全然一样。

由此可以肯定,眼前的就是野郎中。

难道说县里死的那个,只是恰巧也叫殷六合?

可如果是那样,野郎中为什么不认得我了?

这时老驴从外边走了进来,边脱雨衣边说:“老殷,别光顾着喝酒了,给弄口吃的呗。这雨下的,一路上可把我给折腾哭了。”

听口气,两人显然是十分的熟稔。

野郎中喝的满脸通红,起身笑骂:

“你个老东西,哪次来我这儿短过你的好处?走,跟我去厨房,给你看点好东西。”

两人去了厨房,屋里只剩下我和瞎子两人。

瞎子起身走到门口,往厨房看了一眼,转过身从包里拿出罗盘看了看。

渐渐的,他的脸色变得鲜有的凝重起来。

我小声问他看出什么了。

他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收起罗盘走到门后头,开始贴着墙一步一顿的往前走。

我看的奇怪,可也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就没打扰他。

瞎子走到墙角,回头看了看,转过身,开始往另一边走。

当他走到另一个墙角的时候,猛然间倒吸了口气,几步走到了那尊钟馗像面前,抬着头瞪大眼睛看着塑像。

我再也忍不住,想要问他有什么发现,却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瞎子转过身,朝着我身后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他竭力想要显得自然,可我还是看出,他笑得很牵强,动作也有些僵硬。

他一定是发现什么了。

我心里想着,转过身,就见老驴端着口生铁锅进来。

锅里微微冒着热气,香味就是从锅里传出来的。

从我们见到老驴,他就一直阴不呲咧的,说话也是硬邦邦冷冰冰的。

这会儿他却笑着说:“快搭把手,把水壶拿开。”

我走过去提下炉子上的水壶,看他把铁锅座在了炉子上。

锅里黑乎乎油汪汪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肉,另外还有一些刚下锅的灰色东西,好像是某种菌菇。

老驴把锅座好,搓了搓手,笑着对我们说:

“你们俩赶巧了,这回有口福了。”

我陪着笑点了点头。

说实话,这一大锅吃食卖相可真不怎么样,但散发出的味道却格外诱人。

特别是一座上炉子,那些灰蘑菇一煮开,别提有多香了。

我忍不住吸了口哈喇子。

再看瞎子,盯着锅里的东西却是微微皱了皱眉。

野郎中从外边进来,左手提着个竹篮子,右手却提着个大塑料桶。

看到他的右手,我忍不住嘬了嘬牙。

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那次在莲塘镇,为了把鬼鲶从倒缸子里引出来,野郎中不惜咬掉一节手指在我手心里画符借煞。

之前见他‘死而复生’,我脑子一直拧着,竟没想到这一点。

“来,尝尝我自己酿的酒。”野郎中笑呵呵的说道。

他把酒桶放到桌上的时候,我看清了他展开的右手。

他右手的食指的确短了一截。

可看清他的手指后,我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减轻,反倒更加深重了。

我记得他当时是咬掉了最前端的一截手指,也只有从关节部位咬,牙齿才能把手指咬断。

可是现在我却看到,他右手的食指生出了指甲,而且手指头还是三节。

那就像是一根完整的手指头,从来没有受过伤,可偏偏就是短了一截。

怎么会这样?

这种情形在医学上是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的。

不知道怎么的,我忽然想起了老何,还有照片里中间的那个人。

这两人的拇指同样短了一截,照片里的人我没办法证实,可我仔细看过老何的手,他的拇指绝没有受过伤的迹象,就好像是天生就短那么一截似的。

想到老何,我不禁又想到了那个扳指。

扳指为什么不见了……

“赶紧坐下,吃点热乎的吧。”

野郎中边招呼我们,便从篮子里拿出几个碗摆在桌上,拧开塑料桶的盖子,倒了四碗酒。

我不是个贪酒的人,可这酒一倒出来,立刻酒香四溢,和锅里的肉香混合起来,我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四个人围着炉子坐下,老驴也不谦让,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抄起筷子从锅里捞出一大块黑乎乎的肉迫不及待的送进嘴里。

肉刚从锅里捞起来,烫的很,他被烫的直吸气,却嚼的满嘴流油,样子就好像一辈子没吃过肉,生怕别人跟他抢似的。

野郎中夹了块蘑菇送进嘴里,用筷子指着锅对我和瞎子说:

“乡下就这样,你们可别嫌脏。”

“哪能呢!”瞎子说了一句,可拿筷子的手还是犹豫了一下,从锅里夹了块肉吹了吹,塞进嘴里嚼巴起来。

我本来觉得这野郎中邪门,是不想吃喝的,可见老驴吃了肉喝了酒,瞎子也跟着吃了,也就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关键是昨晚折腾了大半夜,中午又吃的早,这会儿五脏庙早咕咕叫了。

肉送到嘴里,肥的入口即化,瘦的很有咬劲儿,却一点也不柴。

我感觉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忍不住问野郎中:“老先生,这是什么肉啊?”

野郎中嘿嘿一笑,“野猪肉,我上个星期刚从山里打的,炖了整整三天三夜了。”

看着他熟悉的笑容,我也忍不住笑了,“老先生玩笑了,这可不像野猪肉。”

野猪肉我在孙禄家吃过一回,可不是这味儿,关键什么肉也不可能炖三天三夜,那还不全化了啊。

老驴也笑了,说:“这就是野猪肉,不过上年头了。老殷,这野猪得五六十年了吧?”

“呵呵,你个老东西,亏你活这么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真要是五六十年,炖这么长时间,那还不成肉酱了?”

野郎中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用筷子指着锅里的肉说:“这家伙至少得一百多岁了。”

我本来想笑,想说哪有野猪能活到一百岁的。可看着老驴一脸吃惊的样子,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两个老头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干嘛要跟我们开这样的玩笑?

可要真像野郎中说的,这野猪活了一百多年,那还不成精了?

心里想着,嘴里却停不下来。

我端起碗喝了口酒,一股火辣从嗓子眼直透进胃里,顿时辣出了一头的汗。

我连忙从锅里夹了块蘑菇塞进嘴里,却听瞎子急着咳嗽了两声,似乎想提醒我什么。

可这会儿我再想把蘑菇吐出来,已经不能够了,这看上去厚实的肥蘑菇,竟和烂透的肥肉一样,一道嘴里就化了……

第八节 阴骨

我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瞎子,却见他一脸纠结,倒没什么焦急的模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嘴糙的很,从来都是有什么吃什么,可这会儿忍不住寻思,这是啥蘑菇啊,怎么就这么好吃呢。

正想着,就发现野郎中和老驴都笑吟吟的看着我,眼里都带着一种戏谑的意味。

老驴抹了抹嘴,笑着问我:“知道这是啥不?”

我有点讪讪的摇了摇头。

“嘿嘿,这可是好东西,寻常人可吃不着。”

“大爷,这到底是什么蘑菇啊?我怎么没见过啊?”我被他吊起了胃口,忍不住问道。

老驴嘿嘿一笑,说:“这是毛灵芝。”

我更迷糊了,要说是灵芝,刚下锅那会儿还真有点像,可毛灵芝又是什么东西?

野郎中的脸上同样带着笑意,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酒,又倒了一碗,抿了一口,这才看着我说:

“我说出来,你可别害怕。这东西其它地方没有,它就专门长在坟头后头。”

我吓了一跳,坟头上长的东西,那咋能吃啊?

野郎中像是故意恶作剧似的盯着我压着嗓子说:

“不光是坟头,还必须是百年以上的老坟,坟里的主儿还必须得是横死的、冤死的;坟主死的越冤、死的越惨,长出来的毛灵芝就越肥实。锅里这些是我在老坟头采的,味道也就一般,要是能找着长在棺材板上的毛灵芝,那味道才叫一个天上有地上无呢。”

我看了瞎子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我不禁一阵恶心。

可看到俩老头戏谑的眼神,我忍不住笑了。

我说:“甭管哪儿长的它也是蘑菇,好吃就行。”

说着,我又连夹了两大块毛灵芝塞进了嘴里。

妈的,吃都吃了,一块儿和八块儿有毛的区别。

我本来是有点赌气的意味,没想到俩老头一看我百无禁忌,居然急了,一人抄着一双筷子抢着从锅里捞蘑菇,样子就跟我小时候跟着姥爷去吃大席似的生怕抢不着。

我有时候也算是心大,既然有些事想不明白,那就先顾着眼巴前舒服了再说。

一味的钻牛角尖,那不是我的风格。

山里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这种鬼天气又寒又潮,在屋里围着炭炉喝酒吃肉,再滋润不过了。

野郎中自酿的地瓜干子酒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喝下去就跟火刀子似的单纯的辣。

不过红焖野猪肉味道浓厚,和这酒倒是绝配。

我就着肉喝了两碗酒,头就有点晕乎。

野郎中又要把酒桶递给我,我说我酒量浅,实在不能喝了。

他也不勉强,起身去厨房拿了一筐面饼子过来。

这会儿天已经差不多黑下来了,他把面饼子放下,顺手点着了桌上的一盏油灯,然后坐下和老驴继续喝。

我把碗底的酒喝干,刚要去拿饼子,突然间我就看见,野郎中的脸有点不对劲。

他的右半边脸没什么变化,左边的脸却变得晦暗起来,两边的脸一比较,左边明显比右边黑。

不光黑,在灯火的照射下,我还看见他左边的脸皮正在往一块儿收缩干巴,左眼的眼底也渐渐红了起来。

我一直强压着的疑惑又被勾了起来。

记得野郎中曾经说过,他所属的一门,大成之后几乎就是半人半鬼的存在。

那次在平古岗,他被五宝伞反噬,就曾经露出过一张鬼脸。

事后他告诉我,那是他的法身,只有周围有邪祟,或者精神涣散失控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平常即便是有阴阳眼的人也是看不出的。

这会儿他酒喝多了,居然露出了鬼脸,而且这还是在钟馗神像前……

他真的是野郎中,可他为什么不认得我呢?

“你居然看得见!”

我正想的出神,冷不丁听人沉声一说,不禁吓得一激灵。

反应过来,就见野郎中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正阴着脸目光灼灼的盯着我。

“你又看见什么了?”瞎子小声向我问道,看着我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假装的惊疑。

我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忙装作惶恐的摇了摇头,低下头说没什么。

“别装了,你看见了。你好像能看到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啊。”野郎中沉声说道,“不用怕,能和你们一起喝酒吃肉,我当然不是鬼。不怕告诉你们,我是养鬼人。你看到的,是我的法身。”

我继续低着头不说话。

“把手给我!”野郎中忽然抬高了声音。

我抬眼看向他。

他把左手摊在我面前,又说了一句:“把手给我,我帮你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把右手伸了过去。

野郎中一把抓住我的手,用他右手短了一截的食指蘸了点唾沫,在我手心里快速的画着什么。动作神态就和在莲塘镇抓鬼鲶时一模一样。

“嘶……”

野郎中突然嘴角一抽,吸了口气,接着竟然把食指抵在了牙关上。

我头皮一麻,他该不会又想咬手指头吧?

还好,他只是咬破了指尖,用血在我手心里画了几笔。

我仔细看了看,那绝不像是符箓,横一道竖一道,实在没什么规律。

野郎中放开我的手,微微点着头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老先生,您看出什么了?”我忍不住问。

野郎中皱了皱眉,说:

“照我说,你姐姐的事还在其次,你才真是遭了大劫了。”

“我?”

“对。”野郎中眼中精光一闪,说:“即便你姐姐是被红鞋鬼缠身,那总会查清缘由。而你,却是被邪道妖人给算计了!人心可怖,比起鬼缠身,要可怕多了。”

我身子一震,忙说请老先生指点迷津。

野郎中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

“你身上比寻常人多了一块骨头,多了一块阴骨!”

“什么?!”瞎子的反应居然比我还要强烈。

我看了他一眼,正想问野郎中什么是阴骨。

野郎中却起身说:

“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明天一早,我就跟你们走。”

说完,竟摇摇晃晃的走进了偏房。

老驴也喝得满脸通红,站起身,却拿起两人的酒碗,提起酒桶,晃晃悠悠的跟了过去。

他走到门口,回过头指了指另一边的房门,含混的说:

“你俩就睡那屋吧。”

俩人一进屋,瞎子就拉着我进了另一边的偏房,转身把门关上了。

我这会儿酒也惊醒了不少,问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瞎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挠着头问我:“你真有阴骨?”

“我哪儿知道?”我皱着眉头说。

我连阴骨是什么都不知道,哪知道我身上有没有阴骨。

可刚说完,我猛然间就愣了。

不知道怎么的,我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老何的那个扳指。

那扳指像是某种动物的骨头做的,关键是我把扳指戴在手上,只是一眨巴眼的工夫,扳指就消失了……

难道那扳指就是所谓的阴骨?

我问瞎子,阴骨到底是什么。

瞎子说:人的骨头有正、反、倒、邪、怪、凡、妖、贱、淫等等区分。正所谓相由心生,命由骨现;一个人命格如何,和先天骨相是分不开的。但无论是什么骨相,那还都是人骨,阴骨却是不属于人的。

我让他说重点。

瞎子瞪着眼说:阴骨就是死人骨头!

我说你这不是扯蛋嘛,我专业是干嘛的?死人骨头我见多了,既然是死人骨头,怎么能长到活人身上。

瞎子连连摇头,说他对阴骨的了解也不详尽,索性不再跟我解释,等以后有机会遇到内行人士再问个清楚。

他忽然又瞪着我说:

“我虽然不知道阴骨的具体来历,却知道阴骨的作用。”

“有什么用?”

“干我们风水行当的,最主要的就是帮人看阴阳地势,活人居住的宅子容易看,因为风有风势,水有水蕴,那都在明处;可要是想把阴宅风水看的分毫不差,就不光要看风水地势,还得看阴势的走向。

我说这些你可能不明白,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只告诉你,在风水行当里,有些风水师功力不够,就用邪门方法弄这么一块阴骨种在自己身上。

这样一来,一旦阴势不能确定,就可以凭借阴骨去到阴间,亲眼去观瞧那里的气势。也就是说,有了阴骨,就等于是脚踏阴阳两界!”

瞎子一口气说完,朝着我点了点头,“我好像知道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能找到季雅云了。她是被人陷害进了阴宅,你能找到她,应该就是凭借阴骨。”

想到昨晚的经历,我嘬了嘬牙,说:

“就算是这样,也不可能违背自然规律,进到坟包子里啊。”

瞎子呵呵一笑说:

“你还是没分清一个概念,你以为我们帮人看风水,选阴宅,到最后死者葬下去,就只在一个坟包里待着?你这阴倌算是白当了,你到现在都没弄清,人有人的世界,鬼有鬼的地界。

这么说吧,你以为你和季雅云是进了坟包里;事实是,你昨晚不知不觉已经进了别人家,只不过不是活人住的地方,而是阴宅。

你以为你们出了坟包就出来了?其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你们俩还在人家家里呢。那是人家的地盘儿……就好比是活人的宅院。”

我听的目瞪口呆,想到离开病房前老何露出的那抹诡笑,心里越发的森然。

难道那扳指真是阴骨?

瞎子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回过头说:

“先睡会儿吧,等会儿起来还得办正事呢。”

“你到底发现什么了?”我问。

瞎子凑近我,压低了声音说:

“刚才你们吃的,的确是毛灵芝,那东西确实是长在老坟头或者老棺材上,吃了也没坏处。可毛灵芝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鬼灵芝。因为……只有鬼才能把它采下来!”

第九节 牛眼沟之谜

听瞎子一说,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但我很快就反应过来,野郎中本来就是养鬼人,毛灵芝多半是他养的小鬼帮他弄来的。

不对!

纵鬼行凶是养鬼人的大忌,如果野郎中还活着,那昨晚五宝伞里的小鬼又怎么会出来肆虐?

瞎子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惑,搭着我的肩膀说:

“我不是阴倌,野郎中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说不清楚。可是我知道,过了今晚,这里的气势就走尽了,不光活人待不下去,就连鬼也站不住脚。而且我敢保证,牛眼沟到底有怎样的秘密,今晚一定会揭晓答案。”

我点点头,没再多问,和衣在炕上躺了下来。

虽然喝了酒,可心里的疑惑让人无法安睡。

我就这么闭着眼睛,半迷糊半清醒的等着即将发生的状况。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有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

我假装打着鼾,微微侧身,把眼睛张开了一条缝顺着感觉偷眼看去。

果然就见原本关闭的房门打开了一道缝,黑暗中,一只闪着幽光的眼睛正在透过门缝往里窥探!

大约过了一分钟,那只眼睛才消失。

我没敢动,用足耳力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却只能听到外面的雨声和瞎子的呼噜声。

又过了一会儿,我刚想起身,猛然间,那只眼睛又出现在了门口!

这一次,足足有五分钟,那只眼睛都在看着屋里的情形。

等到眼睛再次消失,我后脊梁已经满是冷汗。

我看的清清楚楚,那眼睛第二次出现的时候,眼中分明透露着绝杀冷狠的凶光。

偷窥那人竟是对我们动了杀机!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我似乎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

我以为是错觉,把耳朵贴在炕上仔细听。

没错,的确是发动机的声音,听上去应该是摩托车。

我一下想起了头一次带我和赵奇来的那辆挎斗摩托,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极度的寒意。

声音渐渐远去,我连忙翻身坐了起来。

与此同时,瞎子也打着哈哈坐起了身。

原来他也没有睡。

两人下了炕,来到外屋,瞎子大咧咧的点燃了油灯。

我快步走到对面的偏房门口,推开门,屋里没人,只有满屋的酒气。

“不用看了,想死的和不想死的都走了。还有时间,先抽根烟再说。”

瞎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出烟点了一根。

我没听他的,而是走到正屋的钟馗像前,拿出手电打亮。

下午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神像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我打着手电,从下往上仔细检查面前的神像。

当我借着手电的光看清神像的眼睛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瞎子问。

我跳上供桌,用手指在神像的眼睛上抹了一下,凑到鼻端闻了闻,回过头说:

“鬼王爷的眼睛被人用黑狗血封住了,去帮我接碗无根水。”

瞎子连忙掐了烟,跑了出去,不大会儿就端了一碗雨水回来。

我接过碗,边用袖子蘸了雨水帮神像擦眼睛,边对瞎子说:

“去看看还有没有酒。”

瞎子从偏房提出那个塑料桶,咋舌的说:

“乖乖,二十斤的地瓜干子酒就剩半桶不到了,这俩老头是酒桶啊?”

我一言不发的帮神像擦掉眼上涂抹的狗血,拿出朱砂,用毛笔蘸了在神像两只眼睛的眼仁上各点了一下。

跳下供桌对瞎子说:“我现在可以肯定,那个就是野郎中。”

“他真没死?”

我摇了摇头,把碗里的水泼了,接过酒桶倒了碗酒,端端正正的摆在供桌上。又点了三支香,恭恭敬敬的朝神像拜了三拜,把香插进了香炉里。

瞎子也拿了三支香,等他上完香,把香插进香炉,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

瞎子回过头瞪圆眼睛看着我,压着嗓子说:“碗里的酒没了……”

我心里一激灵,急忙又拿来几个碗摆在供桌上,倒满后把桶里剩余的酒都泼在了神像前。

“鬼王爷,这里的气势走尽了,您老喝完酒也赶紧挪窝吧。”

瞎子又朝神像拜了拜,回过身冲我一摆手,“走!”

到了门口,我忍不住回过头又朝神像看了一眼,似乎看到神像的眼睛竟然闪了一下。

我也顾不上想是不是我眼花看错了,转过身跟着瞎子冒雨走了出去。

出了门,刚要朝一个方向走,忽然就听屋后传来一下打响鼻儿的声音。

两人绕到院子后头,就见后面有个草棚,老驴的那头毛驴就拴在草棚里。

见到亮光,毛驴不断的刨着蹄子打响鼻,显得十分的不安。

瞎子走过去,解开缰绳,回过头说:

“老驴绝对有问题,养了半辈子驴的人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把驴丢下的。”

毛驴被解开后,竟把驴头贴着瞎子的脸蹭了几下,然后颠颠儿的朝一个方向走去。

瞎子一摆手:“跟着驴子走!”

大雨一直在下,两人冒着雨,跟在毛驴后面在山间一路穿行。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不是因为灌进了雨水,而是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贴在我的后背上。

这种感觉从野郎中家里出来的时候就有了,起先我没在意,可是走了一阵,越发觉得不怎么对劲。

回过头,却也看不到什么,反手往后摸,什么也没有。

可我怎么就感觉,今天走起路来脚步怎么这么沉呢……

我已经顾不上想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了。

因为,在翻过一个山岗后,我看到山溪边竟然停着一辆报废的挎斗摩托!

瞎子边走边笑着说:“是不是觉得这里很眼熟?”

我说:“没错,我们昨天晚上来过这里。”

刚说完,我就愣了。

前边居然又是一个山岗子。

我回过头往后看了看,又往前瞄了瞄,猛地一拍脑瓜,“靠!这中间有岔路!”

“嘿嘿,牛头乡、牛角村、牛眼沟……既然有牛角、牛眼,怎么会没有牛鼻子呢?这条道就是骑在牛鼻子上的,你说的岔路,才是顺着牛鼻子往上去牛角村的路!”瞎子笑道,“你再想想,一只牛有几只眼睛,几只角?”

我怔了怔,蓦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有两个牛眼沟?”

瞎子点点头,“不光有两个牛眼沟,你们昨天晚上去过的诡村,也是牛角村,只不过,是另外一只角。”

都说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听瞎子这么一说,我心里的谜团总算解开了一些。

难怪诡村里会有断壁残垣……难怪明明是‘同一条路’,会到达两个不同的地方呢。

只是这诡秘的牛头局势背后,到底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快爬上山岗的时候,毛驴忽然停下不走了。

我和瞎子正觉得奇怪,没想到毛驴忽然转了个身,前蹄一曲,竟冲着我跪了下来,弯着脖子连连朝我点头,就像是人在磕头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驴子为什么要向你下跪?”瞎子吃惊的看向我。

我心说我哪儿知道?

我又不是驴祖宗?

毛驴朝着我拜了几拜,后蹄子也弯下来,打了个响鼻,趴在那儿不起来了。

我和瞎子对望一眼,我一咬牙说先不管它了,赶紧走。

瞎子点点头,两人爬上山岗,朝着下方走去。

沿着山溪走了一段,居然又见到一辆挎斗摩托停在溪边。

看着眼前的这辆车,我忍不住点着头骂了句脏话。

我终于明白了,这辆才是带我和赵奇来的那辆车。

“野郎中到底死没死?”瞎子忽然问。

我犹豫了一下,肯定的说:“死了。”

“那傍晚和我们一起喝酒吃肉的又是谁?”

“是野郎中。”

见瞎子扭过脸,疑惑的看向我,我错了错下颚说:

“只能说野郎中这一门比较特殊,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只能是见到他本人再说了。”

瞎子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和瞎子深交,正是因为彼此间有着十分的默契。

两人同属外八行,却是不同的职业,在经历事的时候,都会尊重对方的专业,不会在关键时刻掰扯那些不必要的细节。

来到一汪深幽的水潭边,我告诉瞎子,我和季雅云昨天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瞎子像是早有预料,只是淡然一笑,却又忽然压低声音说:

“你到底有没有阴骨,很快就可以证明了。”

说着,他拿出罗盘,对照了一下方位,朝着林中走去。

虽然下大雨,可两人都是轻装简行,脚程算是很快了。

只是我总觉得今晚脚步发沉,像是包里装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似的……

瞎子忽然停下脚步,等我上前,低声说:“追到了。”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因为我也看到前面有亮光,借着那亮光仔细看,那似乎是一个身材高大臃肿的人,在雨中摇摇晃晃的往前走。

我和瞎子同时关了手电,快步追了上去。

快到跟前的时候才看清,那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身上套着雨衣的人。

“站住!”瞎子突然大喝一声,加快了脚步。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盏绿色的灯笼快速的从我背后升到了空中。

“喜子,你来了!”

我惊喜的说了一句,但是很快就发觉不对劲。

就在灯笼升起的一刹那,我背上的负重感忽然清晰起来。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一路来我会觉得脚步发沉了。

因为此刻我切切实实的感受到,有一个人趴在我的背上!

第十节 背后有鬼

当意识到背上有人后,我忍不住腿肚子直哆嗦。

我停下脚步,缓缓转动眼珠,斜向后看去……

当看清背上那人的时候,我浑身的血都像是被冰冻起来似的,全然凝固了。

在我的左肩上,竟然趴着一颗青面獠牙,血红的眼睛像是铜铃般的大鬼脑袋!

“绿灯笼?你真的有阴骨?”瞎子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灯笼,猛然回过了头。

“我艹!”转过头的一刹那,他就像是踩到电门一样蹦起了两尺多高。

从他瞪大的眼睛和收缩的瞳孔看来,我绝不是喝酒喝多出现幻觉了。

我真的背着一只鬼!

而且还是从野郎中的家里,一路背过来的!

我翻着眼皮看向绿灯笼,却见那灯笼只是飘浮在空中,摇摇摆摆的没有反应。

我暗暗松了口气。

貌似每次到了‘另外的世界’,张喜都会出现,只不过是以不同的形态出现罢了。

通过昨晚的经历,可以肯定,绿灯笼就是张喜所化。

如果我真的遇到危险,他绝不会见死不救。

他没动静,只能说明,我背上的大鬼并不想伤害我。

瞎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试探着往我走近两步,忽然吸着气说:

“这该不会是鬼王爷的法身吧?我明白了,那驴子不是在向你下跪,是在向鬼王爷下跪!”

“鬼王爷……”

我喃喃说了一句,没等想明白,就见前面那人已经听到动静停了下来。

他停下是停下了,却站在那里没有转身。

“年轻人,好奇心太重不好。”

那人一开口我就猛一激灵。

听声音,他居然是老驴!

瞎子说的没错,老驴果然有问题!

可是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识相的话赶紧走!”老驴抬高声音说了一句。

瞎子哈哈一笑说:

“怎么你以为我们走了,你就能达到目的了?别痴心妄想了,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和我一样是风水先生。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你坏了行规,就算我们从没来过,你也一样不能得逞。因为——人在做,天在看!”

“你也会看风水?难怪呢。”老驴淡淡的说道,仍然没有转身。

“区区不才,刘炳。”

“风水刘!”

老驴连同身后背的那人同时一震,终于缓缓的转了过来。

看到他正面的一瞬间,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我们之前看到的老驴有些驼背,所以看上去个子有些矮小。

眼前的老驴,虽然瘦削,个头却很高。而且他脸上有不少皱纹都舒展开了,看上去竟然比之前年轻了许多。

我猛地反应过来,“你的驼背是装的?”

没想到老驴的反应比我还要剧烈,转过身以后,浑身剧震不说,脸色也变得煞白起来。

他嘴皮哆嗦了一阵,瞪着我问:“你……你又是什么人?”

我缓了口气,沉声说:“我叫徐祸,是个阴倌。”

“你不是警察?”老驴更加瞪大了眼睛。

我咬咬牙说:“原来你昨天就见过我。”

瞎子猜的没错,牛眼沟的事,是有人包藏祸心。

我正奇怪他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忽然就觉得雨停了。

下意识的抬起头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头顶多了一把撑开的油纸伞。

“五宝伞!”

“嘿嘿,多谢小道友送我这一程。”一个声音突兀的在我耳边笑道。

我先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才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扭头一看,就见肩上的大鬼脑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熟悉的老脸。

“野老先生?!”

我总算明白老驴的反应为什么会那么大了。

我肩上这张脸的主人,赫然就是野郎中!

野郎中笑着朝我点点头,从我背上跳下来,向前走了一步。

五宝伞跟随他的步伐,向前横移一尺,依然悬浮在半空。

老驴踉跄的后退一步,盯着野郎中看了一阵,僵硬的偏过头,斜看向身后,“不可能……不可能!你明明喝醉了,我明明把你带来了!你在这儿,那我背的又是谁?”

野郎中呵呵一笑:“老兄弟,背的是谁,放下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老驴像是着了魔一样,慌乱的放下背上那人,一把扯掉了那人身上的雨衣。

看清那人的模样,我和瞎子同时倒吸冷气。

那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个泥胎!

泥胎和真人一般大小,却是一副瞠目獠牙的鬼脸!

仔细看,依稀就和刚才我肩上的鬼脸有七分相似!

我下意识的点着头,渐渐觉得有些明白过来。

野郎中忽然叹了口气,“唉,老兄弟,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不光又替我选了一处宅子,还不辞劳苦的把我的金身送来,我倒是又欠下你一个人情了。”

嘴上这么说,他的口气却是渐渐冰冷起来。

老驴愣怔了半晌,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了一嘴烟熏黄牙。

“你笑什么?”野郎中淡淡的问。

老驴的笑声戛然而止,却没有回答他,而是猛然抬起手,把一样东西对准了他。

我和瞎子都大吃一惊,那居然是一把铮亮的手枪!

“砰!”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老驴已经扣动了扳机。

子弹夹着火光穿透野郎中的前额,消失在了黑暗中。

枪声像是一个讯号。

枪声响起的同时,绿灯笼的映照下,周围的景物竟全然起了变化。

竟由先前的荒草野林,变成了一座气势磅礴的大宅院!

雨停了……

“师父!”

“师父!”

“师父!”……

五个头顶竖着小辫的小孩儿从正中的大屋里飞跑出来,围着野郎中叽叽喳喳的喊着。

野郎中笑着在五个小家伙头顶挨个扇了一小巴掌,假装沉下脸说:

“你们几个小家伙,我一不在你们就造反了。居然听他的话想要害人?下次再这么黑白不分,可要打屁股了!”

见半空的五宝伞消失不见,我才反应过来。这五个小孩儿,就是五宝伞里的五个小鬼!

听野郎中话里的意思,昨晚五鬼作妖,竟然是受老驴的指使!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的?!”

老驴有些癫狂的吼问着,脚步踉跄的原地转了个圈,不可置信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野郎中低声对五个小鬼说了句什么。

五个小鬼立刻围成一圈,在院子里拍着巴掌唱了起来:

“三层板子一层天,拨开乌云见青天,南来的魂,北来的鬼,砸着板子抱他的腿,青葫芦湿啊黄葫芦干,散尽岐黄抢天干……”

唱喏声中,宅院的四角竟现出四个人影,由虚变实,转眼间便来到了跟前。

看到其中一人的模样,我心里更加明白过来。

这人十分的年轻,走起路来腰杆挺的笔直,赫然就是昨天从牛角村把我们送来这里的那个姓冯的民警。

另外三人,一个文质彬彬,另外两个是农民工的打扮。

“水利工程师,两个施工的工人……”我喃喃说着看向瞎子。

瞎子瘪着嘴点了点头。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其中一个年老的民工,竟然和老驴有八分相像。

准确的说,是和先前的老驴相像。

“哥?!”老驴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民工,像是看到了极恐怖的情形,浑身哆嗦着连连后退,手里的枪也落在了地上。

老民工看了他片刻,发出一声长叹,转身走到野郎中面前抱了抱拳,“老哥,你终于也来了。”

“来了。”野郎中笑着冲他拱拱手,转过身指了指四个院角,笑眯眯的问我:“四个方位都记住了吗?”

我看了看那四个人,虽然不怎么明白他的意思,可还是点了点头,“记住了。”

我想起一件事,忍不住上前一步问:“老先生,当初修建水牛槽水库的时候,死了三个,失踪了两个,现在……”

我指了指那个叫冯定远的民警,“还有一个呢?”

野郎中淡淡一笑,指了指老民工,“他是老驴,真名叫江林。”

然后又指了指另一个老驴,“江和,老驴的弟弟!”

我浑身剧震,不可置信的看向冯定远,脑海中又浮现起昨天来牛眼沟时路上的场景……

“……后来我们江所长说,要不请野郎中来看看……”

野郎中朝我抱了抱拳,指了指那四个人说:“还请小道友帮个忙,帮我送他们一程吧。”

我点了点头,刚要拿符箓,空中的绿灯笼倏然飘浮到了四人上空,绿光一闪,四人便消失了踪影。

“啊……”

江和猛然爆发出夜枭般凄厉的嚎叫,“不要走!不要放他们走!”

片刻,他忽然又狞笑着看向我和瞎子,“他们走了,你们留下凑数吧!”

说着,竟弯腰想去捡枪。

“混账!”

野郎中厉声喝骂了一句。

五个小鬼立时飞蹿到跟前,围住了江和。

江和被小鬼一围,竟浑身僵硬,再不能动弹了。

野郎中瞪着他,目光从未有过的凌厉,“既然通晓风水术数,不说造福世人,也该与人向善。你却是贪心不足,倒行逆施,妄想以风水邪局来增福增寿、敛财聚利!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害死那么些无辜的人,还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吗?”

我和瞎子对视,都觉心中凛然。

野郎中越说越气,最后指着江和怒道:

“如果不是那驴子和你相伴五年,不忍心看你命丧于此,对我磕头叩拜求我饶你,就凭你犯下的恶行,我殷六合必要你魂魄飞扬!”

第十一节 搬家

听明白事情的原委,又听说驴子下跪是为了给‘老驴’求情,我和瞎子面面相觑,心里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江和为了达到目的,假扮老驴赶了五年的驴车。

拉车的牲口尚且对人日久生情,下跪替他求情,他却害死了真正的老驴、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

我不禁又想起了丁明昊、章萍和白灵儿之间的恩怨。

到底谁才是畜生?

“驴子……驴子……”江和喃喃的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忽然扯着嗓子向野郎中问道:

“为什么?我明明背的是你?!”

野郎中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我已经死了,我的肉身不在这里,你怎能让我为你作局造势?”

“死了?”

“你认为只要活葬五个阴身之人在分水阴阳局,然后再将你先人的骨骸迁葬到这里,你就会富贵不可限量?呵呵,且不说福缘不可强求,就说你只懂风水,不通阴阳,煞费苦心连自己的哥哥都不放过,找到的四个阴身,却有两对相克……你才是真正鬼迷心窍了。单是你这狼子野心,就算让你把局做成了,上天又怎会给你福禄寿元?从你踏出第一步起,冥冥中便早已注定,你非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赔上自家的性命。”

野郎中沉声说完,再不理他,转过身笑呵呵的看着我说:

“先前我被这恶徒用邪法遮住了心目,没能认出小道友,切勿见怪啊。”

我点了点头,现在我已经明白,野郎中的确死在了县城里,眼前的只是他的法身。

之前我一直不明白法身究竟是什么概念,现在看来,应该是经过修炼,能够单独存在的魂魄吧。

“老先生,是谁害死你的?害死你的人,目的又是什么?”我问。

“害死我的是一个女子,她的目的,应该是想吸取我煞体阴身的生煞气血,至于用来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我想问他那女子长什么样,可想到那天晚上老何出现在31号时我看到的那个女人,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那天在黑暗中,我没有看仔细那女人的样子,可她的身形,真的很像她……

野郎中正色说:

“那女子能找上我,必定是懂得阴阳术数,又或者背后有邪门妖人指使。我已经金盆洗手,五宝伞没有带在身边,所以才遭了她的毒手。好在我法身已有小成,魂魄及时逃脱,才没被她得逞。她不达目的,必定还要再去祸害其他人。小道友,你这煞体阴身更为特殊,一定要小心啊。”

“您是说,他们的目的是要找煞体阴身?”我想起了学校那些被破坏的大体。

野郎中点点头:“对方的邪术十分的妖异霸道,一上来就想将我的三魂七魄化为生煞吸取,目的再明却不过了。我大胆猜测,我应该不是他们唯一的目标,或许还会有更多的阴身道友遭其毒手。”

听他这么说,我一下就想到了老何。

老何也是煞体阴身,看来他和野郎中先后出事,并不是巧合……

野郎中忽然呵呵一笑,说:

“小道友也不用太过担心,你这次来,我看出你体内多了一块阴骨。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替你种了块阴骨,但有了这块阴骨,你只要不太露锋芒,即便有人怀疑你是煞体阴身,也会因为这块阴骨难辨真假。替你种阴骨的人或许没安好心,却反倒是帮了你了。正所谓祸兮福所倚,小道友福缘深厚,吉人自有天相。”

我想问他阴骨究竟是什么,又是怎么种进去的,可一想到他现在已经和我阴阳相隔,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我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看着周围说:

“老先生好福气啊,死了还能有这么一栋大宅院。就是您老到了也没娶上媳妇儿,倒是可惜了。”

野郎中老脸一红,有些讪讪的说:

“别瞎说,我那时不过是随口开句玩笑,当不得真。从今以后,我只在钟馗圣君门下潜心修行,替他老人家镇守这一方水土,心中再无旁骛。”

瞎子哈哈一笑说:

“原来老先生已经被鬼王爷收做入室弟子,真是可喜可贺。老先生,天快亮了,您这宅子我们不方便多待,只能是先告辞了。”

野郎中笑着点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右手一伸,一把油纸伞就从正屋里飞出,飞到了他手中。

他把伞举到我面前,笑道:

“五个小家伙是要留在家中陪我的,这把伞送给道友留个纪念吧。五宝伞受过我老恩师加持符箓,能够收藏阴魂,送给小道友傍身,倒也物有所托。”

既然知道他已经身故,我也就没有推辞,接过油纸伞诚挚的道了声谢,就和瞎子带着江和告辞。

转身走出没几步,就听野郎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湖路远,两位小朋友保重,殷六合就不送了。”

我和瞎子回过头,宅院已经不见了,就只见野郎中笑盈盈的朝我们招手。

在他的身后,赫然是我和季雅云昨晚见到的那个坟包。

坟头没有立碑,或许不会有人知道,坟中的是什么人。

我和瞎子却知道,在这坟包之下,埋葬的是一个鬼脸泥胎……

天又开始下雨,我撑起伞,和瞎子并排往前走。对身后的江和看都没再看一眼。

回到那辆挎斗摩托旁,却见几个穿着雨衣的人站在那里。

其中一个只披了雨衣,没戴雨帽,正是赵奇。

“赵队!”

“徐祸!”赵奇也看见了我,匆匆走了过来,“你们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拉着瞎子让到一边,指了指江和,“他就是五年前失踪的那个。”

赵奇点点头,“我在他家里也找到线索了,他应该就是江和。”

这时老吴带着几个警察走了过来,其中一名警察上前给江和戴上了手铐。

老吴问我:“冯定远呢?”

我想了想,反问他:

“当年除了江和和冯定远,另外三个人的尸体都在吗?”

老吴摇头,“另外三个都是死在水牛槽里的,尸体一直没能捞上来。”

我点点头,说那就带上人跟我走吧。

野郎中曾特意问我有没有记住他家的四个‘院角’,原来别有深意。

按照他指定的方位,警察分别挖出了四具死尸。

我只看了其中一具,初步判断,死者是在有生命特征的状况下窒息死亡,也就是……活埋。

江和一直一声不吭,像是完全麻木了,直到回到山岗上,远远的看到还趴在那里的毛驴,他忽然踉跄着跑了过去,抱着毛驴失声痛哭。

我和瞎子、赵奇走到跟前,才发现那毛驴竟然已经没了呼吸。

听我们把毛驴下跪的事一说,赵奇和老吴都唏嘘不已。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出来“轰隆”一声巨响。

老吴脸色一变,“不好,听声音像是……像是山体滑坡了。”

瞎子撇撇嘴,“那必须的,我说过,另外一边的牛眼沟气势走尽了。”

我扭过头瞪眼看着他:“我艹,气势走尽会滑坡?那你不提前告诉我?”

瞎子摊摊手:“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我们出来了,驴子也出来了,不是挺好?”

回去的路上,瞎子告诉我们:

牛眼沟(阴宅)的局势,名为分水阴阳局。

正所谓阴阳殊途,按说这分水局不光不适合建阴宅,就连阴鬼也不能久留。

按照野郎中的说法,他在牛眼沟的院子(阳宅),方位是老驴给他选的,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江和身为老驴的弟弟,发现了这里的分水阴阳局势。

江和以为在局中五方活葬五个阴命的人,就能变分水阴阳局为五阴分水局,能有五鬼替他搬运财气福寿,所以在五年前修建水库的时候,他借着工作便利,制造出所谓的意外,实则是害死了那个工程师和两个工人,以及冯定远。

两个工人之一,就有一个是真正的老驴,江和取而代之,为的是寻找时机让局势作成。

瞎子最后总结说:

“江和懂风水,但是不精通,他不明白世上没有什么事物是绝对的。风水更是一把双刃剑,正所谓此消彼长,如果功力不够,不能把握分寸,再怎么也是造不出兴旺之局的。”

我有点不耐烦,说:“你能不白话这些没用的吗?”

瞎子点头,“能!一句话,丫只知风水不通阴阳。妈的,另一边的牛眼沟住的是谁?那是鬼王圣君。鬼王爷在那边摆道场,丫在这边设局抢气势,那不是瞎了心了吗?得,这回不用抢了,鬼王爷跟着门人弟子一块儿搬过来了。那还有他什么事儿啊?”

我和赵奇相对点了点头,“哎,你这么说就比较容易理解了。”

瞎子无语。

想到一件事,我忍不住问老吴,这里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牛角村。

老吴说是,但是因为牛头乡的特殊地势,先前的牛角村经常遭水患。

七年前发生了一次大水灾,村民不得不全村迁移到了现在的牛角村。

时间一长,牛角村的人也就没人再提那个他们曾经被大水冲毁的家园了。

现在的水牛槽水库,就是因为那一次的水灾引起了相关部门重视,才规划建设的。

当天下午,我和赵奇去县医院查看了野郎中的尸体。

的确和之前的四个人死状相似。

但经历过牛眼沟的事,我和赵奇都知道,再留在这里也不可能再有什么线索了。

第二天离开前,老吴告诉我们,江和对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

两辆挎斗摩托,一辆报废车是五年前他故意遗弃在那里,造成他和冯定远失踪的假象;另一辆是他从临县买来的,为的是方便进出牛眼沟,目的不言自明。

回家的路上,瞎子叼着烟含糊的说:

“要过年咯,祸祸,今年还上我那儿去?啧啧,对了,我给忘了,你现在已经有婆娘了。徐洁是哪儿人?是她留下陪你,还是你跟她去拜见老丈人啊?”

第十二节 特殊客户

听瞎子提起徐洁,我沉默下来。

徐洁这次离开后,我只给她打过两次电话,都是关机。

我没有再打,因为只要一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我就会莫名的感到恐慌。

我生怕再打过去,关机的提示会变成注销的提示。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每个人都有柔弱的一面。

我承认,感情方面是我的软肋。

我头一次,对一个在微信中结识的‘女骗子’动了情。

这份感情,却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我害怕这个‘女骗子’会成为我生命中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过客……

年前我和孙禄开车去了趟齐天县,给张喜一家上了趟坟。

然后我就和往年一样,像穿花蝴蝶似的,在瞎子等几个朋友家来回的‘流窜’。

年三十晚上,我给徐洁发了条微信,直到第二天晚上,她也没回。

我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又不想独自喝闷酒,思来想去,拿起钥匙出了门。

来到后街的铺子,我照旧卸下一块门板,走到柜台后在藤椅里坐了下来。

点燃牛油蜡,同时也点了根烟,在摇曳的烛火下默默的抽着烟。

外面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狗叫,我下意识的伸长脖子看向门口,才想起肉松已经不见了好些天了。

这条单身狗,过年也不知道回家,难不成在外边有相好的了?

“不回就不回吧,等到搞大人家狗婆娘的肚子,知道闯了祸,你这狗东西就知道回来了。”

我有点神叨的自言自语了一句,掐了烟,从包里拿出狄家老太给的木盒,打开了将那块槐树皮摆在柜台上,借着烛火再次翻看起百鬼谱。

我倒不完全是穷极无聊,而是百鬼谱上的记载的确能够让我弄明白一些之前没能解答的疑惑。

就比如野郎中在死了以后,他的法身能和活人一样喝酒吃肉,这在当时我和瞎子都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我通过百鬼谱上的记载,才总结出一个大概。

所谓的法身,就是经过修炼后,可以独立存在,能够不借助肉身单独做一些事的魂魄。

既然是魂魄,那就不能像活人一样喝酒吃肉。

按照百鬼谱上的说法,能吃阳间食物的阴魂就只有一种,那就是鬼仙。

野郎中死的时候不过六十来岁,就算打从娘胎里开始修炼鬼道,也不可能在死的时候成为鬼仙。

他的法身能喝酒吃肉,应该是因为那肉比较特殊。

猪这种东西,脖子后头有根拧筋,是抬不起头,看不见天的,所以不可能有灵性成为精怪。

如果像野郎中说的,那真是百年野猪肉,只能是那头野猪沾染了阴煞邪祟,属于僵死行尸状态了。

再加上毛灵芝本身就是阴物,野郎中能够进食,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能说,野郎中的确道行高深,假以时日必然能够成为鬼仙。

我琢磨这个倒不是因为馋那天吃的东西,而是从牛眼沟回来后,我总觉得自己哪里有些不对劲。

至于哪儿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这种感觉貌似就是从吃过毛灵芝以后才有的……

我正看的入神,冷不丁门口传来一个男人沉闷的声音:

“营业吗?”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闭上眼睛靠进藤椅里缓了缓才沉声说: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年初一不营业嘛。”

“可是……可是我怕我等不了那么久了。”随着一阵低沉的脚步声,那人竟然走了进来。

脚步声?

我蓦地睁开眼,看清来人的样子,我不禁一怔。

“是你?!”

来人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身材算得上高大,气质却十分的阴氲。

乍一看就跟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似的。

他走路有声音,地上有他的影子,可以肯定,他是人。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来人居然是朱安斌!

这个朱安斌,曾经想利用尸油侵犯桑岚,我和他仅有的几次见面都不怎么愉快,我打心眼里恶心这个人。

见来的是他,我短暂的错愕后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你来干什么?”

朱安斌见到我,也是一愣,似乎也没想到铺子里的人会是我。

听我问,又愣怔了一会儿才开口:“我能坐下说吗?”

他一张嘴,我就闻到了浓重的烟酒味,不禁眉头拧的更紧,“这里过年不营业,如果你真有事,去别家吧。”

我以为朱安斌会发火,他这种纨绔子弟,哪有好脾气的。

没想到他竟有些惶恐的说:

“别……别……我不坐了,我站着说。我知道你年初一不营业,可……可我撑不了多久了,可能撑不到十五了。”

“你知道我初一十五营业?你知道我营业是干什么的?”我有点懵了。

三十一号白天卖香烛元宝,初一十五夜里营业的事却是鲜有人知道的。

初一十五子时以后做的是什么买卖,更是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然而听朱安斌的口气,他不光知道三十一号逢初一十五营业,还知道经营的是什么‘业务’。

难道是潘颖那个大炮嘴告诉他的?

不可能,潘颖虽然为人二了点,却不是什么坏女孩儿,她压根不认识朱安斌,在听说桑岚被朱安斌陷害的事以后,还曾经大发脾气呢。

桑岚……桑岚就更不可能告诉他了。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见他站在那里直打晃,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坐吧。”

“谢谢。”

等他坐下,我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你怎么知道我初一十五晚上开铺子的?”

“是他们告诉我的。”

“他们?”我疑惑更深,“他们是谁?”

朱安斌把两只手在腿上搓了搓,抬眼看向我,眼中竟透露着迷茫。

好半天他才低声说:“他们……他们可能是鬼。”

“鬼?”

“对,他们是鬼,是那些鬼告诉我,这里初一十五营业,他们说你可以帮我。”

我拿起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

“能给我一根吗?”朱安斌说。

我把烟盒丢给他,就着烛火点着烟,深深的吸了一口,问他:“你有阴阳眼?能看到鬼?”

朱安斌摇了摇头,哆嗦着点了根烟,连着抽了两口才看着我说:

“我和他们在一起过,我……我做过鬼,我回来了。”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你做过鬼?”我越听越迷惑。

见他浑身抖的厉害,我从货架上拿过窦大宝之前喝剩下的半瓶白酒,又找了两个杯子。

倒上酒以后,把一个杯子往前推了推,自己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心说我这他娘的才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呢。

打死我也没想到,年初一晚上会迎来这么个出奇的货。

朱安斌起身拿起酒杯,一口气喝干了,转眼看了看酒瓶。

“自己倒。”

他又倒了满满一杯酒,才坐回凳子上。

见他眼圈漆黑,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我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

尽管我讨厌这人,也还是很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能把这跋扈飞扬的阔少爷折腾成这模样的。

我说:“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见到鬼的?”

“我……我每天晚上都会见到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我往门口斜了一眼,“你来的时候也见到了?”

朱安斌摇了摇头,“我清醒的时候是见不到他们的,只有在睡着以后,我才会见到他们。”

“睡着后?”

一句‘我艹’硬是被我生生堵在了嗓子眼里。

妈的,还以为来了个解闷儿的,敢情是丫拿我当礼拜天消遣来了。

我想发火,想让他滚出去,可又一想,这不对啊,真要是喝多了拿我寻开心,他也不应该知道31号营业的事,更加不会是现在这个熊样。

“你的意思是你睡着了就能见到鬼?是那些在梦里见到的鬼告诉你,我这儿初一十五晚上营业的?”

不等我继续往下问,朱安斌就蓦地一挥手,“不是梦!是真的!我变成了鬼,我和他们在一起!我能感觉到,我就快要回不来了!我就快永远和他们在一起了!”

我开始怀疑这孙子是KE药KE坏了脑子,可那仍不能解答我心里的疑惑。

我让他冷静点,尽量仔细的把话说清楚。

他又喝了口酒,缓了好一阵才说:

“我记得大概在一个半月前,有天晚上我睡着睡着,被身边女人的尖叫声给吵醒了。当时我很生气,我问她大半夜的瞎喊什么。她很怕,脸都白了,她说我刚才不喘气,以为我死了。我骂了她一顿,给了她一笔钱,让她马上滚蛋。我当时以为她是KE药把脑子嗑坏了,可是从那以后,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对劲。”

见他停顿,我没有催他,拿起烟又点了一根。

好一会儿,他才又继续说:

“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晚我明明是在睡觉,可是前一秒钟还躺在床上,下一秒我就已经起来了。当时我没在意,以为喝多了酒发癔障,想再睡,可怎么也睡不着。那天晚上我是住在酒店,睡不着我就打电话叫服务。那家酒店我很熟,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却是个陌生人。我以为换人了,没多想,直接说了房号,让过来两个妞。结果……结果我刚挂了电话,外面就有人敲门!”

第十三节 死人脸

“当时我打开门,就见一个女的站在门口,她应该是喝醉了,两只眼睛看人直勾勾的。然后……然后……”

说到这里,朱安斌的眼睛里露出了极度的恐惧,强烈波动的情绪导致他晦暗的脸上泛起了几分病态的潮红。

他连着喝了两大口酒,才声音颤抖的说:

“我看她长得不错,又是自己送上门的,我就把她给办了。”

我眉心拧成了疙瘩,心说这他娘的是人话吗?

什么叫看人家不错就把人给办了?

朱安斌显然沉浸在回忆的恐惧中,没有觉察到我对他的厌恶,垂眼看着酒杯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我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准备离开酒店,结果一出门,就见走廊上有很多警察。听一哥们儿说我才知道,有个房客昨天晚上死在了酒店里。

我当时就说,死就死了,关我什么事。

可是我们经过那个房间的时候,警察正好把尸体抬出来。打包尸体的袋子本来是密封的,可是到了跟前,突然自己开了!我看到了尸体的脸……她就是头天晚上去我房间的那个女人!她在看着我,她在看我!”

“呵呵,原来是玩出祸了。不好意思,我这里不接这种生意,你有很多钱,去找别人吧。”我冷眼看着他说。

朱安斌慌乱的摇着头,“不是那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求求你,听我说完,我求你听我说完……”

“说!”

我皱着眉头看向门口,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那次是在外地,我也以为那只是意外,事后我找了个当地很有名阴阳先生……我以为那件事已经摆平了,那个女的是为情自杀,根本不关我的事,她傍晚就死了,我没真和她有什么……可事实不是那样,从那天以后,我就没再睡过觉!”

“什么叫没睡过觉?一会儿说睡着了会见鬼,一会儿说没睡过觉,你逗我玩呢?一个多月不睡觉,你他妈早挂了!”

“我真没睡过觉!”

朱安斌说了一句,像是也发觉自己的话前后矛盾,猛地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想再倒,酒瓶却已经空了。

“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鬼?”他忽然问我。

我笑了,虽然不知道笑点在哪儿,我还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现在可以肯定,这孙子绝逼是喝大了,兴许还KE了药,脑子出问题了。

我特么居然被一个醉鬼耍了大半天。

正当我准备再次下逐客令的时候,朱安斌忽然喃喃道: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我知道我时间不多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没了动静。

“滚!赶紧滚!”我不耐烦的说着,转过头,却见他睁着两眼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姓朱的!”

“朱安斌?!”

我大声喊了两声,见他没反应,我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起身走了过去。

这孙子整日花天酒地,外强中干,真要是猝死绝不稀奇。

你死不要紧,别他妈给老子找麻烦啊!

我走到他身前,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暗暗松了口气。

丫居然睡着了,还是睁眼睡……

我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孙子扔到街上去。

可就在我想要行动的时候,不经意间目光落在了墙上的那面八卦镜上。

只一眼,我就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我看到镜面里,居然出现了一张人脸!

我本能的想去拿包,可半边身子趴在柜台上,才反应过来不对。

店里只有我和朱安斌两个人。

如果有阴魂邪祟进来,我的鬼眼不可能看不见。

即便有我看不到的邪祟,八卦镜也不可能只照出邪祟的样子却没反应。

那可不是普通的八卦镜,而是点了道家心尖血的。

我还是从包里抽出一把竹刀,看了看朱安斌,缓步走到后墙下,抬眼看向八卦镜。

看清镜子里那人的样子,我一下就惊呆了。

八卦镜里的不是旁人,竟然就是朱安斌!

我又回来看向朱安斌,他仍然坐在那里,两只手握着空酒杯,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再看八卦镜里的朱安斌,神情和之前诉说他的经历时如出一辙,时而低头,时而抬起眼睛,像是在看着什么,嘴巴时开时闭,我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他还在沿着刚才的话题在讲述自己这些天的经历!’

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让我后背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什么情况?”我有点懵了。

我上前一步,想要通过分辨口型看出他在说什么。

突然,我发现他的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

铜制的八卦镜并不怎么通透,我只能看出,镜子里的朱安斌,头比正常人要‘大’了一圈。

我以前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如果他刚来就出现这种状况,我绝对发现不了这一点。

可这个‘酒疯子’已经用了很短的时间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所以我细看之下才能够断定,镜子里的他并不是头变大了,而是在他身后藏着什么东西。

“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下低呼,听上去就像是人在梦魇中被惊醒时下意识发出的呼声一样。

我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八卦镜,冷不防被这个声音吓得一哆嗦。

“整件事就是这样,徐大师,你一定得帮帮我……”

身后传来朱安斌哀求的声音。

我并没有回头,而是僵立在墙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墙上的八卦镜。

背后响起低呼声的同时,镜子里的朱安斌猛然间消失了。

他是倏然不见的,并没有什么肢体动作,连肩膀也没耸一下;就像是投影机被关掉,投影画面消失那样……

可就在他消失的一瞬间,我终于看到镜子里的他身后的东西是什么了。

那竟然又是一张人脸。

那是另外一个人,那人的头发很长很凌乱,额头上箍着一条分辨不出颜色的发带,以至于被箍起部分的头发更加扩张,所以他站在朱安斌的身后,才会让朱安斌看上去脑袋大了一圈。

那是个男人,两眼紧闭,脸色死灰,嘴巴张开一道缝,两边的嘴角向下耷拉着……

类似的面孔我见过太多了。

我可以百分百肯定,那是一个死人,隐藏在朱安斌身后的,是一张死人的脸!

“徐大师?”

身后再次传来朱安斌的声音。

八卦镜里的那张死人脸,随着这一声喊,骤然消失了。

镜面重又恢复了正常,只照出我仰视的半张脸……

我又盯着八卦镜看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

朱安斌已经‘醒了’过来,正满脸惶恐,满眼期冀的看着我,“大师,我到底是怎么了?”

想到他刚才的样子,再看看他此刻的神情,我手指一旋,竹刀在手心里打了个转。

我貌似有点明白,他说的‘睡着后见到鬼’和‘从来没睡过’是什么意思了……

“大师,我能感觉的到,我就快回不来了……”朱安斌双手抱头,把脑袋深深的埋在两腿间。

我回到柜台后,坐进藤椅,垂眼看着柜台上的百鬼谱。

片刻,我抬眼看向他,一字一顿的问:

“尸油哪儿来的?”

百鬼谱上的记载给了我一些提示,却不能够让我完全想明他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再加上我对他印象恶劣,也没打算管他的事,所以并没有琢磨太久。

我忽然想到,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问清楚他之前用来‘寻欢作乐’的尸油是哪里来的。

虽然我现在没什么,可我一直都没有忘记,我左手虎口的火雷纹就是拜他朱安斌的尸油所赐!

我本来以为朱安斌现在情绪失控,很轻易就能问出尸油的来历。

没想到话一出口,他的身子就猛一哆嗦。

松开抱着头的手,缓缓把头抬了起来。

看清他面孔的一刹那,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我看到的,居然就是刚才出现在八卦镜里的那张死人脸!

第十四节 寻觅

我被眼前这张脸吓得一激灵,头皮一紧,本能的反手将一直扣在手心的竹刀朝着这张脸刺了过去。

“啊……”

脸的主人发出一声惊叫,连同凳子一起歪倒在地。

定下神再一看,我一阵后怕。

哪有什么死人脸,摔倒的明明就是朱安斌。

就算他是被邪祟给缠上了,我刚才这一下要戳在他脸上,哪还能脱得了关系。

朱安斌倒是不傻,见我脸上变颜变色,慌张的爬起来,站的远远的小心的问我:

“大师,您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我坐回藤椅,没有半点犹豫的说:

“你去找别人吧,我帮不了你。”

“别啊大师,求你救救我吧,我给你钱,无论你要多少钱我都给。”朱安斌急着说道,想要上前,看了看我手里的竹刀却又不敢。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尸油哪儿来的?”我冷眼看着他。

段乘风曾说过,因为尸油死的绝不止那几个人,那次跟林彤在KTV,通过她和朱安斌的对话,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

还有其他人因为尸油死了,只不过那些人的死表面证据不构成谋杀,被息事宁人掩盖了下来。

“是……”

朱安斌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了,但只说了个‘是’字,就又闭上了嘴,眼中更加流露出极度的恐惧。

他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出来,过了一会儿,用力摇着头,几乎是带着哭音说:

“我不能说的,说出来我就死定了。”

我看着他站立的位置,忽然想起了李青元。

那个同样想要利用尸油达到目的的高丽棒子,那天晚上就站在那里……

他似乎说出了尸油的来源,但是当时他的声音太小,我始终没能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在说完那句话以后,他的阴魂就七窍流血,最终魂消魄散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那晚出现的‘血葫芦’说过,李青元之所以会魂飞魄散,很可能是因为和降头师之间有着某种契约。

如果朱安斌和他一样,同样和提供尸油的降头师之间有着生死契约,那他这时说出尸油的来源,是不是也会像李青元一样死亡、消亡?

朱安斌可是活人,要真因为这样死在铺子里,我就是黄泥巴甩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看着朱安斌一脸惶恐的样子,我一下又想起了林彤。

那天在医院看完林教授,我问她有没有查到是什么人用降头术害她,她的反应很奇怪。

现在我似乎明白她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了。

想害她的人必定是有所图谋,和她之间有着利益关系。

她男人朱飞鹏是朱安斌的老子,两人间的关系可以说是势同水火。

朱安斌似乎是第一个得到尸油并散播使用的人,他或许和降头师间有着更紧密的联系。

这样一来,是谁给林彤下降头,已经呼之欲出了。

林彤可不是傻子,应该已经猜到了真相,但面对丈夫的儿子,她却不能做出过激反应,甚至只能是当做没那回事……

我越想越觉得眼前的男人让人恶心,更加没好声气的赶他走。

朱安斌先是许下重金,接着苦苦哀求,最后见我铁了心不管,只好哀怨的离开。

我承认在他声泪俱下的哀求时,我有那么一点心软。

撇开旁的不说,好赖是条人命。

可我是真不能完全想通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大年下的,实在没必要因为一时心软,为了这么个下作的富家子耗费心思。

朱安斌走后,我又盯着百鬼谱看了一会儿,隐隐捕捉到一些端倪。

他说他睡着了就会见鬼,又说这些天都没有睡过,应该是每当他睡着后魂魄就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

那些和他魂魄有接触的人,自然就是他所说的鬼。

那帮鬼东西也是特么一堆事儿妈,老子不像老何,帮他们超度不要他们的好处。

这帮家伙倒好,反倒给老子找起麻烦来了。

要不说鬼和人差不离,都是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呢。

转眼一个礼拜过去了,这中间我去医院看了两趟老何。

老头已经不用插管子了,却始终没有姓来,只能靠注射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

每次去看他,我都会不由自主的感到恐惧。

如果徐洁和他没有亲戚关系,老头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弄到如今这步田地,可谓是晚景凄凉的很。

我也是孤家寡人,如果徐洁真的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等我老了,我会不会和老何一样,落的无依无靠孤独终老……

后街,31号。

外面飘着雪花,我和窦大宝在后屋点了个打边炉涮羊肉片儿。

窦大宝吱溜了一口黄酒,夹了一大嘟噜羊肉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的说:

“我早上给小包租婆打电话了,她手机还是没开机。真不知道她在搞什么,老何弄成那样,她却玩消失。祸祸,你俩之前是不是吵架了?”

我摇摇头,喝了口温热的黄酒,感觉脸发烫,眼睛有点发酸。

好半天,我用力摇了摇头,“不行,我得想法子去找她。”

“你们俩到底怎么了?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事啊?”窦大宝疑惑的看着我。

我说:“厨房的暗道你看过了?”

“看过了,潘潘把那天晚上的事跟我说了,可那也太玄乎了。我下去看了,那就是个地窖。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出现一座庙呢?”

我从旁边拿过自己的包,从包里拿出那个一直没有离身过的泥娃娃。

窦大宝接过去仔细看了看,瞪大牛眼看向我,“这真是从庙里拿出来的?”

我点点头。

“你的泥像怎么会在庙里?”

“不光是我,赵奇的也在,还有狄金莲。”

“为什么会这样啊?我把这事跟我师父说了,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啊。”

“我在庙里看到了彼岸花,那时候我想起了一个人,我小时候去东北见过的一个女孩儿。”

我一口气把碗里的酒喝干,看着窗外飘扬的雪花说:“那一次我以为自己会死,我跟那个女孩儿说‘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窦大宝挠了挠头,“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我回过头看着他:“庙里的泥娃娃都是一对儿,脚上都拴着红线。我的只有我一个,红线断了。”

“然后呢?”

“你看看徐洁的微信。”

窦大宝拿出手机看了看,神情更加的疑惑,“之前我还真没注意,她头像的泥娃娃……”

“徐洁……徐洁可能就是当年我见过的那个女孩儿,她……她可能不叫徐洁。”

“不叫徐洁,那她叫什么?”

“毛小雨……”

我终于控制不住这些天压抑的情绪,缓缓的把毛小雨的事对窦大宝说了出来。

窦大宝听完瞪圆了眼睛,“你是说……小包租婆不是人?她可能是你和刘瞎子他们从河里捞出来的那口铁棺材里的尸体?毛小雨……毛小雨死了,她来找你……来给你当媳妇儿了?”

我一言不发,呆呆的看着炭炉里冒出的火苗,说出这一切的怀疑后,我感觉自己像是刚死过一回,浑身上下再没有半分力气。

窦大宝给我倒了半碗黄酒,端起碗和我碰了碰,却又放下碗说:

“照这么说,那庙里的泥娃娃貌似代表着活人和死人之间的姻缘。你的泥娃娃之前应该和另外一个泥娃娃绑在一起,那个应该是毛小雨……就是小包租婆。可红线为什么会断了呢?”

我挺了挺身子,咬了咬牙说:

“只有这件事,我可以不管真相,不管她是毛小雨还是徐洁,不管她是活人还是活尸,我都要找到她,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

窦大宝点点头,“我跟你一起找,我记得老何好像是湖南人,可我们没有他老家的地址,怎么办?”

我默默的拿起电话,毫不犹豫的翻开了通讯录,找出一个人的号码,刚要拨号,却有人打了过来。

这个打电话来的人,竟然就是我想要找的人……段乘风。

我连忙接通电话,“喂,段大哥,我正想找你呢……”

不等我说完,听筒里就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你找他干嘛?”

我一愣:“段四毛?”

“什么段四毛?你瞎喊什么?”段佳音抬高了声音。

“噢……哦……不好意思,我没想到是你。”

段佳音依旧声音冰冷的说:

“是师父让我打给你的,他想让你帮他做一件事。”

“你把电话给我,我跟他说……”电话里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我又是一愣,这是段乘风的声音。

下一秒钟,我就听段佳音大声的说:

“你跟他说什么?他就是个祸胎,你都被他害成这样了,还想说什么?”

我有点反应过来是什么状况了,刚要说话,段佳音却抢先说道:

“我已经让人去找你了,帮不帮你看着办吧。”

说完,竟直接把电话挂了。

我怔怔的看着电话屏幕,心里这个郁闷啊。

“有人在吗?”前面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有,等着!”窦大宝答应着起身走了出去。

我听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皱了皱没,也跟着去了前面。

走进铺子一看,来的居然是林彤,身后跟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竟是朱安斌的老爹朱飞鹏!

第十五节 8楼怪宅

林彤看到我也是一愣。

朱飞鹏显得有些兴奋,龙行虎步的走过来和我握了握手,“原来段先生让我们找的人是你,是熟人就好了。”

想到段四毛在电话里说的话,我反应过来,吁了口气,让两人去后边说。

进了后屋,没等坐下,朱飞鹏就急着说:

“徐先生,这一次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们。”

我已经大概猜到了两人的来历,看了林彤一眼,坐进椅子端起酒碗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是朱安斌,他出事了。”林彤平静的说。

我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我想到他们来是因为朱安斌的事,可我对朱安斌这个人实在反感到了极点。

我没有立刻拒绝,是因为我还有一些犹豫。

电话是段四毛打来的没错,可让他们来找我应该是段乘风的意思。

如果徐洁不回来,想要找到她,只能是依靠段乘风的铁算盘。

想到这里,我有了决定。

“说说看,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朱飞鹏搓了搓手,缓缓诉说起来。

听他说完,窦大宝瞪着牛眼问:“你是说,你儿子不是你儿子?”

朱飞鹏点点头,眼中透露着沉痛。

林彤握住他一只手捏了捏,以示安慰。

窦大宝转眼看向我,“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你信吗?”

不等我开口,林彤就说:“段先生已经算过,朱安斌的确不是朱安斌。段先生惜字如金,只说了这些,他让我们来这里,说想要救朱安斌,只有来31号。”

‘朱安斌不是朱安斌。’

这话任何人听了都会感觉矛盾,我却没有过多的反应。

想到那天晚上朱安斌来的时候见到的那张死人脸,我迟疑了一下,问:

“朱安斌现在在哪儿?”

“他昨天去了泰国。”林彤简单干脆的说。

“他这段时间住在哪里?”我问。

听朱飞鹏说出一个地址,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问两人,有没有那里的钥匙。

朱飞鹏说没有钥匙,但那套房子他去过,用的是电子密码锁,他知道密码。

我朝窦大宝抬了抬下巴,“走,跟着去看看。”

临出门,我看看外面飘落的雪,走到一旁,拿起了柜子上的油纸伞。

上了朱飞鹏的豪车,我说先去猪鼻巷接一个人。

一听我说猪鼻巷,朱飞鹏立刻就问我,要找的那人是不是风水刘。

我说是。

林彤问我朱安斌出事难道和房子的风水有关系?

我故作高深的没有回答。

答应接这单生意为的是还段乘风人情,为的是通过他找到徐洁。

可既然是生意,那就得有利益。

我一直奉行‘吃多少拿多少’,但我实在很厌恶朱安斌,窝着心接下这买卖,那就只能用钱来安抚自己了。

瞎子是自家哥们儿,过完年顺便替他开开张,博个彩头,何乐而不为。

瞎子应该是以前替朱家看过风水,和朱飞鹏很是熟络的打过招呼,转过头问我是什么状况。

我站在院子里朝远处的一栋高楼指了指。

瞎子见我冲他眨眼,立刻心领神会。

朱飞鹏说的地址,就是他家后边的那栋高档公寓楼,他买的那套电子望远镜,就是为了偷拍那栋楼里的‘风景’……

来到公寓楼下,还没下车瞎子就直摇头,“朱先生,恕我直言,这里虽然高级,但真不是什么好地方。风声地势都透着混乱,住进这里的人,多半是要为了男女之间那档子事闹家务滴。”

我斜了他一眼,打开门下了车。

这货也就是跟我们穷哥几个交心,一见到金主就装起大尾巴狼了。

朱飞鹏和林彤本来就是老夫少妻,听他这么一说,就算不住这儿,也难免会想到点相关的事。

要不说风水师和阴阳先生没一个本分的呢。

呸呸,差点忘了自己也是阴倌了。

刚一出电梯,瞎子就拧起了眉头,停下脚步拿出罗盘低头查看起来。

我心说这货是不是演的有点过啊,一栋楼里住了几十户人家,这里又是8楼,你看个毛啊。

没想到瞎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低着头,看着罗盘,缓步走到一个单元门口,转过头看向朱飞鹏:

“朱先生,这就是令公子的家宅?”

朱飞鹏点头,“对,就是这里。”

“刘先生,这里是不是有问题?”林彤问。

瞎子撇撇嘴,没回答她,让朱飞鹏开门。

朱飞鹏连忙走上前在电子锁上输入密码。

就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我胸口忽然传来一丝凉意。

虽然很轻微,但我还是感觉到,这是胸前的阴瞳发出的感应。

“这房子里有东西。”我喃喃说道。

瞎子说:“有没有‘东西’我不知道,那不是我的专业。不过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东西能硬生生把阳宅变成阴宅的!”

“阴宅?”

朱飞鹏和林彤都是脸色一变。

瞎子推开门,往下勾了勾墨镜,眼珠透过墨镜上方转动着往里看了看,又垂眼看看罗盘,迈步走了进去。

跟着走进屋,看着屋里豪华的陈设,我却忽然有种浑身不得劲的感觉。

胸口的凉意并没有增加,可就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窦大宝看了一圈,忍不住咂嘴说:

“我今天可算真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土豪了,你瞧瞧这沙发,真皮的,都快比我的床还宽了。”

我朝大门看了一眼,再看看那张大沙发,下意识的看向瞎子,他也正看向我。

显然,他和我一样,也想起了那段录像。

他用电子望远镜拍下的就是这个房间的场景。

当晚从外面进来的女人是季雅云,和朱安斌抱着啃了没一会儿,就被他按在了这张沙发里。

“我要在城里买房,就得照这么装修,嘿嘿,可惜我没那么多钱。”窦大宝羡慕的说。

朱飞鹏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被林彤拉了一把。

我看着林彤心里暗笑,这娘们儿对朱老头还真是真爱啊,这摆明是替他省钱啊。

这么一套房子对朱家来说真不算什么,要不是她拉着,说不定朱飞鹏为了救儿子的命,就许给窦大宝一套同样的房子了。

瞎子把罗盘收进包里,走过来斜睨着窦大宝冷冷的说:

“这房子给你也不能住。”

“为什么?”窦大宝没心没肺的问。

“我说过,这里是阴宅,是给死人住的,活人住在里头不出三个月,就会变成死人了!”

听瞎子这么说,朱飞鹏和林彤脸色又是一变。

我皱了皱眉,忍不住问瞎子:

“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怎么可能是阴宅?”

瞎子微微一笑:“呵呵,要不怎么说隔行如隔山呢。什么是阴宅?阴宅就是给死人住的宅子,宅子的主人是死鬼。不论房子原先怎么样,一旦房子的主人由活人变成了死鬼,死鬼主导了这房子,阳宅也就自然变成了阴宅。”

他回过头,朝我一扬下巴,“一句话,这里住的是死鬼。”

“怎么会?”林彤蹙眉道:“从去年年中买下这套房子,朱安斌就一直住在这里……是大多数时间住在这里。他怎么会是死鬼?”

见她怀疑,瞎子冷笑一声,“我也很好奇,这里为什么会变成阴宅,你如果能找到答案,记得告诉我一声。”

林彤又一皱眉,还想说什么,却被朱飞鹏低声制止:

“彤彤,别说了,我们的目的是要救安斌。他虽然对你不好,还想对你……可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上次的事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你就别再和他计较了。”

他这么说,倒是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想,对林彤这个后妈下降头的,的确就是朱安斌。

“哼,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分轻重?”林彤瞪了朱飞鹏一眼,倒不是真生气,反倒有点撒娇的意思。

‘真受不了这女人。’

我在心里说了一句,看着房间里的陈设越发的狐疑。

阴瞳不会无缘无故传来感应,这房间里应该是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可如果有‘好朋友’,为什么我看不到呢?

还有,那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

我让窦大宝帮着我一起找,结果两人把各个房间各个角落查看一遍,也没发现异样。

唯一的发现是……窦大宝在卧房的一个柜子里找到了一堆男女用来增加‘趣味’的CHENG·REN用品。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外屋突然传来瞎子暴躁的声音。

我连忙走出去,问他怎么了。

瞎子已经没了先前的淡定,拧着眉头说:

“我可以肯定,这里已经是阴宅了,可我找不到改变这里局势的家伙。”

我看了看他手里轻易不拿出来的寻龙尺,知道他不是装的,是真急眼了。

瞎子不是张扬跋扈的人,但在风水方面,却是自视甚高。

这并不是说他盲目自大,他的自视高是建立在有真本事上的。

现在他看出了端倪,却找不到根本原因,也就难免会暴躁了。

我想了想,对他和窦大宝说:

“既然找不到我们各自想要找的东西,那就换个思路。”

“怎么换?”两人对视一眼,看着我问。

“找出最不符合这房间风格的东西。”

我走到朱飞鹏和林彤面前,沉声说:

“你们最了解朱安斌,应该知道他的喜好。帮个忙,找找看,什么东西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第十六节 避而远之

见朱飞鹏和林彤进屋找寻,瞎子走到我面前砸了咂嘴。

我说:“有话直说。”

“我觉得吧,你把刑侦那一套用在阴阳上面,这不科学。”

我一阵无语……

“徐祸,你进来看看!”房间里传来林彤的声音。

走进房间,我问她有什么发现。

这间是书房,之前我和瞎子、窦大宝都看过,要说特别,就只有书柜上那些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精装书了。

全都是新的……

林彤就站在书柜前,她看了一眼朱飞鹏,扭过脸说:

“不怕当着老朱的面说,我认为朱安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有些混蛋还会假装道貌岸然附庸风雅,他不会,他认为只要有钱就够了,不会干附庸风雅的事。”

听她这样评价自己的儿子,朱飞鹏没有丝毫动气,反而面露惭色,长长的叹了口气。

“美女,你啥意思?能说明白点不?”窦大宝问。

林彤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身边的书柜。

窦大宝一愕,“你是说这些书有问题?”

“有问题的不是书。”

瞎子沉声说着,快步走了过去,脸色竟变得十分凝重。

他盯着书柜仔细看了看,转身从桌上拿起一把拆信刀,挥了挥手,示意林彤让到一边。

等林彤退回到朱飞鹏身边,他却扭脸看着我,表情显得有些古怪,“祸祸,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那咱们接下这单买卖就是错的。”

我愣了愣,缓步走到跟前,近距离向他使了个询问的眼色。

瞎子撇了撇嘴,抬手用拆信刀在书柜上用力划了一下。

我没来由的浑身一激灵。

等到看清划痕,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书柜被划伤的位置,竟然涌出了血一般殷红浓稠的液体!

“我靠,木头会流血!”窦大宝直接喊了出来。

我回过神,正想问瞎子这是怎么回事,窦大宝却突然上前一步,把眼睛凑到划痕上近距离的看了看,然后偏过头,把一只耳朵贴在书柜上,像是在聆听着什么。

“你在干嘛?”瞎子被他怪里怪气的举动弄的一头雾水。

见窦大宝不出声,按了按我的肩膀,“我们出去说吧。”

转过身,见朱飞鹏脸色煞白,目光呆滞的看着这边,我不由得有些诧异。

林彤也发觉了他的异样,听瞎子说‘出去说’,赶忙扶着他走出了书房。

回到客厅,瞎子摘下墨镜丢在茶几上,转眼看着朱飞鹏说:

“朱先生是木器行业出身,想必应该想到问题出在哪儿了吧。”

虽然对朱家了解不深,可对于朱家经营的业务,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朱飞鹏发迹前是开木器行的,所以对各种木头应该是很了解的。

看他的反应,显然是已经想到了什么。

果然,朱飞鹏嘴唇翕动了几下,有些无力的说:

“安斌虽然不学无术,但我们祖上是木匠出身,他绝不会用邪木来做家具的,这是有人要害他啊。”

“邪木是什么?”林彤握着他的手小心的问。

“是地下挖出来的棺材木。”朱飞鹏惨然的说。

瞎子摇了摇头,“要是普通的棺材木,住在这里的人只会走霉运。可是……朱先生,恕我直言,令公子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朱飞鹏嘴唇再次翕动,眼中透出一抹绝望。

“徐祸,当是我求你,你们想想办法,救救朱安斌吧。”林彤忽然说道。

我有些意外的看向她,却见她神情果决,没有丝毫做作。

林彤看着我说:“飞鹏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

高档公寓变成了阴宅,书房里的书柜会‘流血’……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这已经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了。

瞎子叹了口气说:

“不是我们不想帮你们,按照你们的说法,朱安斌有可能已经被阴魂侵占了肉身。如果是普通的鬼,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朱先生应该知道,那书柜用的不是普通的棺材木,侵占他肉身的更不是普通的鬼。”

“那是什么?”我问瞎子。

瞎子一字一顿的说:“荫~木~傀!”

“荫木傀?是什么?”我更加疑惑,百鬼谱上记载着百鬼的出处来历,我却不记得有什么荫木傀。

瞎子知道百鬼谱的事,也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说:

“荫木傀不是普通的鬼,严格来说,那是一种僵尸。”

“僵尸又怎么会夺人肉身?”我越听越糊涂。

瞎子说:“普通的僵尸没有魂魄,当然不能夺舍,可荫木傀是有灵的,是最邪门的僵尸之一。”

不等我再问,他就接着说道:

“在你们阴阳行当里,对僵尸有着一定的划分。同样,在风水行当里,对僵尸的类别也有着明确的划分。我记得刚拜师入门的时候,我师父曾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旁的你都可以不用记住,都可以去忽悠,唯独一点,一定要牢记——五行藏尸,避而远之!’”

“五行藏尸?”

瞎子点点头,“尸分百种,最忌五行独立。世人都知道上古有四大僵尸王,却很少有人知道,五行邪煞几乎是和上古僵王能够比肩抗衡的存在。五行乃是金、木、水、火、土。与之相对的五种僵尸,分别是金面佛、荫木傀、水阴尸、火煞尸和吃土鬼。房间里的书柜,是用荫尸木做的,有荫尸木,就必定有荫木傀。”

“你是说,朱安斌是被荫尸木里的鬼夺了肉身?”林彤问,“可我不明白,既然说是僵尸,他不是应该有自己的身体吗?”

瞎子看了她一眼,缓缓的说:

“问的好,问到点子上了。这么说吧,五行邪煞之所以被称为五行邪煞,是因为成因不同。五行相生相克,借五行成煞,那就自然不会相同。

五行邪煞中能够保留自身肉身的,只有一种,那就是金面佛。另一种比较特殊的,是吃土鬼,他可以自己修炼出‘肉身’。

另外三种都是因为死法不同,阴魂怨气分别留存在木头、水、火之中,长达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之久。

他们的肉身或者早已不复存在,但是人本来就是五行所出,所以,他们能轻易夺取他人的肉身占为己有。”

我皱了皱眉:“有这么邪吗?”

瞎子呵呵一笑:“没有最邪,只有更邪。我师父曾说过,在五行邪煞之上还有另外两种僵尸,连我师爷都只听说没见过。

一种是和山中野兽精魅融为一体的山灵髦。山灵髦介于半人半兽、半鬼半尸、半妖半仙之间,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混杂在人群中,也可以来无影去无踪。

另外一种就比较悲剧了,具体是怎样的存在师父没告诉我,但是要成为这一种东西,魂魄和肉身都要经受寻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这种东西虽然不能来去无影无踪,但浑身坚如金刚,普通的阴魂邪祟只要它一指之力就能轻易消亡。”

“你就别掉我胃口了,赶紧说,那是什么?”我不耐烦的催促道。

瞎子咧咧嘴,“金刚尸。”

“金刚尸?!”

“嗯,其实我个人认为山灵髦还有存在的可能,金刚尸或许就是传说杜撰出来的。我师父说金刚尸是要由活人自愿修炼才形成的所在,而且炼成之后就没了轮回机会,受那么多苦却有今生没来世,谁会那么傻……”

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说的话我也再听不进去。

那次在平古县古垛村,野郎中临阵脱逃,留下我一个人面对从未遭遇过的鬼尸双身,我几乎绝望到了坐以待毙的地步。

可就在那时,有一道白影像闪电般的来到我身边,只一下就把尸身给灭了。

我记得那时候老丁和张安德就曾脱口惊呼:金刚尸!

我可以肯定,那白影是要救我。

不管是什么存在,出手救人总要有理由。

如果那真是金刚尸,为什么要救我?

身如金刚,诛灭妖邪只要一指之力……

我不禁想起了那口我和瞎子、孙禄三人无意间从河里捞出的铁棺材。

想到了那具被我用左手舒展开肢体的女尸……

“刘先生,难道……难道安斌他就真没有活路了吗?”朱飞鹏声音干涩的问道。

瞎子看着我说:

“我是风水师,能说的就只有这些。剩下的只能是交给徐祸了。”

我恍惚了一下,刚要开口,窦大宝忽然踮着脚尖从书房跑了出来,贼兮兮的说:“祸祸,老刘,你俩快进来。”

“怎么了?”我皱了皱眉。

窦大宝瞪大眼睛压低了声音:“我发现那柜子里头有人!”

我和瞎子同时一怔。

瞎子皱眉:“你扯淡呢?”

我赶忙摆手,“大宝不会瞎说,他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

我边说边站起身,想要过去。

没想到刚站起来,我就觉得大脑一阵恍惚,屋里的光线竟然暗了下来。

“你没事吧?”瞎子走过来问。

我看看他,再看看窦大宝,回头看了看满脸悲痛的朱飞鹏和一旁正安慰他的林彤。

“怎么了?”窦大宝也跑了过来。

我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两人,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你们没发现天忽然黑了?”

“天黑了?”

瞎子和窦大宝对望一眼,窦大宝伸手就来摸我脑门。

“啧。”我抬手打开这莽撞鬼,可我的手还没放下来,无意间看到墙上的一样东西,我顿时就惊呆了……

第十七节 灵觉再现

我看到的是墙上的一个多功能电子钟。

看到上面显示的时间、日期和室内温度,我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窗外,心里涌起一种诡异绝伦的感觉。

朱飞鹏和林彤是中午十二点多到后街的,接了瞎子,来到这儿,折腾到现在也不过才两点多钟。

可这会儿外面的天却突然黑了下来。

而且……外面没有雪。

不是雪停了,而是根本就没有任何下过雪的痕迹。

“祸祸,你别吓我,小包租婆的事……”

我扬手打断窦大宝,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指针正指向两点三十分。

“今天是几号?”我低声问。

瞎子看着我,眼珠转了转,“初八,阳历是二月十七。”

“几点?”

窦大宝看了看手机,“两点半。”

我又看了一眼那个电子钟,一步一步退回到沙发旁坐了下来,把食指挡在唇边,“嘘……”

窦大宝还想说什么,瞎子摆手示意他别出声,拉着他在一旁坐了下来。

朱飞鹏和林彤见状,虽然狐疑,却也不敢出声。

我两只手支在膝盖上,双掌交握托着下巴,直直的看着墙上的电子钟。

在我看来,天色突然黑了下来,但是从其他人的反应来看,显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

瞎子和窦大宝都没说错。

我记得今天是初八,我的表也是两点半。

可电子钟上显示的却是初六,时间是……晚上十点四十六分。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被这突然发生的诡异变化吓个半死。

可这次我没有感到过多的恐惧,反而有一种期盼。

根据以往的经历,我已经猜到眼下面临的是怎样一种情形。虽然这一次和前两次有着明显的不同,可我还是可以肯定,我的灵觉带我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狄家老宅,和在章萍的老家,我曾两次通过灵觉看到过去发生的场景。

但那两次都是恍恍惚惚,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这一次不同。

其他人都在,只是‘时空’在我的眼里起了变化。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多么诧异。

从牛眼沟回来以后,我一直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还清楚的记得,这种感觉是从吃过鬼灵芝以后产生的。

虽然还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现在这样的情形,可我隐约觉得,这和鬼灵芝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滴!”

大门忽然发出一声轻响,被从外面打开了。

刚一打开,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烟酒气息。

居然能闻到味道……

一个中年男人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一进屋,就直奔一旁的酒柜,拿起上面的一瓶酒,拔开塞子大口灌了一气。

是朱安斌。

比起初一晚上在铺子里的时候,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凹陷,脸色晦暗的看上去更像是一具死尸。

他一边踉跄着朝这边走,一边拿出手机,像是在翻找着某人的号码。

见他转过身,一屁股朝着我身上坐了下来,我赶忙往旁边挪了挪。

“喂!阿彪,给我找两个妞过来。”他粗声粗气的对着电话说了一句。

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猛然把手机摔在地上,嘴里嘟嘟囔囔的骂着:

“什么他妈的东西,有钱都不赚,嫌老子钱臭啊?”

他拿着酒瓶坐着沙发里发了半晌呆,忽然站起身,踉跄着想去把手机捡起来,却脚下一个趄趔,歪倒在了地板上。

他挣扎了两下没爬起来,索性就躺在地板上,拿着手机,对着屏幕呆了好半天,才像下定决心似的拨了一个号码。

“喂……爸……我快不行了。”

听筒里似乎传来厉声喝叱的声音。

听着喝叱声,朱安斌竟露出一抹苦笑,“我就快死了,就快去另一个世界做鬼了。老头子,你的家产最后还是便宜那个骚娘们儿了……妈的,连中山路的房子都给她了……”

“嘟嘟嘟嘟……”

对方显然是把电话挂了。

朱安斌翻了个身,平躺在地板上,眼皮渐渐合拢。

“呃!”

突然,他像是从梦魇中惊醒似的打了个激灵,猛地张开眼睛坐了起来。

他胡乱在身上摸索着,竟从一个兜里摸出一支小巧的录音笔。

他醉眼迷离的朝墙上的电子钟看了一眼,低头按下了录音键。

“现在是二月十五号,晚上十点五十二分,我是朱安斌……”

录音结束,他挣扎着爬起身,有些仓惶的四下张望,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他忽然跑到角落一个立柜旁,打开最下面一格,背对着这边蹲在那里,悉悉索索的摆弄着什么。

我忍不住站起身,缓步走了过去……

看着他忙活了一阵,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关上柜门,拿起酒瓶又一阵猛灌。

“妈的,老头子现在正在那个骚娘们儿的肚皮上吃奶吧……老子真想尝尝那骚娘们儿的活到底怎么样,能把个老东西迷的神魂颠倒的……”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不想死……那个鬼老头说过,31号……31号,徐祸可以救我!我要去找徐祸,我去找徐祸……”

见他想要起身,我皱着眉头快速的往后退。

可是只退了一步,我就猛然瞪大了眼睛,浑身僵硬的呆在了原地。

我看到朱安斌身后竟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材高瘦,枯黄的长头发上箍着一条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带,就那么站在他身后,眼珠下翻目光森冷的看着他。

看清这人的样子,我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全身的鸡皮疙瘩成片成片的炸开。

这人居然是那晚在铺子里,八卦镜中出现的那张死人脸!

那时他闭着眼睛,这会儿他的眼睛虽然睁开了,却仍然全身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刚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恶魔一样!

朱安斌又挣扎了一阵,终于站了起来。

就在他转过身的一刹那,瞳孔骤然收缩,整张脸都因为极度的恐惧变得扭曲起来。

他也看到了‘死人脸’!

“啊……”

下一秒钟,不出意外的,朱安斌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嚎叫。

我被震的耳鼓生疼,本能的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等到再抬起眼睛,面前的两人竟都不见了。

再仔细一看,房间里的光线和陈设也恢复了白天的景象。

“你没事吧?”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下意识的摇摇头,扭过脸,就见林彤一脸疑惑的站在我身后,看我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精神病人一样。

瞎子和窦大宝也走了过来,瞎子伸手把我拽起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我转过头看向墙上的电子钟。

二月十七,两点四十五分。

“我回来了……”我喃喃说了一句。

“你从哪儿回来了?”林彤仍是用那种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看着我,“徐祸,我知道你们法医压力大,你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医生?”

“中山路的老房子给你了?”

“啊?”林彤一愣。

我甩了甩脖子,走到角落的那个柜子旁,趴在地上,往柜子下面看了看,伸手把一个酒瓶子从下面拨了出来。

见朱飞鹏走过来,我抬眼看着他问:

“初六晚上十一点左右,朱安斌给你打过电话?”

朱飞鹏身子一震,“是……徐先生,你怎么知道的……”

我伸手拉开了那个柜子,里面赫然是一个小型保险柜。

我看了看他和林彤,回想了一下,在电子密码锁上依次按下一组数字。

“滴!”

保险柜的门‘吧嗒’弹开了。

“乖乖,这小子在家里放这么多现金干什么?这得有百十万吧?”窦大宝咋舌道。

我伸手把保险柜里一叠叠的钞票扒拉出来,终于在最下面找到了那支录音笔。

我站起身,把录音笔拿到朱飞鹏面前。

“你们十六号只见了一面,你就感觉他不对劲,已经算是很敏锐了。但是他真正出事是在十五号晚上。给你打完电话以后,他在这支录音笔里留下了长达五分钟左右的录音。不出意外的话,录音应该还在。你们听了,就知道他为什么会出事了。然后再决定还要不要救他。”

林彤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接过录音笔,毫不犹豫的按下了播放键。

“现在是二月十五号,晚上十点五十二分……”

整整五分钟,房间里就只有录音笔里播放录音的声音。

录音播放完,窦大宝‘噌’的站了起来,“去他娘的,这种人救他个毛!走!”

瞎子也站起身,叼着烟走到我身旁,含糊的说:

“怎么玩不好,玩尸油?什么人不好招惹,去惹降头师?还连自己老子的女人都想上……呵呵,咎由自取,无可救药。”

“他到底也没说那个降头师是谁。”

我冷冷说了一句,朝朱飞鹏和林彤点了点头,拿起包和瞎子、窦大宝一起往外走。

刚走出两步,背后忽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回过头,就见朱飞鹏竟然朝着这边跪了下来,正缓缓把头向地上磕去。

“飞鹏!”

“老头儿,别这样!”

“朱老先生……”

一时间林彤、窦大宝和瞎子都急着上前去扶他。

“嗡嗡……”

我拿出手机,点亮屏幕。

竟是段乘风发来的一条短信:

‘徐祸,我现在不方便跟你联系,朱家上一代曾于我师门有恩,请你务必帮帮朱飞鹏。我知道你想找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件事过后,我必定给你答复。’

第十八节 夺魂

看完短信,我看了看被扶到沙发上一脸惨然的朱飞鹏,转眼看向林彤。

林彤走到我面前,竟然朝我鞠了一躬,直起腰说:

“如果可以,请你一定帮帮朱安斌。”

我直视她的眼睛,感觉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人。

朱安斌的那段录音是在喝醉酒的状况下录制的,虽然充满绝望的说出自己背地里做的那些丑事,但言语间也还透露着极度的贪婪自私和下流。

对于林彤这个后妈,更是一嘴一句‘骚货’、“骚娘们儿”,甚至还说什么要搞她之类的。

对这样一个下作的男人,但凡有点修养的人都会把他当成狗屎,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林彤居然还帮他求情?

这个女人到底是心机深,还是真的爱上了和自己父亲年纪差不多的朱飞鹏?

林彤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沉声说:

“相信我,我和你现在的想法一样,他朱安斌的死活我真懒得管。可还是那句话,飞鹏是我男人,他只有这一个儿子。”

“嗡……”

手机再次震动,还是段乘风发的短信。

内容只有四个字:命不该绝。

看到这四个字,我心里怦然一动。

上次他就说萧静命不该绝,这次的四个字,是指朱安斌,还是说……

我想了想,给段乘风回了条信息:我尽力。

我叫过窦大宝,拉他一起走进书房。

“真要帮那个混蛋?祸祸,我觉得他老朱家给再多钱咱都不该管这事。”窦大宝拧着眉头说。

我避开他的目光,指了指书柜,“你说你看见里面有人?”

窦大宝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能说看见,准确的说,是一种感觉。我能感觉出,那里边有人,好像还不只一个。”

“感觉……还不只一个……”

我苦笑,怎么总是碰上这种狗皮倒灶的事。

瞎子一直忍着好奇,这会儿才走过来问:

“祸祸,你刚才是怎么回事?怎么知道那里有个保险柜,还连密码都知道?”

“记不记得我跟你们说过关于灵觉的事?”

瞎子和窦大宝对望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你的意思是,那些都是你通过灵觉看到的?”瞎子问。

我挠了挠眉心,说:

“从牛眼沟回来后,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看来,我的灵觉可能是加强了。瞎子,你说这会不会和鬼灵芝有关?”

瞎子一贯谨慎的说:“鬼灵芝是阴物,你吃了那么多,说不好就和那有关系。不过你到底是大活人,以后再有那种事,别那么冒失了。对了,你通过灵觉还看到了什么?”

我想了想,干脆把初一晚上朱安斌去铺子的事,和刚才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

瞎子听完,眉毛一挑,转向窦大宝,“你是说,你感觉柜子里有人,还不止一个?”

“我也说不准,可我感觉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朱安斌没准儿可能还有救。”瞎子看着我,眼珠子转了转。

“怎么救?”窦大宝问。

瞎子耸耸肩,“我又不是阴倌。”

“靠。”

“几位先生。”朱飞鹏在林彤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双手抱拳,朝我们仨各自拱了拱手,“养不教父之过,是我没有教好犬子,他才会害人害己。可事到如今,我还是要求三位先生,救救我的孩子。就算不能保全他性命,也恳请三位……帮他有个轮回做人的机会。”

我犹疑了一下,抬眼看着他说:“我只能尽力而为。”

“不行就别逞强,你看到的死人脸可是荫木傀,惹不起的。”瞎子咬着牙在我耳边说。

“试一试吧。”

如果换做以前,就算说破大天我也不会帮助朱安斌这种垃圾,可这一次,为了某个目的,我不得不把这窝心的买卖做到底。

我从包里拿出朱砂黄纸等一应物品,想了想,把两块桃符也拿出来摆在了桌上。

瞎子也没闲着,见我摊开黄纸画符,也拿出寻龙尺,沿着墙根用脚步配合寻龙尺测量起来。

窦大宝则是围着书柜转来转去,时不时把耳朵贴在上面聆听动静。

我刚把朱砂笔放下,瞎子忽然快步走了进来,稍显兴奋的说:

“我仔细看过了,这里是阴宅之势没错,但是坎位未沉,也就说,真的还有一线生机。”

“里面的确有两个人!”窦大宝回过头说。

“你确定?”我问。

“确定!”

我点点头,“那就对了。如果荫尸木内只有一个人的魂魄,那要么是原来的宿主荫木傀在里面,要么就是朱安斌的三魂七魄在里面。现在里面有两个人,也就是说荫木傀很有可能还没有彻底夺舍成功。里面有可能包藏着他和荫木傀的魂魄。”

换做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我一定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道道。

可这些天为了不胡思乱想,我几乎把整卷百鬼谱都背熟了,初一朱安斌去铺子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些端倪,现在虽然还不完全清楚状况,却也理出了大致发生的状况。

看着桌上摆的我那些破烂似的家什,再看看屋里无不豪华奢侈的陈设,我不禁感叹造化弄人。

如果当初在狄家老宅,我要的不是百鬼谱,而是狄家的勾魂驭尸术,遇到眼下这种情形,不说手到擒来也不至于现在这么抓瞎。

现在看来,就谋取利益而言,能勾魂驭尸的确比了解鬼要实惠的多。

做好所有准备,我走到朱飞鹏面前沉声说:

“我能耐有限,现在能做的就是死马当活马医。趁现在还没有开始,你们还有选择的机会,还可以去找其他人。”

朱飞鹏摇了摇头,“我不是没接触过所谓高人,相比他们,我还是更信任你们。换做其他人,刚才听完那段录音,不光不会走,怕是还会抬高价钱……我只顾赚钱,没有教好儿子,可我不糊涂,我知道有底线的人,比空有本事的人更值得信赖。”

我没再多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拉起窗帘,在桌上点起了一排蜡烛。

和瞎子、窦大宝一起把书柜搬到了屋子的中央。

我拿过准备好的红绳,穿过一枚铜钱后将红绳的一端绑在一把竹刀上。

一连绑了七把铜钱竹刀,我才停下来长吁了口气。

窦大宝墨迹到我身边瓮声瓮气的说:

“我师父说,拘魂夺魄是很耗费元气的,那是技术活。你行不行啊?”

瞎子也小声说:“你有没有把握?貌似你以前都没干过这些,能不能撑得住场面啊?”

我呵呵一笑,“如果换了以前,我连半分把握都没有。”

“现在呢?”窦大宝问。

“怎么都有两分把握吧。”

“靠!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瞎子横了我一眼,转身走到一边去了。

“唉,还不是有求于人,为了小包租婆呗。”窦大宝嘀咕了一句,也走过去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我摒了摒气,拈起一道符箓就着烛火点燃,两眼紧盯着书柜大声念诵法诀: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天驺激戾,万鬼伏藏;日落沙明,阴阳交泰,四方鬼王,奉我敕令;所拘魂魄,即刻放行!所传魂魄,速来报到!敕令!”

随着最后一声大喝,我甩手将一把绑着红绳的竹刀朝着书柜甩了过去。

“噗!”

荫尸木所做的书柜本来木料坚实,没想到施加了符咒的竹刀竟一下钉进去一寸有余。

铜钱撞击竹刀手柄,发出‘叮’一声脆响,居然经久不绝。

我赶忙把红绳的另一端绑在手腕上,同时继续念诵着法诀符咒。

猛然间,手腕传来一阵寒意,紧跟着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想要把我身体里的某样东西从身子里拽出去似的。

我只觉的大脑一阵恍惚,连忙临时改口,念诵起破书上的清心定神法诀。

对我而言,破书上记载的法诀符箓就是我压箱底的本事,以前虽然不能算无往不利,但每次施展总还能全身而退。

可是这一次,我接连大声念着法诀,却仍然感觉大脑一阵阵晕眩。

那股强悍的吸引力似乎想要通过红绳,将我从身体里剥离出去,吸入书柜似的。以至于我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身体前倾,被拉扯的朝着书柜迈了一步。

“幽冥玄宗,万气本根……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我双眼紧闭,抱元守一,继续念诵法诀。十根脚趾弯曲,紧抠着地面,和这股无形的阴寒吸力对抗,汗水竟像是瀑布般顺着脸颊脖颈涔涔而下。

“祸祸,不行就算了,别硬撑!”瞎子急道。

窦大宝也急道:“为了救那混蛋不划算,收工吧,咱不干了!”

见我没反应,窦大宝大声道:“我来帮你!”

“别过来!”我猛然睁开眼。

“别过去!”瞎子一把拽住窦大宝,“现在过去,你想害死他?!”

“他他妈鼻血都下来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他根本斗不过那块烂木头!”窦大宝急得跳脚。

“兄弟,斗不过也要斗啊,天底下没有人平白无故帮人的,我不帮朱安斌,以后怎么求段乘风帮忙……”

我在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正准备再度念诀和荫尸木传导的吸力对抗。

突然,就在窦大宝再次急得一蹦三尺高的时候,我透过他跳起的脚下,看到了门外的一样东西。

我紧了紧牙关,奋尽全力大声喊:“大宝,把伞给我!伞……伞……”

第十九节 惹祸上身

窦大宝愣了一下,跑到客厅拿了油纸伞回来,问我该怎么做。

我紧咬着牙关,示意他把伞给我。

就在接过伞的一瞬间,左手腕的红绳拉力剧增,我脚下一个踉跄,竟连着被往前拽了两步。

我赶忙站稳脚步,再次大声念起法诀,同时右手一甩,撑开了油纸伞。

伞面张开的一刹那,左手的拉力明显一松,紧接着,就见被红绳贯穿的铜钱散发出淡淡的白光,慢慢朝着我这边滑了过来。

“这男的是谁?”窦大宝瞪大眼睛问。

“是朱安斌!”我心中暗喜。

本来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刚才我还后悔自己太冲动,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有了转机。

这五宝伞是野郎中师门传承的法器,虽然五鬼已经不在里面了,伞本身却仍有着收取阴魂的能力。

我本来只是用这把伞遮挡雨雪的,没想到竟派上了大用场。

看着铜钱缓缓向这边靠近,我悬着的心也稍许放下了些。

在普通人看来,铜钱自发光芒,自己朝着红绳一头滑动,已经是很神奇了。

但我和窦大宝却能看到,铜钱发光,是因为上面附着一个淡淡的男人身影,这人就是朱安斌。

魂魄发出的光是白色,这说明他现在还是生魂。

如果散发出绿光,那就是阴魂,就再也无力回天了。

铜钱来到跟前,我赶忙反手将它握住,一把扯断红绳,将铜钱交到握着五宝伞的右手。

同时又从桌上拿起一把穿着铜钱的竹刀,挑了一张符箓烧着,再次射向书柜。

符咒声中,红绳绷紧,这次有五宝伞在手,没有遇到明显的阻力,铜钱就沿着红绳滑了过来。

连着射出六把竹刀,除了第一次险些出意外,接下来都异常顺利。

我心中大定,拿起第七把竹刀甩向了书柜。

这一次竹刀钉在书柜上,我竟隐约听到一声男人的怒吼。

不等反应过来,红绳就已经绷的笔直,末端的铜钱以超过先前几倍的速度朝着我滑了过来。

这一次,铜钱发出的竟不再是白色的光芒,而是血一般强盛的红光!

窦大宝揉了揉眼睛,惊呼:“这不是朱安斌!”

“是荫木傀!”

看到红光中附着的是一个恶形恶状的男人身影,我又惊又怒。

我从来没遭遇过这种状况,眼见那个‘死人脸’满面狰狞,张牙舞爪的向我扑来,本能的就想撒开手里的红绳。

可还没等我松手,红绳就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随着‘死人脸’一声狞笑,钉进书柜的竹刀竟被生生拔出,反转刀身以迅雷之势朝着我射了过来。

我大惊失色,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伸出左手去抓刀身。

不对劲!

看着逼近眼前的死人脸和飞射而来的竹刀,我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

就在竹刀迫近眼前的一刻,我猛然醒悟过来,‘死人脸’是荫木傀,它本来就是五行木煞,竹刀虽然带煞,却同样是五行属木,煞气远不如荫木傀!

等想明竹刀已经被荫木傀控制,再想做出反应却已经不可能了。

我一咬牙,就想不计后果的硬接。

“阴阳开合,双景二玄,右拘七魄,左拘三魂,令我神明,与形常存……封!”

就在千钧一发间,我耳边突然传来老丁苍老冷厉的声音。

随着一个‘封’字响起,桌上的两枚桃符竟然同时弹了起来!

桃符只是弹起一尺多高,便又落回了桌上,迎面而来的竹刀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挠,停滞在了半空。

下一秒钟,老丁和张安德的声音同时响起,却是念诵着常人难以分辨的法咒。

法咒声中,‘死人脸’的五官逐渐扭曲,原本的恶形恶状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惊恐和不甘。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铜钱散发出的红光连带着‘死人脸’的身形竟骤然钻进了我面前的竹刀里。

眼看竹刀向地上落去,我反应过来,反手一抄把竹刀抄在手里。

拿到眼前一看,发现竹刀竟变得和荫尸木一样,成了血红色!

张安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你太莽撞了,你以为荫木傀是寻常邪祟,那么好对付?幸亏荫尸木里只留存了他一魂一魄,我和老丁合力才能将他的魂魄封印在竹刀里,要不然你我三人全都要结果在这里了。”

“一魂一魄……”我干笑两声,“你们两个老家伙,终于能办点实事了。”

我就奇了怪了,虽然不知道这俩老头如今是怎样一种存在,可在有限的几次交谈中,不难听出,两人能否重入轮回是和我的生死捆绑在一起的。

既然是这样,两人明明有能力帮我更多,却又为什么很少出手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并没有纠结太久,因为老丁再度开口了:

“我和老张身为桃符,只能预知福祸,却不能掌控福祸间的转变,这些你以后慢慢会明白的。现在我只能告诉你,这把竹刀里不光封印了荫木傀的一魂一魄,朱安斌留存在荫尸木中的一魂,已经和荫木傀的残魂糅合,同样也被封印在了竹刀里。”

“什么?”我愕然瞪大了眼睛,“那怎么办?怎么才能把他弄出来?”

我急着问道,两个老头却再没有回应。

我好像已经明白,老丁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貌似是只有等到一件事拧巴的不能再拧巴,拧巴到难以预料结果的时候,两个老东西才会出现,把事态控制在一个关键点上。之后整件事会演变成什么样,那这两个货就不管了……

“轰!”

听到闷响,我回过神抬眼一看,就见原本坚实的书柜竟碎裂成了一堆木渣。

先前木头里血液般的浆汁已经干涸,以至于看上去,那就像是一堆碎裂的干尸残骸。

看着手里血红色的竹刀,我彻底傻眼了……

“徐先生……”

“徐祸,你赶紧坐下歇歇吧。”

听到朱飞鹏和林彤的声音,我朝两人看了一眼,缓过神才发觉浑身都被汗浸透了。

我放下竹刀,把五宝伞换交左手,摊开右手,先前那六枚铜钱已经变得和寻常铜钱一样。

我随手放下铜钱,合上伞,脚步虚浮的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朱飞鹏才小心翼翼的问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我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说:

“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就算朱安斌能够被救回来,他可能也不是以前的朱安斌了。”

我告诉朱飞鹏,朱安斌留在荫尸木里的六魄已经被我收进了伞里,三魂之一被封印进了竹刀。

林彤不解,追根究底。

窦大宝给她和朱飞鹏解释说:

人有三魂七魄,现在只找到一魂六魄,也就说明,另外两魂一魄还在朱安斌的身体里。正因为他和荫木傀的魂魄没能完全交替,所以才说他还可能有一线生机。

“为什么说就算救回来,他也不是原来的他了?”林彤看着我问。

我缓了口气,说:

“普通的鬼附身,只能是阴魂侵占肉身,不能侵占灵台,如果灵台被侵占,那就是被夺舍了。人的灵台只能容纳三魂七魄,现在朱安斌不见了两魂一魄,荫尸木里却只留下荫木傀的一魂一魄。如果两者其余的魂魄都在同一个肉身里,唯一的结果就是,两者其中一魂已经糅合一体。双魂合一,不可能再分离,所以说,朱安斌已经不是以前的朱安斌了。”

“徐先生,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朱飞鹏急着问道。

“等!”瞎子冷冷道。

“等?”林彤不解的看向他。

瞎子冷眼和她对视,“你听过录音了!朱安斌为了得到尸油、为了玩的嗨,付出了他所谓无足轻重的代价;然后为了家产、为了害你,又和降头师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连他那猪脑子都意识到,他之所以不对劲,的和降头有关。你们该不会想不出,他家里为什么会有荫尸木吧?”

“你是说,是降头师想要他的命?”朱飞鹏喃喃的问。

“准确的说,不光是要他的命,还想夺他的肉身,让荫木傀夺舍成为真正的五行邪煞。”

瞎子边说边走到我面前,点了根烟,塞到我嘴里,自己又点了一根。

“降头师经营了那么久,现在临门一脚被你坏了好事,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会找上你。徐祸祸,你不是蠢人,我能想到的,你应该也想到了。我刚才没有阻止你,可是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甘愿惹这天大的麻烦?”

“唉……”窦大宝走过来搭住他肩膀,“老刘,祸祸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还了解。这事咱哥仨回头再说吧,现在无论是福是祸,惹都惹了,还能怎么办?只能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瞎子又瞪了我一眼,转头对朱飞鹏说:

“这件事到此已经告一段落了,徐祸先前说过,我们只能尽力而为。现在他扛了这祸事,背后主使的降头师就不会再找别人,你们尽可以装作不知道有这回事,‘朱安斌’回来后就不会伤害你们。至于最后能不能救得了你儿子,只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朱飞鹏揉了揉老眼,点点头,“好,多谢几位了。我会让人把酬劳打到你们账上。”

第二十节 怪鸟图案

和朱飞鹏、林彤分别后,我给段乘风发了条短信,把这边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我想找我的爱人,问他在哪儿,方不方便见一面。

结果发过去没多久,电话就打来的。

号码是段乘风的,打电话的却是段佳音。

电话一接通,她就厉声说让我不要再打搅她师父。

我终于忍不住发火,对着电话骂道‘去你妈的,你算什么东西’!

挂了电话,一旁的瞎子皱着眉头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

“你以前不会这样的。走,找个地方,咱们好好聊聊。”

三人直接回了后街的铺子,窦大宝重新点了炭炉,接着中午的茬继续涮锅子。

瞎子说,我把荫木傀的一魂一魄封印进竹刀,让他不能彻底夺舍,他一定会找上我。

更主要的是,荫尸木被打造成书柜,放在朱安斌的家里,这背后一定有人主使。

假如主使人就是降头师,那我这趟无疑是惹了大麻烦,必须小心防备。

我点了点头,看着扑簌簌翻滚的砂锅发呆。

瞎子和窦大宝碰了碰杯,喝了口酒,涮了一波羊肉吃了,才放下筷子问我最近为什么这么反常。

兴许是收摄魂魄耗费了太多精力,我感觉疲惫不堪。

我不想对瞎子有所隐瞒,就让窦大宝替我说。

瞎子听完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说:

“你早就怀疑徐洁不是普通人了?你一直不敢面对,你怕我看出来,所以上次她回来,你才没让我和她见面?”

我无力的点了点头。

在和树小区3号楼里,那个黑雨衣虽然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可我还是认出,她是徐洁。

那时我已经开始明白,徐洁不是普通人。

瞎子说:“你接朱安斌的买卖,是因为段乘风发了话。你想通过段乘风找到徐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段四毛总阻止我和段乘风接触,连在电话里都不让我和段乘风说话。”

“段四毛阻止你和段乘风接触,一定有她的原因,毕竟泄露天机太多,对自身是有极大损耗的。段乘风不光是她师父,还是她老爸,她这么做不难理解。”

我点点头。

道理我都懂,可事到如今,唯一可能知道徐洁底细的老何像块木头似的躺在医院里,我想不出除了段乘风我还能找谁帮忙。

瞎子几次张嘴,都没有说话,最后端起酒碗一口气喝了半碗,才说:

“我明天启程去一趟中山市,直接去找段乘风。我不敢保证能问出徐洁的下落,但……但既然他先前几次点醒你,对你和徐洁的事肯定是算到过的。我去找他,段四毛应该不会阻拦。”

“谢了。”

窦大宝讷讷的说:

“如果见到段乘风,可以的话,让他顺便帮忙算算肉松现在在哪儿,我有点想它了。”

瞎子给我和窦大宝发了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皱着眉头抽了一口,忽然站起身说:

“带我去看看那个地窖。”

三人来到厨房,挪开碗柜,依次下到上次发现的地窖里。

我指了指一面墙,说上次下来,庙门就在那里。

瞎子没说话,拿出罗盘盯着看了一会儿,来回走了几步,收起罗盘看向我。

“那座庙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庙里供奉的无眼神像又是谁?”我问。

瞎子眼神微微闪缩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不知道,然后转身顺着梯子爬了出去。

我心下狐疑,看眼神,他分明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不肯直说呢……

我没有追问,只说明天和他一起去找段乘风。

他坚决反对,说我在电话里对段佳音爆粗,那已经是失控的表现了。不管能不能找到徐洁,生活总要继续下去。我要做的是尽快调整自己的心态情绪,然后老老实实的去上班。

最主要的是,段佳音不光是段乘风的女儿,还是他的徒弟,如果我也去,她或许就会算到些什么,那样一来,很可能连他都见不到段乘风。

我只能是苦笑。

道理人人都懂,可自己的事自己知。

如果说徐洁只是一个渺小的石子,可我这潭死水在被她打动以后,已经再难继续平静了……

转过天早上,我刚到局里报到,赵奇就找到我,说寇伟想见我。

“寇伟是谁?”我皱着眉头问。

“三白眼。”

“三白眼……”我反应过来,“他现在在哪儿?为什么要见我?”

“他现在被单独羁押在东城看守所,今天早上忽然说要见和他作对的那个阴阳先生。除了你,还能是谁?我觉得你还是去见他一面比较好,你也知道,他把所有案子一个人背了,幕后真凶还在逍遥法外。”

“好。”

两人驱车来到东城看守所,在一间会面室等了约莫七八分钟,三白眼被带了进来。

一进门,他就盯着我,阴鹜的目光就像是要把我吞进肚子里似的。

“你找我干什么?”我冷眼和他对视。

三白眼坐进椅子,看了赵奇一眼,说:“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不可能,那不符合程序。”

三白眼皱了皱眉,“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警察?还是阴阳先生?”

我抿了抿嘴,沉声说:

“我是阴倌,也是法医。”

“阴倌……法医……”

看着他有些茫然的样子,我想到了那次四平岗监狱医院的经历,问:“你和王宇是师兄弟?你们的师父是谁?”

三白眼回过神来,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咧嘴笑了。

“你笑什么?”

“嘿嘿,你想问的问题应该有很多吧?”

我盯着他不说话。

“想知道真相,想抓到所谓的幕后真凶?可以,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我仍然没说话。

三白眼舔了舔嘴皮子,脸上的笑容不但没有收敛,反倒更加的邪异、更加欢畅。

赵奇忍不住皱眉,“你以为你一个人全扛下来,我们就抓不到主使你的人了?”

“不是我以为,这是事实。”三白眼嘲讽的看了他一眼。

见我仍然不发话,身子往前探了探对我说:

“你既然是阴倌,就应该知道那些所谓的命案不是普通的案子,都是别有目的的。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但不是在这里。”

我笑了,“怎么?你还想我放你出去?”

三白眼摇了摇头,靠进椅子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窝,“无论我交不交代,我这条命都保不住了。我活着的时候绝对不会告诉你真相,但是死了以后可以。”

“你做了那么多恶,无论交不交代其他人,都逃不脱死刑!”赵奇显然有些恼火起来。

三白眼朝我咧了咧嘴,“我就说单独谈,你非得给我讲规矩。呵呵,他听不懂,你不会也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冷笑,“既然这样,那就等你被执行死刑以后来找我吧。”

“不用等执行死刑,过了今晚就可以。”三白眼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不禁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活不过今晚了。”

“活不过今晚?”

三白眼点了点头。

我和赵奇对视一眼,心里的疑惑逐渐加重起来。

三白眼忽然把戴着手铐的手抬到胸前,一粒一粒的解开上衣扣子。

“我的大限到了。”他沉声说了一句,猛然扒开了上衣。

看到他露出的胸膛,我不禁身子一震。

在他的胸口,竟赫然有着一只黑色的怪鸟纹身。

这怪鸟和之前几次见到的怪鸟几乎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先前看到的怪鸟,眼睛是血红色的,而他身上的这只,却只有眼窝,没有眼珠。

“警官,你是不是以为这是纹身?”三白眼用嘲讽的语气向赵奇问道。

赵奇皱眉,刚要开口,张开的嘴却猛地往回倒吸了一大口气。

眼前的景象也让我头皮发紧,本能的站了起来。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我和赵奇都看到,原本没有眼睛的怪鸟图案,竟猛然翻出了一颗幽绿色的眼珠。那明明只是身体上的一幅图案,骤然翻出的眼珠子却像是活的一样,不但会转动,而且明显是在看着这边。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喘着粗气问。

之前在四平岗的时候,曾听鬼罗刹说怪鸟是什么阴鸮,可百鬼谱上并没有关于阴鸮的记载。

另外我还发现一个特别的地方,那就是阴鸮的眼睛是血红色的,而三白眼胸前的怪鸟,眼珠子是绿色的。

三白眼似乎只是想让我们看一看那怪鸟,目的达到,边扣扣子边盯着我缓缓的说:

“我可以先解答你一个问题。你在废工厂和监狱医院见到的是我修炼的阴鸮,也算是我的法身。我的魂魄可以和肉身分离,附在阴鸮身上去任何地方。”

我点了点头,重又坐回椅子里。

如果先前他这么说,我一时还难以理解。

但通过牛眼沟的经历,我对法身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他一说,我便明白了之前的诸多疑惑。

第一次见到三白眼是在莲塘镇,只是一眨眼,他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第二次是在老城区的湘菜馆,那次他明明被堵在死巷子里,怪鸟飞过,他便没了踪影。

在废工厂的时候更为诡异,前一刻还在和我缠斗,下一秒随着怪鸟的出现,他就僵死过去,却又出现了另一个真正的三白眼……

原来这都是阴鸮‘搞的鬼’。

人可以把鸟炼成法身……这家伙学的法门还真是十足的妖术啊。

三白眼仍是盯着我说:“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今天晚上保住我的魂魄,不被鬼鸮夺走!”

第二十一节 鬼鸮

“你怎么这么肯定你今天晚上会死?鬼鸮又是什么东西?”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

“从拜入师门那天起,我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只是没想到老东西会做的这么绝!”三白眼咬牙切齿的说道。

“老东西是谁?”我问。

“是……”

三白眼蓦地反应过来,及时住嘴,看着我,又露出了那种邪异的笑容:

“想知道?答应我的条件,等我做了鬼,就告诉你老东西是谁。”

不等我开口,他就自顾自的说:

“我身上显露出的不是阴鸮,而是被鬼鸮侵袭的印记。阴鸮可以依附法身,鬼鸮却是寄附阴魂。一旦阴魂被鬼鸮摄取,就失去了轮回的机会,保留着灵智,却要永远留在那没有生命的邪鸟体内,供某人驱使。呵呵,我早该想到的,物尽其用一直都是老东西的做派……”

“永远留在鸟的身体里,保留灵智……”

我不禁寒了一个。

我还想再问清楚鬼鸮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三白眼却抢先说:

“我可以告诉你阴鸮是如何炼制的,但对鬼鸮却也了解不深。只知道那是老东西炼制出来,没有生命的僵尸鸟。这种鸟可以摄取有道行的阴魂,被摄取的阴魂将永不超生,永远受人驱使。一旦违抗命令,魂魄就会受到比地狱道还要痛苦的煎熬。”

“说的你好像经历过一样。”我有些不以为然。

实在是这种说法让人觉得太匪夷所思了。灵智不失,困囚在鸟的身体里,那不是成了鸟人……人鸟……

三白眼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竟露出了极度的恐惧,“我没有经历过,可我见过老东西的鬼鸮,我认识那只鬼鸮……变成鬼鸮,比下地狱更可怕!”

我说:“你既然这么怕,为什么不干脆说出老东西是谁?让警察把他抓了,不比你找我帮忙更切实际?”

“警察?”

三白眼再次用不屑的目光扫了赵奇一眼,把手铐在桌上磕了磕,对我说:

“你觉得如果不是你三番五次跟着掺和,警察能抓住我吗?如果不是我辛辛苦苦修炼的阴鸮被鬼罗刹给毁了,就算被警察抓住,和没抓又有什么区别?我真有点怀疑,你这个阴倌是冒牌的,你难道不明白在阴阳术数面前,警察渺小的像一只蚂蚁,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那是你自以为。”我冷冷的说。

三白眼又笑了,这次是苦笑:

“我找你只是抱着万一的侥幸,只想试一试。没有人想要永远做一只被人驱使的鸟,可老东西实在太邪门了。我是他的徒弟,可我这点道行和他一比,呵呵……”

我没有再就交代与否和他多辩驳,想了想,问:“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肯定今晚鬼鸮会来?”

三白眼摇头,“不是鬼鸮会来,是老东西要把我变成鬼鸮。我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可我知道,身上出现鬼鸮的印记,我就一定活不过今晚。总之我答应你,只要你有本事保住我的魂魄不被鬼鸮摄取,然后送我去轮回业报,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

说完,靠进椅子,带着玩味的笑意看着我。

三白眼被管教带回监室。

赵奇问我:“你相信他说的话?”

我说:“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认定自己会死,而且认为自己不可能逃脱被鬼鸮摄魂的命运。所以才会坚持和我讲条件,目的也只是抱着万一的侥幸心理。”

“你打算怎么做?要不要把人提回局里?”赵奇问。

我看了他一眼,说:“把人提回局里,真要死了,黑锅谁背?”

赵奇拱了拱腮帮子,没言语。

我说:“这事儿不光得和看守所的人沟通,为防万一,还得把老郭搬来。”

赵奇想了想,点点头拿出了手机。

半晌,他挂了电话,说郭森交代,先别跟看守所的人说这事,等他赶到再说。

眼看快到中午饭点,两人先行离开看守所,就近找了家饭馆吃饭。

菜刚上来,郭森就赶到了。

听赵奇把三白眼的话具体一转述,郭森本来就黑的脸更加阴沉的像锅底一样,好一会儿才沉声说:

“寇伟这条线索非常重要,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我们必须有所准备。”

他转向我说:“如果是真的,那就全靠你了。”

我苦笑,“如果是真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会发生什么状况。”

郭森说:“尽力就好。”

三人又商量了一番,吃完饭,正准备去看守所,赵奇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接起电话没说两句,脸色就变了。

挂了电话,抬眼看着我和郭森,“林所长打来的,三白眼出事了。”

我心里一惊,连忙跟两人上车。

火急火燎的刚赶到看守所,就见一辆救护车抢在我们前头开了进去。

一路跟着开进内监区,林东和几个狱警管教都焦急的等在监室楼外,一见救护车赶到,立刻招呼人把担架往车上抬。

三人下了车,郭森去向相关人员了解情况,我和赵奇径直来到担架边。

才和我们谈过话不久的三白眼,此刻正躺在担架上身体不住的抽搐,五官扭曲,脸色煞白,满脸都是黄豆大的冷汗,显然十分的痛苦。

他似乎看清是我,猛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嘴巴开合,似乎想说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弯下腰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那个医生……是……是老东西的人……”三白眼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

“什么医生?”

我又把耳朵贴近一些,却没听到回应,起身一看,他竟已经晕死过去了。

看着三白眼被抬上救护车,我转过头看着随车来的医护人员。

目光落在一个人的身上,我心里猛地一激灵。

这人是医生,却不是从医院来的,而是看守所里医务室的医生。

是那个火葬场化妆师唐夕的男朋友——姜怀波。

救护车离开,我走到姜怀波面前问:

“姜医生,还认得我吗?”

姜怀波点点头。

“那个犯人是怎么回事?”

“王管教在……在监控里看到出状况,就……就把我叫过去。我看他像是……是盲肠炎发了。”

“盲肠炎?”

听他说的磕磕巴巴的,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的眼睛。

“没什么事,我先回……回去了。”姜怀波被我看的不自在,说了一句,转身匆匆走进了楼里。

郭森走了过来,说他问过了,就监控看来,犯人是突发急病。

我盯着姜怀波的背影,直到他转过弯不见了身影,才回过头对郭森和赵奇说这可能不是偶然,我们最好跟去医院看看。

去医院的路上,赵奇边开车边问我:

“三白眼昏迷前说什么了吗?”

“你还记不记得老楼那件事?”我反问。

“这不是废话嘛,当然记得。”

“楼顶的那些小墓碑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还有我带下来的那块,那些墓碑肯定是有人拿走了。”

赵奇沉吟着说:“看守所不是外人能随便进来的,我也怀疑是内部人员拿了,但老林坚持说他的人不可能做那种事,那对他们来说没任何意义。嘶……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迟疑了一下,扭头看向郭森,“郭队,那次我家里发现无头尸,报警电话你听过了,一共有多长?”

郭森眼珠微微转动,说:“五十七秒。”

“一分钟不到,也就是说,报警人基本没多余的话,就只是说出我家的地址,然后说我床下面有尸体。”

郭森点了点头,“是这样。”

“几句话而已,需要刻意背下来吗?”

“我想过两种可能,一是要说的内容非常重要,一个字都不能错,错了就会改变原来的意思,所以要背下来;另一个可能是报警人想要隐藏自己的某种说话特点,那种特点是比较明显,难以纠正的。”

“比如说结巴!”

郭森点点头,“是这样。”

车停在医院门口,赵奇猛地转过头,“那个医务室的姜怀波不就是结巴?老楼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值班,你和沈晴回来后,何尚生帮钱涛还魂的时候他去了外面,他有机会拿走楼顶的小墓碑,也有机会拿走储物室里的那个小墓碑。难道他和老阴有牵连?”

我抿了抿嘴,“三白眼昏迷前说的是:那个医生,是老东西的人。”

第二十二节 傍身钱

郭森和赵奇都是资深刑警,听我一说,立刻就想到了关键。

“寇伟‘生病’不是意外。”郭森说。

“要不要让人把他控制起来?”赵奇问。

“暂时不要。”

“先不要。”我几乎是和郭森同时阻止道。

郭森看着我问:“你什么想法?”

我说:“像三白眼这种人,仗着自己通晓邪术,根本就不把警察放在眼里,对于这类人是很难有突破口的。如果上次报警的真是姜怀波,那他还算是有点良心。对这样的人,与其打草惊蛇,不如等需要的时候试着加以利用。”

郭森点点头,说那就先不去管他,把三白眼的事解决完再说。

我说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鬼鸮,三白眼又只说他活不过今晚,具体会出现什么状况也没说清楚。

我能做的,就是晚上守在医院见机行事。

进了医院,得知三白眼已经抢救过来被送进了监护室,我问一个看守所的负责人,医生说他是什么情况。

那人耸耸肩,说是突发心血管疾病。

我暗暗摇头,这种结论就和法医说死者是猝死一样含糊。

看来三白眼突发状况多半不是偶然,而是有人为了方便做事动了手脚。

如果真是这样,姜怀波的嫌疑就更大了。

我对郭森说,我要先回去做些准备,晚上再过来。

回到后街,我又削了一些竹刀,摒气凝神画了一些黄纸符箓。

正准备去医院,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拿出手机见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我皱了皱眉,接了起来。

“你帮我师父赚了钱,我不会欠你人情。”对方一上来就直接了当的说。

我愣了一下,“段四毛?”

“什么段四毛?!”听筒里传来段佳音的咆哮。

我没想到她会给我打电话了,犹豫了一下说:

“上次我不该在电话里骂人,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怎么?你还想当面骂我?”

段佳音明显有些悻然,不等我开口她就冷冰冰的说:

“废话少说,我打给你是因为不想欠你人情。下面我说的每一句话,你最好给我听仔细了,我只说一遍。

首先你记住一点,无论在阳世还是在阴间,钱都是好东西。在阳世金银傍身心不慌;去阴地,多准备些买路钱只有好处。

第二点,你本来就是个祸胎,每次都那么明目张胆的踏足阴阳,你小命早晚玩完,如果想多活几天,你最好遮掩一下身份。

第三……”

我静静的听她说完,虽然有诸多疑问,但还是心生感激。

这婆娘虽然生硬冰冷,但今天说的这番话,明显是深思熟虑后对我加以提点。

我没有发问,只是发自内心的说:“谢了,四毛。”

“不要再叫我四毛!”

“好的,四毛。”

“啪!”

她直接把电话挂了。

“金银傍身心不慌……”

我回过头,问窦大宝上次从狄家老宅带回来的两个元宝在哪儿。

窦大宝把两个小元宝拿给我,问我今晚需不需要他帮忙。

我摇头,说因为三白眼的特殊身份,这件事的尺度很难把握,作为局外人,还是越少人参与越好。

我又从铺子里拿了些纸钱元宝,想了想,去后屋拿了野郎中送的五宝伞,然后开车回到了医院。

我问赵奇,三白眼怎么样了。

赵奇说他状态很稳定。

我转头看了看监护室外守护的几个看守所警员,低声说让他跟我出去一趟。

两人来到医院后边,找了个背人的角落,我拿出纸钱元宝,分做两堆点燃。

“这是烧给谁的?”赵奇问。

“一堆是买路钱,一堆是傍身钱。”

“不明白。”

我说:“跑高速要交过路费,阴阳先生来去阴阳也不能全靠刷脸的。不打点打点,万一哪天碰上鬼差,说话都没底气。”

“傍身钱又是什么?”

“烧给我自己的。”

“烧给自己?”

我点点头,“这些以前我也不懂,是段四毛告诉我的。在阳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阴间也少不了用钱。”

“阴间……阴间的钱怎么花?”

“我哪儿知道,我又没死过?她这么说,我就照做呗。”

我说的是实话,段佳音在电话里机关炮似的说了一大堆。听上去莫名其妙,还有些含糊其辞,可仔细一想,她说的都是一些关于阴阳的基本常识。

我这个阴倌本来就是蒙事的,破书上可没有这些琐碎的记载,所以一直以来都忽略了。

听了她的话,回想起以前的经历,还真是有点后怕。

要照这么看,段佳音虽然‘不上路’,却比段乘风要少了几分弯弯绕,来的更加直接。

看着我烧纸钱,赵奇几次张了张嘴却没说话,最后点了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喷着烟说:

“上次在牛眼沟,你说……说小静去了苏州,那是怎么回事?”

听他说话声音都在打颤,我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在牛眼沟我用萧静试探他真假,过后我就后悔了。我还没蠢到以为他老年痴呆,把这件事给忘了。

他能忍到现在才问,内心不知道挣扎了多久,已经是自我克制到了极限了。

想到那次在和树小区3号楼的经历,我问他:“萧静是哪里人?”

“本地人。”

“本地人……”我喃喃道。

关于那次的疑惑,再次被勾了起来。

那次在和树小区,我先后见到了两个萧静。

后来证实,其中一个是夺了萧静肉身的女鬼,名字叫萧雨。她是活尸,需要通过吸血等方式活着。可她大字不识几个,那就无法通过微信勾搭被害人。而且瞎子说,就见到她时的状况而言,她也不可能害过人。

在那之前,我和萧静唯一的一次见面,是在看守所老楼的日军俱乐部,另一个萧静认得我,她有可能是真正的萧静,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和树小区?

“不对!”

我蓦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赵奇小心的问。

见他一脸忐忑,我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胳膊,说萧静的事我一直都在帮他留意,让他先别多想。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转身往回走。

我跟在后面,眉心再次拧成了疙瘩。

我忽然想到一个细节,那就是当天晚上我和沈晴在进入日军俱乐部的时候,都抹了锅底灰。

萧静是鬼,她不可能看到我。既然她没见过我,在和树小区又怎么会认出我?

……

我隔着监护室的玻璃,看看病床上的三白眼,又看看一旁正常跳跃的显示屏,莫名的有些紧张。

该死的三白眼,你哪怕多给我一点提示也好,现在我半点方向没有,心里能有底嘛。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快到十一点了,我坐在走廊的椅子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感觉一阵冷风吹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睁开眼,就见一个人影正从我面前经过。

我起先没在意,可等我看到这人的样子,猛然就从椅子里蹿了起来。

“怎么了?”郭森和赵奇同时看向我。几个冲盹的看守所警员也抬头看了过来。

我快步走到窗边,往监护室里看了看,回过头又看看那人飘忽前行的背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从我面前经过的不是旁人,而是此刻正躺在里面病床上的三白眼!

“郭队,你在这里看着,赵队,跟我走。”

我急着说了一句,边追边拿出装牛眼泪的小瓶子递给赵奇。

赵奇仰脸往眼睛里滴了两滴,刚低下头就低呼起来:“三白眼怎么出来了?”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郭森急切的声音:“快!快送急救室!”

我回头看了一眼,转过身边走边低声说:“三白眼没耍花样,子时一到,他就魂魄离体了。”

听着身后嘈杂的声音,赵奇直嘬牙花子,“他这是要去哪儿?你有法子把他弄回去吗?”

“他要是死鬼我还能收了他,可他现在还是生魂,我怎么弄?”

“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跟着他。”

我拿出桃木钉递给赵奇,让他随机应变。

跟着三白眼来到楼梯间,见他飘忽往楼下走,我心里越发的没着没落。

不知怎么地,我又想起了段佳音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

她说的那些虽然莫名其妙,可貌似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和阴地、阴间有关。

难道说三白眼的魂魄是要去什么阴地?

三白眼走到楼梯拐角处,缓缓转过身,继续神情麻木的往下走,眼睛里不带半分感情,就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和赵奇跟着他往下走了两层,赵奇忽然小声说:

“怎么忽然有点冷啊,还有,你不觉得似乎有点太安静了吗?”

我看了看墙上2楼的标志,隔着安全门往走廊上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白惨惨的日光灯显得有些发青。

虽然说是夜里十一点,可这里是医院,的确是冷清的有些过分了。

我想了想,说顾不上管那么多了,如果三白眼上午说的都是真的,那今晚要做的就是盯紧他,就算生魂变死鬼,也要他做我们的‘鬼线人’!

三白眼到了一楼,仍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楼下走。

看看墙上的标志牌,我和赵奇同时抹了把脑门。

再往下就是医院的太平间了……

两人小心翼翼的跟着往下走,转过楼梯的拐角,我和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是因为三白眼不见了,而是看到安全门的两边站着两个人!

第二十三节 宝儿

那两个人都穿着病号服,一个脸发黑,一个脸发绿,都不是正常脸色。

关键是他们每个人的手腕上,都绑着一个红绳圈,上面还有个小纸牌儿。

对于这种纸牌儿,我和赵奇都不陌生。

这是医院给死尸配戴的标识牌,相当于活人的身份证明。

这两个根本不是人,是鬼!

回想起段佳音的话,我隐约想到可能要面对的情形,赶忙从包里掏出两张黄纸和朱砂笔,分别写了两个名字,然后在旁边画了道符箓,掏出打火机烧了。

“你是不是把我名字写的太开了?赵大可?”赵奇小声问。

“我故意的,你没看到我那张写的是徐福安嘛。段四毛说过,和‘好朋友’打交道最好别用真名。两张符纸算是身份证,只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从现在起你就是赵大可。”

三白眼对门口的两只鬼视若无睹,依旧缓慢的往前走。

我冲赵奇点点头,示意他一起跟上去。

可刚走到门口,原本站在两边的两个鬼就同时往中间迈了一步,垂着双手低着头,向上翻着眼睛盯着我和赵奇。

我不是没见过鬼,可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拦路鬼。

我咬了咬牙,刚想问他们想干什么,后上方忽然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姑爷,我来了!”

我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就见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看清这人的样貌,我一下子就懵了。

这是个小女孩儿,年纪也就十四五岁,生的明眸皓齿,肌肤胜雪,穿着一身淡青色的旗袍裙衫。

她居然是我在狄家老宅见过的两个小丫鬟之一——宝儿!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包里的两个小元宝。

狄家老太不是说元宝只是两个小丫鬟最初的寄身之物嘛,这小妮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没等我想明白,宝儿已经跑下楼,来到了跟前,仰着小脸冲我咯咯一笑,“姑爷。”

“姑……姑什么姑……”

我彻底懵了,当初在狄家老宅,两个小丫鬟就是这么称呼我的,这小妮子的确就是宝儿。

可包括狄家老太、狄金莲,都知道我这‘姑爷’是阴谋的一部分,阴谋被拆穿了,她怎么还叫我姑爷?

宝儿两个黑葡萄似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压低声音说:

“我明白,小姐不在的时候,要叫公子。”

“公子……”

我越发摸不清状况……

眼看三白眼快要走远了,我也顾不上想这是怎么回事了,回过头冲两个拦路鬼问:

“你们想干嘛?”

两个拦路鬼也不吭声,仍是低着头,往上翻着眼珠盯着我们。

“呐!”

随着一个清脆的音节在我耳边响起,一只白嫩嫩的小手伸到了拦路鬼面前。

让我愕然的是,这只小手里居然托着两个小小的银元宝!

不等我反应过来,两个拦路鬼就飞快的伸出手,一人拿了一个小元宝,然后闪到一边,转过身面朝着墙,低着头缩着脖子再也不动了,瞧模样就好像没脸见人似的。

赵奇比我还懵呢,看了看两个让开路的鬼,转眼看看宝儿,问我:“这……这是谁啊?”

不等我开口,宝儿就忽闪着大眼睛回答:“我是公子的丫鬟,我叫宝儿。”

“丫鬟?”

见赵奇一脸懵逼的看向我,我甩了甩脑袋,“先不管了,快追三白眼。”

沿着走廊走到底,拐个弯,面前竟又出现一个拦路鬼。

“呐!”

见宝儿又用银子开路,我再也忍不住好奇了。

“宝儿,你怎么知道这些家伙是想要钱?你的银子是哪儿来的?”我问。

“我哪有银子,这些银子都是公子你的傍身钱啊。”

“傍身钱……”

宝儿边跟在我身边往前走边脆生生的说道:

“这些拦路的不是乞丐,也不是强盗,他们只是生前没有亲人,死后没有财帛财气,就算能轮回,来生还是要半世、甚至一生受穷。其实就算公子不打赏,他们最后也会让路。不过不管他们生前如何,现在都是可怜鬼,让他们沾些公子的财气,他们只会感激公子。”

“宝儿,你不是在狄家老宅吗?你怎么会来了这里?”我又忍不住问。

宝儿眼中竟浮现出一抹茫然,好半天才看着我说:

“不是你带我来的吗?”

我彻底无语了。

这小妮子看上去挺机灵的,怎么脑子就跟窦大宝喝多的时候那么像呢?稀里糊涂的……

我还想再问,突然间,胸口传来一阵猛烈的寒意,硬是把我到了嘴边的话给冻在了喉咙里,同时也‘冻住’了我的双腿。

眼见三白眼转过弯,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赵奇急着问我:

“怎么不走了……”

不等他说完,我就抬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我能清晰的感受到,寒意来自阴瞳。

我佩戴阴瞳有一段时间了,可这种强烈到能让人行动凝滞的感觉却是第一次出现。

足足有一分钟,我才从这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感觉中缓释过来。

我僵硬的转动脖子看向赵奇,声音发干的说道:

“按布局看,转过拐角,应该就是太平间。可那后面有东西……有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东西。”

赵奇的眼珠快速的转了转,盯着我问:

“撑得住吗?撑不住就回!不管他了!”

事实上阴瞳传达来的奇异感觉,已经让我心生退意。

这不能怪我胆小,而是人在面对未知事物、特殊感觉的时候都会本能的产生自保的念头。

但在这个时候,偏偏有一种执念强硬的支撑着我。

短暂的纠结过后,我鬼使神差的看着赵奇说:

“我想知道那后面是什么,我一定要知道三白眼去了哪里。”

赵奇点点头,本能的从腰间拔出配枪,看了看我,马上又把已经打开的保险关掉,插回了枪套里。将桃木钉握在手里朝我比划了比划。

“公子!”

“耶?”我原本正浑身紧绷,却被这软哝的呼唤电的浑身一阵酥软。

回过头,就见宝儿拢着双手把一堆小元宝捧到我面前,忽闪着眼睛看着我说:

“我走不动了,这些给你傍身。”

“走不动了?”我低眼看向她脚下。

两只套着白袜绣鞋的小脚像是故意给我看似的原地踏步了两下。

“我真的走不动了。”宝儿朝我点着头加重语气说道。

我虽然满心迷惑,可说到底,不管这小丫头来自何方,是怎样的存在,我既然预感到了危险,都不会让这么个小女孩儿跟我一起冒险。

于是我一边点头,一边把那些小元宝接过来塞进口袋,“你赶紧回去吧。”

“我回哪儿去?”宝儿又露出了那种茫然糊涂的眼神。

我捂着额头晃了晃发胀的脑袋,咬着牙说:“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好!”

宝儿应了一声,竟一旋身,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目瞪口呆了半天,才转头看向赵奇。

赵奇也是张着嘴和我呆呆对视。

好半天,我才合上嘴抿了抿嘴唇,“我一定要知道她是谁。在那之前……我要先知道三白眼去了哪儿。”

赵奇错了错下颚,紧了紧眼皮,睁开眼朝我点了点头。

我反手摸了摸包,想要拿锅底灰,脑筋一蹦,却从包里抽出把竹刀。

在某种奇异感觉的促使下,我用竹刀划破了手掌。把满是鲜血的手伸进衣服里在左右双肩上按了按,同时低声念诵:

“甲子护我身,甲戌保我形。甲申固我命,甲午守我魂。甲辰镇我灵,甲寅育我真。六甲固元,鬼眼通天!”

“我艹!”赵奇低呼一声,后背猛地贴在了墙上,双眼圆睁瞪着我,像是看到了变异的怪物一样。

我从衣服里抽出手,低声解释说:

“我虽然已经开了鬼眼,可我更愿意相信姥爷留给我的破书。这是那上面的法诀,用血拍灭双肩阳火,可以更贴合的和另一个世界‘交流’。”

“可是……可是你现在……”

第二十四节 监牢

赵奇瞠目结舌了半天才说:你现在的样子完全像是一只鬼。

我愣了一下,决定先不管这个。又不是第一次被人说我像鬼了,我也是够了。

赵奇到底只是个普通人,我可不敢冒险拍灭他的阳火,我拿出锅底灰,让他抹在前额,这样一来,普通的鬼就看不见他了。

我略一斟酌,没敢再耽搁,撑开了五宝伞,同时拿出一把竹刀藏在腰间,亦步亦趋的朝着拐角处走去。

我想到许多种可能,可当两人转过拐角,看清眼前的情形,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浑身一震,背上的汗毛全都悚然立了起来。

尽头处,是两扇对开的大门。

我清楚的记得,那应该是这家医院的太平间。

可此刻我们看到的,却不是医院常见的那种白色大门,而是两扇颇具年代感的对开铁门。

铁门的两侧,各站着一个人。

这一次却不是拦路鬼,而是两个戴着驴耳朵帽,穿着二战日本军服的日本卫兵!

“又是日本鬼兵!”

我一下想起了看守所老楼的经历。

三白眼已经不见了,这里没别的路,他只能是进到了铁门里。

到了此刻完全可以确定,段四毛的提醒是完全针对我即将面临的处境,我的确又来到了阴地。只是不知,这和上次的日军俱乐部有没有牵连。

“咕嘟……”身旁的赵奇艰难的吞了口唾沫。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子明显在颤抖,显然他是根据我和沈晴上次的经历想到了什么。

我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说:“等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尽量都别说话。”

赵奇点了点头。

我抬眼看了看头顶的五宝伞,心说这趟可算是要试炼野郎中这宝贝法器的法力了。

五宝伞本是传自鬼王钟馗一道,不但能够摄取阴魂邪祟,更是鬼王爷的身份象征。如果五宝伞的法力足够,寻常人躲在伞下面,普通的鬼是不能够看到的。

即便道行高深的阴鬼能够看到五宝伞,也会认为打伞的人,是来自阴间鬼王门下的鬼差!

我一手撑伞,另一只手搭在腰间竹刀的刀柄上,缓步走了过去。

两个日本鬼兵拄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对我和赵奇视而不见。

我忽然有些犯难,看样子这两个日本鬼子的确看不到我们,可那门是关着的,总不能无缘无故的自己打开。

想到之前宝儿给的那一堆小元宝,我有了主意。

我示意赵奇靠到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元宝,朝着一旁的地上丢去。

“噔!”

听到动静,两个日本兵同时转身朝向这边,把步枪端了起来。

见到地上的银子,两个家伙顿时两眼放光,戒备的左右看看,同时向这边跑来。

“死了还这么贪财,真他娘的XX。”

我暗骂了一句,和赵奇贴着墙让过两人,快步走到铁门旁,推开铁门闪了进去。

看清门后的情形,两人都是一愣。

这就是个门厅,约莫十平米左右,两侧各有一张条桌和两个长凳,就像是早年间火车上的陈设一样。

正对着铁门,是一扇铁栅栏门。

栅栏门半开着,两个日本兵正押着一个人在往前走。

被押着的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三白眼!

让我感到悚然的是,这里给我的感觉不像是普通的建筑。

特别是眼前的栅栏门,还有这特殊的氛围……

我和赵奇对望一眼,彼此的眼中都露出了惊惧。

他应该也和我有相同的感觉。

这里居然是……是监狱!

眼见三白眼被押走,我哪还敢怠慢,快步的穿过栅栏门,沿着过道向前跟去。

过道很短,见前面的三人转过弯,我和赵奇急忙紧走了几步。

走到尽头,双双都是一呆。

转过弯又是一条走廊,却不单单只是走廊。

一侧是墙,另一侧则是一排的铁牢笼。

虽然牢笼里没有人,但却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想。

这里的确是关押‘犯人’的所在。

阴森的感觉和特殊的死气让我有些沉不住气,我想冲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三白眼的生魂抢下来。

可极度的疑惑让我压制住了这种冲动。

倒不是说我好奇心重,想探寻这究竟是什么所在。

而是阴瞳传来的感觉实在是前所未有,直觉告诉我,这里隐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大秘密,又或者是我从未见过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

一旁的牢笼分隔面积都不大,平均只有五六个平方,里面没有床,只有一些肮脏的茅草堆在角落,显得污秽不堪。

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心里默数着牢笼的数量,以此来推算这里的大体面积。

这应该不是什么大型监狱,就格局来看,应该是关押重要人物的小型羁押场所。

走过这些牢笼,看到的情形让我不自禁的感到愤怒。

一侧没有铁栅栏的空间,靠墙立着一个铁架子,铁架上坠着铁链锁铐,上面依稀还有着斑驳的血迹。

中间是两张样式古怪的铁制长凳,长凳的一头焊着块立着的铁板,另一头的两边焊着两个铁钩子。

但凡看过一两部抗日题材电影的人都不会对这古怪的铁凳感到陌生。

这就是臭名昭著的老虎凳!

再看两边的墙上,挂满了稀奇古怪的铁制器械……这根本是一间用来逼供的刑讯室。

我勉强克制着情绪,心算了一下所到之处大致的面积,忽然冒出一个恐怖邪异到了极点的想法。

这筒子式的格局我怎么感觉有些熟悉呢。

假使这里和先前的医院太平间是一阴一阳两个平行的所在,太平间没有窗户,这里也没有窗户,这似乎很正常。

可太平间是在地下一层,如果这里也是地下一层,那上面是什么?

我翻着眼皮往头顶看了看,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这上面难道是……日军俱乐部?

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不可能。

医院和东城看守所距离五公里左右,即便老楼在二战时期是被日军占领的一个区域,也不可能延伸到这里。

可这面积和格局,怎么就这么相似呢……

赵奇忽然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

我正走神,冷不丁被他拽住,本能的一哆嗦,抬眼看向前方,就见两个日本鬼兵押着三白眼停了下来。

两个鬼兵同时松开架着三白眼的手,齐刷刷转了个身,把三白眼留在原地,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眼见他们走远,再看三白眼所在的位置,我越发感觉不对劲。

自从进来后,每隔一段距离,上方都会有一盏铁丝灯罩的白炽灯照亮。橘黄色的灯光不但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带来一种久远的森然冷酷。

而在三白眼所在的位置,灯光照耀的墙壁上,竟然透着水波的痕迹。

我心里一动,再不敢耽搁,招呼赵奇快步走了过去。

快要走到三白眼身边的时候,我和赵奇就都明白墙上的水波是怎么回事了。

走道的一侧,竟然有着一个水池。

这可不是什么室内泳池,就是一个四四方方,面积约二十平米的水池,池子里的水浑浊发黑,看不出有多深。

水池的周围,每隔一段距离,墙上就钉着两条铁链,铁链的一端连着镣铐。

这居然是一间水牢!

赵奇看了看面对水牢一脸麻木的三白眼,向我投来了询问的眼神。

见四下再没别人,我刚想开口,忽然就听两个日本鬼兵离开的一侧传来“噔噔噔噔”的脚步声。

听到这脚步声,我不禁浑身一震。

这种声音和我在看守所老楼里听到的一模一样,是靴子踩踏铁制楼梯的声音。

这里真有上层!

赵奇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猛然间拔腿就往日本兵离开的方向跑。

我一把拽住他,急着低声道:

“别乱来!你不想想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有真正的楼梯?”

赵奇两眼通红,又咬着牙使劲挣扎了几下才勉强平静了些。

赵奇虽然没去过‘俱乐部’,但上次我和沈晴对于老楼的经历描述的太详细了。

他一心记挂着被困囚在俱乐部的萧静,估计在见到日本鬼兵的那一刻,就已经把这里和俱乐部联系在了一起。

时至今日此刻,我对所谓阴间、阴地的概念仍然很模糊。

但我很清楚的知道一点,就算是阴阳平行的两个空间,有些地方阴魂能够到达,活人却是去不到的!

赵奇停止挣扎,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消失,周围再没了别的动静。

面前的水牢死水无波,没有半点涟漪,平静的似乎能让人嗅到这里曾经遗留下来的死亡气息。

但是这种平静非但没让我有丝毫的松弛,反倒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走,回去!”

我低声说了一句,右手捏了个手印,就去抓三白眼。

手掌和三白眼的胳膊交错而过,我急得直咬牙。

破书上有限的记载都是针对阴魂的,我拿捏手印轻易能碰触到最普通的死鬼,但却无法接触到人的生魂。

五宝伞能够摄取朱安斌的六魄也是因为特殊的情况,有荫尸木这种针对性的目标。

对于独立的生魂同样不起作用……

总而言之,就我的半吊子水平,拿如今的三白眼没办法!

“耶罗达呐修索波耶答罗哞禾阚丘比娄……”

正当我无计可施的时候,四下突然传来了诵念经文的声音,这声音十分的沉闷,就好像从地底下传上来似的,所念的经文我也是全然听不懂的。

我和赵奇相顾骇然,仔细分辨,更是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诵经声……竟似乎是从水池下面传出来的!

就在诵经声响起的同时,我胸前的寒意变得更加强烈,竟好像电击般的令我浑身震颤。

下一秒钟,原本死寂的水池中央,突然荡起了一阵水波。

“水底下有东西!”赵奇悚然看向我。

第二十五节 妖僧

赵奇刚说了一句,两人就被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惊呆了。

原本死寂的池水先是像被扔进了一块石头,激起了一圈圈向外扩散的涟漪。

紧接着竟像是煮开了似的,扑簌簌的翻滚起来。

本来只是方寸大的死水池子,转眼间竟掀起了惊涛骇浪,看的人直眼晕。

看着这邪异的一幕,我终于知道三白眼为什么会没有求生的欲望了。

我好歹是个阴倌,可今晚的遭遇几乎全部超出了我的认知,我连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都不清楚,更别说应对了。

整件事最诡奇的是,三白眼的生魂离体后,是自己来到这里的。

到现在为止,整个过程给我的感觉就是,他的魂魄似乎受到召唤,又或者被某种力量吸引,专门赶来这里接受某种仪式似的。

让我感到束手无策的是,这种召唤或者吸引他的原始讯号,似乎是早已埋藏在了他的身体里,即便他有所预感,也不能够逃脱。

这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

包括眼前的水池,随着池水的翻滚,一阵阵腐朽的恶臭扑面而来。

我先是感觉头晕目眩,被这臭气一熏,忍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

“呕……”

赵奇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侧过身扶着腰脸色发白的不住干呕。

我干呕了一阵,喘着粗气勉强抬眼看向水池,隐约就见浑浊的激浪中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

那东西不止一个,却因为浪头的遮掩看不清是什么。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我脚下发软,我感觉地面突然颤动了一下。

我猝不及防,一个趄趔向后摔倒。

眼看就要摔个四脚朝天,忽然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用力的拉了我一把。

我借着这一拉勉强稳住身形,我以为拉我的是赵奇,可是定神一看,不禁惊得目瞪口呆,拉我的居然是三白眼!

见他目光恢复灵动,眼中透露着苦涩,我反应过来。

生魂变阴魂,他已经死了。

同时我还发现一点,那就是他的眼睛又变成白多黑少的三白眼。

我很快就想明了原因。

他本身就是修炼邪术的,可以将法身寄附在阴鸮中四处作恶。

这看上去和本体无二,只有眼睛略显特异的,应该就是他的魂魄,也就是类似野郎中死后的法身了。

“走!快走!”

巨大的危机感让我顾不上再去管水里冒出的是什么了,大声招呼他和赵奇离开。

事实上不用我招呼,三白眼拉了我一把后已经转过身摆出了要逃走的姿势。

但他只是摆出个姿势,却僵在那里没有动。

见他嘴角抽搐,三白眼中露出绝望,我心一阵下沉。

转过头,果然就见周围的环境出现了异状。

我们似乎还在走廊上,但无论是来路,还是两个日本鬼兵离开的方向,都被浓重的迷雾遮掩。

如果是愣头青,或许还会不顾一切的冲进去。

可三白眼是邪门中人,他绝不会天真的以为这种情形下迷雾只是普通的障眼法。如果冒冒失失进去,很可能遭遇到想象不到的危机。

短暂的错愕后,三白眼扭过头看向我,眼中竟有些释然,“怪不得你那么邪门,原来你是阳世阴差。”

想到赵奇对我目前状态的形容,我抬眼看了看手里的五宝伞,硬装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可我还是想借最后的机会问他‘老东西’究竟是谁。

可惜,没等我开口,四周围忽然平静了下来。

浪涛声、诵经的声音突然全都消失了。

从嘈杂到沉静几乎没有任何的过度,强大的反差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我和赵奇匆匆向对方看了一眼,就和三白眼一起转头看向水池。

看清状况,我只觉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血液都好像瞬间凝固了。

我终于看清了水里冒出的是什么。

由于周围迷雾的遮蔽,水池似乎没有了边缘,变得像是一潭肮脏的死水潭。

水面已经恢复如初,仍是那般浑浊,却平静的像是从未起过波澜一样。

就在这死水无波的水面上,七个形态各异的铜像,呈半圆状矗立在那里。

在这半圆包裹的中央,竟有一人盘膝端坐在水面上。

这人穿的衣服像是僧袍,不过却是黑色的,颈间佩戴佛珠,头上戴着尖顶斗笠。

斗笠阔大,前沿虽然没刻意压低,却仍看不清这人的样貌。

“和尚?!”赵奇脱口而出。

我没有刻意阻止他,事实上就当下的环境,似乎也没有阻止的必要了。

从水面翻腾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知道,我根本掌控不了如今的局面了。

没错,被铜像围着的,的确是个和尚。

只不过僧袍的颜色和平常见到的佛门僧侣不同。

普通僧人的僧袍或是葛黄,或是浅灰,唯独藏密分支是暗红僧衣。

然而水面上的僧人却穿着黑色僧袍,还戴着那么一顶古怪的斗笠……

联想到来时的情形,我心一颤。

这的确是个和尚,不过不是中国和尚,这种穿戴,是日本僧侣的惯常打扮!

“你是老东西的人?!”三白眼忽然歇斯底里的朝着和尚大声喊道,“我没有出卖他!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现在只想有个轮回……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水中的日本和尚一动不动,像是泥塑一般,周围却传来一个空洞苍老的声音:

“你难道忘记了,你拜师入门时所发的誓言?”

三白眼浑身剧震,无比恐慌道:

“我只说我会穷尽一生全心全意为师父效力,可我没说过生生世世都受他操控啊!我帮他做了那么多事,他还不肯放过我?!”

“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嘿嘿嘿嘿……”

那个声音邪魅的笑道:“为自己的父亲贡献一切,那是你的荣幸!”

“呵……”

三白眼惨然一笑,转眼看向我。

我从震惊中缓醒过来,本该做点什么。

却被一样东西吸引,思绪纷乱到难以自控。

让我混乱的是那七个铜像。

七个姿态古怪的铜像并非全是人像,除了其中的一个,其余六个或头角峥嵘,或双翅高展,或巨首狰狞……全都是异兽形态。

像是动物、禽鸟,我却偏偏辨认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我全部的心思都被其间我唯一能辨识的铜像吸引。

那是一个人形的铜像,身着的衣服俨然是一件长衫,款式很像是我从狄家老宅穿回来的那件长袍。

他是七个铜像里唯一的‘人’,但也最不像活人。

因为,他肩膀上是空的,他没有头!

同时这个铜像的姿势也是最奇怪的。

他像是单膝跪地,但膝盖挺在‘地面’上方,没有跪实。

他的右手撑着地面,左手却在身侧拿捏着一个古怪的手势。

拇指扣着无名指,其余三根手指不同程度的弯曲……

这手势我太熟悉了……

照片中间那人、老何都摆出过这个手势。

可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孩子,你准备好了吗?”那个空洞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三白眼浑身剧震,缓缓挨到我身边,低下头咬了咬牙说:“老东西是……”

他刚说了四个字,就被那个声音打断:

“孩子,你拜师入门的时候签了鬼契,即便是阴差也保不住你的。嘿嘿嘿嘿……更何况他是个借助阴骨和五宝伞前来的假阴差!你乖乖跟我走吧,诸多弟子中,我和你师父最疼的就是你了,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顿大餐,你绝对会喜欢的!”

说话间,水池中的日本和尚竟缓缓反转一只手掌,平托着向上举起。

本已平定的水面再起涟漪,水中竟缓缓升起一个半透明的身体。

“小静!”赵奇失控的大喊。

我眼睛瞪大到了极限,浑身紧绷,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随着日本和尚手掌举起,肮脏的水中渐渐升起的躯体不是旁人,正是赵奇的女友——萧静!

第二十六节 邪局

水中浮现出的人影,的确就是我在老楼和在和树小区见过的萧静,只是我无法形容她现在的状态。

可以肯定,这不是肉身,可如果说是魂魄,却又怎么会像是水晶般通透?

萧静是直立着浮上水面的,闭着眼睛,神态安详,光洁的身躯一丝不挂,这让她更像是一具美好的雕塑。

“小静!”

看到萧静,赵奇彻底失控了,大声喊着就要往水池里跳。

“你冷静点!”我死命拉住他。虽然眼前的萧静神态祥和,但我却感觉此刻的她和水中的妖僧同样的邪异。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猛地用力把赵奇甩在地上,大声说:

“段乘风说过,萧静命不该绝,你再这么乱来我以后再也不管她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包里拿符箓,同时向三白眼大声问:

“老东西是谁?!”

三白眼恍然的回过头,朝着我干笑两声,“呵呵,是我想的太天真了,你根本就帮不了我。既然我注定要被他控制,何必还要出卖他,那不是找罪受嘛。”

见他眼中除了绝望还带着三分讥讽,我不禁又惊又怒。

这孙子居然在这个时候放弃了、反悔了!

我气得咬牙,急着把符箓举到他眼前,“快告诉我老东西是谁,我送你去轮回!”

三白眼摇了摇头,“你不过是个阴倌,还是个半吊子,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呵呵,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我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就听赵奇“啊”的一声低呼。

我转头一看,顿时浑身的汗毛都悚然戗了起来。

浮在水面上的萧静,居然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不但睁开了眼,而且还露出一抹诡谲的笑意。

更让人心底生寒的是,她的眼睛竟是绿色的。深绿的眼珠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眶,根本就看不到眼底。

看到这诡异的双眼,我不自觉的就想到了三白眼胸口的怪鸟图案。

鬼鸮的眼睛就是绿色的,难道说……

想到一个可能,我当机立断,将手中的黄符朝着三白眼甩去,同时大声念起了法诀。

可黄符还没挨到三白眼的鬼身,竟然就腾起了一蓬绿色的火焰,在半空中顷刻化为了灰烬。

“答罗阿耶吽叭卡喏冉仏兰答……”

诵经声再次响起,我惊愕的看着符灰散落,转眼看向水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几乎能让人耳鸣窒息的诵经声中,妖僧身后的七个铜像竟像是虚幻般的摇曳不定起来。同时散发出黑色的煞气,朝着萧静身上聚拢。

萧静的身体原本像是水晶般透彻,随着煞气的聚敛,竟然渐渐变得黑暗浑浊起来。那双妖异的眼睛却越发透露出强盛的幽绿光芒。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白眼忽然发出了歇斯底里的狂笑。

见他明显崩溃,我急忙又拿出一道符箓,朝着他前额贴去。

符箓仍然是还没有接触到他,就在我手中燃烧起来。

我急忙甩掉符箓,再看向他时,不禁又是一哆嗦。

他的三白眼竟像是被水中的萧静同化了一样,也渐渐变成了绿色,而且原本比正常人细小的眼珠,开始快速的朝着周围扩散。

“完了……”

我无力的叹了口气,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我合上眼帘的一刹那,突然感觉五宝伞似乎被一股力道牵引着脱离了我的掌握。

睁眼一看,就见半空不知何时出现了那盏绿色的灯笼,正在引导着五宝伞冉冉上升。

五宝伞升到一定的高度,倏然飘浮到了三白眼的头顶,开始缓慢的旋转起来。

水中的日本妖僧像是有所察觉,斗笠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抬头,只是明显加快了诵经的速度。

同样,五宝伞似乎也生出感应,像刚启动的风扇一样,逐渐加速旋转起来。

三白眼止住了狂笑,像是不知道自己眼睛的变化似的,仰着头茫然的看着旋转的油纸伞。

“亢龙答呐,般若那耶……”

日本妖僧猛然抬起头大喝:“魂收!”

随着这声大喝,已经变得通体漆黑的萧静蓦地张开双臂,朝着这边飞了过来。

飘浮在半空的身子转眼间竟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大鸟,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飞扑向三白眼。

三白眼像是从梦中惊醒般,忽然低下头看向我大喊:“他在鬼山……庙里……”

他显然是想向我传达某个信息,可怪鸟的鸣叫声几乎完全掩盖了他的声音。

下一秒钟,他就凌空浮起,朝着五宝伞中飞去。

眼看怪鸟飞扑而来,我急忙从腰间拔出竹刀,刚要甩向怪鸟,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惊怒交集,扭头一看,抓住我的却是赵奇。

“你干什么?!”

“别伤她……”

只是这一问一答间,周围就变得平静起来。

我急忙转头看向三白眼,却只见五宝伞快速的飘浮到我上方,猛然合拢落了下来。

我伸手接住,还没来得及细看,眼角的余光就见一个小黑影飞到了近前。

不等我抬眼,黑影就落在了我手里的五宝伞上。

看清黑影的样子,我一下怔住了。

这居然是一只巴掌大的黑色小鸟。

见鸟头转动,用一侧幽绿的眼睛斜看向我,我猛一激灵:“鬼鸮!”

“徐福安!”

苍老空洞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顾不上多想,顺着声音看向水面,立时就惊呆了。

水面上的妖僧已经抬起了头,我终于看清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他的声音明显带着愤怒,但我却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丝毫怒意。

因为那根本就是一具没有血肉的骷髅!

两个幽深的眼窝里不见眼珠,只是闪烁着两点暗红色血一般的光芒。

“你是什么人?”我强作镇定的问。

“贫僧无道。”

意外的,这日本鬼和尚竟然回答了我的问题。

可也仅仅只是说了四个字,他眼窝中的红光就忽然大盛,盘坐的身子连同身后的七个铜像快速的朝着水中沉去。

“快走!”

半空传来张喜急切的声音。

抬头见灯笼飞快的飘向一侧的迷雾,我连忙拽上赵奇,跟着灯笼跑进了雾中。

迷雾比想象的还要浓重,身在其中,我甚至连身边的赵奇都看不到,只能是不顾一切的跟着前方微弱的绿光飞跑。

没头苍蝇般的跑了一阵,忽然就觉得身子一暖,面前的绿光消失,紧跟着迷雾消散,周围的景物变得清晰起来。

恍惚的见前方站着个人影,我揉了揉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才看清那人居然是郭森。

“你们两个刚才去哪儿了?”郭森走过来,满眼疑惑的看着我和赵奇。

我看了看仍然有些失魂落魄的赵奇,回过头,再看看尽头处的那扇门。

门头上的灯箱赫然标识着‘太平间’三个字。

不等我开口,郭森就盯着我说:

“太平间的门是锁着的,监控显示,你们到了这儿就不见了。”

我吁了口气,点点头。

他也朝我点点头。

貌似我们只能用这种无言的方式传达领会精神。

郭森忽然偏过头看着我身子一侧。

我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就见一只黑色的绿眼睛怪鸟跳上了我的肩膀。

“这鹩哥哪儿来的?眼睛怎么是绿色的?”郭森好奇的问。

我使劲搓了把脸,反问他:“三白眼呢?”

“没抢救过来,死了。”

郭森说了一句,像是想到了什么,盯着怪鸟瞪大了眼睛。

离开医院,三人找了家通宵营业的大排档,点了几个菜,搬了箱啤酒。

听我把先前的经历一说,郭森听得直摇头。

他并不是不信,只是这种事在任何人听来都觉得匪夷所思。

一直没说话的赵奇一口气吹了整瓶啤酒,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我,涩声问:

“小静是不是死了?”

“段乘风真的说过,她命不该绝。”我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

“在水牢看到的那个应该不是萧静。”

“那明明是她。”

“不对,应该不是。”我捏了捏他的肩膀,“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年前我又见过萧静一次。”

听我把和树小区的经历一说,两人好半天都没说话。

我犹豫了一下说:

“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这次……还有老楼那次,明显是有人布局。上次我和沈晴抹了锅底灰,老阴却能看到我们;这次那个鬼和尚无道,他叫我徐福安,这说明我们去的那座‘监狱’很有可能是他利用鬼法弄出来的,他对那里的一切无所不知。撇开所有我能理解和不能理解的,单说无论是老阴,还是无道,都是邪门高手。”

“你到底想说什么?”郭森问。

“我是想说,不管是日军俱乐部还是监狱,都是被老阴和无道一伙掌控的。他们的邪术那么高明,怎么会没发现在俱乐部里躲着一个他们不知道的魂魄?”

“你的意思是,萧静已经被发现,被他们给抓了?”赵奇问。

我摇了摇头,“我有种感觉,萧静被夺舍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她之所以一直待在俱乐部没被人发现,也是某人刻意的安排。”

“那帮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郭森拧着眉头看着我。

“以前我也想不到原因,可我曾经去过一个地方,那里生活着一家子鬼,他们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一个女鬼的执念支撑着那块阴地。”

“执念支撑阴地?”

“对。”

我点点头,抬眼盯着赵奇,“我去过的那户人家姓狄,那个女鬼叫狄金莲。假使萧静现在的处境是有人故意安排,也就是说,她的存在很可能是邪局的一部分。如果那帮人还想继续维持邪局,她就不会受到伤害。”

第二十七节 银灵;鬼鸮

我勉强调侃郭森,说三白眼一死,这个大黑锅他背定了。

郭森摇头,说三白眼虽然死的不明不白,但却被认定是病理性的,属于意外死亡,算不上多麻烦。

他再次看向我的肩头,那只怪鸟像是黏上我似的,从‘监狱’出来后就一直停在我肩膀上。

“这鹩哥就是鬼鸮?”郭森疑惑的问。

“鹩哥……”

我把手伸到怪鸟面前,它不但没飞走,反倒一下跳到我手上,用两个爪子攀住了我的手指。

我把它拿到面前,仔细看了看。

听郭森这么一说,发现它除了眼睛怪异,样子还真有点像鹩哥。

“你是三白眼?”我小声问。

怪鸟偏着脑袋,用一只绿豆小眼斜睨着我。

“你是寇……寇伟?”我又问。

它还是没反应。

排档老板把一盘炒菜端上来,看着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估计是见我对一只鸟说话,把我当成神经病了。

听我分析了萧静的状况,赵奇这会儿总算恢复了点精神。

他伸过手想要触摸怪鸟,怪鸟却对他不怎么感冒,闪身飞上了天空,等他缩回手,竟又落回了我手上。

“如果这鸟真是三白眼……三白眼变成了鬼鸮,不是应该被那个‘老东西’控制吗?怎么会粘着你?”赵奇不解的问。

“我哪儿知道?”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当时你抓着我,我连三白眼最后去哪儿了都没看见。”

赵奇讪然的低下头,“对不起。”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没再说什么。

如果当时他没有抓着我,我也不能保证竹刀就能对那诡异莫名亦真亦幻的怪鸟造成伤害。

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多说也没用。

转过天我刚到后街的铺子,就见潘颖趴在柜台上和窦大宝聊天。

“哎,祸祸,马上就正月十五了,你开门吗?”潘颖朝我扬了扬大背头。

“不开!”我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

这个货是绝对的唯恐天下不乱,要说开业,她一准儿来跟着捣乱。

我把五宝伞交给窦大宝,让他收好。

伞里收着朱安斌的六魄,我白天上班,怕放在家里出岔子,不如就放在铺子里来的省心。

窦大宝接过伞去了后屋,不大会儿又抱着伞颠颠儿跑了回来。

“祸祸,我怎么感觉这伞里有人啊?”

我一愣,“有人?”

“是好像多了个人。”

对于窦大宝,我是越来越好奇了。

上次在朱安斌家就是他发现书柜里有人的。

魂魄寄附在荫尸木的书柜里,再怎么都是看不到的,但他却能感觉到里面有‘人’。

这家伙不光眼睛古怪,貌似还有着超乎常人的特异感觉啊。

我问他能不能看出里面的是什么人。

他摇头,说他只能感觉出里面有两个人,而且是男人,是谁就不知道了。

我让他把伞收好,想了想,渐渐有了些眉目。

伞里有朱安斌的六魄,其中一个‘人’,自然是朱安斌。

而另外一个‘人’,多半就是三白眼了。

怪鸟扑向他的那一刻,五宝伞也正发动威力,我当时被赵奇抓住,错过了最关键的一幕。

现在想来,五宝伞还是摄取了三白眼的魂魄,是不是将三魂七魄全都收进去了,那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真是这样,或许还有机会把三白眼弄出来,让他兑现承诺,解答我心中的谜团。

想到这里,我感觉一阵头大。

五宝伞是真正的法器没错,可我和它原来的主人野郎中不是一个路数。

我只知道五宝伞的一些作用,却不会用。

上次摄取朱安斌的魂魄是误打误撞,昨晚的状况也差不多。魂魄被收进去了,可总不能老在里边放着,总要想法子把他们弄出来啊……

想到昨晚的经历,我有点如梦似幻。

我把两个小元宝拿出来摆在柜台上,看着元宝发愣。

“耶,这不是从狄家老宅带回来的元宝嘛。”

潘颖随手拿起了银元宝,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大宝……”

我见她看着元宝背面的字迹,又想起了小丫鬟宝儿。

狄老太明明说喜儿和宝儿留在狄家,宝儿怎么会跟来了?

潘颖把银元宝放回柜台上,抱着手臂趴在柜台上,盯着俩元宝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眼睛忽闪的看着我,有些鬼鬼祟祟的小声说:

“我觉得金子和银子真能成精。”

我瘪着嘴,斜睨着她没说话。

这货和窦大宝一样,满脑子天马行空,比起窦大宝又缺了两分憨实,绝对不是讨论正经事的对象。

潘颖自顾自的说:

“上次从狄家老宅回来,我专门上网查了金银成精的事,这类的民间传说还真不少。”

窦大宝走过来,也趴在柜台上,盯着元宝看了一会儿,忽然邪恶的笑了笑,“它俩要真能成精,变成两个娇滴滴的小丫鬟,我就把它俩见天摆在床上。只要它们变身,我就……嘿嘿嘿……”

“我昨天晚上又见到宝儿了。”我打断他的YY。

“又见到宝儿了?”窦大宝和潘颖同时瞪圆了眼睛。

看着两人的四个大眼珠子,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靠进藤椅把昨晚见到宝儿的事说了说。

潘颖又拿起银元宝看了看,少有的认真说道:

“我觉得你昨晚看见的肯定不是狄家的那个喜儿。”

“那是什么?”我问。

“不说金银能不能成精,你们得承认,任何老物件都有一定的灵气。你们看看这上面的字。”

她把小元宝反过来拿到我和窦大宝眼前。

“嘿嘿,它和我同名,也叫大宝。”窦大宝憨笑着说。

潘颖嗤之以鼻,“切,就你以为这是元宝的名字!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银子上面的印记,不是银号的名字,就是当时的年号。”

窦大宝咧了咧嘴:“历史上有大宝这个年号吗?”

“有!”潘颖肯定的说,“不光有,还不止一个。梁、南汉、后理,还有其它几个朝代我忘了,那时候都用‘大宝’做过年号。”

“照你这么说,这俩元宝还是古董?”窦大宝两眼放光的问。

我有点吃惊的看着潘颖,“你历史学这么好?”

“开玩笑,姐们儿我当年可是学霸。”

潘颖得意的扬了扬下巴,把小元宝在手里抛了抛,“我虽然不懂古董,可是照我看,这上面刻的应该不是‘大宝’两个字。你们也看见了,‘大’字上面磨的太厉害了。我觉得那有可能是个‘天’字。”

“天宝?”

“嗯。”潘颖点点头,“天宝是唐朝时期唐玄宗李隆基那个败家皇帝的年号。”

窦大宝点头说:“这个我知道,就是重口味喜欢肥婆的那个。”

肥婆……

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他说的是杨贵妃。

潘颖笑着说:“这东西要真是那会儿传下来的,能不能成精不敢说,被人传来传去,那绝对得是灵气十足。所以我说,徐祸祸昨晚见到的不是狄家的小丫鬟,他见到的就是这小东西本身。”

我愣了愣,“银子有了灵气……银灵?!”

潘颖翻着眼睛想了想,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我挠了挠头,让窦大宝把元宝收好。

窦大宝却说,他把俩元宝藏了这么久也没见它们变成妞,我只带了一晚就看到个小丫鬟,看来这元宝和他没缘分,还是我带着的好。

我见他真有点郁闷,不禁好笑,想了想说:

“给你们看点好玩儿的。”

“啥东西?”

我反手把小拇指弯曲送进嘴里,对着外面打了个唿哨。

一个小黑影立刻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落在我面前的柜台上。

“耶!这是你新养的小八哥啊?怎么眼睛是绿色的?”

潘颖立刻兴奋起来,伸手就要去摸小鸟。

窦大宝猛然一下抓住她的手。

“你干嘛?耍流氓啊?”潘颖拧着眉毛问了一句,回头看见窦大宝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

窦大宝圆睁着牛眼,一脸的悚然,盯着怪鸟看了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

“这……这不是鸟,这是人!”

我猛一激灵,从椅子里弹了起来,“你说什么?”

窦大宝惶然的看向我,“我能感觉出来,这不是鸟,这是人,是个男人,他……他和伞里头那个新来的家伙给我的感觉一模一样!”

“是三白眼!他还是变成了鬼鸮……”我喃喃道。

三白眼的魂魄到底还是被这怪鸟给摄取了,只不过貌似只是被收进去一部分,另外一部分魂魄……被收进了五宝伞里!

难怪它会一直跟着我……

“嗡……嗡……嗡……”

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我急忙接了起来。

“喂,瞎子,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见过段乘风了,也问过他徐洁的事了,徐洁的确就是毛小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传来刘瞎子的声音:“可是祸祸,你……你……”

“好好说话,段乘风算出她在哪儿了吗?”

“算出来了,如果你确定要找她,那就订机票吧。”

听瞎子声音低沉,我感觉心也跟着往下坠,摒了摒气低声问:“去哪儿?”

“内蒙,根河。”

第二十八节 挖坟

挂了瞎子的电话,我呆了半天,把手缓缓伸向柜台上的鬼鸮。

鬼鸮轻轻扇动翅膀,飞落在我手指上,偏着脑袋看着我。

“有小包租婆的消息了?”窦大宝小心的问。

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嗡……嗡……”

电话再次震动,是马丽打来的。

我接起电话,“喂,丽姐。”

“小师弟,我刚从林教授家出来。通知你一下,等下个月开学,你就要回学校进行心理评估了。”马丽带着笑意说道。

心理评估是最后的考核项目,如果能通过,意味着我就能成为真正的法医。

对于这个好消息,我却没有太多的喜悦。

我迟疑了一下,说:“丽姐,我想请几天假。”

“没问题,请几天?干嘛去?”

“先请一个礼拜吧,我要去外地找一个人。”

挂了电话,我又是一阵失神。

“你要去哪儿找小包租婆?我帮你订票啊。”窦大宝问。

“内蒙,根河。”

“那么远?”潘颖斜了我一眼,“徐洁是吧?她跑那儿干什么去了?”

我摇了摇头,点开了手机屏幕。

窦大宝说:“订两张,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想小包租婆了,想她炖的栗子红焖鸡了。”

“订三张吧,我也想跟着去玩玩,听说根河是国内最冷的地方,我想去感受一下。”潘颖凑过来说。

窦大宝皱眉:“别跟着瞎掺和,这不是闹着玩。”

“我没闹着玩,不就是去找人嘛,为什么我不能去?我自己出路费。”

窦大宝还想说,我拦了他一把,看着潘颖问:

“你真要去?”

“当然是真的。”潘颖蹙着眉毛说:“开学前去旅游一趟,我要去呼伦贝尔大草原;顺便见识见识,能让你徐祸祸不远千里去追的妞到底有什么魅力,我想知道她比我们家岚岚强在哪儿。”

我点点头,“好,我帮你订票。”

“你真要带她去啊?”窦大宝问。

想到瞎子在电话里说的话,我边滑动手机边说:

“多个人多份力量,她想去就跟着,把这只鸟也带上。”

潘颖说:“飞机上不能带鸟!”

“能。”

……

第二天上午,三人登上了飞往内蒙的航班,经过近六个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在呼伦贝尔市东山机场。

刚拿了行李,潘颖就急着说:

“快把小白放出来,都这么长时间,它可别闷死了。”

我撇撇嘴,“它本来就是死的。”

小白是鬼鸮的新名字,一开始潘颖说叫小黑,可窦大宝说既然是三白眼变得,那就应该叫小白。

然后就……就叫小白了。

如今的我,对段乘风更加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没有食言,瞒着段四毛算出了徐洁大致的所在。

不光如此,他还算到我会得到一样‘活着’的死物。

并且告诉瞎子,能不能找到徐洁,关键可能还要着落在这件死物上。

他算的很准,三白眼也没有骗我。

我虽然不明白鬼鸮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但却能肯定,它不用进食,不用呼吸,是‘活’的僵尸鸟……

“妈呀,老爸!我错了,我错了!我要回家!”

一出航站楼,潘颖就哭喊起来。

窦大宝幸灾乐祸的看着她,笑得肩膀直抽抽:“不让你来,你非要来,现在后悔了?晚了!”

“我哪儿知道这里这么冷啊?”潘颖冒了个大鼻涕泡出来,不等去擦,‘啪’的炸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鼻涕泡!”潘颖破涕为笑。

看她满脸眼泪鼻涕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哭笑不得,拢了拢棉袄的领子,四下张望。

零下二十多度,真不是闹着玩的。

女骗子,你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一辆银白色的越野车停在面前,瞎子在车里朝我招手。

我赶紧拉开车门把冻的跟孙女儿似的潘颖推了进去。

我一上车,瞎子劈头就问我:

“你怎么把‘小神鞭’也带来了?”

我回头看了潘颖一眼,转眼看着瞎子,“你也说了她是‘神鞭’,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我真没开玩笑。

上次董家庄无头尸的事还历历在目,那晚潘颖怪异的表现我记忆犹新。

我能感觉出,那晚的某一时刻,她不再是潘颖,而是另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鬼——狄金莲。

我想不通的是,狄家老太明明说狄金莲在外流离太久,需要在狄家老宅修养很长一段时间,这才没多久,怎么就又找上潘颖了呢?

关键是这个‘大背头’似乎和狄金莲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牵连。

似乎只要她在的地方,狄金莲就能随时跟来附在她身上。

狄家秘术神秘之至,这趟来,她或许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我问瞎子车哪儿来的。

瞎子说他昨天傍晚下的飞机,车是今天上午租的。去哪儿找还不一定呢,有辆车方便办事。

潘颖瓮声瓮气的问什么叫去哪儿找还不一定呢?

窦大宝拉了她一把,说你都冻成这熊样了,就别那么多问题了。

潘颖给出的回复很给力:“车上挺暖和的啊!”

我和瞎子相对无语。

这个宝货,绝对是把‘没心没肺’和‘好了伤疤忘了疼’演示的淋漓尽致。

我问瞎子:直接去根河啊?

瞎子瞪了我一眼,“我看你就是魔障了,你以为这是咱们那儿啊?也不看看几点了,这会儿开过去不怕让雪给你拍路上啊?我订好旅馆了,先回旅馆,明天早上再去根河。”

刚到旅馆,潘颖和窦大宝就都欢腾了。

这家位于海拉尔边缘的旅馆,其实就是个私人开的客栈,处处透露着不同于内地的风情。

“我勒个去,这炕比我的房间还大呢!”潘颖一进屋就直接扒了马靴跳到了烧得火热的大炕上来回打滚儿。

“这……这妮子心真大,她就不怕咱仨把她给那什么了……”瞎子直嘬牙花子。

我笑笑,说:“你不怕大宝把你撕了啊?”

“怎么?他俩好上了?”瞎子贼兮兮的问。

我说:“有那么点儿意思,反正我看他俩是挺合的。”

瞎子看着窦大宝脱鞋上炕,转过头看着我张了张嘴,却只叹了口气。

我皱了皱眉,“你以前不这么婆妈啊,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呢?老段跟你说什么了?”

瞎子横了我一眼,“他说什么重要吗?我说什么管用吗?我跟你特么认识多长时间了,你什么揍性我不知道?都到这个份上了,说什么都是白搭,一句话,哥们儿挺你。”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不大会儿,旅馆老板娘就把瞎子事先点好的菜端进来,摆在了炕桌上。

“哎呀,可是吃上正宗的小鸡炖蘑菇了。”窦大宝夹起块鸡肉塞进嘴里,烫的直吸溜气。

我和瞎子上了炕,对着吱溜了一口烫热的白酒,吃了几筷子菜。

瞎子放下筷子端起酒盅和我碰了碰,问:

“那玩意儿在哪儿呢?”

我愣了一下,“啧,在箱子里呢,我把它给忘了。”

我刚想下炕,潘颖就先跳下去跑到角落边拉开我的行李边嘟囔:“造孽啊,不带你们这么欺负鸟的。小白,小白!你没事儿吧?”

一边说,一边从箱子里翻出个玻璃罐子咬牙切齿的拧开了盖子。

眼看着标本似的鬼鸮扑棱着翅膀飞出罐子在屋里盘旋一周后落在我肩膀上,瞎子仰脖喝了口酒,问我这鸟怎么来的。

我把前晚的经历说了一遍。

瞎子听完,脸阴沉的跟要下雨似的。

窦大宝忍不住问:“老刘,那到底啥情况?医院下头怎么就变成监狱了?”

“有人作妖。”

瞎子说了一句,猛地扭头看向我,“你没报自己的名字吧?”

我愣了愣,摇头,“没有,报的是以前的名。”

瞎子点点头,“那就好。”

“你们俩,就不能说人话?非得整这么玄乎才过瘾咋地?”潘颖咧着一嘴东北大碴子问。“特别是你,大晚上的你脑门子上架个墨镜干啥?你装酷给谁看呢?”

瞎子让她说的直翻白眼,摘下墨镜丢到一边,好半天才端起酒盅仰脖灌了下去,扭脸看着我说:

“段乘风没说徐洁具体在哪儿,我也不敢再让他说了……祸祸,我就问一句……”

“你说。”

“要是你和徐洁成不了,你怎么办?”

“一定能成。”我盯着他的眼睛,缓缓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碰,“她是我媳妇儿。”

瞎子眼神闪烁了两下,避开我的目光。

潘颖端起酒盅喝了一小口,辣的吐了吐舌头,在嘴边扇着风问:

“祸祸,到底啥情况?不就找媳妇儿嘛,咋还整的跟偷地雷似的?”

“噗!”

瞎子刚喝的一口酒从鼻子眼里喷了出来。

咳嗽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盯着她说:

“不是偷地雷,是挖坟。他媳妇儿,可能在坟里埋着呢。”

第二十九节 进山

瞎子被呛的脸红脖子粗,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涨着脸斜眼看潘颖的反应。

潘颖眼睛瞪得溜圆,惊疑不定的目光从瞎子、窦大宝和我身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

“坟里?”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潘潘,我能相信你吗?”

潘颖忽闪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压下嗓子神神秘秘的说:

“要是考古队的也轮不着咱们去找她,她是盗墓的吧?真看不出来啊,她是哪个分支啊?”

我和窦大宝、瞎子面面相觑。

窦大宝腿一蹬,‘惨叫’一声,像只被喷了杀虫剂的蟑螂一样倒在了炕上……

我没想过刻意欺骗潘颖,但也没有把实情告诉她的必要。

既然她自己想偏了,反倒省心了。

盗墓的……这大背头里装的都是什么啊?

第二天一早,四人先去市里买了些可能用到的东西,然后开车直奔根河。

路上潘颖直吵吵,问呼伦贝尔大草原在哪儿。

窦大宝很耐心的告诉她:过冬前,草都让羊给啃了。

听着两人脑洞开到姥姥家的对话,我本来压抑的心情倒是缓释了不少。

一路冰天雪地银装素裹,不到三百公里的路程,用了将近六个小时才到达。

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大兴安岭西麓的一个小镇——满归镇。

由于下大雪的缘故,到了满归镇天已经黑了,不得已只能找了家旅馆住下。

瞎子早年间拜师学艺,跟着师父遍走大江南北,见识过不少奇闻异事。

一边喝着温酒一边说出几件来,窦大宝和潘颖都听的一惊一乍的。

我听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件事,我问瞎子有没有听说过‘鬼山’。

瞎子皱了皱眉,说没听过,问我从哪儿听来这么个地方。

我说是三白眼的魂魄在被鬼鸮摄取前说的,他应该是想告诉我‘老东西’的所在,只是当时鬼鸮的叫声太刺耳,我只隐约听到鬼山和什么庙。

瞎子想了一阵,摇摇头,说中国被传说是鬼山的山有很多,却没有山是真正以鬼山为名的。

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只能是西北的贺兰山了。

在中国的诸多大山中,没有一座像贺兰山那样,一直处于承领战争的状态中。

自秦朝贺兰山麓被匈奴短暂占据后,汉、唐、宋、元、明、清……贺兰山一直都是番邦外族逐鹿中原的关口,从古至今不知道埋藏了多少尸骨,所以被称为鬼山。

瞎子说:“但也正因为如此,兵戈锐势早已将那里的凶势磨灭了,不清不混、阴阳背离却又均衡之至,无论是正道还是邪门,那都不是修行的好地方。所以三白眼说的鬼山,应该不是那里。”

“先别管什么三白眼了,说说看明天具体该怎么去找徐洁吧。”潘颖两眼放光的问我:“你知道她盗的谁的墓不?她跟谁一起去的?男的女的?要是男的,她不会跟他……”

见我瞪眼,她赶忙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看向瞎子,等着他开口。

在电话里他只交代了一些事项,到现在还真没说具体方向呢。

瞎子吱溜了一口酒,忽然看着我,眼睛里透出贼兮兮的光,“祸祸,你跟徐洁那什么了吗?”

“什么?”我一愣。

“啧,就是那个……你们俩有没有在一个被窝里睡过。”

我反应过来,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个死变态,老毛病又犯了。

“别啊,我没跟你开玩笑,老段可说了,如果你和徐洁有了男女关系,可以通过‘活死物’,也就是那只僵尸鸟,能更容易找到她。”

我摇了摇头,“没有。”

“不是吧?”瞎子夸张的往后仰着身子,瞪眼看着我。

窦大宝和潘颖看我的眼神也都怪怪的。

我点了根烟,抽了一口,缓缓的说:

“徐洁说过,如果没有了我,她就什么都没了。那时候我不懂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她很害怕,我……我没有信心给她将来,所以就没有那什么……”

“唉……”

瞎子和窦大宝同时叹了口气。

潘颖还想说什么,瞎子一摆手,“赶紧吃喝完早点休息,明天开始有的忙活了。”

这晚我喝了不少酒,可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稍一眯瞪,脑子里就浮现出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会儿是日本鬼兵,一会儿是戴着斗笠的鬼和尚,一会儿似乎又看到徐洁熟悉的面孔。

越是强迫自己不胡思乱想,就越是大脑混乱,也不知道翻了多久的烧饼,才勉强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天亮的时候窦大宝和潘颖去找旅馆老板买了小米粥和油果子,四人吃了个饱。

临上车前瞎子私下跟我说,段乘风只推算出了徐洁的大致所在,现在不能利用鬼鸮找人,那就只能是他用所学的风水术尽可能的去寻找。

我终于忍不住问他,徐洁为什么要来这儿?

瞎子叹了口气,说你现在也知道她不是普通人了,她想要像正常人一样活着,就必须从外界吸收元阳。

就比如上次在和树小区见到的萧雨,如果那天萧雨没有服食蕴藏地火的赑屃火眼,单靠喝鸡血也维持不了多久,最终还是会伤人的。

徐洁和她的情况还不一样,徐洁就是毛小雨,被我们从河里捞出来的时候,置身在铁棺材里,而且棺材还施加了符箓。

五行成尸已经够邪门了,徐洁却是占了金、水两样,很可能需要吸收更多的地火阳气才能增加元阳。

所谓物极必反,极阴极寒之地必定暗藏着纯阳地火,徐洁到这苦寒之地,就是不肯伤人,到这里汲取地火来了。

听瞎子说完,我心里难受的无法形容。

我没有告诉瞎子,和树小区那晚见到的黑雨衣就是徐洁。

现在想来,她当时的目的就是想要得到两颗赑屃火眼,可恰恰是我,为了和我毫不相干的萧雨让她失去了火眼。正因为这样,她才会来到这苦寒之地受罪。

瞎子让窦大宝开车,照着先前买的地图直接去猫儿山林场,他则取出罗盘和一本纸页泛黄的旧书一路对照查看。

潘颖起先还满心好奇的问这问那,后来见周围没了人烟,公路两旁只有被白雪覆盖的苍茫山林,也就没了动静。

见她明显有点发怵,我心下一阵歉然。

撇去偶尔的任性不说,我还是挺喜欢这没心没肺的大背头的。

这次决定带她来,完全是因为想要借助狄金莲的鬼术增加一分找到徐洁的机会。

直到现在,这妮子也没意识到我的自私。

我心说罢了,这趟无论能不能找到徐洁,对这几个哥们儿姐们儿的人情姓徐的都记下了。

想归想,到了猫儿山以后,我还是犹豫的看向潘颖。

即便瞎子没说,我也想到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

我们三个糙老爷们儿无所谓,并着肩膀什么都能挺过去,潘颖虽然‘爷们气十足’,说到底还是个假爷们儿,我真怕她挨不住。

结果不等我开口,潘颖就搭住我肩膀说:

“我明白,你又要婆妈了。可是都到这儿了,我也不可能一个人回去啊?一句话,就凭你徐祸祸连睡都没睡人家就敢知法犯法包庇盗墓贼,我就服你。甭管怎么地,水里来火里去,咱哥们儿奉陪到底!”

我刚想感激的朝她点头,结果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没让我死过去。

“先说好,不管从斗里倒出来的宝贝有多值钱,我要分一成。”

她一边说,还一边冲我递了个‘贪婪邪恶’的眼色。

瞎子又在车上对着罗盘和旧书看了一阵,才收起家伙事说出发。

四人背着行囊在林子里穿梭。

瞎子边头前带路,边说幸亏都快到三月份了,要是寒冬腊月,山里的积雪正松软的时候,一脚下去就能把人埋半截。人走不多远就得闷出一身汗,而且还不能停,一停下来贴身就得结一层冰碴子,人就得活活冻死。

潘颖冒着鼻涕泡说:

这盗墓的是敬业还是没脑子啊?就不能等雪化了再进山?要不说没文化干什么都吃亏呢。

瞎子回头看了看我,别有意味的说:

“术业有专攻,这个‘盗墓的’的是个半桶水,应该只能在大雪严寒的时候,才能凭借自身的感觉找到她想找的东西。”

过了中午,本来就朦朦胧胧的日头干脆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瞎子说得加紧赶路,这个月份太阳一躲猫准得下雪,必须得在天黑前找到落脚的地方。

窦大宝一边搀着潘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一边忍不住问他:这深山老林的哪儿能落脚啊?

瞎子忍不住笑了,“深山老林?你以为呢!咱这才刚进山,三五天能赶到地方都算好了。不过你们放心,我刘炳真要是吃干饭的,也混不到今天。早年间我跟师父来过这儿……这趟要不能帮祸祸了了这桩心事,不能把哥几个平平安安带回去,我刘炳就特么永远留在这山里!”

我眼眶一热,到了嘴边的话硬咽了回去。

到了这个份上还能说什么啊,说什么都是虚的。

又攀山越岭的走了一阵,瞎子大幅度挥着手:“加快速度!翻过前面的猫耳朵,就有地儿歇息了!”

话音未落,窦大宝忽然喊了起来:“你们快看,那边雪里头好像埋着个人!”

第三十节 雪闷子

顺着窦大宝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就见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面,雪里埋着个人。

那人大半截身子都埋在雪里,只有肩膀和脑袋露在外面。

“过去看看。”

瞎子说了一句,和窦大宝一起往那边走。

我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人头上戴着遮耳朵的狗皮帽子,看上去是后脑勺对着这边,露在外面的衣服领子怎么是正开襟朝着这边的?

又往前走了两步,我突然想起了百鬼谱上的某个记载,心里猛一激灵。

“别过去!”我一把拽住瞎子,“大宝,停下!”

“哎哟我去!”

听窦大宝和潘颖同时惊呼,我和瞎子扭脸一看,都是一愣。

两人居然都四仰八叉的摔在了地上。

潘颖倒还没怎么样,窦大宝和我一样背着个大包,这会儿包陷进雪里,一时半会儿翻不了身,伸胳膊蹬腿儿跟个大王八似的……

我和瞎子走过去,把两人扶了起来。

潘颖边拍打身上的雪边抱怨雪地太滑,问我瞎咋呼什么,害她和窦大宝摔跤。

窦大宝却转动眼珠看着我和瞎子,好半天才悚然的说:

“是有人把我撂躺下的。”

“啥意思?”潘颖愕然的问。

窦大宝瞪大眼睛看着她,半晌摇了摇头说:

“一定不是你,你没那么大力气。”

我和瞎子仔细一问才知道,他当时急着救雪里那人,正往前跑,忽然就感觉被人扯住了后脖领子,狠狠朝后甩进了雪地里。

问潘颖,却是迷迷糊糊的说不出怎么摔倒的。

“咋不过去了呢?那人身上没多少积雪,兴许还有救呢。”窦大宝说着又要过去。

我忙一把拽住他。

就在我抓住他胳膊的同时,潘颖竟也伸手揪住了他的后脖领子。

见我看她,潘颖拨楞了一下脑袋,神情有些茫然的松开了手。

我心里透亮,这种敏锐的反应可不是冒失的大背头应该有的,八成是她‘祖宗’跟来了。

我让众人退后,从地上抓了把雪,捏成个雪蛋子朝着雪里那人的脑袋上扔去。

“噗”的一下,雪蛋子正砸在那人的后脑勺上。

那人脑袋被砸中,竟然从肩膀上掉了下来,骨碌着滚进了雪里。

“我艹!”

瞎子等人齐声低呼。

潘颖反应尤其强烈,带着颤音说:

“祸祸,你把他头砸掉了!”

“看仔细了,那不是脑袋。”我心有余悸的使劲挤了挤眼。

窦大宝还想上前察看,瞎子这会儿已经有点琢磨过味来,拉着他不让他往前走。

潘颖探着头往那边看了看,说:

“真不是人头,就是顶帽子包着个大雪团儿。”

末了还很爷们儿的骂道:“娘的,谁在这儿堆的雪人?跟老子们逗闷子呢?”

窦大宝愣了会儿神,回过头看着她,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脑袋是假的,雪里的身子可是真的。”

潘颖怔了怔,反应过来猛地打了个哆嗦。

的确,脑袋是假,雪里埋着的身子却是真的,就连脖子上的断口都还像是带着血迹。

我招呼三人:“走,别管它,我们继续赶路!”

瞎子带路,四人回过头走了没多远,忽然就听身后忽然传来“呜呜……”的声音。

听上去像是山风低啸,却又更像是几个人在一起闷声的哭。

潘颖不敢回头看,小声问后面有什么。

我停下脚步,扭脸看了一眼,就见雪里的身体在“呜呜”的‘哭声’中快速的沉了下去,就好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把它给拽下去似的。

瞎子和窦大宝也都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

瞎子问我:“那到底是啥玩意儿?”

“是雪闷子。”

我兀自后怕不已,用力搓了把脑门,让他只管带路向前,无论遇到什么都别再多管。

窦大宝问我啥是雪闷子,是鬼还是山精野怪?

我说这还真不好形容。

我仔细想了想,才说:雪闷子又叫死人缸,说起来,倒是和瞎子提到过的山灵髦有点相似。这东西其实就是没脑袋的死人。

潘颖问咋会没脑袋?

我说东北的深山老林不比别处,早年间不知道盘踞了多少山精野兽,山场子里伐木、金沟子里淘金、还有那些个土匪胡子……后来被小日本占据,建立伪满……总之经历的沧桑曲折太多了,山里埋藏的尸骨数不清有多少。

早年淘金都是兵匪一气的,如果有人想把淘到的金粒子私带出去,一经发现,势必砍头示众以儆效尤。

被胡子祸害的人也是不计其数。

至于日本鬼子就更不用说了,为了节省子弹,哪个王八犊子的刀上没沾染国人的血。

那些人在被砍头的时候充满了怨念,死后成了孤魂野鬼,终日在山中徘徊,没了脑袋的尸身因为山中特殊的环境,就有可能成为凝聚怨恨的雪闷子。

这东西没脑袋,就只知道害人。

它们害人的法子很单一,就是从雪里冒出来半截,吸引人过去。

看上去它就像是陷在雪里的人,其实那一片雪地全都是虚的。

人一走过去,立马就得陷进去,想再出来就难了。

因为雪闷子没有单纯的目标,就只是一味的害人,年深日久,被害死的性命不知道有多少,所以又管这东西叫死人缸。意思就是专门‘盛’死人的缸。

瞎子问:“你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我说:“你没见那家伙帽子和领子是反的嘛,这东西邪性,知道伪装成陷进雪里的人,可是自己没脑袋,帽子戴反了。”

窦大宝叹了口气,“唉,说到底还是被害死的老百姓,也是可怜人。”

我摇摇头:

“大宝,对有些东西不能心慈手软。那样只会害人害己。还有,你刚才要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个死人缸未必就是什么好路数。就在它露头的那片雪地边上有棵歪脖树,那上面还有半截麻绳呢。我要是没猜错,那家伙是自己吊死的。”

“吊死的人怎么会没脑袋呢?”潘颖不解的问。

我和瞎子对视一眼,都没吭声。

潘颖追着刨根问底,我被问急了,摘下一只手的手套,把手伸到她面前。

“啥意思?”

“你就这么着光着手站在这儿别动,到不了天黑,你只要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把自己的手指头掰下来。”

“我掰手指头干啥?”潘颖拧着眉毛看了我一会儿,等反应过来,脸都白了,“你是说……脑袋是……是……”

我让她别想了,这玩意儿越想越害怕。

都说东北的老林子能吃人,这回我总算是见识了。

要不是之前看过百鬼谱,又或者没带潘颖来,这才刚进山没多久,怕是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大片雪片洋洋洒洒飘落,瞎子急着跑上一道山梁,回过头大声招呼:

“到了!”

三人跟着跑上去,远远的就见一个平头山岗子上有一排白桦木搭建的木屋。

几人相对松了口气,快要赶到木屋前,我才问瞎子,上次他跟师父来都多少年了,怎么还能确定山里的看林屋没换地方。

瞎子说这几间木屋的确是以前看林子的人住的,可就算换了新‘据点’,也没人会拆老屋子。

山林子里什么状况都可能发生,难免有个行脚赶路的、野外旅游的错过宿头……甚至是被通缉跑到山里躲藏的犯人。

不论是什么人,好歹都是人命,能有个落脚避雪的地方总是好的。

四人来到木屋,逐间看了一遍,没发现有人,倒是一间屋子里的房梁上挂着一些干肉和干菜。

“看来这木屋早不用了,现在看林人都住泥瓦房咯。”瞎子边说边归置柴禾点火盆。

潘颖摘下帽子,拢了拢大背头,仰头看着房梁上的干肉咽了口口水:

“既然都搬新地方了,这么好的腊肉怎么没带走呢?”

瞎子笑了:“要是没这些东西,你来了吃啥?难不成你还去打猎啊?这都是老一辈人的传统,猎户、行脚在这里歇脚,大雪天也能填饱肚子;等下回路过,有富裕的猎物肉菜,再挂上去留给后来的人。”

窦大宝歇了一会儿,从墙角找了口铁锅,拿到外面用雪刷了,装了半锅雪回来挂在火盆上头。

见他把干肉干菜往锅里续,潘颖忍不住小声说:

“咱在这儿起火做饭,会不会把山里的人熊引来啊?”

“你想多了,别说这些年野兽少了,就是有,也都在更深的山里。再说了,熊瞎子都躲窝里猫冬呢,谁有空搭理你啊。”瞎子笑道。

见肉菜还得煮一阵子,我就说我先睡一阵子,晚上好起来守夜。

赶了这一天的山路,身疲力乏,躺在木板床上没多久,我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被人推醒了。

睁眼一看,见推我的是潘颖。

“怎么了?”我坐起身,看看已经扑簌翻滚的铁锅,却不见瞎子和窦大宝,“他俩人呢?”

潘颖急着说:

“他俩说去方便,这都十来分钟了,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啊?”

我连忙跳下床,从包里拿出一把进山前准备的刺马爪。想了想,把随身的背包扛在肩上,对潘颖说:“我去找找他们。”

“我跟你一起去。”

第三十一节 胡子

瞎子老成持重,我倒也不怎么担心,想想留潘颖一个人在屋里的确不合适,就从包里拿出把折叠铲展开拧紧了让她拿着,然后又翻出把电筒,拉开门走了出去。

雪已经停了,嗷嗷的山风卷着积雪在山间打转,放眼四周,仍是白茫茫一片,强光电筒也不能照远。

好在雪一停,地上的脚印就没被埋上,我看了潘颖一眼,示意她跟着我,沿着脚印绕向木屋后头。

“瞎子!大宝!”在木屋的一侧我停下脚步喊了两声,没听见回应。

探着头,打着电筒往屋后一看,根本没人。

我急着走过去,看着地上排泄的痕迹和脚印,不禁有些急了。

俩人的确是在屋后解决过,可脚印却是顺着后边往山岗子下头去了。

潘颖捏着鼻子瓮声瓮气的抱怨:

“这俩人拉完了不回去,跑哪儿野去了?”

我哪顾得上跟她磨牙,一边沿着脚印往前小跑,一边招呼她跟上。

窦大宝是实心眼,但绝不憨,瞎子更是深知这老林子的险要,两人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的离开木屋。

唯一的解释是两人可能发现了什么,再不然就是……

我不敢往深了想,只是急着往前跑。

可跑了七八分钟,仍是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看着地上绵延的脚印,我放慢脚步边走边问潘颖:

“不是说他们只去了十来分钟嘛,怎么可能走这么远?”

潘颖讷讷的说:

“我……我刚才偎着火堆眯着了,感觉就是时间有点长。”

我暗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都是肉人,翻山越岭了一天,谁不累啊。

跑下山窝子,还不见瞎子和窦大宝,我是真急眼了。

大晚上的雪随时都会拍下来,再找不着两人,一旦脚印被风雪盖住,迷失了方向,四个人都得让这老林子给‘吃’了!

又急着跑了一阵,潘颖忽然一把拉住我。

“怎么了?”我回过头急着问。

等看清她的样子,我不禁一愣。

她的脸上竟又现出了那种茫然的神色,就好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似的。

这种神情没有持续太久,随着那对亮闪闪的眼珠子机灵的一动,她抬手指了指一侧的山坡,低声说:

“我觉得他们在那边。”

我看了看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脚印,扭过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听你的。”

转过身沿着山坡深一脚浅一脚的向上爬去。

发生在这假小子身上的一切都太神秘了,可有一点能够肯定,她本人绝对没有害我和瞎子、窦大宝的动机。

在狄家老宅的时候,狄家老太或许有过害我和她的念头,可如果那念头一直存在,狄家的‘人’也没必要放我们回来。

眼下情况紧急,我也只能快速的做出判断了。

两人向上爬了十多分钟,忽然,我就见上方的山林间隐约有人影。

我想喊,可是张了张嘴,又赶紧闭上了。

回过头,正好见潘颖张开嘴,赶忙捂住了她的嘴。

“还不知道是什么,别吱声。”

我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放开她,把电筒关了,借着雪地的反光轻手轻脚的往上走。

越离得近,我的心就越往上提。

起先我想当然的以为,大晚上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的只有瞎子和窦大宝,可靠近了才发现,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那根本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队人马!

这帮人里大多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个个穿着翻皮袄,戴着狗皮帽子,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有着一股子不可一世的架势。

“这些是什么人……”

听潘颖问,我赶忙一把箍住她的脖子,捂着她的嘴藏到一棵大树后头。

尽管我反应不慢,那队人还是听见了动静。

一个狂暴的男人声音大声质问:

“什么人?”

想到他们的装束,我摒着气,缓缓把手伸向背包……

“扑棱棱!”

随着一下轻响,一个小黑影振翅从我身边飞了过去,落在上方的一枝树梢上。

“娘的,这大雪天的还能见着老鸦子,真他娘的丧气!”

“麻痹的!”

“RI他娘的……”

……

一阵粗俗的叫骂过后,一个低沉却不怒自威的男人声音自上方传来:

“忘了我跟你们说过什么了?”

没人回应。

周围变得出奇的平静。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抬高了声调:

“别管旁的!不许出声!不要回头看!”

我摒着气老半天不敢动作,直到潘颖扒拉我的手,我才低头朝她使个眼色,慢慢松开了她。

潘颖大张着嘴,无声的喘了一会儿,和我一起把头探出树后。

见上方的人马都过去了,她才扭过脸惶然的看着我,从嗓子眼里挤出仨字:

“那是啥?”

我把右手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八’,在身前晃了晃,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腰里都别着枪呢,看打扮,是胡子。”

“胡子?土匪?!”潘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我赶忙又作势去捂她的嘴,她倒是机灵,先自己抬手捂住了嘴。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松开手小声问:

“这会儿怎么还有胡子?”

我盯着她眼睛看了片刻,低声说:

“你光看见人马、听见喊话,你听见脚步声和马蹄声了吗?”

潘颖惶然的摇摇头,倏地瞪圆了眼睛,“他们不是人?”

我点点头,示意她别再吭声,朝挺在枝头的鬼鸮看了一眼,拉着她缓步朝上走去。

这僵尸鸟貌似果真有灵性,居然懂得打掩护。

到了刚才那路人经过的所在,潘颖一手捂嘴,一手指着地上来回扭着肩膀示意我往地上看。

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冷静。

刚才那一队人至少有一二十个,其间还有马匹马车,可眼下的积雪上却只有两个人的脚印……

我一边竖着耳朵倾听,一边打亮电筒,照着地面慢慢往前走。

走了大概七八步,就见一旁的雪堆里有一小块凹陷的痕迹。

我急忙走过去,用手电照看。

潘颖弯下腰,借着电光从雪里拿起样东西,吹了吹戴在大背头上,仰头看着我小声说:

“是风水刘的装逼镜!”

我虽然也是大脑混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还是把食指举到嘴边‘嘘’了一声,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直觉告诉我:

窦大宝一个人的话可能会乱来;如果瞎子是一个人,也有可能没有方向。但是他俩在一起,就不会无缘无故出状况。

我刚才看的分明,那的确是一队胡子。

现在虽然还有少数的犯罪分子在深山隐遁,但绝不会是他们那样的打扮。

墨镜应该是瞎子故意丢下做记号的。

但我无法判断他和窦大宝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和窦大宝现在不方便给我更明确的提示。

可同时也证明,他们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出状况了……

“祸祸……”

“别出声!”

我回头朝潘颖使劲摇头。

潘颖扶了扶帽子,也冲我摇头,把嘴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我怎么觉得有什么东西看着咱俩呢?”

我转动眼睛看了看四周,只能是朝她微微点头。

我也有相同的感觉。

似乎是鬼鸮出现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在被一双眼睛暗中窥视。

可就眼下这种情况,我已经分不出脑细胞来思考细节了。

拉着潘颖又往前走了一段,潘颖忽然弯下腰,从一旁的雪里捏起一个烟盒举到我面前,冲我比口型:“是大宝的烟。”

我点点头,刚往前迈了两步,猛然间,胸口突然传来电噬般的感觉。

我就像是被高压电打了一下,猛然栽倒在地上。

也就是在栽倒的一瞬间,我不经意间转过头,朦朦胧胧的,就见一旁的雪松上,有一双铜铃般的绿色眼睛正在看着我……

第三十二节 鬼衙门

我心里猛一咯噔,这他娘的才叫屋漏偏逢连夜雨,穿着道袍都撞鬼呢。

虽然看不清那东西的样子,可是从眼中透出的幽光看来,那分明是什么野兽。

老林子里野兽诸多,会爬树的却屈指可数……

我咬了咬牙,爬起身,一边拉着潘颖缓步向前走,一边竖起耳朵聆听侧后方的动静。

走了一段,回头偷眼一瞄,见那爷台没跟来才稍稍松了口气。

潘颖同样也看到了那双眼睛,问我那是什么。

我让她先别多说,眼下紧要的是找着瞎子和窦大宝,弄清两人在搞什么鬼。

紧走了一阵,刚转过一个弯,一旁的树后猛然伸出一只手攥住了我的胳膊。

我本能的一翻手里的刺马爪,就要刺向那只手,却听那人低声“嘘”了一声。

眼见那人从树后转出来,我气得差点没给他一脚。

居然是窦大宝!

潘颖刚要张嘴,就被他一把捂住了嘴。

“嘘,别出声,跟着我走。”

窦大宝小声说了一句,朝我使个眼色,转过身像只大耗子精似的缩着两只手蹑手蹑脚的往前走。

想起刚才阴瞳传来的感应,我不敢怠慢,提起十二分的戒备跟在他后面。

转过一棵粗壮的水曲柳,窦大宝蓦地停住了脚步,抬起手示意我往前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我的心猛然就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蹿上了顶门心。

就在离我们不到三十米的地方,两棵参天的红松中间,出现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先前看到的那些鬼胡子,正一个个低着头,排着队往里走。

队伍的最后方跟着一人,那人也低着头,手里却捧着一样东西,赫然就是刘瞎子!

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山洞的两边,竟然各站着一个身高足有一丈开外的人。

因为是脸对脸站在洞口两侧,再加上距离远,无法看清这两人的样貌,就只见两人如传说中的巨人般高大魁梧,各顶着一个簸箕那么大的脑袋。

更诡异的是,左边一人的头顶像是顶着一颗绿宝石一样,散发出惨绿色的光芒,这光芒不足以让我们看清他的样子,却把那山洞照的十分幽深。

看着这诡谲的一幕,就连话最多的潘颖也下意识的用两只手捂住嘴,大气也不敢喘。

看着胡子队伍随着鱼贯进入山洞而缩短,瞎子却还在低着头跟着往前走,我有点急了。

刚想问窦大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忽然就见瞎子前面一个身材高瘦的汉子转过身,似乎小声跟他说了句什么。

瞎子朝那人点点头,竟转身朝这边走来。

可刚走了十多步,他就猛地停在了原地,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瞪圆眼睛惊恐的看着这边。

先前和他说话那人原本是跟着队伍往前走的,这会儿也像是有所察觉,转眼朝我们这边看来。

只看了一眼,他突然就挥舞着手臂大声喊了起来:

“快!快走!前面的快点走!跑!!!”

他的声音急切中带着恐慌,感觉就像是被官兵‘包了饺子’一样。

“二当家的,咋回事儿啊?”队伍里一个粗憨的声音问道。

“问你娘的头!快点进去!”

先前那人越发焦急,竟破口大骂起来。

瞎子僵在那里好半天,忽然慢慢抬起手,朝着这边指了指。

“他干啥?”窦大宝一头雾水的小声问。

看着瞎子的奇怪动作,我心里猛一紧,一手拉着潘颖,胳膊揽着窦大宝侧过身一点点的往边上靠。

当我偏过头,看清后方的情形时,浑身的血都凉了。

就在我们身后不到五米远的地方,竟然站着一个四足长毛的胖大家伙。

这家伙的一双眼睛就像是两个铃铛,透着幽绿妖异的光芒,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

顺着它的目光延续下去,正是瞎子僵立的所在。

感觉窦大宝和潘颖的身子都在不住的打颤,我摒着气慢慢把棉手套摘了下来,紧了紧手里的刺马爪。

可是在这无声尾随而来的煞星面前,巴掌大的刺马爪子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瞎子竟然像是吓傻了,除了刚才指那一下,就一直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瞪着眼睛,像是在和那家伙对峙似的。

我看得心惊肉跳,心说这货平时比猴儿还精呢,今儿这是怎么了,被猪刚鬣上身了?

身后这无声的尾随者可不是傻狍子,而是山猫,是山里的二大王。这家伙虽然不及虎豹凶猛,却是狡猾凶残,更有着猫科动物极端敏捷的反应。

顾羊倌一辈子牵羊憋宝,到头来却在这二大王身上吃了大亏。

就凭瞎子那小身板儿,还想赤手空拳和它一决高下?

正当我对瞎子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山猫忽然弓起后背,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我是真急了,想扯开嗓子提醒瞎子躲开那里。

可是没等开口,那山猫子就像是离弦的箭一般,猛地向瞎子蹿了过去。

我咬着牙横下扑上去,挥起刺马爪就往半空中的山猫刺去。

可双方的速度根本没有可比性,我连山猫的毛都没沾上,它就已经蹿到了瞎子跟前。

“二当家的,我尽力了!”

瞎子突然大声喊着,双手抱着脑袋扑在了雪地上。

见山猫去势凶猛,我不顾一切的追了过去。

可下一秒钟,却出现了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山猫到了瞎子跟前,竟对他视如不见,速度丝毫不减的朝着山洞的方向蹿去。

直到瞎子喊我才反应过来,他之所以站在那儿不动,不是因为吓傻了,而是在替那些胡子打掩护。

这会儿那队鬼胡子大多数已经进了山洞,只有那个被称做二当家的汉子和另外两个胡子还没进去,再就是洞口两侧的巨人兀自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眼看山猫扑至,二当家急着一脚踹在一个回头向这边张望的胡子屁股上,跟着往山洞里一扑,接着就听洞里传来他的声音:

“谢了兄弟!”

喊声未落,山猫已经蹿到了左边那个‘巨人’的头顶,张开大嘴一口就咬住了那绿宝石般的光源。

就在绿光被吞噬消失的瞬间,‘巨人’守护的山洞竟诡异的消失了。

耳畔似乎还索绕着二当家的声音,山洞却是切切实实的消失不见了。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从一开始,山猫的目标就是‘巨人’头顶的绿光。

而先前阴瞳传来的强烈反应,这会儿也不复存在了,想来多半也和那古怪的光源和邪异的山洞有关。

山猫目的得逞,攀在巨人头顶朝着这边看了一眼,转过身一个纵身飞扑,遁入山林不见了踪影。

随着它的遁走,强烈的压迫感消减过半。

我深吸了口气,走到瞎子身边,见他还把罗盘顶在后脑勺上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伸手把他拽了起来。

“二大王走了?”瞎子竟有些兴奋的两眼放光。

“走了。”我点点头,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那两个大家伙还在那儿呢。”

瞎子回头看了一眼,吐了口气,大步朝着那边走去。

我怕他有闪失,急忙跟着上前。

到了跟前一看,不由得呆住了。

这哪是什么巨人,根本就是两个一丈多高的石像!

近看这石像,模样十分的怪异。

两者都是人的身子,却顶着个不怎么成比例的大脑袋,因为年深日久遭风雨侵蚀,五官面貌已经无法分辨,却明显能看出大脑袋上立着两个尖角样的凸起。

此外右边的石像额头中央有一块巴掌大的圆形凸起。

左边那具石像,相同的位置却是一块半月状的凹陷。

再看两个石像中间,哪还有半分山洞的踪迹,只有雪中露出一尺多高的半拉残损石碑。

同样因为年代久远,石碑上原本刻的是什么,却是再难分辨了。

直到这会儿潘颖才缓过神来,揪着窦大宝带着颤音问:

“你们俩不是去拉屎吗?跑这儿搞什么来了?”

我同样满心疑问,却知道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又看了一眼石碑石像,招呼众人先回去再说。

回到木屋,我又从外边铲了一铲子雪续进锅里,随手添了几根柴禾。

瞎子从包里翻出瓶酒,拧开盖儿美滋滋的喝了一口。看他那样子,就像是刚做了什么让人颂扬的大事一样。

我抢过酒瓶喝了一口,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瞎子呵呵一笑,搭着我肩膀说:

“幸亏我和大宝去屋后出恭,要不然你徐祸祸就得忙活一整夜了。”

“能不加话佐料吗?”

我横了他一眼,把酒瓶递给窦大宝,却被潘颖抢了过去。

一口酒下去,她就被呛得满脸通红,边咳嗽边说:

“都别他娘的废话,赶紧跟老子把话说清楚!”

瞎子又是呵呵一笑,冲我一抬下巴,压着嗓子问:

“听说过鬼衙门吗?”

“鬼衙门!”我猛一激灵。

“刚才看到的山洞,就是鬼衙门。那两个大头石像,是鬼衙门的守卫!”

我有些恍然的点了点头,终于有些明白,这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东北山林里一直都有关于鬼衙门的传说。

顾名思义,鬼衙门不属于阳世的存在,在传说中,是能通往幽冥地府的入口。

而人身虎头的阴阳石像,正是鬼衙门的标志……

第三十三节 猫耳金

瞎子说他和窦大宝本来去屋后出恭,正‘忙活’呢,窦大宝忽然看见有个身影朝着屋子这边走了过来。

就算他再实心眼,也知道来的这人‘不地道’。

冰天雪地,深山老林……大晚上的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出个人来?

他小声跟瞎子一说,瞎子仔细看了看,也没见有什么人,就知道遇到‘好朋友’了。

于是瞎子赶忙用他师门传授的法子开了阴阳眼,果然就见一个身材高瘦的人影飘飘忽忽的走了过来。

瞎子当时就急了。

窦大宝有点浑不楞,瞎子可是最能审时度势。

一看那‘人’的穿戴,他就瞧出个大概,知道这家伙不是好惹的。

他和窦大宝是出来解手的,除了一人揣了把防身的伞兵刀,能诛鬼镇邪的东西一样都没带。

最关键的是,俩人还在那儿蹲着呢,瘦高个儿已经来到跟前了。

要按照瞎子的作风,那就得低下头该干嘛还干嘛,就装看不见。

可窦大宝不会装,没等瞎子跟他打招呼,就已经抬着头和来人对上眼了。

他就这么支模楞登的和那人对看了好半天,反倒是那人先开口了。

那人第一句话是:“你能看得见我?”

第二句话是:“拉粑粑呢?”

(我和潘颖听到这儿都哭笑不得,心说这鬼爷们儿真是有点实在。可接下来瞎子的描述让我俩差点没被雷死过去。)

窦大宝的回答很绝,就那么瞪着俩眼说:

“昂,能看见;是拉粑粑呢,你要一起不?”

这样的对话谁听了都得觉得蛋疼。

偏偏来的这位爷听完皱起了眉头,像是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才又问:

“就你们俩人?”

这回不等窦大宝再开口,瞎子就沉声回答:

“四个,区区不才,懂些个阴阳风水,屋里的两位是龙虎宗的前辈。敢问阁下是哪路神仙?”

他胡乱抬出龙虎山的名号,本来是想吓唬对方,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瘦高个儿一听,居然眼睛一亮:

“你真的是风水先生?”

瞎子点头说是。

按照他的形容,就是接下来瘦高个儿的反应就算他再回娘胎回一遍炉也绝想不到。

只见瘦高个儿眼珠一转,竟然推金山倒玉柱朝他跪了下来。

听到这里,我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要知道鬼不同于人的存在,人死了变成鬼,虽然只有三钱重,但行跪拜之礼却不是寻常人能受的。

常言道‘人死为大’,老话说‘敬天敬地敬鬼神’!

哪怕活着的时候是平辈论交的兄弟姐妹,人死后你朝他(她)磕个头都是和礼数的。反过来鬼要是向活人跪拜恳求,除非你能替他完成心愿,否则是要折寿的!

瞎子早年间走南闯北,哪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见山中鬼向自己下跪,当时就懵圈了,好半天才回应:

“能让我先提上裤子再说吗?”

这话说起来让人哭笑不得,可真要是亲身经历,那是真挺瘆人的。

这边儿正撅着腚那什么呢,面前来一鬼……

别说窦大宝是个比我更蒙事的阴倌、瞎子专业不对口了,就算张天师再世,你能想象他裤子褪在腿弯,手里抄着把桃木剑是什么模样吗?

所以瞎子的这个要求是非常明智的。

要按瞎子的想法,一提上裤子就得往回跑。

可偏偏窦大宝是个好奇宝宝,又软心肠,一边擦屁股一边对那人说:

“你怎么都小五十了吧?赶紧起来,这么跪着多寒碜。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们能帮就帮。”

瞎子说:当时听窦大宝说完这话,他气得都恨不得在他头顶按一把,让他坐个‘遍地开花’。

眼前这鬼爷看上去四十多岁五十不到,可看他那身早在解放前就不怎么常见的打扮,也能知道他并非寻常的孤魂野鬼,而是在这山林中徘徊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山中老鬼。

没口子的应承这山林老鬼的请求,这不是跟阎王爷拜把子,说愿意同年同月同日死吗?

可接下来‘瘦高个儿’的反应,不但让瞎子彻底没了埋怨,反倒是有了几分欣喜。

瘦高个儿听了窦大宝的话,也不矫情,当即就站了起来,双手抱拳,表情肃穆的说:

“敝人叶金贵,人送诨号‘金叶子’,恳请二位高贤送我兄弟一程。”

“金叶子!”

瞎子猛一愣,不等他开口,窦大宝就在一旁说:

“原来你只想求个轮回,没问题,跟我们进屋找祸祸,让他帮你超度就行了。”

叶金贵仍是一脸肃穆,摇了摇头说:

“我还有帮兄弟,我们的身份比较特殊,即便是龙虎宗的高人也很难用符箓超度。”

窦大宝还想再说,被瞎子用力在腰上拧了一把。

瞎子上前两步,冲叶金贵抱了抱拳,“原来是叶二当家的,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叶金贵眼睛又是一亮,“你认得我?”

瞎子恢复了淡然,放下手,点点头说:

“何止认得,猫耳金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啊。”

叶金贵神色一凛,随即冷下了脸,有些阴森的说道:

“你居然知道我的另一个诨号!呵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看兄弟你不像是蠢人呐。”

瞎子摆手:

“二当家别误会,世人都爱财,我刘炳也不例外,我不是君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也只是屁话!我可以帮你,不求财,但要求二当家您把三当家的埋骨之地据实相告!”

叶金贵狐疑起来:

“你既通晓风水之术,就该知道再好再坏的风水穴位一旦有了正主,就再难易主。我嫂子的墓里没有陪葬财帛,你找她做什么?”

到了这时,瞎子已经胸有成竹,轻笑一声说:

“久闻猫耳金也是深通玄门阴阳的,你我既然都知道三当家的墓里没有金银财帛,那你猜,我想找什么?”

叶金贵眉毛一紧:“活尸?”

瞎子转身背过脸,淡淡道:

“话都说明白了,如果答应了,我就回去取罗盘。”

叶金贵沉着脸向前走了一步。

窦大宝迎上前一步,警惕的问:“你想干嘛?”

叶金贵盯着瞎子看了一会儿,一字一顿的问:

“你所言当真?”

瞎子点点头,斜眼看着他:“不然你以为我们哥几个为什么会在这儿?”

叶金贵眼珠转了两转,问:

“只拿罗盘?”

瞎子斜眼看着他不说话。

叶金贵神情有些黯然的点了点头,“好,你去吧。”

不等窦大宝开口,瞎子就朝他一挥手:“大宝,在这儿等我。”

说完就背着手摇摇晃晃的绕回了木屋……

“你回来过?”潘颖愕然的问。

瞎子咧咧嘴,“我回来拿罗盘的时候你正靠着火盆冲盹呢,嘴里还咬着块肉!”

“那叶金贵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认识他的?”

“叶金贵早就不是人了,我也不认识他。可是‘猫耳金’的大号,那在行内就真的如雷贯耳。”

潘颖用大拇指在大背头上顺着挠了几下,不解的问:

“照你原来的意思,你是不打算答应叶金贵的请求的,后来为什么又跟着他走了?他嫂子……三当家……那墓里既没有金银财帛,你还问他干什么?”

瞎子拿过酒瓶怼了一口,抹了抹嘴,斜眼看着我说:

“三当家的墓里没有金银,但却有某人的老婆!”

潘颖看看他,又看看我,似有所悟的点点头,忽然猛地抬眼看向我:

“什么意思?我才琢磨过来!叶金贵说什么……活尸?不是说徐洁她们盗墓被闷在斗里了嘛,怎么会和活尸扯上关系?”

听瞎子说了这一会儿,我只觉得脑子混乱不堪,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缓缓的说:

“徐洁可能不是普通人,但……但她是我的女人。”

第三十四节 老鳖山

听我这么说,潘颖怔了怔,少有的没有八卦,扭脸问瞎子:

“你怎么认识那个叶金贵的?”

瞎子干笑两声说:

“他都死了快一百年了,我怎么可能认识他。不过说起猫耳金,当地不少人都知道他的传说。”

折腾了这一会子,四个人都没了睡意,就都让他细说说猫耳金的事。

瞎子绝不会无缘无故去助人为乐的帮一个胡子,他答应帮叶金贵,明显是别有用意。这会儿喝了点酒,一改平时爱故弄玄虚的毛病,跟我们从头到尾细说起来。

清末民国初期,正是东北胡匪最猖獗的时期,其中就有这么一绺胡子,盘踞在大兴安岭西麓的老鳖山上。

这一绺胡子和其他的胡匪不同,别的绺子匪首都是粗野凶恶的人物,老鳖山的大当家却是一个白面书生。

这书生的名字无从考证,只说是饱读诗书,有着状元之才。因为犯了官府,所以才做了胡匪。

虽然是书生出身,狠辣却一点也不输其他绺子的魁首。那时候胡匪各有各的字号,这书生因为生的白净,所以得了个匪号叫做‘白夜叉’,以夜叉自居,可想而知这是怎样一个人物了。

白夜叉有个所有男人的通病,就是好色。

关键他和别的男人还不一样,不单喜欢大姑娘、窑姐儿,还有个特殊的嗜好,那就是喜欢搞别人老婆。

不光喜欢有夫之妇,还必须得是当着本家男人的面。

本家男人越是气恼至极,白夜叉就越是兴奋不已。

按现在的话说,这人就是心理变态。

照瞎子的说法,这应该和他早年间犯下的官司有关,但同样也无可考证。

按照胡匪的惯常编制,老鳖山的胡子也分四梁八柱。

四梁分别是顶天、转角、迎门、狠心;八柱则是稽奇、挂线、懂局、传号、总催、水相、马号、帐房。

顾名思义,四梁八柱就是一股绺子的主要骨干成员。这些人一玩儿完,整个绺子也就不复存在了。

老鳖山的绺子之所以有名,不是因为顶天梁白夜叉,而是四梁八柱里另外两个特殊人物。

其中之一就是诨号‘金叶子’的叶金贵。

叶金贵是老鳖山绺子的二当家,是四梁八柱中的转角梁,是整个绺子里除大柜外最关键的人物。

转角梁就相当于军师,却又和普通意义上的军师不同。

因为胡匪常年活动在深山老林里,所以要成为转角梁,不光得善于谋略,还要通晓山形地势、阴阳玄术。能够推八门,部署胡匪们的行动。

要是按照外八行来算,转角梁和阴倌一样,都属于神调门。

叶金贵和别的转角梁还不一样,据说除了懂得阴阳风水,他还有一种特殊的本事。

他能用耳朵听出金银财帛的所在。

每次打家劫舍,无论本家把财物藏的有多隐秘,他只要竖起耳朵一听,就能把财物找出来!

凭着这一本事,老鳖山的胡匪每次下山劫掠,都比别的绺子收获丰盛。

也正是因为这特殊的本领,才使的老鳖山的绺子被流传的格外神秘,叶金贵本人更是成为了传说。

对于他这本事,民间众说纷纭。

流传最广的,是说他本身是听不出金银在哪儿的,之所以知道金银藏在哪儿,是因为他养了一只金丝玉龙猫。

这小猫只有巴掌那么大,因为通体雪白,自眼睛中间生出三缕金线贯穿后背至尾部而得名。

金丝玉龙猫和普通的猫不同之处在于,它喜欢依附金银而眠,而且对金子有着超乎寻常的感知能力。

这种邪性的猫相当的懒,除了吃喝就是睡觉。

叶金贵平常把它养在自己的钱箱子里,每次下山就把它带上,并且嘱咐随行的胡匪谁都不许带金银。

这样一来,到了山下富户家里,懒猫因为闹觉,就会凭着‘天赋异禀’寻找到主家藏匿财物的所在。

金丝玉龙猫的说法流传最广,所以在民间都把叶金贵叫做‘猫耳金’。

瞎子说到这儿,潘颖和窦大宝都忍不住好奇,问他是不是真有金丝玉龙猫。

瞎子摇头,说或许有,但他没见过。

相对金丝玉龙猫的传说,他更相信叶金贵除了懂些阴阳风水,还会些憋宝相灵的法门,能够通过憋宝术寻找到财物的气势所在。

我点头,表示也认同他的这种说法。

因为憋宝牵羊素来有禁忌,不能牵有主的‘羊’,所以叶金贵本人才会对能轻易找到金银的本事讳莫如深。

在旁人看来,也就显得很邪乎,再加上一来二去传言的人加些佐料,所以才有了耳能听金、金丝玉龙猫的传说。

我让瞎子接着说。

瞎子却话锋一转,说老鳖山的绺子之所以出名,除了猫耳金,还因为一个更关键的人物。

这人就是老鳖山的三当家,迎门梁‘琉璃花’。

因为胡子打家劫舍都只报字号,所以除了比较特别的叶金贵,其他人的真名并不详尽。

琉璃花同样是绰号,真名叫什么无从考证,之所以比叶金贵还出名,是因为这三当家是个女人。

潘颖悠然神往的说,原来女人也能当胡子。

瞎子翻了个白眼,说你以为胡子真像电影里演的,吃香的喝辣的,一个个意气风发、义字当头?别扯蛋了,什么叫土匪?就是土鳖、盗匪!

谁还能真以为,土匪能义薄云天?土匪窝里又怎么可能‘干净’?

琉璃花的确是女人,不光是女人,据说还是个美女;不光是美女,还很特别。

潘颖问她特别在哪儿。

我气得翻白眼,让她别打岔。

装腔作势、故弄玄虚本来就是瞎子的‘老本行’,她这一打岔,再把瞎子的臭毛病勾上来,那今晚就不用睡了。

瞎子点了根烟,接着往下说。

琉璃花的特别之处在于她的眼睛,她只有一只眼睛是正常的,另外一只眼就像是龟裂的钢化玻璃一样,看不见东西。

‘琉璃花’的绰号,就是从这只‘玻璃眼’上得来的。

按说这种先天的眼球病变不算多稀罕,任谁长了这么个眼睛,都不会太好看,甚至说让人看了觉得瘆的慌。

但是奇就奇在,琉璃花的眼睛不但不让人觉得难看,反倒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瞎子说:“据说她的这只玻璃眼不像平常的玻璃眼一样,眼球底子是死鱼色的。而是蓝盈盈的,就像波斯猫一样会发光。特别是和男人干那回事的时候,这只眼睛里发出的光就像是能勾魂儿,能把男人迷的神魂颠倒的爽到舅姥姥家去。”

见他两眼放光,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我忙咳嗽两声,让他说正题。

瞎子吸了吸口水,才说:这琉璃花也不是什么好路数,最早是一个富户人家的姨太太,据说她男人还是官府当差的。

这天夜里白夜叉、叶金贵带着手下下山打秋风。叶金贵一早踩过点,一进县城就直接来到了琉璃花家里。

前面说过,大当家白夜叉有着特殊嗜好。

眼看只穿了贴身小衣的琉璃花被从被窝里拎出来,他哪还能忍得住。

当即就秉承一贯作风,当着本家男人的面把琉璃花给糟蹋了。

兴许是琉璃花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又或者她男人特殊的官家身份,白夜叉这次格外的疯狂。

一通折腾过后,竟然还觉得意犹未尽。

这时也不知道哪个损阴德的给他出了个主意,说准保大当家的能过瘾。

这边白夜叉带着手下押着夫妻俩出了卧房,迎头碰上刚搜刮完财帛的叶金贵。

一听白夜叉想要干嘛,叶金贵就阴着脸问,这是谁的点子。

出主意那人站了出来,还有些自鸣得意。

没想到叶金贵二话不说,掏出王八盒子,一枪就把这人给毙了。

叶金贵深知白夜叉的秉性,咬着牙说:大当家要真这么干了,咱老鳖山的旗号是响了,可咱绺子的命也就短了。不光短命,而且兄弟们死后怕是还要遭一番报应。

出主意的人是毙了,可白夜叉早就把那主意给听进去了,这会儿一肚子邪火正等着发泄,别说他叶金贵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啊。

不顾叶金贵再三劝阻,硬是让人把夫妻俩带到了县衙门里。

一众土匪把县老爷和值夜的兵役用枪顶到了大堂上,当着这些人的面把琉璃花按在公案上又是一阵捣鼓。

琉璃花的男人哪受得住这个气,没等他完事就气得当场吐血死了。

要说琉璃花也是天生当胡匪的料,自己被压了裂子(强BAO),男人被活活气死,她居然没觉得悲伤,反倒像是被祸害爽了,完事后竟直接跟着白夜叉一伙上了老鳖山。

听到这儿,窦大宝忍不住插嘴:“这他妈也是个变态啊。”

瞎子呵呵一笑,说:“你要这么以为,那就大错特错了。你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琉璃花后来的身份。”

“什么身份?”窦大宝一时没反应过来。

“四梁八柱之一,老鳖山坐第三把交椅的迎门梁!”

瞎子朝他和潘颖一扬下巴,压低声音问:“知道迎门梁是干什么的吗?”

第三十五节 过阴眼

听瞎子重又提到迎门梁,我心里没来由的一紧。

窦大宝和潘颖对胡子不了解,我对四梁八柱却是有过耳闻的。

大柜顶天,二爷转角,迎门老三,狠心扒皮,还有八柱,这代表的是不同的人在绺子里的地位和主要分工。

迎门梁又叫做炮头,是真正负责带头‘干活’的,但凡打家劫舍,又或者和其他绺子火拼,都得亲自带着人上。

迎门梁必须‘管直’(枪法准),百发百中,在和敌人交战的时候,关键时刻能够掌控大局。

狠心梁主要是负责内务,执行所谓的家法,是对内严苛狠辣。

迎门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狠角色!

琉璃花是一介女流,不过是个富贵官家的姨太太,怎么可能坐上这第三把交椅?

瞎子把什么是四梁八柱给窦大宝和潘颖解释了一遍,转过脸,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琉璃花是想报仇?”我只能想到这么多。

瞎子咧了咧嘴,说: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从古至今,有哪个放着富户人家的太太不做,心甘情愿跑去当土匪的?疯子都不会!如果有,那人一定是白痴。琉璃花不是普通人,却是个穷苦人,一个穷人巴巴的熬出头,给有钱人做了姨太太,那就是她全部的‘幸福’了。被这帮胡子一折腾,别说丈夫没了,家里人、街坊邻里,哪一个又能容得下她?”

瞎子说她选择上山入伙,的确是想要报仇。

一个女人狠起来,不是男人能比的。

她是想报仇,却不单单只是想找机会把白夜叉弄死就完事了。

她想报仇,她要整个老鳖山的绺子万劫不复!

瞎子瘪着嘴冲我点了点头,“事实证明,她有这个本事,她做到了,她不是普通人。”

听他连着两次说琉璃花不是普通人,再想想他今晚的过分‘热心’,我疑惑到了极点。

不等我问,瞎子就指着自己的眼睛说:

“她让白夜叉万劫不复,让老鳖山近百十号胡子在这深山老林里徘徊了将近一百年,靠的,就是她那只玻璃眼。”

“玻璃眼?不是说她那只眼睛看不见吗?”潘颖忍不住问。

我看着瞎子直嘬牙花子。

还以为这个货转性了,能痛痛快快的把整件事说出来。

结果倒好,敢情丫从一开始就埋着伏笔呢。

瞎子再次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说:

“她的那只眼睛确实看不到寻常的东西,但却能看到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你能痛痛快快的吗?”我是真急了,眼下可不是喝慢酒侃大山的时候。

瞎子讪讪的笑笑,这才不再墨迹,说琉璃花不是普通人,是因为她不是一般人家的闺女。

她的父亲应该是懂得憋宝牵羊的羊倌。

我更狐疑了,说羊倌不是不能结婚生子嘛。

瞎子点了点头,说结婚生育的确是憋宝牵羊的最大禁忌。所谓禁忌,是指不能去做某件事,可‘不能’、‘不许’和‘不做’是两码事。

老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憋宝求来富贵后,哪能不想老了以后有妻子作伴,儿女膝下承欢。

瞎子说他跟我们说的这些,都是早先跟师父来这极北之地的时候,听师父和一个有道行的阴阳先生说的。

当时他师父和那个阴阳先生在听当地人说了老鳖山的传说后,立刻就断定,老鳖山的胡子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多半就是琉璃花使了手段。

而琉璃花十成就是憋宝的羊倌触犯了禁忌后生出的‘祸胎’。

听到‘祸胎’两个字,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瞎子嘿嘿一笑,说他不是故意戳我心窝子,要说琉璃花对于某些人来说,真就是实至名归的祸胎。

当初跟他师父一起的那个阴阳先生断定,琉璃花的父亲犯了禁忌,即便事先想好了应对的方法,能保住性命,却也必定会落下残疾。

无论先前牵羊得了多少利益,也会在短时间内散尽,直至穷途末路。

阴阳先生之所以这么肯定,说到底还是因为琉璃花的那只眼睛。

那不是普通的玻璃眼,而是有人刻意为之的过阴眼,是通过特殊的法门,在孩子没有出生前,找阴鬼过阴寿种下的。

过阴眼的确看不到寻常的事物,但却能看到阴阳气势。

瞎子解释说,气势本来是无形无质的,但这只是普通人的认知,甚至包括他自己,也无法想象直观的看到气势是一种怎样的情形。

但可以肯定,那个阴阳先生的判断是准确的,如果琉璃花没有过阴眼,也就不会有后来老鳖山百十号胡子的悲惨结局。

我忍不住催瞎子赶紧往下说。

没想到这货却摊了摊手,说:

“再往下也没什么了,说了你们也未必能听得懂,毕竟‘风水气势能够改变人的命运’这些话太虚无缥缈了。”

见我们仨都瞪着他,他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好,那我就拣重要的说两点吧。”

他说第一,身为转角梁的叶金贵,在琉璃花一家惨遭巨变当晚,就已经有所预感。

要知道转角梁在民间又被称为‘通算先生’,没点道行是干不了的。

就以当时白夜叉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在衙门大堂上做那荒唐事,明显是冲撞了紫微王气。

叶金贵知道这点,却不能阻止他。

因为从传说的细节就能知道,这个白夜叉应该是受过什么刺激,是个半疯子。叶金贵阻止不了一个疯子。

在那之后,叶金贵没有对琉璃花迅速显露出来的狠辣和超凡的枪法功夫感到猜忌怀疑,反倒是比任何人都尊重她这个‘嫂子’,应该是看出了琉璃花不是寻常人。而以他的本事,根本阻止不了琉璃花,他怕了,只能百般讨好琉璃花,希望将来她能对自己手下留情。

按照当地的传说,在琉璃花上山一年之后,老鳖山的胡子在她和叶金贵的带领下,做了一桩在当时算是惊天动地的大买卖。

两人带着全部人马,同时劫了省城的三家银号。

做土匪的也是有自己的规矩和忌讳的,打劫银号就是胡匪的禁忌之一。

你可以打家劫舍,可以强抢掠夺,事不关己,职权部门就可以高高挂起。

可是你一旦动了银号,那就是掏了官老爷们的钱袋子,官府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

偏偏琉璃花就有这个胆子,而四梁八柱也都像被喂了迷药一样,跟着她做了这掉脑袋的买卖!

说到这里,瞎子终于揭开了最大的‘谜底’。

他鼓着眼珠子说:

“老鳖山的绺子之所以成为传说,就是因为在打劫了省城的银号以后,地方官府立刻发兵围剿老鳖山,可仅仅只是隔了一天,等官兵赶到老鳖山的时候,发现整座山变成了空山!胡子们生活过的痕迹还在,甚至锅里还有烧糊了的炖肉,但所有的胡子都不见了!”

“那也不算稀奇啊,胡子们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跑了呗。真要往深山老林里跑,官兵也发现不了啊。”潘颖说。

瞎子嗤之以鼻,“你太小看官兵了,知道当时为什么胡子横行吗?因为兵匪一气!当官的平时得了胡子们的好处,自然不会真去剿匪。可一旦决定要灭了哪一股绺子,那就会跟其它绺子的胡匪通气,一块儿把要灭的绺子‘包饺子’,那就等于是天罗地网。可只是隔了一天,老鳖山的胡子就都不见了,就连山上的狗、养的鸡鸭,也都不见了。”

“百十号人都不见了……难不成人间蒸发了?”窦大宝拧着眉毛问。

瞎子摇头:“人不是水,不会蒸发。照我师父和那位阴阳先生的推测,在琉璃花上山后的一年里,她应该利用自己的过阴眼看明了山里的气势。她不光有过阴眼,或许还从做羊倌的父亲身上继承了某些本事。可以想象,三家银号有多少金条阴元?那对土匪们来说就是天文数字。在打劫完三家银号后,所有的土匪都疯狂了。她应该就是借着这股疯狂的劲头,把胡子们带到了她事先布好的局里。”

“土匪都傻啊?叶金贵不是狗头军师嘛,也跟着她走?”窦大宝依旧浓眉紧锁。

瞎子呵呵一笑,“毕竟是百年前的事了,具体情况除了当事人谁又能说清楚?可之前你也看见了,我只是说我懂风水,叶金贵就跪下求我帮忙。他在白夜叉闯祸的当晚,就知道要坏菜,可他没有杀琉璃花,反而那么尊重她、讨好她,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啊?”潘颖问。

瞎子耸肩:“我哪儿知道?”

见潘颖横眉竖眼的抄起一根劈柴,连忙又道:“可以肯定,琉璃花除了有过阴眼,还有其它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她才能把土匪们带进事先帮他们准备好的‘绝户坟’里。具体是什么秘密,我是真不知道。”

他忽然看向我,话锋一转说:“不过我想我们很快就能知道真相了。我帮着叶金贵把他带出来的那几十号鬼胡子送进了鬼衙门,让他们有机会轮回,他没有食言,在路上已经把琉璃花最后葬身的所在告诉我了。”

窦大宝挠着头问:“我从开始就奇怪,你为什么非要他说出三当家的墓在哪儿?你怎么能确定小包租婆一定在女土匪的墓里?”

瞎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压着嗓子说:

“极寒生地火,极阴生至阳。你猜一夜之间埋藏了百十条人命的所在,算不算极阴之地呢?”

第三十六节 火镰沟,灰仙祠

听瞎子一说,窦大宝和潘颖同时打了个寒噤。

我也是心中一凛,极阴地……那岂不是阴鬼邪煞聚集的所在?

见我神色复杂,瞎子呵呵一笑说:

“其实就算没遇上叶金贵,我也有九成的把握找到极阴地。可叶金贵出言恳求,他的忙不帮又不行。”

“为什么啊?”潘颖问。

“因为他是胡子。”

潘颖蹙眉:“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明白?总这么说话你不累啊?”

瞎子尴尬的挠了挠头,说:

“你们认为叶金贵为什么会来这里?他那是替他带的那队鬼胡子探路踩点来了。他表面上是向我提出恳求,可如果我不答应,他多半会把那些鬼胡子带来祸害我们。所以在他提出要求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窦大宝说:“之前去鬼衙门的路上,老叶对咱们挺客气的啊,他不像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啊。”

瞎子冷笑:“你指望胡子讲理,不如指望母猪会爬树。白夜叉不是东西,可你别忘了把他带到琉璃花家里的是谁!再想一想,百十号胡子不但被琉璃花带进了绝地,在死后还被困囚在那里近百年不能脱困。他叶金贵能耐不如琉璃花大,又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瞎子难改故弄玄虚的毛病,说的并不明确,听在耳朵里却让人感到细思极恐。

这时我也已经明白,瞎子之所以肯答应叶金贵的请求,带他们去鬼衙门,固然考虑到了不答应的后果,但多半还是想从叶金贵口中套出一些讯息。

他或许能通过观天相地的法门找到极阴地,可能够将百十号胡子陷入坑杀的所在,又怎么会那么简单让我们进入?

这趟来,瞎子可是下了大心思了……

第二天一早,四人填饱了肚子继续在瞎子的带领下赶路。

想起昨晚的经历,潘颖忍不住问鬼衙门究竟是什么,被‘二大王’抢走的又是什么。

瞎子说:鬼衙门其实就是山里头的古墓,但并非所有上了年头的古墓都会和幽冥相通成为鬼衙门。

说到鬼衙门的成因,还得从守墓的石像说起。

在华夏传说中,上古时期曾有十二魔神,那虎头人身的石像,就是其中一位魔神的形象,名为强良。

十二魔神各自有着不同的神力,强良掌控的乃是天雷地火。

古代权贵下葬,必定要找风水相士寻找吉穴。

因为他们生前的喜好和死后的寄望不同,所以墓葬的格局布设也不尽相同。

选择‘强良’为自己守墓的,多是久经杀戮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这类人自知杀孽深重,没有太大的奢望,只求避过阳世间的孽债因果,顺顺利利去轮回。传说强良就有这样的能力。

一般守墓的强良石像有一双,头顶凸起为阳,能够帮墓主阻挡阳世孽报的天雷。

头顶有凹陷的为阴,每当吸收了足够的月华精气,半月凹陷中就会亮起阴灯,照亮阳世通往阴间的道路。

鬼衙门在大兴安岭西端流传的最广泛,据说时常有迷路的猎人误入鬼衙门,混混沌沌的进入幽冥地府,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说到这儿,瞎子忍不住抹了把脑门子,说从前只是听说过二大王邪性,昨晚可算是真正见识了。

都说这家伙天生怪癖,喜欢独占独得,但凡看中的东西,它就认为那是它的,没想到这货竟胆大到连强良阴灯也敢抢,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消受的了。

我只能干笑,说能被称为‘二大王’,哪还能没几分脾气?要不怎么说,就连顾羊倌这样的大能都吃了它的亏呢。

一路攀山越岭,下午时分,四人翻上一道山梁,瞎子看看天上朦胧的太阳,拿出罗盘对照查看了一阵,忽然抬手指着远方说:

“那应该就是老鳖山!”

我和窦大宝、潘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见远处有一座形态古怪的大山。

那山竟像是从中段分成两个部分,下面嶙峋峭立,毫无规则,就像是河边的岩石,上半部分则呈拱状,乍一看可不就像是只趴在石头上缩头晒太阳的大王八嘛。

瞎子收起罗盘,感慨的说:

“这里的山势的确是起了变化,之前雄起的老鳖,现在成了缩头王八了。”

“啥意思?”窦大宝奇道。

瞎子指着老鳖山的方向解释说:

“按照周围的风水地势推算,之前那应该是一处‘神鳖望月’的格局。在鳖身上翘的一端,本应该有一处老鳖脑袋状的悬崖。绿林中人占据了‘神鳖望月’的格局,只要不过分张扬,就能保山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兴旺。呵呵,到底是白夜叉自作孽不可活,采了琉璃花那朵邪花,败坏了本应该大好的基业。以至于神鳖断头,一众胡匪万劫不复。”

“活该!谁让他拿人不当人呢!”潘颖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

瞎子摇了摇头,让我们加紧赶路,说今天晚上可没那么好过了。

日落时分,按照瞎子所指的方位,四人来到老鳖山尾部朝向的一个山岗上。

瞎子凝神朝着山沟里看了一阵,回过头说:

“从现在开始,都跟在我后边,谁都不准擅自行动。”

见他神情凝重,我们都点头。

跟着瞎子往山下走的时候,窦大宝鬼使神差的问:

“咱找着胡子墓,是不是就能找到那些被胡子劫走的金银财宝了?”

瞎子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

“你猜那些胡子最后是怎么死的?”

窦大宝摇头,“那我哪儿知道。”

瞎子搭住他肩膀捏了捏,“兄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人诚不欺我也。”

我说:“大宝就是好奇心重,不贪心的。”

瞎子点点头,忽然回过头冲我呲牙一笑:

“可我很贪心,如果有机会,顺手牵羊也不是不行,前提是不能搭上小命。”

“滚蛋!”

下到山沟里,瞎子忽然叹了口气,“祸祸,这趟我们可能白来了。”

我心里一咯噔,忙问:“怎么了?”

瞎子指着下方一块狭长的平地,说:

“按照叶金贵的说法,这里叫火镰子沟,那里是一条连接着地下水脉的河道,山顶的‘神鳖’气势就是从这火镰子沟引上去的。因为连着地火,这条河应该是终年不冻的。可现在老鳖山的气势走尽了,地表的水脉变成了死水,冻上了。就算能找到大体方位,不能下去,也是白搭。”

潘颖问:“在水下?河都冻上了,徐洁是怎么下去的?”

瞎子看着我别具深意的说:

“她本来就是我和祸祸从水下捞出来的,而且又是年前来的,她能做到的,我们做不到。”

看着一脸疲惫的三人,我咬了咬嘴皮子,说:

“先找地方过夜吧,明天一早……回。”

瞎子和窦大宝沉默不语,潘颖想说什么,被窦大宝拉了一把。

我勉强笑笑,说:“我已经自私过一回了,不能再任性了。”

瞎子拍了拍我胳膊,“什么都别说了,走,到河对岸找个背风的地方扎营。”

过了河,瞎子正准备拿出罗盘查看,一直随同我们前来的鬼鸮忽然从空中飞下来,落在了我的肩膀上,偏着脑袋看了我一会儿,展开翅膀朝着一边的树林里飞去。

见它飞得不紧不慢,我回味了一下它的眼神,心里一动,招呼瞎子等人跟上去。

穿过几棵被风雪压折的枯树,看到眼前的景象,四人全都是一愣。

在距离我们约百十米的一块高地上,竟有一间残旧的房子!

瞎子回过神来,招呼我们过去。

到了跟前,才发现这房子居然是一座古旧破落的小庙!

这小庙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建的,只有普通一间民房大小,墙皮早就斑驳不堪,里面的土石木框都暴露在外。

瞎子兴奋的说:“今晚就在庙里过夜了。”

窦大宝担心的说:“这庙都破成这样了,能结实吗?别睡到半夜让雪给压倒了。”

瞎子嘿嘿一笑,眉宇间竟透着几分神秘,“放心吧,山里头再没有比这庙更结实的房子了。”

我本来就有些失魂落魄,听瞎子这么说,也就没有犹豫,伸手推开了残旧却厚重的庙门。

回过头,见鬼鸮停在不远处的雪松枝头,在寒风中不为所动,一时间我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想着徐洁眼下处境的同时,不禁也想起了鬼鸮里寄附的魂魄。

鬼鸮能指引我们来这里,说明它的确是通人性的。三白眼一部分魂魄确实被摄入了鬼鸮体内。

人的魂魄被禁锢在一只没有感觉,不用进食的僵尸鸟里,不会消亡,只能永远听从驱使……

只一想,就让人心底生寒……

进到庙里,看清正中供奉的泥像,我不禁又是一愣。

因为年代久远,泥像漆皮脱落,早看不清本来样貌了。

只是依稀能看出,那居然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模样。

泥像十分的矮小,整体还不到拐杖的三分之二高。

关键这老太的形象十分的怪异,不但矮小,而且下巴颏向前突出,嘴巴尖的有点夸张。虽然整体看上去还算祥和,可既然是老太太,嘴边为什么会有胡须似的褶皱呢?

“耶,这里面还挺干净的,该不会有人打扫过吧?”潘颖忽然说道。

“是有人打扫过。”瞎子朝我眨眨眼,“灰家的人打扫的。”

我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灰仙?这里是灰仙祠!”

第三十七节 山鬽子

东北七十二路野仙、五路邪仙我早在入行的时候就有耳闻。

和老军一起在沙河看林场的老独,更是早先的出马弟子。

我虽然没有见识过真正的仙家,却也见过孝义的白蛇白灵儿,和偷奸取巧顶着人头骨妄图成仙的老黄皮子。

可尽管如此,我对所谓野仙还是十分的陌生,更想不到会在这深山老林里见到这么一座供奉灰仙的庙宇。

听我说起‘灰仙祠’,潘颖惶然的瞪大了眼珠子:

“灰仙?那不就是老……”

不等她往下说,窦大宝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让她别瞎说。

瞎子笑着说:“不用这么形式化,既然是仙家又怎么会拘泥这些小节呢?”

尽管觉得不可思议,我还是从包里拿出些线香,分给几人给庙里供奉的‘灰仙姑’上了香。

俗话说遇佛拜佛见庙烧香,信不信两说,礼多人不怪总是常情。

上完香,我和窦大宝捡来树枝点起了火。

四人围着火堆,拿出携带的干粮烤热了胡乱吃些。

虽然疲惫不堪,可潘颖还是难改好奇本性,问是什么人会在这山沟里建这么座灰仙祠。

瞎子也是卖弄惯了,听她问便侃侃而谈起来。

大兴安岭自古就多出金矿,素有‘三千里大山镶金边’的说法。

意思就是但凡山下的沟壑里,都有黄金矿藏。

正因为如此,自清朝到民国数百年间,基于特殊的历史背景和政治环境,才有了闯关东的热潮。

闯关东最初的目的,为的就是山里的金矿。

至于后来金矿被官府和胡匪把持,淘金者只能沦为苦工,那就不提了。

再富含金矿,金子也不会在地面上。

想要金子,那就得打金井、掏金窝子。

当时没有机械设备,这些全靠人力完成,必须得人背着筐,下到十几米、几十米的金井里去把矿土背出来,然后再利用河道水流淘出里面的金沙。

没有机械设备,同样没有安全保障。

要说有,当时唯一的‘安保措施’就是,在矿区附近造一座灰仙祠。

老鼠擅长打洞,而且谁又听说过,老鼠会被自己打的洞压死的?

这灰仙,说的就是老鼠。

想平平安安,那就下金井前多去灰仙祠里上些供奉,多烧几炷香,保佑你能平平安安上来,领了工钱回去和老婆孩子团聚。

灰仙祠当然是淘金的苦工自己出力盖的,事关生死,哪个敢偷工减料?

所以灰仙祠比别的山中建筑要结实的多。只要不人为破坏,历经数百年也不会坍塌。

瞎子说到这儿,忍不住打了个大哈欠,嗓音有些沙哑的说:

“哥几个,我真累了,我得先睡了。”

我点头:“睡,都睡吧,我守夜。”

瞎子欲言又止,末了拍了拍我的肩膀,扯过背包垫在脑后躺了下来,没多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再看窦大宝和潘颖,已经靠着脑袋睡着了。

我对着火堆抽了两根烟,感觉眼皮发沉,甩了甩脖子,站起身愣愣的看了一会儿‘灰仙姑’,恍恍然的拱起手,又朝着泥像恭恭敬敬的拜了几拜。

如果是在平常,我会觉得这很无稽。

朝着老鼠下拜……

可现在或许是因为身心疲惫,又或者失落绝望,但凡有一丝可以寄予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都愿意虔心拜求。

我求的不再是和我想找的人重逢,只想她无论身在何地……尽量都照顾好自己……

“祸祸!”

“嘶……”

我被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扭过脸却见潘颖挨在我身后,满脸涨红的看着我。

“干嘛?怎么不睡了?”我小声问。

潘颖脸更红了,往我身边靠了靠,低下头小声说:“我想上茅房。”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号小号?”

“有区别吗?”

“有啊!小号拿个瓶子就……”

见潘颖眼神不善的瞪着我,我戛然闭嘴,“我……我是真把你当爷……”

我忍不住伸手拨了拨她的大背头。

潘颖挡开我的手,斜眼看着我低声说:“你陪我去。”

我点点头,走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了看。

还好,这会儿倒是没下雪。

回头看看瞎子和窦大宝都在呼呼大睡,我弯腰从火堆里抽出两根燃烧的树枝,递了一根给潘颖。

“你不跟我去啊?”潘颖讷讷的说。

“废话!”我从一旁拿过背包扛在肩上,拉开门让她先走。

两人打着简易火把来到灰仙祠的一侧,我朝屋后努努嘴,“去吧。”

潘颖一脸纠结的抬眼看了看我,拿着火把绕到屋后去了。

我转过头,倚着庙墙看着远处的‘河面’。

良久,忍不住喃喃的说:

“我就想告诉你,无论怎么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忽然,一股寒风扑面卷来。

我感觉就好像被锐利的刀子在脸上割了一刀,不由得吸着气抬手捂住了脸。

抬眼看到天空飘落的雪花和在山间呼啸、近乎有形有质的山风,我不禁心中一凛,倒退几步拍着墙大声喊:

“潘潘!潘潘!好了没?!”

连喊几声也没有回应,我一咬牙,快步走过去看向屋后,却哪里有潘颖的人影。

我心一提,快步跑过去,看到地上浅浅的脚印蜿蜒向远处的树林,顾不上多想,撒开两腿沿着脚印追去。

追了没多久,我就感觉不对。

这脚印深一脚浅一脚,间距不等,却又显得十分密集……平常人就算赶时间也不会留下这样的脚印。

她根本不是怕我听见动静刻意走远,倒像是……像是被人拖着快速的往前跑!

想到这里,我更加焦急万分,火急火燎的追上山岗,却发现雪地里的脚印不见了!

看着前方雪地映照的昏暗山林和逐渐被风雪席卷的苍茫天地,我不由得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几乎是从嗓子里呜咽的喊:

“潘颖……潘潘……”

下雪了。

起风了。

起白毛风了。

相传……能吃人的白毛风……

雪片不等落下,就被狂风绞成了碎末,在天地间呼啸盘旋。

在极短的时间内,风雪就将整个山林遮蔽,无论再怎么竭尽全力就连五米开外的情形也看不清了……

这个时候除了一个物种……再不用担心别的野兽了。

可如果一个人在这个时候离开了同伴的视线,那何止是九死一生……

回头再看,别说分辨方向了,就连灰仙祠的影子也被席卷,看不见了。

“不行,潘颖是无辜的。我必须带她回去!”

我捶着地吼了一声,刚要起身,忽然就感觉有一只手从后边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你在找我啊?”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蓦然回过头,就见潘颖熟悉的脸庞近在耳畔的看着我。

“你在找我?”潘颖贴近我轻声问。

我大脑一片茫然,下意识的反手勾住她的脖子,把她拢到肩膀上,喘着粗气说:

“快回去……起白毛风了……快回去……去灰仙祠……”

话音未落,就觉得耳际猛然传来一阵刺痛。

没等我来得及反应,旁边就传来一声怒骂:

“我艹你姥姥!”

紧跟着就见一个身影凌空扑了过来!

“祸祸!”

“徐祸祸!你他妈的快起来!”

……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叫喊。

我感觉大脑一阵发懵,领口一紧,被一股大力拽了起来。

定神一看,就见两个包的像粽子一样的人影站在身边。

“大宝!瞎子?”

我有些恍然:“我刚才怎么了?”

“是山鬽子!你让山鬽子给迷了!”瞎子大叫。

“潘潘?潘潘呢?!”我反应过来。

“别管她了!能活一个算一个!”瞎子扯着我瞪眼。

第三十八节 雪地里的男尸

听瞎子说不管潘颖,我先是一愣,随即才感觉大脑有些恍惚,像是刚从梦里醒过来似的。

“山鬽子……”

想到百鬼谱上的记载,我猛地一激灵。

不等我完全缓过来,窦大宝已经揪住了瞎子的衣领,对他怒目而视:

“你放什么屁呢?四个人一起来的,谁也不能丢下谁!”

“好啊,那你自己去找她吧!”

瞎子同样向他瞪眼,神情竟十分的狰狞。

不对!

我太了解瞎子了,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他都绝不会说出这种混账话。

眼看两人争执起来,我没有制止窦大宝,缓缓往一边挪了两步,朝着瞎子身后看去。

看清他背后的情形,我不禁炸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的后背上居然趴着一个白色的影子!

这影子和人一样,有手有脚,通体雪白,但却看不出五官。它个头不高,就和十一二岁的小孩儿一样,就那么双脚离地,紧贴在瞎子的后背上。

因为白毛风席卷,周围一片苍茫雪白,再加上这东西身材矮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

然而它是趴在瞎子背上的,瞎子竟似乎也没有觉察到它的存在。

我默不作声的向瞎子靠近,快要挨到他肩膀的时候,猛然大声念了句法诀,同时抡起戴着棉手套的拳头在他头顶锤了一下。

那影子像是被吓到了,立刻跳到地上,飞快的隐入了风雪中,不见了踪影。

瞎子本来都快和窦大宝动上手了,被我捶的猛一愣,像是刚睡醒似的慢慢转动眼珠迷茫的看向我。

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上下打量我一眼,急着问:

“你没事吧?潘潘呢?”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

感觉右耳朵生疼,摘掉手套摸了一把,竟摸了一手血。

“都把帽子摘了!”我大声喊了一句。

这会儿窦大宝和瞎子也都反应过来不对劲了,连忙摘掉了皮帽子。

我用手指蘸了血,在两人的前额灵台各自画了一道符箓,反手给自己也画了一道。

“我刚才也让山鬽子给迷了?”瞎子边问边把帽子扣在头上。

我点点头。

刚才我带出来的火把掉进雪里,早寻不见了。

我急着从包里掏出手电,把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唿哨。

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我只能寄望于鬼鸮了。

但很快我就失望了,这些天每次只要我打响唿哨,鬼鸮都会应声而来,这次我连着唤了七八次,它都没有出现。

“不能再耽搁了,得尽快找到潘颖,她肯定也让山鬽子给迷了!”

瞎子急着说了一句,掏出罗盘看了一阵,指了指一个方向,猛地一挥手:

“去那边!”

看的出,他也没有多大把握。只是凭借自己的所学,和对山林精怪的了解大致猜测。

可到了眼下的地步,也只能是这样了。

我听说过白毛风的厉害,却怎么也没想到,大自然的威力比我想象的还要猛烈百倍千倍,来的速度竟快到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更加没想到,恶名昭著的山鬽子竟会借着风雪出来作祟。

按照百鬼谱上的记载,山鬽子是长期在山里徘徊的孤魂野鬼变幻而来的。

这东西狡猾恶毒,最擅长迷惑人的心智。

在这深山老林里,一旦失了本性,就等同是丧失了生机。

但这么做,对山鬽子本身却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它们早已迷失了本性,就只保留了积聚的怨念,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害人……

三人在风雪中艰难寻觅,渐渐的,每个人的眼中都露出了绝望。

就在这时,风中蓦地飞掠来一个小黑影,在我面前飞旋了一周,缓缓的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跟着小白!”我心中大喜。

看样子,鬼鸮不但不惧风雪,似乎还有超乎寻常的视力,更有着和人一样的思维。

先前没有听我召唤,不是没听见,或许就是先知先觉的找人去了!

跟着鬼鸮往前跑了一阵,窦大宝忽然“哎呦”一声,一头栽倒在了雪地里。

我和瞎子忙停下来,转过头,就见他上半身已经爬了起来,却仍跪在那里。

见他两眼通红,神情复杂古怪,我和瞎子同时走了过去。

“怎么了?”瞎子问。

窦大宝没回答,像是傻了一样跪在雪地里,两腮抽搐,又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我打着手电朝他面前被砸出的雪坑看了看,发现雪里似乎埋藏了什么东西。

蹲下身仔细一看,后脊梁顿时一阵冰凉。

雪里露出的那黑乎乎的一团,居然是人的头发!

雪下面有人!

“瞎子,把大宝拉开!”我大声喊着,伸手便去挖雪。

窦大宝像是才反应过来,也跟着拼命挖了起来,一边挖,一边嘴里还呜咽似的“啊啊”叫。

直到这时我和瞎子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会是那种反应了。

他绊倒以后显然感觉出压到了人的身上,而在这狂暴的风雪中,我们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被埋藏的是我们要找的人。

挖了一阵,雪下那人的半个脑袋露了出来。

那人是趴在雪里的,虽然还没看到她的正脸,我的心却已经沉到了谷底。

这种半长不短梳在脑后的大背头发型,不是潘颖还是谁……

窦大宝已经控制不住的哭了起来,更加疯狂的刨着雪。

忽然,他往外刨的手带出一团灰扑扑的东西。

因为用力猛,那东西一下被他从雪里拉出来甩到了一边,发出“哗啦啦”一阵奇怪的声响。

这时我也顾不上管那是什么了,见潘颖大半个身子被刨了出来,伸出双手抓住她的双肩,奋力把她往外拉。

拉了几下没拉动,我一咬牙,猛地加大了力气。

哪知道这一下用力过大,人是拉出来了,我脚下一个不稳,不由自主的仰面向后倒在了雪里。

被拉出的人也跟着扑在了我身上。

感觉到潘颖身体还有些柔软,我急忙想要翻身坐起,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把她救活,如若不然,窦大宝和瞎子都可以回去,我却只能给被我出于私心带来的大背头殉葬了。

瞎子和窦大宝冲过来,一边一个一起把潘颖从我身上拉开。

就在潘颖被拉起离开我胸前的下一刻,我看清了她的脸……

“我艹!”

我忍不住惊呼出口,连滚带爬的从下面钻了出来。

窦大宝已经把‘潘颖’拉进怀里,抱着他不管不顾的大哭。

我定了定神,走过去想把他怀里的人拉开,他却死死抱着不放。

我急得大叫:“快撒手,他不是潘颖!”

“啊?”窦大宝一愕。

我趁机将那人甩到一边,“看清楚了,这是个男的!是具男尸!”

刚才那人被拉开的时候我才看清他的脸,这哪是潘颖啊,根本就是一个发型怪异的干瘦男人!

让我毛骨悚然的是,这人被拉起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脸上带着一抹古怪的笑!

“真不是潘潘!”

窦大宝和瞎子也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窦大宝抹了把眼泪鼻涕,从地上爬了起来,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人,回过头问我:

“他怎么在笑?还笑得这么吓人,他死没死啊?”

“死了!”

早在看清那人脸色的时候,我就已经肯定他早就死去多时了。

只是我不明白,这种极端的低温下,一个人死后不超过一个钟头,就得冻得硬邦邦的,怎么这尸体好像还‘鲜活’着呢?

瞎子看了看那男尸,忽然瞪圆了眼睛:

“看他这发型装扮,应该不是现代人,难道是……”

不等说完,他就跑到刚才被窦大宝拽住的那团东西前,蹲下身捣鼓了一阵,蓦地回过头:

“是银洋!这家伙是老鳖山的胡匪!”

我心一提,仔细查看男尸,看衣衫,果然不是现代人的装束。

刚才我还觉得他发型奇怪,听瞎子一说才反应过来。

老鳖山的胡匪出没时,正是清末和民国交替的时候。男尸前额头发短粗,后面却留着快长及肩膀的‘大背头’,是因为剪了满清时留下的辫子!

瞎子提着那东西走过来,我和窦大宝才看清,那是一个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包袱。

瞎子把包袱提在手里晃了晃,里面立刻传出银洋撞击的特殊响声。

“别管这些了,快去找潘颖!”我急着喊了一句,转过身,隐隐约约就见鬼鸮在不远处徘徊,忙招呼两人继续追。

瞎子一边在后边跑一边嘟囔:

“人一定要找到,这东西就是白得的。这可都是正宗的现大洋,可不能按当时的市值来估价了。”

我跑的精疲力尽,哪还有工夫跟他讨论这个,咬着牙一阵猛追,跑上一个矮岗,远远的就见下面的雪窝子里似乎有个人影。

我心里一喜,撒腿就往下跑。

跑了没几步,心却又提了起来。

看身形雪窝子里的那人正是潘颖,她却不是站在那里,也没有朝哪个特定的方向走动,而是在雪地里绕着圈的跑。

起初我觉得奇怪,山鬽子迷惑人的目的很单一,就是要人命。

她如果被迷了,那跑什么啊?

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身影。

那东西白乎乎的,撒开四足追在她身后,她则挥舞着手臂,夸张的绕着跑圈。

这种天气环境下,不光人难以坚持,就连山里的野兽飞鸟也是承受不住的。

这个时候还会出现的野兽就只有一种。

那就是山里的狼!

第三十九节 山洞

要说狼这种东西,听上去似乎没有老虎、豹子凶猛,其实凶狠程度比起虎豹实在不遑多让。而且狼是群居动物,每次狩猎都是群进群出,有的负责侦查,有些负责伏击,有些专门搞突袭……

这样一个有着严密组织的物种,可怕程度可想而知。

追潘颖的似乎只有一只狼。

尽管这样,我并不觉得轻松。

狼不会无端端脱离群体单独生活,独狼一般都是有野心、有实力挑衅狼王地位的,在挑衅失败以后,被狼群所不容,所以才成为独狼。

独狼不但比普通的狼残忍凶悍,更是无比的狡猾凶残……

事实上这些个想法只是闪电般的在脑子里闪过,看到潘颖,三人已经各自掏出随身的家伙,朝着山窝子里飞跑了过去。

窦大宝一边跑,一边大声喊:

“潘潘,别怕!我们来了!”

潘颖似乎听到了喊声,忽然停了下来。下一秒,一头栽进了雪窝里。

追着她的那只狼立刻毫不犹豫的扑了上去。

一人一狼这一扑,从我们的角度已经是看不见它们的踪影了。

我心中大急,只能扯着嗓子“嗷嗷”的嚎叫,希望能使狼受到惊吓,不至于第一时间撕裂潘颖的喉咙。

刚叫了两声,忽然就见一个白色的人形影子从雪窝子里跳了起来,飞快的跑进了风雪中。

“是山鬽子!”

潘颖果然是被山鬽子给迷了,才会跑到这里来的!

眼看就要跑到跟前,我紧握着刺马爪就要扑上去。

突然,雪窝子里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这家伙瞪着眼睛朝我看了一阵,一个雀跃跳出雪窝,朝着我迎面跑了过来。

我先是一愣,等看清这家伙的样子,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这披风带雪的家伙哪是什么狼,居然是失踪了多日的肉松!

瞎子也是一愣,见肉松扑进我怀里,诧异道:

“这单身狗怎么在这儿?我特么还以为是狼呢!”

感受着肉松亲昵的厮摩,我百感交集。

它只是一条土狗,不可能千里迢迢独自来到这东北山林里,一定是有人带它来的。

能把它带来这里,又不曾伤害它的,只能是徐洁了。

徐洁果然是来了这儿。

难道老何出事那晚,后来出现在铺子里的女个女人身影真是徐洁?

她没有上火车?

她对老何做了什么?

老何留下的字条,是不是她撕走的……如果是,目的又是什么……

“潘潘!你怎么样?”窦大宝把潘颖从雪里连拖带抱起来,急着问道。

“我没……没事儿……就是……累……累得慌……”潘颖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倒是红润的很。

窦大宝急着说:“快,我背你回去!”

“等等!”瞎子看向我,“肉松怎么会在这儿?”

我立刻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

肉松不过是一条狗,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独自在这冰天雪地里生存。

如今它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这儿,那……那徐洁多半也在这附近!

想到这里我一阵热血上涌,摸了摸狗头,大声说:

“肉松,快带我去找徐洁!”

肉松像是听懂了我的话,撒着欢的朝一个方向跑去。

窦大宝要背潘颖,我和瞎子同时制止他。

我跑过去,从另一边架住潘颖的胳膊,“潘潘,尽量自己走!”

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的圈儿,隔着棉袄都能感觉到她身上透出的热气,如果停下不动,用不了五分钟,她就会被冻成冰棍儿了。

潘颖咬着牙点点头,被我和窦大宝架着往前走。

跟着肉松走过一个山坳,瞎子笃定的说,先前我们就是从这里经过的。看来潘颖中招后没多久,就被肉松给盯上,一直跟她到那个雪窝子里的。

又走了一阵,肉松在一棵雪松前站定,回过头叫了两声,跑进了雪松后。

赶过去一看,才发现树后的雪堆里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洞口。

窦大宝喷着粗气说:

“这狗洞只有它能进去,我们进不去啊!”

“笨蛋,不会动脑子啊?”

瞎子说了一声,猫下腰撅着屁股就往洞里钻。

刚拱进去个肩膀,上方的雪就轰然塌陷,把他大半个身子都埋在下面,只剩下两条腿在外面踢腾。

我让窦大宝扶着潘颖,腾出手抓住瞎子的两个脚脖子,把他像拔萝卜似的从雪里拔了出来。

人一拉出来,压着他的雪也跟着塌散开。

我们这才发现,那‘狗洞’居然是山壁上的一道缝隙,全部显露出来,勉强能容人侧着身进去。

“你倒是不笨,还是打洞的小行家呢,就是技术稍微差了一点点。”窦大宝调侃瞎子说。

四人在暴风雪中折腾这一阵子,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当即由瞎子打头,不管不顾的钻进了山缝。

我在外面胡乱捡了些树枝,最后一个挤了进去。

看似狭窄的山缝竟然深达十几米,进去以后,赫然是一个菜窖大小的山洞。

我把捡来的树枝堆在一起,拿出几块固体燃料生了堆火,这才仔细查看洞里的情形。

见肉松摇着尾巴走到一块大石边,我跟着走过去,看清那后边藏匿的东西,难抑激动的闭上了眼睛。

地上散落着一个大的编织袋,和一个洗的发白的帆布包。

编织袋里全是面包、馒头和肉干,而那个帆布包,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从徐洁第一次出现在31号,她就一直背着这个包。

我拿了几个面包和一包肉干回到火堆边。

窦大宝接过面包诧异道:“这面包还是肉松的……哪里来的?”

我说:“这些东西应该是徐洁给肉松准备的。”

“徐洁人呢?”

“吃你的肉松包吧!”瞎子瞪了他一眼。

我撕开一个面包的包装,掰了半个喂给肉松。

我咬了一口面包,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徐洁的事。

这小半天虽然有惊无险,但所有人都累了。眼下找到肉松,等同确定了徐洁的确来了这儿,到了这个地步,我又何必再一时奢求。

潘颖好一会儿才歇过来,瞪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挠了挠大背头,眼里却仍是满满的疑惑。

我问她:“还记不记得为什么会离开灰仙祠?”

潘颖不答反问:“这么说不是你带我走的?”

细问才知道,她刚方便完,‘我’就过去跟她说,发现要找的人的踪迹了,其他人已经赶过去,‘我’让她和我一起跟去。

那个自然不是真的我,她虽然能详细的说出经历过什么,但从她的描述中,能听出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了。

就比如她说自己之所以在雪地里跑,是因为‘我’和她遇上了狼群,她和‘我’跑散了,是被狼追着跑的。

听她这么说,再联想当时发现她时的情形,不免让人觉得好笑。

但是我们谁都笑不出来。

我和瞎子、窦大宝,都知道她那时是被山鬽子给迷了,如果不是鬼鸮带路,我们及时找到她,等她跑的精疲力尽,等待她的就只有死亡。

听窦大宝说了我们赶到时看到的情形,潘颖瞪圆了眼睛:

“追我的不是狼,是肉松?”

我笑笑:“肉松不是想追你,当时那只山鬽子应该就爬在你背上,肉松是想把它赶开,没想到却被它利用了。”

窦大宝连连咂嘴,“这山鬽子也太邪性了。”

“嘶……”瞎子忽然吸了口气。

“怎么了?”我问。

瞎子皱着眉摇了摇头,“我怎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看向我问:“你看到的山鬽子长什么样?”

“白乎乎的,像个小孩儿,有手有脚,没有五官。”

“我靠!”

瞎子和窦大宝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双双瞪大眼睛骇然的看着我。

我很快意识到瞎子说的不对劲是哪儿不对劲了。

瞎子找出创可贴,走过来让我把帽子摘下来。

我摘下帽子放到火堆边,偏过头低声问:

“你们见到我的时候,趴在我身后的是什么东西?”

瞎子撕开创可贴帮我把受伤的耳朵贴上,坐在我旁边摇了摇头,“说不上来,你也别问了。”

看着他和窦大宝心有余悸的神情,我点了点头。

当时发现潘颖不见,我的情绪在刹那间就崩溃了,一时间万念俱灰,有种想死的感觉。

回想起来,那实在不符合我的性格。

可当我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想着无论如何把潘颖找回来的时候,‘潘颖’却出现在我身后,让我再次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山鬽子是孤魂野鬼变幻来的,擅长迷惑人,却不能对人造成直接的伤害。

可我的耳朵却是真真切切的被咬破了!

山鬽子做不到这一点,也就是说,当时在我身后的,除了山鬽子,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又或者从一开始迷惑我的,就不是山鬽子。

这深山老林里的邪乎东西,实在太多了……

四人胡乱吃了些东西,围着火堆横七竖八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我似乎听见肉松叫了一声。

虽然眼皮沉重,可眼下危机四伏,什么状况都可能发生,我还是警惕的强撑眼皮睁开了眼睛。

恍恍惚惚的,我看到火堆旁站着一个人影。

肉松只叫了一声就不叫了,所以我也没怎么在意,以为是瞎子他们谁被尿憋醒了。

可保险起见,我还是揉了揉眼睛,借着火光向上去看那人的样子。

越往上看,我心越是跟着向上提。

那的确是个人,而且看身段,还是一个女人,可这衣着单薄的女人绝对不是潘颖。

等到我看清这人的脸,猛然间就惊呆了!

这的确是个女人,而且是我熟悉的女人,但她不是潘颖,而是……

第四十节 盗洞

看清这人的样子,一个名字几乎就脱口而出。

可我很快就想到了当下的环境,想到那个人无论如何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所以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名字咽了回去。

我急着爬起身,可目光和那人只不过错开了几秒钟,等我站起来,她却已经不见了。

见瞎子和窦大宝他们还在呼呼大睡,我咬了咬牙,朝着外面追去。

风雪已经停了,天也已经亮了。

天地间一片银装,哪有半个人影。

“祸祸!”

洞里传来瞎子的喊声。

我应了一声,以为刚才不过是迷糊间发癔障。

可是不经意间往雪地上一看,竟发现几个浅浅的脚印!

那的确是人的脚印,但只出现在洞口附近,再往远处就没有了。

“不可能是她,我一定是睡眯瞪了。”我喃喃说了一句。

心想这几个脚印多半是我们昨晚进来的时候留下的,因为洞口处背风,所以没被风雪完全掩盖。

我就近捡了些树枝,回到洞里,瞎子已经醒了,靠在一边打迷糊。

我把火堆拨旺,拿了几个馒头用树枝穿了在火上烤。

瞎子打了个哈哈,坐直身子抻了个懒腰,瞪着眼看了我一会儿,说:

“你也知道这山里妖蛾子多,以后注意点,别单独行动,就算方便,也叫上我。”

我点点头。

窦大宝和潘颖相继醒来。

窦大宝接过一个烤馍,掰了一块儿喂给肉松,扭过脸看着我愣怔。

好一会儿才说:“是小包租婆把它带来的,它在这儿,也就是说徐洁就在附近。”

我咬了口馍,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回。”

“然后呢?”潘颖拢了拢大背头,瞪眼看着我,“等把哥几个送出去,你一个人再回来?”

我默然不语。

从进山后就接连遇险,我够胆子继续找下去,却实在承受不住这些兄弟姐们儿再为了我把自己置身险境了。

特别是通过昨晚的经历,我发现有些事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潘颖赖以自保的‘那位’似乎根本没有跟我们一起来到这里。

瞎子一言不发的啃完了一个馍,拿出罗盘低头查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咦’一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疑惑。

见他眉头紧锁,疑云深重,我果断的沉声说:我们回,就算要找,也等风雪消融了再来。

瞎子摆摆手,站起身,像是有什么解不开的难题,一手捧着罗盘,一只手背在身后,在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走动。

潘颖最见不得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却也看出他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在竭力思索,于是只能跟窦大宝低声念叨。

“我觉得吧,徐洁把肉松带来,说到底还是放不下祸祸,把肉松带在身边,也算是有个念想。你看看,她给肉松准备的这些吃的,虽然不少,但总会吃完的。肉松又不是猎狗,不会打猎,等这些吃完了,怎么过日子?所以我说,甭管徐洁现在在哪儿,她一定还会到这里来看肉松的。对她来说,看见肉松,就等于是看见祸祸了……”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窦大宝翻着白眼打断她。

我站起身:“瞎子,不想了,我们回……”

瞎子猛然转过身,朝我一挥手,神色严肃的说:

“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也不想瞒你了。其实段乘风说,你和徐洁有缘无分,这一次如果能找到她,你们可能也只是见最后一面。”

我身子猛一震,接着想要说的话一时间哽在了嗓子眼。

我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背包,从那座神秘的地下庙宇中带出的泥娃娃,一直都放在包里,上面还拴着一截断了的红绳……

瞎子走到我面前沉声说:

“其实我不是很相信段乘风说的,可无论他说的会不会应验,到了这个地步,我都不想让你留下遗憾。”

“找!”

潘颖和窦大宝同时站了起来。

“什么金算盘、铁算盘,他说的就一定准啊?等找到徐洁,你就把她俩腿儿打折了关在家里,我就不信她还能跑了!”潘颖跳过来搭着我的肩膀大声说。

“汪!”肉松朝着她叫了一声。

潘颖朝它瞪眼:“叫屁啊?你不过是他徐祸祸的替代品,你真以为徐洁那么喜欢你,千里迢迢把你带到这里来?”

“呜……”

“诶呦,你还委屈了?你要真是条好狗,就带我们去把徐洁找出来!”潘颖不依不饶的和肉松对峙。

肉松竟像是被她说恼了,又像是无地自容,夹着尾巴颠颠的跑回了藏食物的那块大石头后边去了。

瞎子咧着嘴看了潘颖一眼,摇了摇头,搓着下巴说:

“我总觉得我忽略了一个点,只要想到那一个点,我们应该就能找到徐洁。”

三人同时看向他,却也只能是相对无语。

就在沉默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四人同时一愣,顺着声音来到那块大石后,却见肉松正在用前爪刨着大石下的土。

瞎子突然“嘶”的吸了口气,蹲下身把肉松赶开,伸手抓了些刨开的土搓了搓,凑到鼻端闻了闻,忽然回过头大声说:

“把电筒给我!”

接过窦大宝递来的电筒,他低着头打着电筒朝角落照看了一阵,猛的站了起来。

转过身盯着我看了好一阵才喘着粗气说:

“我想到那个点了!”

“是什么?”我不由得身子微微颤抖。

“我记得你说过,徐洁……毛小雨还有个邪门的师父。”

回想第一次见到毛小雨的经历,我点了点头。

她的确有个喜欢虐待她的师父,那个所谓的师父也不可谓不邪门。

瞎子点头说:“师父邪门,徒弟又怎么会是省油的灯?”

“什么意思?”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实在是因为,徐洁给我的感觉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女人。

瞎子习惯性的摆了摆手,“我从一开始就想当然的把徐洁想成一般的活……想成普通女人了。我以为她只是凭借本能去接近一些事物,但忽略了她也是有传承的。她可能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老毛病又犯了。”潘颖瞪起眼睛,“说人话!”

瞎子嘿嘿一笑,搓着手说:

“按照祸祸的说法,毛小雨的师父可以死后‘重生’,那他肯定很了解死人的世界。想想看,除了祸祸这个仵作,还有什么人和死人接触的最多呢?”

“说人话!”这次连窦大宝都受不了了。

“不好意思,职业习惯。”瞎子尴尬的挠挠头,“我不确定毛小雨是师从哪一门,唯一确定的一点是……”

他抬手指了指那块大石,压低声音说:

“这里的土被人动过,我怀疑这下面有洞……盗洞!”

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听他这么说,我还是猛一激灵。

我们要找的极阴地,是埋葬死人的所在,很可能是百十号胡子丧生的地方。

正因为有百十号胡子丧命在里面,所以我们都在潜意识里把极阴地和传统墓穴区分开了。

琉璃花再邪,不可能以一个人的力量为胡匪们掘下墓穴。

我们都自然而然的以为,那应该是一处天然的邪地,只要找到入口渠道,就能轻易进去。

可正像瞎子说的,我们都忽略了一点。

已经近百年了……

就算当时没人殓葬那些胡子,历经百年,风雪飘摇、地势变动、山石倾泻……

就算是天然的绝地,在百年后也很可能成为了‘墓葬’。

瞎子只是风水师,替人选过不计其数的墓穴,却从没想过在死者下葬后怎么才能再进去。

所以他的一切出发点都是建立在‘相地择穴’的基础上,所以昨天才会说我们可能白来了,因为他对下去墓穴缺乏经验。

如今思维转变,再加上他对风水地势的了解,轻易就发现了大石下可能隐藏着秘密!

潘颖目瞪口呆了片刻,咽了口唾沫说:

“徐洁真是盗墓的?我们真要下墓?那我们要不要回灰仙祠拿家伙?”

瞎子摇头,“祸祸的包在,我和大宝昨晚醒来发现你们不见了,也都第一时间拿了自己吃饭的家伙。这盗洞应该是现成的,不需要别的工具了。”

我点点头,打量了那块大石一番,斜着膀子顶了上去,“帮忙,把它弄开!”

四人齐心协力,数百斤的大石终于被顶到了一边。

大石下果然露出一个不到两尺见方的幽深洞穴。

肉松在洞口闻了闻,抬头看着我“汪汪”叫了两声。

“是盗洞!看来小包租婆真在下面!”窦大宝眼睛放光的说。

潘颖也是两眼放光,朝着瞎子的包看了一眼,吸了口口水说:

“还有三家银号的金条和银洋!”

我强压着激动的情绪仔细看了看,转头对瞎子说:

“这不像是近期挖的。”

瞎子点点头:

“或许是因为老鳖山‘宝藏’的传说,又或者这下面原来就有别的墓葬……这应该是不知道哪路夫子(土夫子,盗墓者的另一称呼)挖出来的。前人发掘是为财,不代表后人不能进去寻找‘别的东西’。”

我拿起背包背在身上,捡起几根短树枝绑在一起,前端绑了块固体燃料当做火把,点燃后看着面前的几人,张了张嘴,却只点了点头,俯身钻进了盗洞……

第四十一节 第五个人

我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握着刺马爪在头前开路,瞎子和潘颖连同肉松在中间,窦大宝殿后,四人一狗缓缓向前爬。

瞎子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个斜向下方的盗洞,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特制的木架支撑,想来是先前打盗洞的人所为,目的是防止洞顶坍塌。

虽然心里紧张,可我还是忍不住暗暗感慨,真是一门有一门的绝艺,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普通人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在这深山冻土下,会有人为打造出这样绝妙奇巧的工程。

火把的火势一直很旺,这让我们不用担心呼吸是否畅通。

可越往前爬我就越是狐疑,看洞里的土质和支撑的木架,这盗洞至少有十几年,甚至更久远。就算被刻意掩盖封闭,经过那么长的时间,先前人进出的痕迹也早已不复存在了。

一路爬来,我都在刻意查看,却并没有发现有人新近爬过的痕迹。

就算徐洁身子小巧,如果是从这里爬进去的,也不可能不留下半分踪迹……

我正想着,忽然,火光闪耀间,我就看见前面似乎有个人影。

我的心不由的提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喘的朝着那人影爬去。

等靠近一些,探出火把看清了那人的样子,我彻底失望了。

那确实是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具男人的尸体。

从穿着来看,这人至少得是八十年代生人了,脚上穿着解放鞋,裤腿掖在袜子里。

他的身材十分瘦小,衣着很利索,应该就是打这盗洞的盗墓贼。

可尽管他瘦小,盗洞的直径却有限,他盘腿坐在那里,几乎把盗洞堵了三分之二。

被他这一堵,旁人就不可能在不搬动他的情况下往前去了。

我低声对身后的瞎子说:“徐洁不在这儿。”

瞎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是在雪地里,肉松可能闻不出味道,可在山洞里,狗鼻子是不受影响的。徐洁应该在里边,但不是从这里进去的。”

潘颖应该也看到了男尸,哼唧了两声,小声和窦大宝说着什么。

我咬了咬牙,心说已经到这儿了,怎么都要下去看个究竟。

我爬过去,想把那尸体移开。

可是到了跟前,看清尸体的样子,我头皮整个都炸了。

这人的脸上根本就没有眼睛,大张着的嘴里也没有舌头,甚至没有牙齿。

看着他黑洞洞的眼窝和黑洞洞的嘴,我忍不住浑身哆嗦。

这根本就是一副套着衣服的人皮!

让我觉得毛骨悚然的是,说是人皮,他那几乎能被火光透过的脸上却带着痛苦的表情。

这绝不是有什么人作妖,故意把一副鼓胀的人皮摆在这里。

我可以肯定,这原本就是一个人的尸体。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身体里的血肉内脏都被掏空了,只留下这么一副皮囊。

“把他挪开!”瞎子的声音也不自觉的发颤。

他是风水先生,可没干过盗墓的行当,难免和我一样紧张。

只是他没有像我一样看清死尸的样子。

我呆了一会儿,咬紧牙关,摒着气,用刺马爪在死尸身上捅了一下。

我没想破坏它,但只是轻轻一捅,尸体就彻底‘瘫’在了地上。看上去就像是气球被放了气一样,只有一堆衣服丢在那里。

“我艹,是假人啊!”潘颖小声说了一句。

看着前方不远处似乎宽敞起来,我心说:就当是假人吧,否则回去以后至少得做上一年半载的恶梦。

我小声提醒瞎子他们,让他们避开那堆‘脏衣服’,憋着一口气继续往前爬。

约莫又爬了五六米,前边果然开阔了些。

虽然仍是洞穴,却明显是天然形成的,足能容人直立起身子。

瞎子直起腰,挨着我低声问:

“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

“是死尸,就剩一张皮了。”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瞎子抽了口冷气,示意我继续向前。

我点点头,微微侧着身子,把火把举在前边继续往前走。

想着那死尸离奇诡异的模样,心里越发的不踏实。

越往前走,空间就越开阔,进来后的压抑感却一直没曾消减。

转过一个弯,我回头看了一眼,低声说让大家小心。

转过脸往前走了两步,心却猛地一抽搐!

见我停下来,瞎子探着头往前看了看,低声问我为什么不走了。

我扭动几乎完全僵硬的脖子,缓缓转过头,斜着眼睛看向一旁石壁上火光映出的影子。

刚才虽然只是匆匆回头一瞥,可特殊的环境下,紧张的感觉把人的神经自动调节到了最敏感的程度。

我转回头以后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劲,我们是四个人,加上一条狗。

可刚才一瞥间,却发觉影子的数量似乎不对。

要知道当人习惯了一定的数量后,对于忽然的增加或者减少是有一定程度的直觉敏感的。

我转动眼珠看着石壁,心里默默的数着:

“一,二,三……四……五……”

果然不对!

在我们行进的队伍中,多了一个人!

“怎么啦?”窦大宝探着脑袋朝我问。

“没事儿。”

我低声说了一句,深吸了口气,朝前迈了一步。

后边的瞎子刚跟着上前一步,我猛地转过身,两个箭步冲到了最后方。

窦大宝的身后果然还有一个人,可是看清这人的样子,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人居然就是昨晚我们在雪里挖出的那具男尸!

“妈的,是哪个王八蛋!”窦大宝看到自己身后有人,说话都走音了。

我和那人正面相对,他也没反应,只是瞪着一双死鱼般毫无光彩的眼睛冷冷的看着我。

我可以肯定,这的确是一具尸体,一具没有呼吸的死尸。

和昨天唯一的区别是,我们把他从雪里挖出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现在却是嘴角下撇,像是很愤怒。

我蓦地想起早上起来在洞外发现的脚印。

这死鬼……应该是昨天晚上就跟着我们来到了山洞,只是一直在洞外徘徊,没有进来。等到我们钻入盗洞,他竟也跟着钻了进来!

瞎子也拿着家伙围了上来,见男尸只是脸带怒色的杵在那里,疑惑的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是行尸。”我缓缓从包里掏出一道符箓,念起法诀,将符纸贴在男尸额头上。

符箓加身,男尸立刻闭上双眼贴着洞壁僵硬的滑坐在了地上。

潘颖早吓懵了,这会儿才战战兢兢的问:

“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啊?”

“你问他。”我斜了瞎子一眼。

“我哪儿知道啊?”瞎子愕然看着我。

窦大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满脸纠结的指着他的鼻子,“你拿了他的包袱……你拿人钱,人家本主能不跟着你吗?”

“妈的,连命都没了还惦记着银子。”瞎子后怕的抹了把冷汗。

“没事了,这家伙不知道死多久了,魂魄早迷失在山林子里了。变成行尸跟着你,只是因为那些银子和他在一起那么些年,气息和他贯通一体,所以他才本能的追随他的……包袱。”

我嘴上安慰着瞎子,心里却直犯疑。

这舍命不舍财的男尸到底是早年间别的山林胡匪,还是老鳖山的胡子?

如果是老鳖山的胡子,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雪地里,而且还埋的那么浅……

我甩了甩头,告诉自己这趟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找到‘女骗子’,把想说的话和她说清楚,别的都不要管,更不要费脑筋想这很可能被岁月磨灭了答案的事。

瞎子摸了摸自己的包,忽然一咬牙,冲尸体说:

“老子就不还给你!死了还这么贪钱,阳间的钱你花的出去吗?”

我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随手从包里掏出两张黄纸折了两个元宝,弯下腰塞在男尸怀里。直起身推着瞎子的肩膀,示意他往前走。

瞎子绝不是视财如命的人,就他帮人看风水得到的酬劳,不说是千万富翁,几百万家底总是有的。

可人和金银钞票之间有种很玄妙的联系。

就比如地上有一张一百块的钞票,叫花子看见了肯定会捡起来,千万富翁看到了,也还是会弯腰捡起来。

这种事没道理可讲。

四人一狗又往前走了一阵,肉松忽然“汪”的叫了一声。

我心也跟着猛一蹦,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个夹角,洞穴骤然收缩,又成了一道勉强容人侧身通过的夹缝。

到了这会儿我已经顾不上想别的了,毫不犹豫的就钻了进去。

夹缝不长,可等我走出夹缝,整个人都呆立在了当场。

我怎么都没想到,首当其冲映入我眼帘的,居然是一口黑沉沉的大棺材!

瞎子等人跟着钻进来,见状也都愣住了。

好半天潘颖才颤颤嗦嗦的说:

“还真是……真是墓室啊?”

我和瞎子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四四方方的空间约莫有一间房子大小,中间停放着黑漆棺材……这的确是一间人为打造的墓室。

可是正对棺材的一侧,紧贴着墙的位置竟有一张供桌,上面供奉着一个灵牌,香炉、烛台一应俱全,甚至烛台上还有燃尽流落的烛泪……

看布置,这更像是一个停放新死之人的灵堂,可怎么会有人在这山腹地下的墓室中设灵堂?

第四十二节 衣冠冢,极阴地

我打量了一下墓室中的情形,径直走到供桌前。

借着火光看清灵牌上的字迹,我不由得怔了怔。

“先夫樊公伟之灵位……”

转头看向停放的棺柩,我心下一阵失望。

除了我们来时的路,墓室中就再没有其它出口,徐洁不可能在这里。

瞎子从一开始就想错了,肉松到底是只狗,它并不是想告诉我们徐洁在哪儿,只是单纯的发现了大石下隐藏着什么。

再看瞎子,也是疑惑中带着失望。

窦大宝走过来,看了看灵牌,嘀咕说:

“这个樊公伟是什么人?”

瞎子看了我一眼,皱着眉头拿出罗盘。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

瞎子摇了摇头,没说话,捧着罗盘在墓室中来回走了几趟,停在棺材前抬起头,好半天才开口说:

“祸祸,这个墓的局势已经超出我的认知了。我看不出这里地脉的走向,但我感觉这里很奇怪。”

“这就是一间墓室,要说奇怪,就数这供桌最奇怪了。”窦大宝指了指供桌。

瞎子摇了摇头,沉吟着没说话。

潘颖忽然问:“你们猜,这棺材是怎么运进来的?”

窦大宝说:“当然是墓主人的亲戚带人搬进来的,灵牌上写的是‘先夫’,那就是墓主老婆操办的呗。”

潘颖扭脸看着他:“这么大一口棺材,从哪里抬进来的?”

我和窦大宝都是一愣。

我也开始感觉,这墓室奇怪的不单单只是供桌了。

人为开凿的墓室并不大,整间墓室只有我们进来的那个入口。

可那不过是一个一尺来宽的夹缝,棺材是不可能从那里抬进来的。

潘颖围着棺材绕了一圈,抬眼看着上方自言自语似的说:

“这里看着是不大,可是从咱们下来开始到这儿,怎么也得走了六七十米了吧。入口本来就在山坡上,我们来的时候,路又是斜向下的,也就是说,墓室上面就是一整座山。如果是在靠近地面的位置挖这么一间墓室,不算难事。可咱们现在是在山腹里,在山腹里造这么一间墓室,可不是简单的工程。除非有别的出入口,否则要从咱来的那条路……”

“一定有别的出入口。”瞎子忽然打断她,快步走到进来的夹缝边仔细看了看。

回过头说:“我们进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入口,而是土夫子挖出来的盗洞,这缝隙是因为地壳变动自然开裂的,墓主在造墓室的时候,也绝不会在墓里留下这么一道缝。”

窦大宝把手伸进皮帽子底下挠了挠,问:“你俩啥意思?”

潘颖在他头上戳了一指头,“笨啊,意思是这里肯定还有别的出入口,至少得足够能把棺材运进来大小。”

窦大宝被戳的愣了愣,回过神说:

“就算当初棺材是从别的入口运进来的,可过后人本家准得填上啊。”

“这是山下面!”潘颖和瞎子异口同声道。

听他俩这么一说,我心里更加疑惑。

按照来路的走向看,我们的确是往山中心走的,也就是说盗墓贼挖出的盗洞到这儿,应该是最短的距离了。

问题似乎就出在这儿,怎么会有人把墓室修在这么深的地方?

修建这墓室的人,就算是能工巧匠,可那也是人,要修墓室,总得先来到这儿,除非是地老鼠,能从地下打洞,不然怎么也不可能在这么深的位置修造墓室。

地老鼠……

我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猛地一蹦,缓步走到棺材。

潘颖凑过来,两眼放光的说:“你想开棺?”

“不用开了,已经有人开过了。”

我指了指棺材的一角,那里的棺材盖和棺材明显有些错位。

我不禁想起了进来的时候,见到的那具只剩人皮的盗墓者尸体。

瞎子这时也想到了某个关键,走过来说:

“这里四壁和上顶的土石结构都没有区别,没有被后来填充过的痕迹。如果有入口,我觉得应该是在下边。”

他朝我点点头,“可能在棺材下面。”

事到如今,徐洁来过这里的可能性几乎已经为零。

我大脑混乱之余,也没有多想,招呼他和窦大宝一起试着把棺材搬开看看。

哪知道我的手刚一贴上棺材就发觉不对劲。

这棺材居然是石头的!

因为光线昏暗,棺材外又刷了黑漆,一时间竟没人发觉。

发现这一点,四人还是各占据一角,同时用力想把棺材移开,但试了几次棺材都纹丝不动。

“就算是石头的,也不可能咱四个推还一动不动。难不成是假棺材,是实心的?”

窦大宝拧着眉毛嘟囔了一句,伸手就去掀棺材盖子。

本以为他一个人掀不动石棺盖,我也就没阻止。

没想到他奋力一掀,棺材盖竟“哐啷”翻到了一边。

棺材盖居然是用轻质的木头做的!

棺材盖一打开,看清棺材里的情形,四个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潘颖更是吓得躲到了窦大宝身后。

棺材自然是用来殓葬尸体的,棺材里有人不出意料。

可我们谁也没想到,棺材里的人会是那样一种诡异的姿态。

那人居然是上半身立在那里的,一只手斜往前伸,像是想要从棺材里爬出来一样。

四人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反应,主要是因为这个人和我先前在来路见到的那具盗墓贼的尸体一样,表情痛苦扭曲,眼窝和嘴里却都空洞洞的。

这居然又是一具被‘掏’的只剩下皮囊的尸体!

我壮着胆子走上前,举着火把一照,发现这人的穿着和先前的盗墓贼相似,两者应该是同伴。

可两者的死状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棺材里的这个明显想要爬出来,是谁把棺材盖上的?

如果是他的同伙,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拧了拧眉头,把这些问题抛诸脑后,再仔细查看棺材里的情形,感觉更加的不可思议。

里面只有盗墓者的尸体,却好像只有半截,他的下半身好像是被斩断了,又像是埋在了地下似的。

在他的前方,竟又是一口小号的棺材。

约莫只有一米长,棺盖已经被打开了,里面居然只有一套衣服和一根有些枯黄了的辫子。

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外面的石棺是石椁,里面的小棺材才是灵柩,这是一个衣冠冢!

从那套已经被扯乱了的衣服款式来看,那应该是男人的衣服,看面料质地,墓主应该是富户人家。

可那辫子又是怎么回事?

瞎子缓过来问:“这尸体和你先前看的那具一样?”

我点点头,“可他的下半身……”

我反应了一下,拿出刺马爪,在尸体肩上轻轻戳了一下。

“呼”的一声,那皮囊尸就像是被戳破的皮球一样,骤然萎缩,并且向下落去。

等到尸体完全‘消失’,我和瞎子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只有‘半截’身子了。

石椁里没有垫丧被子,只是铺了一层白布。白布被划开了一道口,下面竟露出一个洞口,而且洞里还有台阶。

看清状况,我终于反应过来,这石椁根本没有底,下面竟直接连着通道!

那盗墓者是站在洞里的台阶上,想要往上爬出来,所以我们才只看到他半截身子。

“这下边通到哪儿?”潘颖畏畏缩缩的问。

我摇了摇头,刚想说不管通到哪里都不能再往下去了。

两个盗墓贼死状实在太邪异了,下面可能有着无法想象的危险。我不能让我的朋友再跟着冒险了。

我正要开口,身子忽然不自主的一哆嗦,一种奇异的感觉袭上了心头。

我可以肯定,这种感觉不是阴瞳带来的。

相似的感觉在牛眼沟的时候似乎曾有过一次。

按照瞎子的说法,这感觉极有可能是阴骨带来的。

“汪!”

正当我惊疑不定的时候,肉松忽然叫了一声,猛然跳进石椁,顺着台阶钻进了洞里。

“肉松!回来!”

我急着喊了一声,它竟不理不睬。

看着它反常的举动我心里猛一动,难道瞎子先前的猜测是对的,徐洁有可能通过别的路径到了这下面!

“别犹豫了,下去吧!”瞎子说。

窦大宝和潘颖也冲我点点头。

潘颖说:“都到了这儿,你要不让我知道下面有什么,我保准回去睡不着觉。”

我咬着牙点了点头,先把火把伸进洞口照了照,见火光如常,迈腿进了石椁。

洞里的台阶是石头的,下到半截我才发现,石椁为什么搬不动了。

那似乎就是一整块嵌在地上的大石雕琢成的,根本就是不能移动的。

下到底,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状况就见到肉松在那儿不住的上蹿下跳,显得异常兴奋。

瞎子等人先后下来,这时我的火把也已经燃尽,不得不拿出一直不怎么舍得用的强光手电。

手电打亮的那一刻,四人同时低呼起来。

这下面竟然是一处足球场似的阔大空间,远处似乎还隐隐有流水声传来。

瞎子忽然伸出一只手掌,在面前来回扇动了几下,把手凑到鼻端闻了闻,咽了口唾沫说:

“我还真没见过阴气这么重的地方,要是没猜错,这里应该就是极阴地了。”

“这么说徐洁就在这儿?!”窦大宝和潘颖同时兴奋道。

我勉强压制着激动,打着手电四下查看。

瞎子在我肩膀上推了一把,“别看了,跟着我走。”

说完就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第四十三节 石桥

一路艰辛来到这里,乍一看到希望,所有人都振奋起来。

瞎子更是一边快步向前,一边时不时的大声招呼我们加快速度。

刚开始我也是激动难耐,可渐渐的,我就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对于风水格局我是门外汉,瞎子却是内行中的内行。

在上面的时候,他看了那么大半天,最后说这里的局势已经超出他的认知。

可为什么下来以后,他却一口断定这里就是极阴地?

最不对头的就是,他表现的实在太兴奋了,就好像最想见到徐洁的不是我,而是他一样。

关键还有一点,越往前走,我就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感觉似乎有一种无形无味的物质环绕在我们四周,而且随着我们的前进,在不断的变幻着……

我终于忍不住紧走两步追上瞎子问:

“这是要去哪儿?”

瞎子脚下不停,扭过脸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当然是找人啊!”

我一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说的对,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找人。

可为什么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怎么就觉得更不踏实了呢?

见瞎子越走越快,我们也只得跟上。

约莫一根烟的工夫,来到了一条地下河边。

河面宽约三丈,河水黑沉沉的,阴湿扑面而来的同时,散发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腥味。

窦大宝朝四周看了看,说这边除了下来的那个墓室,好像就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了,难不成徐洁在河对岸?

我此刻的想法和他相同,可看着黑压压的河面又不禁犯难,三丈宽的距离,该怎么过去呢?

“这里好像比外面暖和多了。”

潘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眼珠转了转,走到河边蹲下身,伸手就想去捞河水。看样子竟是想试试河水温度,打算游过去。

“别动!”瞎子猛然暴喝一声,冲上去一把将她拉起来揽到了身后。

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吼,不光潘颖吓了一跳,我和窦大宝也都有点发懵。

瞎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缓了口气说:

“这河水黑乎乎的,谁知道河里有什么?你们只管跟着我,不要轻举妄动。”

潘颖眨巴了两下眼睛,将被她拉着的手抽出来,向后退了两步,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她眨眼的时候,我似乎又从她的眼睛里见到了另一个熟悉的目光。

但那种目光只是一闪即逝,因此我不敢确认是不是我看花眼了。

瞎子站在原地,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一言不发的沿着河畔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我迟疑了一下,招呼窦大宝和潘颖跟着他走,却故意落后和窦大宝并肩。

“你有没有看出什么?”我小声问窦大宝。

窦大宝一愣,“看什么?”

我朝瞎子的背影努了努嘴。

窦大宝疑惑的看了我一眼,盯着瞎子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跟着他走吧。”潘颖忽然淡淡说道。

听她口气有些奇怪,我和窦大宝同时看向她。

她却避开我俩的目光,若无其事的摇摇晃晃继续往前走。

我觉得脑子越来越混乱,却找不出头绪,只好和窦大宝一起跟着往前走。

肉松也没了刚才的兴奋劲,只是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脚边。

又往前走了一阵,前头的瞎子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忙赶上去,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前方不远处的河边,居然蹲着一个人影!

我刚想用眼神询问瞎子该怎么应对,他却快步向那人影走了过去。

我担心他的安全,只好赶忙跟上。

走到那人影跟前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蹲着的人,而是一个石像。

这石像雕刻的十分粗陋,却也十分的奇特。

居然是一个矮小的老太太形象。

因为昨晚原本是准备在灰仙祠过夜的,所以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灰仙姑。

但很快就发现,两者的形象有着一定的差距。

灰仙姑的样貌虽然怪异,但却不失祥和。

而河边的这个石像样貌只是个普通的老妪,老妪面无表情,给人一种洞穿世事的淡然感觉。

“这里怎么会有尊石像?这老婆婆是谁啊?”窦大宝忍不住问。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再看瞎子,目光却并没有在石像身上逗留,而是背着手,缓步走到了河边,默默的看着对岸。

他就像是石像般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足有一分钟。

这下连窦大宝也看出不对劲了,暗暗向我使了个询问的眼色。

我疑惑到了极点,忍不住想上前问清楚,潘颖却似无意间斜跨了一步,挡在了我身前。

我正琢磨不透她是什么意思,忽然间,就听河里传来一阵响动。

那响声最初并不大,只是“咕噜咕噜”的,像是水底下在冒气泡。

但很快,响动开始猛烈起来,似乎水里有无数条大鱼在不住的翻腾。

我和窦大宝同时看向河面,只见黑沉沉的水面不断荡起涟漪,却无法看清水里面有什么。

正当我惊疑不定的时候,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

河面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自下而上缓缓隔断一样,河水快速的向两边分开。

仅仅只是半分钟的工夫,河面上竟冒出了一座桥!

“耶?!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一座桥?!”潘颖愕然瞪大了双眼。

看她的表情,绝不像是装腔作势,而是真的感到惊讶和好奇。

当水下的声音消逝,桥面稳固在河面上以后,我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从河底下冒出来的桥,居然还是石板桥!

“过去吧!”

瞎子也不解释,反倒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下一刻,他做了个更加让人奇怪的举动。

他居然走过来,拉起了潘颖的手,转身朝着桥上走去。

而潘颖居然也没有任何反应,就那么被他拉着走了过去。

我和窦大宝对望一眼,刚要跟着上桥,忽然间就听一个轻柔的女人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你们两个,跟着他俩的脚步走,不要行差踏错,否则有性命之忧。”

“嘶……”窦大宝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瞪大牛眼看向我。

听到这个声音,我心里猛地一激灵,是狄金莲!

略一迟疑的工夫,就见瞎子已经拉着潘颖走到了桥边。

我顾不上多想,弯腰抱起肉松,拉着窦大宝追了过去。

瞎子和潘颖也不回头,只管手拉手上了桥。

我留意瞎子的脚步,很快就发现了特异之处。

瞎子走的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要思索片刻,然后再迈出一步。

他的落脚点绝不是直线,而像是刻意落在某个特定的位置。

再看潘颖,像是和他心有灵犀一样,脚步同样缓慢而古怪。

我朝窦大宝使个眼色,两人同时沿着两人的落脚点踏上了桥面。

一脚踏上去,一种强烈的奇异感觉顿时充斥了我的全身。

这种感觉不是突如其来,就是先前那种被无形物质环绕的感觉。

只是踏上桥面的一刻变得更加强烈,脚一迈出,似乎就感受到一股气蕴托浮住我的脚底,引导我踏在瞎子刚才踏足过的点上。

瞎子和潘颖走的虽然慢,我却再不敢掉以轻心。下意识的拉住窦大宝一只手,一边观察着瞎子的落脚点,一边跟着那种怪异感觉向前迈步。

渐渐的,我开始觉察出,这绝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石桥。

从脚踩上去的感觉来看,桥面应该只是一层薄薄的石板。

而石板下是被一种并不算稳固的浮力托着。

这应该是一座浮桥。

到底是什么人造了这么一座诡异的浮桥出来呢?

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瞎子到底是怎么‘召唤’出这座桥的……

第四十四节 忘川彼岸

眼看就要走到尽头,瞎子和潘颖突然加快了脚步。

这样一来,我和窦大宝也不得不加紧脚步才能准确的记住两人的落脚点。

就在前面两人踏上岸的那一刻,瞎子忽然发出“嘿嘿嘿嘿”一阵低沉的怪笑。

“老刘,你笑什么?”窦大宝忍不住问。

听他开口,我就知道要坏菜,紧走两步,朝着岸上迈去。

一只脚还在半空,就听身边传来一下轻微的塌陷声。

同一时刻,窦大宝一声惊呼,身子朝一边歪去。

我猛一咬牙,先把肉松丢上岸,右脚一落地,便头也不回的用尽全力把窦大宝往岸上甩。

“娘的,滚开!”

不知何故,窦大宝忽然大骂了一声,紧跟着就被甩到了岸上。

我两脚刚一落实在岸上,就听身后传来接连不断的“噗噗”爆裂声。

回头一看,我差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方才我们过来的浮桥,桥面的石板被穿破了数不清的破洞,每个洞里都伸出一只没有皮肉的白森手骨,不断开合抓握着,发出“咔嚓咔嚓”令人耳鼓发麻、头皮发炸的声响。

我猛然醒悟过来,瞎子之所以沿着特定的落脚点走,是因为桥面石板厚薄不同,吃力点不同。

窦大宝被他的怪笑分散了注意力,在最后一刻踩塌了石板。之所以破口大骂,是因为被石板下伸出的手骨拌住了脚!

我惊怒交集,再也按捺不住,冲到瞎子面前,一把揪住他。

刚要开口,他的身子忽然一震,眼神有些茫然的看向我,“怎……怎么了?”

我一只手揪着他的领子,另一只手拿出一道符箓,念起法诀,“啪”的将符纸贴在他脑门上,瞪着眼睛等着看他的反应。

瞎子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愣在那里动也不动,我正觉得疑惑,他忽然抬手打开我的手,一把将脑门上的符箓扯了下来,愠怒的问:

“你干嘛?!”

不等我回应,身后便传来一阵“噗通……咕噜噜……”杂乱的响声。

“你们快看!”窦大宝叫道。

我赶忙回过头,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桥面破裂后,那些伸出的手爪不断奋力抓握,以至于浮桥失去平衡,墨黑的河水从破裂的洞口灌了进去。

只一眨眼的工夫,整座桥就已经开始倾斜。

随着桥面的下沉,托浮石板的物体终于浮现出来。

那竟然是一口口直径约一米左右的大水缸!

手爪是从缸里伸出来的,那不可能是单一的人手骨。

这些水缸里竟装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尸骸……

“呜呜呜……”

随着浮桥的下沉,河面上开始传来哭泣的声音,刚开始只是呜咽抽泣,后来竟像是有几十上百人同时绝望的哀嚎。

这哭声竟似乎有实质一般,顺着人的每个毛孔往身体里钻,让人遍体生寒,却又肢体僵硬无法逃避。

过了良久,哭声才渐渐消止,河面也恢复了先前的平静,静的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仍然矗立在对岸的石像却提醒着我们,方才我们的确踏着浮桥跨越了河面……

窦大宝从震惊中缓醒过来,跑到潘颖身前,摇了摇她的肩膀:

“潘潘,你没事吧?”

潘颖眼中竟也露出了和瞎子之前相同的茫然,盯着河面看了好一会儿才挠了挠头说:

“河对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对了,你们想好怎么过河了吗?”

我去,敢情这个货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给‘忘了’!

现在可以确定,狄金莲的确跟来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够这么快离开狄家老宅,但可以肯定,她跟来这里绝不是想害谁,最大的可能是在保护潘颖。

可让我想不通的是,瞎子拉着她过桥的时候,狄金莲明明在我和窦大宝身侧,她又是怎么能和瞎子保持‘同步’,并且做出这种视而不见、过后全忘完的‘自我保护措施’的?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耳畔忽然再次传来狄金莲的声音:

“现在不必多想,只管跟着刘炳走。”

我一把拉住想上前质问瞎子的窦大宝,装作若无其事的朝瞎子点点头:

“抓紧时间吧。”

瞎子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转过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我和窦大宝对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瞎子确实出问题了,可我的符箓对他无效。

这说明他不是被鬼附身,又或者附在他身上的东西是我不了解的。

能来到这儿全靠瞎子带路,眼下不管他出了什么状况,也只能先听狄金莲的了。

我跟着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最后向对岸的石像看了一眼。

猛然间,一个诡异绝伦的念头涌上了心头。

随着这个念头的深入,似乎有一些疑惑已经不再是疑惑,可同时更多的谜团也随之而来。

相传在阳世和幽冥之间隔着一条河,河里尽是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

这条河叫做忘川河。

忘川河上有座桥,叫做奈何桥。

桥边坐着一个老婆婆,叫做孟婆。

但凡阴魂要去轮回托生,就必须喝下孟婆汤,忘记前尘往事,经过奈何桥,越过忘川河。

如果有阴魂执念深重,无法忘记前生,那么过奈何桥的时候,就会被河里的孤魂野鬼拉下河。

我们四个人,外加一条狗,都属于阳世。

那这条河,就不可能是真正的忘川河,刚才经过的,也不是真的奈何桥。

可方才经历的一切,为什么和传说中如此相似呢……

过了‘忘川河’以后,除了最初发出的那几声怪笑,瞎子似乎再没有别的异状,只是闷声不吭的往前走。

我追到他身旁,不止一次偷眼观察他的神情,却只见他由始至终一脸茫然的大步向前走,像是真的忘记了前尘往事赶着去投胎的阴魂一样。

我心里说不出的忐忑。

我不知道在瞎子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并不是后悔来找徐洁,而是……我不应该让兄弟姐们儿陪我一起涉险。

窦大宝追上来拉了我一把。

我慢走两步避开瞎子。

窦大宝低声问:

“你有没有发现,老刘还是沿着河,却是往下走的?”

我点了点头,小声说:

“跟着他,不管他出了什么状况,我们都不能丢下他。”

“废话。”窦大宝翻了个白眼。

我暗自苦笑。

我现在除了废话,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地下的空间终究有限。

当我们沿着地下河,快要无路可走的时候,瞎子忽然把双手背在身后,头也不回的朝着侧面的一个斜坡走去。

我们跟在他后边,尽管都没出声,可每个人都疑惑到了极点。

顺着斜坡上去,就只是石壁,根本就没路了啊!

这时我也意识到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那就是手电的光开始减弱了。

经过这么长的时间,电池的电量就快消耗完了。

我只带了这么一个电筒,背包里也只有一组电池,其余备用电池都留在了灰仙祠。

随身的固体燃料和火种也只是拿来应急的,并不能支撑太久。

潘颖最初是出来方便的,什么都没带。

瞎子和窦大宝虽然吸取了前晚的教训,也只是带了随身的小包,状况和我差不多。

如果不能在一定时间内离开这诡秘的所在,等光源火种耗尽,我们将寸步难行,那样的话结果就只有一个……我们都将永远留在这叵测的所在……

正当我感到焦虑万分的时候,前面的瞎子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和窦大宝、潘颖同时停下来,连同肉松并排站在一起,愣愣的看着他。

瞎子站在原地挠了挠头,脚下一旋转过了身,面对着我们使劲眨了眨眼。

“咋了?”潘颖试探着问。

瞎子看着她皱了皱眉,习惯性的挥了挥手,从包里拿出了罗盘。

看着他低头专注的样子,我不由得长松了口气。

虽然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肯定,他现在给我的感觉才是原来的风水刘、刘瞎子!

貌似经过一路,到了这里,真正的瞎子莫名其妙的就回归了!

瞎子看了会儿罗盘,抬起头,短暂的茫然过后,猛不丁目光一凛,在我们仨身上扫过。

“你彻底清醒了?”窦大宝也看出了关键。

瞎子眼珠灵动的转了转,像是在思考。

很快,他就把一只手在面前胡乱扇了扇,像是在赶苍蝇一样。

然后快步走了回来。

我以为他会问刚才发生了什么,没想到他只是左右看了看,然后盯着我,神情凝重的说:

“你我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答案的问题太多了。我们几乎没带什么装备,消耗不起,那就抓紧时间。”

我点点头。

真正的瞎子确实回来了。

瞎子沉声说:

“还是那句话,这次的事已经超出我的认知了。先前我想的极阴地,可能不是普通的阴魂聚集地……总之一句话,我们现在到地方了……我不敢再说让你们和我寸步不离,但我还是得说——加倍小心。”

我再次点了点头。

瞎子也点点头,收起罗盘,顺手从包里拿出了寻龙尺。

我留意到一个细节。

那就是他拿出寻龙尺的时候,顺手将上面的一张黄纸揭下来丢在了地上。

“你之前用符箓压制了寻龙尺的法脉!”我愕然瞪大了眼睛。

一路来更多的疑惑又一次被逐个破解。

瞎子的寻龙尺不是凡物,除了能测量风生水势,还有趋吉避凶的作用。

寻龙尺在,一般阴魂邪祟是上不了他的身的。

我怎么都没想到,他是刻意遮蔽了寻龙尺的法脉,他是故意让某些未知的邪祟主导他,然后带我们来到这里的……

瞎子揉了揉鼻子,朝我一抬下巴,低声说:

“别愣着了,都警惕着点,我说过,我能力有限,这里的局势已经超出我的认知了。”

说完,转过身朝着斜坡上走去。

我们急忙跟上。

到了斜坡的尽头,只一打量,便都凝住了呼吸。

从远处看,尽头似乎只是山壁。

可到了跟前才发现,石壁上竟有个拐角。

因为石壁本就嶙峋,再加上光线昏暗,不仔细看,是根本看不出错落参差的。

到了跟前才发现,石壁不只错出一截,在这一截的侧面,竟然有一扇人工开凿的石门!

第四十五节 琉璃花

看到石壁上的门户,我心里的疑惑达到了极限。

这石门虽然粗糙,却是有着几分气势的,特别是门头上方,竟然雕着一只吊睛白额猛虎,瞠目呲牙,端的是威风凛凛。

更主要的是,站在门外,从下来后一直索绕着我的那种怪异感觉,此刻竟似乎到达了顶点。

我几乎只要一伸手,就似能够碰到实质般的气蕴!

潘颖打了个寒噤,抱着肩膀小声说:

“这里边是什么地方,好像很冷的样子。”

瞎子这会儿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仔细看了看石门上方,低声说:

“按照门头雕刻的猛虎来看,这里应该是古代兵营调兵遣将的所在。”

“调兵遣将?”窦大宝不可思议道,“这地底下哪来的兵将啊。”

瞎子皱了皱眉说:“我只知道到了这里,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里面有什么,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说着,当先迈步进了石门。

我想问瞎子,知不知道自己刚才是被什么东西掌控,可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我太了解瞎子了。

如果那和我们的安全有着直接的联系,又或者他能够解释的清楚,不用问他也会说出来。

更主要的是,直觉告诉我,一切的谜团很快就将揭晓答案了。

进入石门,是一条狭长的通道。

通道四壁似乎有着吸收光线的作用,原本就电量不足的手电,到了这里立刻变得更加黯淡,只能照到身前十米左右的范围。

我没再考虑照明的问题,而是仔细体会着那种被气蕴包裹的感觉。

一来有限的硬件装备不会改变,担心也没有用。

再者我渐渐发现,这种可能由阴骨带来的感觉,似乎能传递给我一些五感辨识不到的讯息。

就比如……我如今能感觉到,进入石门的,不只是我们四个人和一条狗,至少还有两个特殊的生命体和我们一同进来。

其中一个当然是狄金莲。

至于另外一个,应该就是之前操控瞎子的那位。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和窦大宝都看不见他俩的存在,可既然狄金莲来了,那或多或少是能够对那个神秘的家伙有一定牵制的。

通道大约有二十多米,瞎子最先走到尽头,在另一扇石门前站定脚步。

我能清楚的听到他吸气的声音。

加紧脚步走到他身边,看清门外的情形,我的反应和他一模一样,只能是倒吸冷气。

瞎子说这里可能是调兵遣将的所在时,我还不怎么相信,可眼下石门外,赫然是一座大殿。虽然不比外边的空间,但足能够容得下五百人列队。

我朝窦大宝和潘颖使个眼色,示意两人小心戒备,和瞎子并肩走了出去。

看清大殿中的情形后,我后背的汗毛悚然立了起来。

在大殿正中的一座石台上,竟然横着一口偌大的石棺!

这石棺比起河对岸那座墓室里不伦不类的石椁大了超过一倍,而且通体是用青石雕琢,并不古朴,也没有精美的雕花,只是显得十分沉重。

窦大宝瞪着棺材看了半天,咽了口唾沫,对瞎子说:

“这里倒是有点像古代点将的地方,可事实是,这又是一间墓室。”

“还是一间超级大墓室。”潘颖附和说,“你们猜,棺材里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我手里的电筒无声的熄灭了。

黑暗只是一瞬间,很快,窦大宝就打亮了另外一个备用的电筒。

我从包里拿出电池换上,却没再打开手电。

窦大宝打着电筒走到一旁,回过头说:

“这里有灯台,里边还有灯油,点上吧……”

一句话没说完,他面前的灯台竟猛然腾起了一蓬火光。

与此同时,两侧所有的石质灯台全都陆续燃起了灯火!

“我靠,有机关!”窦大宝和潘颖齐声低呼。

“这下好了,可以省点电了。”窦大宝边说边关了电筒。

短暂的错愕过后,我没有多去想这些油灯里的灯油是怎么保存下来,又是怎么被引燃的。

眼下需要考虑的只有两个最主要的问题,一是徐洁在哪儿,再就是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

地下河上的浮桥毁了,就算四个人不惧寒冷,想要泅渡过河,可那‘忘川河’中不知道沉沦着多少阴魂,怎么可能容我们游到对岸。

忘川河上奈何桥,本来就是没有回头路的。

可眼下置身的所在,虽然看似一座大殿,但除了我们进来的那扇石门,似乎就再没有别的出口了……

潘颖忽然小声说:“这里只有一口棺材,徐洁是活尸,如果她在这儿,会不会在棺材里?”

我心猛一动,目光凝聚在了石棺上。

片刻,我和三人各自对视一眼,一起走上石台。

来到石棺前,我不由得一呆。

石棺上竟然有着一些密密麻麻的图案。

这些图案并非是用石雕刻刀刻上去的,而像是用匕首之类的尖锐物划出来的,只是勉强能够分辨,因此离得远了,根本不易发觉。

这些图案十分的古怪,不像文字,倒像是符文,只是这种符文我从未见过,也不能在其中找出任何正统道教符箓的痕迹。

潘颖像敲门一样反手在棺盖上敲了敲,“徐洁,你在不在里面?我们和祸祸来找你了!”

我和瞎子相对摇头,别说不确定徐洁在不在里面了,就算在,如此厚重的石棺封闭起来,里面的人也很难听到外面的动静。

窦大宝忽然向我们招手:“你们快来看,这边有字!”

三人急忙走到棺材的一端,就见那里刻画的痕迹和其余部位不同,果然像是平常的字体。

我打开电筒,照着仔细查看。

窦大宝边看边轻声念道:

“民女樊韩氏,本名韩幼玲,光绪十七年生人,自嫁于夫君樊公伟后,恪守妇道,孝敬公婆,一心只愿相夫教子,平凡一生……”

这些字同样是用匕首刻上去的,并不如何娟秀,却也能从内容和笔迹看出是出自女子手笔。

不等看完全部的内容,四人都已经震惊无比。

这段文字记载了一个女子的主要生平事迹。

从中间部分的记载来看,这个叫韩幼玲的女人,赫然就是传说中被白夜叉凌辱,后来成为老鳖山三当家的女胡匪——琉璃花!

河对岸古怪的‘墓室灵堂’上,供奉的樊公伟,居然就是琉璃花被害的丈夫,那个清末民国初年的地方官员!

按照记载的内容,琉璃花虽然是姨太太,却和丈夫十分的恩爱。在自身遭到凌辱,丈夫被当场气毙的那一刻,就已经立誓为夫报仇了……

等看完全部的内容,四个人全都僵立当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半晌,潘颖才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的说:

“这个女人太傻了,既然替丈夫修建了衣冠冢,为什么不肯死后和他合葬在一起。被土匪糟蹋又不是她自己愿意的,怎么就不洁之躯了?”

我仍是无语。

对岸的墓室的确是琉璃花在做了胡子以后替丈夫樊公伟修的衣冠冢。

之所以在墓室内布设灵堂,是因为琉璃花生前时常偷偷去拜祭陪伴丈夫。

而在琉璃花完成报仇的计划后,却因为自己曾被土匪糟蹋过,是‘不洁之躯’,才葬在此间,只愿和丈夫隔河相望。

整篇叙述都很简练,却向我们传递了一个百年前的感人故事。

然而,我却无法像潘颖一样感性,反而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种恐惧来源于末尾的记载。

正如瞎子先前所说,他的师父和那位不知名的阴阳先生揣测是对的。

琉璃花的确是憋宝人的女儿。

她利用自己的过阴眼,寻觅山中气势,为白夜叉等胡匪找了这么一处埋骨所在。

但她究竟是怎么把胡匪引来这里、如何处置他们的,却没有记录。

让我头皮发炸的是记载中的一段话……

‘家父韩万重,半生憋宝相灵,后在滇南结识家母,两人心意所属,情难自禁,最终决定尝试以母亲家传秘术破除憋宝禁忌。’

父亲是憋宝人,母亲的家传秘术能够破除憋宝人的禁忌,那是什么秘术?

见潘颖还在抽抽搭搭的感慨,窦大宝也跟着长吁短叹,我不由得一阵烦躁,忍不住说:

“大宝,潘潘,这件事可能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这上面不是写的清清楚楚嘛,她都死了,还有什么理由骗我们?”潘颖不忿的说。

我想问她:如果真的只像记载中一样,那‘忘川河’和‘奈何桥’是怎么来的?

话到了嘴边才想起,因为狄金莲对她的特殊保护,她脑子里根本没有过桥的记忆。

瞎子似乎也有些焦躁,边在石台上来回走动边大力的挥着手:

“这里确实有极阴之相,却不是极阴所在。徐洁多半不会在这石棺里,那她又能在哪儿?不对,不对,不对!”

他猛然停下脚步,看着我问:“人呢?”

我喃喃的重复了一句:“是啊,人呢……”

“什么人啊?”潘颖愕然。

窦大宝皱眉,“当然是小包租婆啊。”

“不是!”

不祥的预感越发笼罩上心尖,我不能自控的抬高了声音:“白夜叉呢?那些胡匪呢?”

窦大宝一愣,“会不会……会不会都沉在了河里?”

我和瞎子双双摇头,我刚要开口,周遭的光线忽然黯了下来。

四人同时一惊,转眼看向石台下方两边的灯台,一时间全都目瞪口呆。

那些灯火原本和寻常的火光无二,可此刻,却都变成了幽幽的绿色,宛如来自幽冥的鬼火一般……

第四十六节 开棺

大殿里总共有十多个一米多高,大肚小腰的石头灯台。

这些灯台雕琢粗陋,原本看上去平平无奇,可从灯火自燃起来的时候,就透露出一股子妖异。

此刻,灯火更是由橘红色变成了鬼火一般的幽绿色!

窦大宝和潘颖都是一脸悚然,茫然不知所措。

瞎子也再难保持冷静,下意识的摇着头,喃喃的说:

“这里有问题……为什么……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别想了,快离开这里!”

我拉着他跳下石台,急着招呼窦大宝和潘颖往来时的那扇石门跑。

从进来以后,我就一直被那种强烈的特殊感觉笼罩,我能感觉到周围的气蕴一直很平静。

可就在灯台的灯火起了变化以后,这种平静在极短的时间内完全被打破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受,只是潜意识的觉察到,似乎有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正逐渐在向我们逼近。

四人逃也似的跑进石门,顺着通道一路狂奔……

“我艹!”最先跑到底的窦大宝扯着嗓子大叫起来,“门被堵上了!”

我心里一咯噔,跑过去一看,果然,那扇门头有着猛虎雕刻的石门已经被沉重的石板封死了。

我打着电筒,仔细看了看石板的边缘,反转电筒在石板上敲了敲,不祥的感觉更加侵袭了全身。

“这门连着机关。”我转眼看着瞎子。

瞎子神色惨然的说:

“祸祸,大宝,潘潘……我上当了。”

“什么?你上谁的当了?”潘颖疑惑的瞪着他问。

“我想错了,琉璃花恨疯了那帮胡子,就算叶金贵再怎么讨好她,她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叶金贵的……叶金贵在骗我,他是故意指引我们来这里的!”

瞎子抱着头蹲在地上,懊恼的揪着头发。

即便瞎子不说,我也已经隐约想到了某个可能。

按照石棺上的记载,琉璃花的父母虽然竭力想要破除禁忌,可正如瞎子说的那位阴阳先生推断的一样,琉璃花的父亲韩万重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落下了残疾;半生牵羊得来的富贵,也在朝夕之间化为乌有。

琉璃花不光是在穷困贫苦的环境下长大,还因为眼睛天生异相,被乡邻视为祸胎,自小饱受凌辱。

能与丈夫樊公伟结缘,成为富贵人家的姨太太,那几乎就是她人生最为重大的转折。

然而,以白夜叉为首的胡匪却在一夜之间夺走了她的一切。

她恨白夜叉,恨所有的土匪,又怎么会因为叶金贵的刻意买好,放过这个将白夜叉带到她家里的罪魁祸首?

即便是她心里还有一分仁念,想要饶过谁,也绝不会饶了他叶金贵!

除非她和叶金贵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

最能证明这一点的就是,无论是对岸的墓室还是这座大殿,就算有着天然的地势可以凭借,也绝对不会是三五个工匠能够修建出来的。

白夜叉不可能知道有这样一处所在,那么有能力完成这项工程的,就只有二当家转角梁叶金贵!

可即便叶金贵肯帮助琉璃花修建这样一个隐秘的工程,琉璃花还是没有放过他的道理。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叶金贵能带着那二十多号胡子离开这里在山中徘徊,不单单是想要寻觅能够令他们轮回的鬼衙门,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使命!

“瞎子,起来!”

我咬了咬牙,拽起瞎子,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这石板至少上千斤,从这里不可能出去;大殿应该不会只有这一个出口,我们回去找别的出口!”

瞎子用力闭了闭眼睛,睁开眼点了点头,拿出罗盘和寻龙尺开始往回走。

通过第二道石门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心中不禁疑云更深。

东北气候干冷,这处地下所在的环境更加特殊。虽然历经百年时光,这里的一切却都没有沾染太多的尘埃。

之前进来的时候,我曾仔细查看过那扇老虎石门,无论门头还是两侧,都没有隐藏机关的痕迹。

重逾千斤的石板不可能凭空出现,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石板先前是隐藏在地下的,那是我观察的唯一遗漏。

但如果是那样,是怎样一种动力触发机关,令石板升起来的呢?

带着这个疑问回到大殿。

瞎子逐渐冷静下来,利用罗盘和寻龙尺测算着殿中的地势方位。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瞎子无言的朝着我们摇了摇头。

窦大宝焦躁起来,骂道:

“娘的,你好心送老叶去轮回,他反倒恩将仇报,不管他目的是什么,丫下到阴曹地府也没好果子吃!”

“骂街有用吗?”潘颖瞪了他一眼,走到石台下,回过头说:

“你们说这里会不会和对面那间墓室一样,出口在棺材里?”

我和瞎子同时摇了摇头。

因为先前那间墓室的特殊构造,在发现这里没有其它出口后,第一时间我就想到了石棺。

可这巨大的石棺是停放在石台上的,石台有一米多高,而且似乎是整体的。

从琉璃花惨遭巨变,到她发起报复,仅仅只用了一年的时间。

能在短短一年内借助地势打造这样一处所在,已经是奇迹了,所以这里的一切才会显得那么粗陋。

在那种紧迫的环境下,她怎么可能再在石台下造那种粗笨的机关通道。

瞎子看了看灯台的绿火,咬了咬嘴皮子说:

“就算不怎么可能,也要开棺看看,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我隐隐觉得不妥,可如他所说,除了开棺,我们已经黔驴技穷了。

见我也同意开棺,窦大宝从包里拿出唯一一把随身带来的折叠镐,率先跳上了石台。

他把折叠镐展开了放在脚边,朝着石棺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直起腰大声说:

“老人家,我们都很同情你的遭遇。我们不知道你设下机关是什么目的,可我们来这里并不是想打扰您的安宁,只是为了找我们的朋友。现在我们走投无路,只好打搅您老人家了。您有怪莫怪!”

我和瞎子、潘颖跳上石台,也都本着逝者为大的想法朝着石棺拜了几拜。

窦大宝朝我们点点头,走到石棺的一侧,仔细寻摸了一会儿,将镐头用力插入了石棺和棺盖间的缝隙,憋着劲用力往上撬。

我和瞎子、潘颖急忙抠住他撬开的窄缝,一起用力将棺盖掀向一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就在我发力的一瞬间,我就感觉,先前跟随我们进来,一直未曾离去的那位‘不速之客’,情绪竟似乎起了波动。

我仍然无法形容和解释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觉得无比怪异。

石棺的棺盖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沉重许多。

四人竭尽全力,也只把棺盖向尾部推进了一些,棺盖和棺材间露出了不到十公分的空隙。

瞎子脸红脖子粗的说:

“行了,打开手电,先看看里面有什么。”

我点点头,拿出手电打亮,屏住呼吸,顺着空隙朝着棺材里照去。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我第一眼看到石棺里的情形时,还是受到了无比强烈的震撼。

棺材里有尸体,这是常理。

从入学后第一堂解剖课开始,我见过太多的死尸,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亲手打开已经盖棺入殓的棺材。

看到棺材里盛敛的尸体,和在课堂上、案发现场见到死尸……心理感受何止天差地别。

因为角度问题,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尸体的上身部位。

从高耸的胸脯看来,那是一具女尸。

她应该穿着一件浅色的、类似旗袍的缎面衣服。因为光线和角度的特殊性,我并不能准确确认旗袍的颜色。

“这不是重点。”我下意识的喃喃自言自语。

这好像是废话。

包括我想要辨认死尸衣服的颜色,似乎也有些莫名其妙。

可这恰恰是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最正常的短路型思维反应。

让我感觉不可思议的是,死尸交叠放在腹部的双手。

因为是短袖的衣服,尸体的两截手臂连同双手都暴露在外。

这双手臂根本没有丝毫腐化的迹象,非但如此,在电筒的照射下,手臂的皮肤似乎还有着活人般盈盈的光泽。

我抬眼看了看瞎子等人,甩了甩脖子,摒弃杂念,上前半步想要看清死尸的脸。

可就在我看清尸体样貌的一刹那,我整个人就像是被电击了一般,浑身猛一哆嗦,几乎是反射性的朝后跳了起来。

早上在山洞里醒过来的时候,我曾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火堆旁。

那是一个我所熟识的女人,因为她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所以我只当那是半梦半醒间的错觉。

可当我看清尸体的脸以后,我可以确认,那绝不是虚幻的错觉。

我见到的那个女人,此刻正安详的躺在石棺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潘颖声音发抖的小声问我:

“琉璃花在不在里边?有……有没有出口?”

我大脑混乱到了极点,只是麻木的站在那里不能给出任何反应。

瞎子见我状态反常,也从包里拿出电筒,打亮了和窦大宝一起顺着缝隙朝棺材里看去。

下一秒钟,两人同时倒吸着冷气,同时直起腰转过了头。

窦大宝瞪着牛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是季雅云!她怎么会在棺材里?”

话音未落,大殿里忽然响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脑仁发疼的声音。

那声音不大,却像是用铁簸箕刮水泥地,又像是一下一下,连续不断的将人的骨头掰断、碾碎,总之是无法形容,却又说不出的刺耳。

听到有响动,瞎子和窦大宝本能的倒退几步远离了石棺。

我仔细分辨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因为大殿的空旷,无法在一时间确定声音的来源。

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了那道被石板阻断的老虎石门。

石板是从地下升起来的,那必须得有一股牵引的动力。

土匪们没有现代化的器械设备,不可能打造太复杂的机关。

那催使石板升起的,应该就是最原始的、直上直下的动力。

我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和瞎子等人对视一眼,缓缓抬起头,朝着大殿上方看去……

第四十七节 人形巨蛹

绿色的灯火恍惚不定,这让原本就昏暗冷清的大殿更增添了几分妖异的色彩。

我和瞎子、窦大宝各拿着一把手电,照向大殿上顶。

当看清顶部的情形时,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电光和黑暗交接的所在,白茫茫的殿顶并非是平滑的。

仔细看,上面竟浮凸出一张张的人脸!

虽然不能完全看清楚,可我已经能够确定,殿顶绝非是天然的石壁,而是一种白色浓稠的絮状物质。

那些人脸就包裹在这絮状物质里。

虽然看不出样貌,但能够看出,每一张脸都瞪大眼睛,张着大嘴。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被白色的塑料袋套住了脑袋,竭力想要大口呼吸,最后窒息死亡一样!

潘颖脸色煞白,声音发颤的问:

“那是雕刻还是什么?”

我强忍着心中骇然,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勉强说:

“是真人……那应该是老鳖山的土匪。”

“他们……他们是活的……还是死的?”潘颖出于恐惧,下意识的颤声问道。

这个问题似乎无稽的很,百年前的胡匪,自然是早就死了的。

可不知为什么,她这么问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可笑。

相反,她问的问题,似乎也是我想问的。

再看瞎子和窦大宝,神情也都透着迷茫,显然和我有着相同的疑问。

瞎子忽然跳下石台,仰头看着上方,缓缓在殿中走动,嘴巴一开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像是在默数着什么。

半晌,他低下头,一脸凝重的走了回来,声音低沉的说道:

“我现在总算知道,琉璃花是用什么方法改变山林中的风水气势了。上面的人脸一共有七十……应该有七十二张,那些应该就是当年被她带来这里的七十二个胡匪。七十二是地煞之术,她用地煞聚阴的方法,改变了山林局势,造就了这极阴的所在。在我们看来可能觉得没什么,可对于那些胡匪的阴魂来说,这里就是无间地狱。”

我们面面相觑,彼此的眼中除了惊恐,再没有别的神色。

先前那种刮人耳膜的怪响还在持续,而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

我已经可以分辨出,这声音就是来自上方。也终于辨认出,这声音似乎是某种大型节肢类生物攀爬时和石壁摩擦发出的。

我猛然想起了那两个盗墓贼,两人的尸体都只剩下空洞的皮囊,身体的血肉内脏,甚至连同骨骼都不见了。

尸体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有无数只食肉啃骨的虫子进入他们的体内,把两人都给蛀空了!

虫子!

这个并非突然冒出,却在此时清晰起来的念头让我感到遍体生寒。

我一边跑上石台,一边大声喊:

“瞎子,大宝……潘潘,快!快一起把棺材盖打开,我们躲到棺材里去!”

可是没等瞎子等人反应过来,上方就传来一阵“刺啦……刺啦……”仿佛布匹被撕裂的声音。

我赶忙抬头看去,看清殿顶的情形,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原本一体的白色絮状物正在快速的撕裂,那些被包裹在内的人脸,正逐渐被分割成一个个单独的人形‘巨蛹’。

不光如此,那些被倒吊的‘巨蛹’,在被分割出来以后,竟像是成熟的果实一样,缓缓的向下方垂了下来!

“啊……”

我从喉咙里低吼着,奋尽全力的想要把石棺的棺盖推开。

也不知是不是危机中被逼出了所谓的潜能,原本四个人都移动艰难的棺盖,竟被我一个人硬生生推开了半尺。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石棺中的女尸竟毫无征兆的,猛然张开了眼睛!

我和女尸的双眼对了个正着,看到她的左眼果然有着龟裂的纹路。

同时也发现,她只是和季雅云有些相像,一旦睁开眼睛,两者立时就有了区别。

季雅云不可能来这里,棺材里的女尸,就是石棺的主人,憋宝人的女儿、老鳖山的三当家、迎门梁琉璃花!

女尸不光睁开了眼,而且嘴角也渐渐扬了起来,露出一抹怨毒的笑意。

我头皮一阵发炸,见瞎子等人想过来帮忙,连忙大声阻止:

“别过来!”

窦大宝大叫:

“只能往棺材里躲了,上面好像有只大虫子!”

我惶然的再次抬起头。

这时那些‘人形巨蛹’已经分裂成数十个,铺天盖地的垂落下来。

即便是打着手电,也不能看清楚巨蛹上方到底是怎样一番情形。

只是在光亮和黑暗的接驳处,似乎有个巨大的身影在缓缓移动。

那种让人听了骨头发麻的刮擦声,正是那怪物发出的!

而且这时我恍惚间似乎还听到了铁链被拖动的声响。

我当即心中了然,这尚未完全现身的‘怪物’,应该就是阻断石门的元凶!

眼看形势危急,我抱着最后的希望再次往棺材里看去。

可这一次,我得到的却是彻底的绝望。

棺盖被移开半尺,我看到的不再只是女尸的上半身。

我惊悚的发现,女尸的上身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下半身却被一层银色的甲壳包裹着,活脱脱像是变异了的黄蜂肚腹。

而且随着女尸的笑意越发浓烈,她下身的‘肚腹’中,竟发出了和上方怪物类似的刮擦声!

冲上石台的窦大宝也已经看清了棺材里的状况,失口惊呼:

“妈呀,这是什么玩意儿?!”

“走!”

我大吼一声,再不管石棺里的东西,拉着他一起跳下石台,向瞎子和潘颖招呼:

“回到石门里去!”

“那里根本出不去!”潘颖都快哭出来了。

“快过去!”我左右看了看,跑向一侧的一个灯台,“大宝,瞎子,把灯台搬过去!”

灯台虽然也是石制的,却因为体积相对小些,倒是不难被搬动。

只是在搬动灯台的时候,我发现那看似阴火的绿色火光,竟然有着正常火焰应有的温度。

在燃烧的同时,还散发出一种不仔细闻就发觉不了的焦糊味,感觉就像是蝉翼被火烧时发出的那种味道一样。

回想进入大殿后发生的变故,我心里猛地一动,大叫:

“不要灯油!把灯油倒掉!”

说着,用力推倒怀抱的灯台。

灯油倾倒,所到之处立刻燃起一片绿色的火光。

我又推倒临近的另一个灯台,手脚并用的把两个灯台推向石门所在的位置。

瞎子和窦大宝也有样学样,各自把两个灯台推了过去。

我已经来不及观察上方的情形了,拼了命的把灯台推到石门边,奋力扶起挡在石门口。

“不够高,根本挡不住整扇门!”瞎子边扶起灯台边咬牙说道。

“别管了,先堵住门!”

我帮窦大宝扶起最后一个灯台,推着他退入石门,将灯台拖抱向后。

六个灯台正好在石门内筑起一道一米多高的‘矮墙’。

那些绿色的灯火本来是十分幽暗的,但灯台被推倒后,倾倒出的灯油引发了大面积的绿火,将整座大殿映照的如同阴曹地府的阎罗殿一般。

借着亮光,就见那些‘人形巨蛹’已经垂落到了距离地面不到两米高的位置。

更为恐怖的是,有些蛹竟然开始缓缓蠕动起来!

潘颖的那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这些胡匪全都还‘活着’……

“棺材里怎么了?”潘颖问。

她和瞎子并没有看到棺材里的情形。

“我想我可能知道,琉璃花母亲的家传秘术是什么了。”

我一边说,一边快速的把棉袄脱了下来,用刺马爪分割开,堆叠在当做堡垒的灯台上。

“是什么?”

瞎子一边问,一边也想脱棉袄。

“别脱,先确定正常的火是不是有用再说!”

我从包里翻出一个固体燃料,放在灯台的边缘,便于需要时能够迅速点火。

“到底是什么秘术?”

窦大宝和潘颖全都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同时急着向我问道。

我喘了会儿粗气,见窦大宝包里露出个水壶,伸手掏出来,拧开壶盖灌了一口。

“咳……咳咳咳……靠,怎么是酒?”我被呛得连连咳嗽。

“酒是用来暖身子的,这壶才是水。”

窦大宝讷讷的说着,拿出另一个水壶递给我。

我挡开他的手,又灌了一大口酒,斜眼看着大殿,低声说:

“按照石棺上的记载,韩万重和琉璃花的母亲是在滇南结识的。滇南最出名的是什么?”

窦大宝蓦地瞪大了牛眼,“滇南蛊术?!”

“降头?!”潘颖也是瞪圆了眼睛。

瞎子深吸了口气,摇头,“不是蛊术,不是降头……是痋术!”

“痋术?!”

我点点头,“痋术和蛊术、降头,同是滇南三大邪术之一。我对三者只知道个大概,可也知道,其中只有痋术可以将人变成‘虫子’!”

“把人变成虫子?”潘颖悚然打了个寒噤,“你是说……老鳖山的土匪,都被琉璃花变成了虫子?!”

我看了一眼殿中倒吊的那些‘蛹’,回过头看着她不说话。

潘颖跟着往外看了一眼,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你该不会是想说,这些大号的‘蚕宝宝’会孵化成一样大的扑棱蛾子吧?”

“不会……”

瞎子忽然声音压抑的说了一句,抬手指向大殿,“不是扑棱蛾子……”

第四十八节 痋人

顺子瞎子手指的方向一看,刹那间三人的呼吸全都停止了。

此刻那些巨蛹已经下降到了距离地面不到一米的高度,似乎是受到绿火的阻挠,停止了垂落,就那么一个个的倒悬在那里。

虽然不再下落,却全都开始更加猛烈的蠕动了起来。

直到这时我才看清,这些巨蛹的梭形尾端,都有一根手腕粗的白色‘绳索’。‘绳索’的一端吊在大殿顶部,另一端却不是捆束着巨蛹,而像是蚕丝一样,是由蛹内衍生出来的。

就在这些吊着巨蛹的白色‘绳索’中间,一个半人半虫的庞大怪物正在缓缓攀爬下来。

这怪物的腰部以上,完全和人没有区别,只是皮肤是金黄色的,而且有着坚硬的金属质感,就好像贴着本来的皮肤在外面套了一层铜皮金甲似的。

怪物的腰部以下,则完全是虫子的形态。

四条超过两米的长足反关节的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就像是蜘蛛的爪子一般,顺着那些‘绳索’游刃自如的攀援而下。

而在怪物的小腹部位,更是生出了两对手臂长短,带有螯齿的腹足!

刚才的怪声已经消逝,只有铁链晃荡的声响随着金甲虫怪的移动不时传来。

一直隐藏在暗处,牵引机关把我们困在大殿里的家伙终于现身了。

可我们谁都无法想象,眼前这半人半虫,超出所有人认知的怪物究竟是怎样一种生物,又或者……它到底算不算是生物……

金甲虫怪攀爬到巨蛹上方,面朝着石棺的方向看了一阵,猛然转过头,仰面发出了狂暴的嘶吼。

不知道是不是神经过于敏感,我竟感觉它的吼声中带着无比的绝望。

可也正是这嘶吼的声音,如同是催发某种行动的讯号。

吼声中,那些巨蛹蠕动的更加剧烈。

可或许是被‘蛹’包裹的太过严密,尽管蠕动的厉害,蛹内的物体却仍是难在一时间脱出。

嘶吼声歇止,金甲虫怪经缓缓转过身,朝着我们这边爬了过来。

“妈的,老子出去跟丫拼了!”窦大宝将折叠镐往潘颖手里一塞,“你照顾好自己。”

说完,从包里拿出杀猪刀就要往外冲。

我一把将他拽了回来,促声道:

“别乱来,痋人……痋人可能有毒。”

“有毒?”潘颖赶忙捂住了口鼻。

我迟疑了一下,从包里翻出几个一次性口罩,将水壶里的白酒泼在上面,分给瞎子等人:“戴上它。”

我并不了解痋术,正如我不了解降头、蛊术。

但回想之前的某些细节,还有在搬动灯台的时候闻到的焦糊味,大胆猜测:

灯油的自燃、机关被触动、巨蛹异变、虫怪现身……这一切很可能和我们的到来,改变了大殿里的气势有关。

金甲虫怪的形象,让人无法不联想到生存在山野间又或者旧宅角落的毒虫,而我们能够做的防毒措施,也只有这些了。

随着金甲虫怪的靠近,我更加清楚的看到了它的样子。

他的上半身的确是一个人的形状,而且是个男人。

除了金甲般坚硬质地的皮肤,五官眉眼也和平常人一样。

“他长的还不错。”潘颖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啊?”

我一愣,转眼看向她。

潘颖把口罩往下拉了拉,露出鼻子,小心的吸了两口气,小声说:

“不知道是不是看大宝的毛脸看久了,我觉得这‘大虫子’长得特眉清目秀。”

“我的胡子是遗传的。”几天没刮胡子的窦大宝翻着白眼说。

我无语。

这两个活宝真特么是一对儿,心也太大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评论长相?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潘颖不那么天马行空,我也已经看出,金甲虫怪的样貌的确算是清秀了。

虽然他的头发可能因为特殊原因显得十分稀疏,而且紧贴着头皮,但五官眉眼确实都很周正。

狭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曲线分明的嘴唇……

这一切组合在一起,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美男子,却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

如果它的眼睛不是血红色的,皮肤和正常人一样,再多长点头发……说不准第一眼见到它,我会以为这是个斯文的书生。

书生?

我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猛一蹦,脱口道:

“白夜叉!”

“他是白夜叉!”瞎子几乎是和我同时开口低呼。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眼中满是骇然。

“他就是白夜叉?!”窦大宝和潘颖齐声道。

“一,二,三,四……”

听到突如其来数数的声音,我再次把目光转向瞎子。

却见他像是魔障了似的,站在灯台后,愣愣的看着大殿内,低声数着数目。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可我还是示意窦大宝和潘颖别去打扰他。

我一只手攥着打火机,另一只手紧握刺马爪,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缓缓逼近的金甲虫怪。

慑于压力,窦大宝和潘颖也都紧张的闭上嘴,放缓了呼吸。

金甲虫怪在距离石门大约一丈远的位置停了下来,四条长足紧钩着‘蚕丝’悬在半空,面无表情的看着这边。

“刺啦!”

一声布帛撕裂声音响起,紧跟着,传来重物跌落的闷响。

我转动眼珠,循着声响看去,立时生出了绝望的感觉。

有一个巨蛹破了,跌落在地的,是一个和金甲虫怪相似的半人半虫怪。

只是这怪物的‘隐形盔甲’不是金色,而是银色。

这只银甲虫怪上身也如同真人大小,下肢虫身却明显比金甲虫怪小了两号。

或许是因为刚刚破茧而出,它显得十分孱弱,趴在地上挣扎了半天也没能爬起来。

“刺啦……”

“嘭!”

又一个巨蛹撕裂。

又一只虫怪落地。

可随着它落地的闷响,同时还传来“啪”一声轻响。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窦大宝小声说着,打亮电筒朝着第二个银甲虫怪落地的位置照去,“卧槽,是王八盒子(二战时日军配备的一种手枪)!”

“把电筒关了!”我急着把他的手打下来。

潘颖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口罩上的酒味给憋的,脸色火红,露在外面的鼻尖上挂上了一颗大大的汗珠,瞪眼看着我和窦大宝喃喃的说:

“这真是……真是老鳖山的土匪……”

我缓了口气说:“潘潘,别怕……”

不等我说完,潘颖就猛地一蹦高,虽然压着嗓子却是满眼的兴奋:

“我靠!我居然看到了一百年前的土匪头子!这些事儿要是说给她们听,别说那些二货妞了,岚岚也得仰慕我啊!”

我和窦大宝对着眨巴眼,这货……这货是火星来的?

不得不承认,这个喜欢梳大背头的假小子已经不能用‘心大’来形容了。

想到在狄家老宅的经历,再想想她和狄家的关系。

我不禁自问:难道狄家后人个个都‘不同凡响’?

“是七十一!”

“靠!”

我冷不丁被这一下大叫吓得一蹦。

转过头,就见瞎子一手捏着手指,瞪着眼睛不住的摇头。

“你咋了?”同样被吓到的潘颖不忿的推了他一把。

瞎子没回答她,而是摘下包,从包里掏出了那个从雪中男尸身上得来的包袱。

他把包袱举到我们眼前,用力晃了晃。

包袱里立时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你干嘛?”我疑惑的问。

瞎子一言不发的打开包袱。

这时我才看清,那是一包白花花的银洋。

“这不是卖弄的时候!”一向大咧咧的窦大宝这次也不耐烦了。

瞎子对石门外的情形视而不见,转动眼珠看着我们仨,半晌才沉声说:

“我知道琉璃花想干什么了,我觉得她很可怜。如果她肯多等一年,或者多等半年才开始报仇的计划,现在她应该已经成功了。”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汪……汪汪汪……”

肉松忽然狂吠起来。

我心猛一哆嗦,和瞎子等人一起转眼看向大殿。

“嘭嘭嘭嘭……”

巨蛹接连落地,更多的银甲虫怪破茧而出。

正当四人浑身汗毛炸起,不知所措的时候,猛然间,大殿的中央传来一个柔和的女人声音:

“相公,我终于等到你了!”

第四十九节 虫祸

这声音十分的悦耳,可四人听在耳中,却都是浑身剧震。

顺着声音转眼看去,就见那石棺里的女尸已经坐了起来,正面含微笑的看着这边!

看清女尸的样子,潘颖脱口惊呼:

“她怎么这么像云姨啊?!”

我无言以对,在我心里又何尝没有相同的疑问?

一个是温文淑雅的现代女性,一个是东北山林里的女土匪头子,两者之间相隔了近百年,样貌又怎么会如此相似呢?

女尸像是刚睡醒一样,显得十分慵懒,轻柔的说了一句话后,就没再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神色恬淡的静静看着这边。

短暂的震惊过后,潘颖反应了过来,声音发颤的说:

“她不是云姨,诈……诈尸了!”

紧跟着又用不确定的口气问:“还是琉璃花复活了?”

“唉……”

忽然,后方传来一声男人悠长的叹息。

我起初只是觉得奇怪,以为是瞎子或者窦大宝在叹气,不明白两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叹息。

但是很快我就反应过来不对劲,后背的鸡皮疙瘩也跟着炸了起来。

我们四个都并排站在灯台后,那在我背后叹气的又是谁?!

“幼玲,你这又是何苦呢。”

身后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中充满了惆怅和感慨。

瞎子和窦大宝也都听到了说话声,身子都猛一哆嗦。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胆子最小的潘颖反应却出奇的平静,只是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连半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就好像早知道我们身后有人似的。

我和瞎子、窦大宝同时转身,赫然就见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们的后方。

我看了潘颖一眼,有点反应过来。

这个中年男人自然不是人,他就是那个一直被我感应到却不曾露面的‘不速之客’!

这人一袭青衫,身材伟岸,负手站在那里,显得气度俨然。

他似乎没有恶意,反倒是向我们微微点头致意,最后深深的看了瞎子一眼。

我蓦地反应过来,之前瞎子举止异常,多半和这个男人有关。

他是从对岸跟过来的,难道说他是……

“樊公伟!”我脱口道。

男人又点了点头,承认了身份。

我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对岸墓室的棺椁里除了一身衣服,就只有一条辫子。

那明明是一座衣冠冢,樊公伟的阴魂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更让人觉得诡异莫名的是,他既然是鬼,为什么直到他主动现身前,我和窦大宝都不能看到他呢?

“咯咯咯咯咯……”

一阵让人心尖发颤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

顺着声音看向殿中,我本已经紧绷的神经几乎就快要崩断了。

女尸从棺中坐起、樊公伟的阴魂忽然现身……连番的突变让我们错愕不及。

直到这时,才注意到那些巨蛹已经全都坠落,破茧而出的半人半虫怪物似乎度过了‘缓冲期’,纷纷舒展长足立起,朝着这边爬来的同时,两对生有螯齿的腹足不断交错开合,发出刺耳的声响。

“全都给我站住!”

石棺里的女尸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却像是寒冰般冷厉。

早已蠢蠢欲动的金甲虫怪,以及刚孵出的银甲虫怪竟似乎听从她的号令,立时停止了动作。

女尸的脸上重又浮起了笑意,“相公,这些就是害死你的那帮胡子,我已经替你报了仇了。他们的魂魄已经被痋虫吞噬,他们知道自己是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见不得光,永远不能离开这里,不能轮回转世,只能留在这里做爬虫……永远。”

这时我们都已经确定,女尸就是琉璃花。

她口中的相公,自然是我们身后的阴鬼樊公伟。

她的声音依然那般的轻柔悦耳,可听在耳中,我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琉璃花用的果然是痋术。

知道自己是谁……永远见不得光的爬虫……

这女人的手段也太狠绝了……

琉璃花眼神流转,从我们四人身上扫过。

目光落在潘颖身上,她玻璃花似的左眼竟散发出奇异的淡蓝色光彩。

等转到瞎子身上,光彩更加强烈起来。

我隐约有种不妙的感觉,可是看瞎子和潘颖,却都没有恐慌的样子。

琉璃花盯着他俩看了一会儿,又像是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叶金贵总算没有让我失望,不枉我饶他一条狗命。”

我心一沉,她这么说等于证实了我们先前的猜测,叶金贵被放出去,果然是别有目的的。

琉璃花忽然动了一下,像是想要从石棺里爬出来,但只是扭动了一下肩膀,接着竟急切的对樊公伟说:

“相公,这一男一女是我让人替你我找的肉身,我现在还没力气,你先上身!这两人都是完璧之身,等我们夺了他们的肉身,我就不脏了,我们就又能在一起了!”

我猛的一惊,窦大宝却是直接惊呼出口:

“靠!原来叶金贵那个王八蛋故意让我们找来,是要让他俩夺舍!”

本以为瞎子会惊怒交集,没想到他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樊公伟同样叹息一声,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

等我们反应过来,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大殿里。

他走到石棺前,凝视琉璃花片刻,柔声说道:

“幼玲,我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你。跟我走吧,不要再想着今世了,跟我去轮回,我们来生再续今生缘。”

琉璃花身子一耸,像是不可置信的和他对视了一阵,才讷讷的说:

“相公,你这是怎么了?你知道我的出身……知道我能够做到的!现在完璧之身已经找到了……我们不用等来生……我还是我……我脏了……可这女孩儿的肉身是干净的!”

樊公伟摇了摇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琉璃花越发的激动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

石棺的棺盖先前只被我们推开了不到一尺,她只有肩部以上露在外面,这一动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异。

可伴随这妖异情景的,却是更加让人毛骨悚然的异响。

随着她的动作,棺材里竟发出了类似金属刮擦石板的声音!

琉璃花猛一愣,下一秒钟,神情由急切变得悚然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不……不!”

她猛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双肩挺动,厚重的棺盖竟然被顶的翻到了地上。

琉璃花的身子终于从石棺中探了出来,可随着她上身挺起的同时,石棺的边沿出现了四条硕大的虫足!

“为什么会这样……”

琉璃花歇斯底里的悲鸣着,肩膀抖动,整个人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看清她的样子,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的上身和正常人一样,而且身段十分的优美,下半身却像是巨大的节肢类爬虫。

和那些半人半虫的怪物不同的是,她的腹部没有腹足,却在股后生出一个黄蜂肚子一样的锥形膨胀体,那使她看上去比其它怪物更为惊悚,形象也更加不堪。

樊公伟像是早料到了这个结果,缓步走上石台,走到了石棺旁。

他原本的身高大约有一米八,可琉璃花却是四足攀着石棺边沿,矗立在石棺上面,以至于他不得不仰面看着琉璃花。

等琉璃花悲鸣消止,他才缓缓说道:

“幼玲,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女人。”

说着,向上抬起了双手。

琉璃花似乎已经完全处于失神状态,又像是习惯性的配合他的动作伏低了身子。

樊公伟终于触摸到了她的脸颊,手掌在她脸上轻轻摩挲着,眼睛里满是疼惜。

在他的轻抚下,琉璃花缓缓合上了眼帘,脸上透出猫儿般温顺满足的神情,眼角却流出两行晶莹的泪水。

正当我被眼前奇诡的一幕震撼到忘我的时候,樊公伟柔和的神情猛然间变得森然冷厉起来,眼睛也在刹那间变得像是两汪鲜血。

“他要干什么?”窦大宝脱口惊呼。

话音未落,就听樊公伟厉声道:

“鬼犯韩幼玲,速随我去冥府归案!”

琉璃花蓦地睁开了双眼,眼神先是震惊,随即变得不可置信,最终竟露出了绝决的笑意,再次合上了眼帘。

“鬼犯韩幼玲,速随我去冥府归案!鬼犯韩幼玲……速随我去冥府归案……”

樊公伟接连大声厉喝,双手也由原本的温柔抚摸,变成了紧紧掐握住琉璃花的头颅。

看他血目似鬼,咬牙切齿的样子,竟像是想把琉璃花的头从肩膀上拔下来一般。

“啊……”

一声刺耳的怪叫突如其来的响起。

我浑身一震,目光转动间,就见发出怪叫的却是金甲虫怪。

它原本还算俊朗的脸孔此刻变得无比扭曲,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这叫声就像是一个讯号,诸多的银甲虫怪听到叫声,也全都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原先离我们最近的两个怪物,竟快速的朝着我们爬了过来。

瞎子忽然大叫:

“原来他是鬼差!琉璃花是第七十二个地煞,如果被他强行拘走了魂魄,这里的气势就会完全改变……祸祸!我们快离开这里!”

第五十节 樊公伟

眼看虫怪逼近,不等瞎子说完,我就掏出打火机想要点火。

“别点!”

瞎子一把拽住我,扯开那个一直提在手里的包袱,朝着大殿内用力扔了过去。

包袱落地,里面的银洋顿时都散落出来。

说也奇怪,银洋叮当作响的同时,虫怪竟停止了动作。

除了那只金甲虫怪,其余的竟都朝着银洋扑了过去。

蜂拥到银洋散落的位置,也不见有进一步的举动,就只是长足弯曲在身体两侧,孵蛋似的偎在上面。

那片地面这会儿仍然燃烧着绿火,虫怪却不为所动。

很快,数十只银甲虫怪就像叠罗汉似的,一动不动的堆叠在了那里。

绿火被生生压灭,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这是什么情况?”窦大宝愕然的问。

潘颖竟也瞪大眼睛问瞎子:“银子能对付它们?”

瞎子摇头:“这些银子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我们在雪地里发现的那具尸体,应该也和这银子一样属于这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来到这儿,没有成为七十二地煞之一。也就是因为这样,琉璃花的布局出了漏洞,她自己也被痋毒侵蚀,成了局势的一部分……现在单靠这些银子,没有和痋毒、银子融合的魂魄,就不能保持阴阳气势的平衡,维持不了多久的。”

虽然没怎么听明白他的意思,我还是问他:“过后该怎么办?”

“那就只能点火了……”

瞎子盯着我的眼睛抿了抿嘴唇,像是欲言又止。

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把揪住他棉袄的前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是。”瞎子颓然的点了点头,拉下口罩低声说:

“我和你一样,直到现在也不完全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可段乘风全都算到了……他算到我们会濒临绝境。我一开始不信,可现在我们真的是无路可退了;他说我们这趟会遇到鬼差,现在鬼差也出现了……”

“说重点!”

“重点就是,徐洁是活尸,你是人,阴阳相隔,你们注定不会有结果。徐洁就是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离开。我跟你来到这儿,是想让你和她见最后一面。对不起兄弟,我尽力了。”

我僵在原地,一时间再不知该说什么。

瞎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趟是我和徐洁最后一次见面了。

段乘风应该告诉了他很多事,处于某个原因,绝大多数他都在瞒着我。

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哥们儿姐们儿因为我濒临绝境,我还能说什么?

我有什么资格再说什么……

片刻,我松开手问他:

“我们怎么才能活着离开?”

瞎子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不知道,但是段乘风说过,这趟来,你是我们的命星,你活着,我们就能活,你死了,我们都要死。”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我无力的问。

瞎子闪烁的眼神忽然定了下来,神情显得有些疑惑:“他说这次来你会得到一样东西,相同的东西你已经有了,但他让你无论如何都要把那样东西带回去……那很重要。”

“什么东西?”

“不知道。”

“那他妈不是玩人吗?”我再次狂躁。

“他没有玩儿你!”瞎子猛然抬高了声音,“他为了替你卜算,已经变成瘫子了!他还怎么玩你?!”

“什么?”

“段乘风瘫了!”

段乘风瘫了……

我深吸一口气,恍然的闭上了眼睛。

徐祸,你真没起错名字。

姥爷说的没错,你就是个祸胎,是大祸害。

如果不是因为桑岚找上你这个万事靠蒙的半吊子阴倌,或许她和季雅云早就彻底平定了祸患,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如果不是因为你,已经金盆洗手的顾羊倌就不会失明。

如果不是因为你,段乘风应该还是原来的死要钱、铁算盘……

“相公!”

听到这轻柔的呼唤,我蓦地张开了双眼。

转眼间,就见樊公伟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在他的身旁,偎依着一个娇媚恬然的女子,赫然就是琉璃花。

她看上去已经和普通人一样了。

石棺上半人半虫的琉璃花依然存在,只不过却像是变成了一尊没有生息的泥胎。

樊公伟并没有对身边的女子做出亲昵的举动,只是任凭琉璃花依靠着自己。

他忽然轻轻推开琉璃花,朝着我们这边拱了拱手,然后直视我说:

“这位小兄弟,我能再和贱内重逢,全是倚仗你的阳世鬼身。我逆天而行,救了幼玲,却害你们身陷险境,实在抱歉。公伟无能,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们脱困,我只能说,我欠你们的情,有朝一日如有需要,公伟必定赴汤蹈火也会偿还。”

“你是跟着我来的?”我错愕的问。

樊公伟点点头,“实不相瞒,我因为对贱内割舍不下,不肯轮回,如今已经在阴司点卯,做了鬼差。

幼玲将自己的发丝和我当年剪下的辫子编织在一起埋葬在灵堂前,目的就是想引我前来,和她一起夺舍重生,再续前缘。

只是她对阴阳之术知之甚少,我在这山林里寻觅许久,也无法通过她那些简单的引魂法门找到这里。

庆幸的是,鬼衙门开启的时候,我恰巧看破了你的阳世鬼身,也大致猜到了你们前来的目的,所以一路跟随你们来到这极阴地,找到了幼玲。

我不否认,我无法放下执念。在跨过那人为造就的假忘川、奈何桥时,我曾想过要害你们的性命,独留两副完璧肉身,好供我和幼玲再续此生缘分。

可我也知道,九阴煞体乃是不世出的阳世恶鬼;如果真害了你的性命,我和幼玲也就真要万劫不复了。

如今我强行用鬼差法令将幼玲和痋毒混合的魂魄分离,虽然只是不全的残魂,却可以让她重回六道,不至于永远沉沦。公伟再次拜谢。”

说着,又双手拱起,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

我这时才知道,他并不是从对岸墓室中才开始跟着我们,而是从鬼衙门里踏入阳世,一路跟着我们来到这里的。

鬼差……

我心里怦然一动,上前一步问:

“你……你知不知道徐洁……毛小雨现在在哪儿?”

樊公伟摇了摇头,“这一路来,我已经知晓你来的目的,可幽冥鬼差何止千百,我又怎么能知道一个鬼犯的确切所在?”

“鬼犯?徐洁是鬼犯?”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的潘颖愕然的插口问道。

樊公伟点了点头。

听潘颖又开始没心没肺的问问题,再看看那些像是静态画面似的半人半虫怪物,我不得不毅然取舍。

我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徐洁了,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瞎子他们陪我一起葬身在这里。

我向樊公伟问道:

“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

樊公伟垂下眼帘,无声的摇了摇头。

他身旁的琉璃花一直微闭着眼睛,一脸陶醉幸福的神色。这时忽然睁开了眼,抬手指着大殿的一侧,结结巴巴的说:

“那里……上去……躲起来……点火……”

“什么?”我忍不住皱眉。

樊公伟叹了口气说:

“幼玲的魂魄被痋毒吞噬,我强行将其分离,她受了损伤,记忆有所残缺……”

话没说完,琉璃花突然又指点上方说:

“冰……有个女孩儿,在冰里。”

“女孩儿!”我猛一激灵。

琉璃花点点头,鬼身却骤然恍惚了一下。

樊公伟身子跟着一颤,急着说:

“这里虽是阴宅,却是阳世,幼玲魂魄损伤,不能再多待了。小兄弟,这个人情我樊公伟欠下了,一日不还清,我绝不再世为人!告辞!”

说完,伸手揽住琉璃花的腰肢,竟和她一起倏然消失在了大殿里。

“我靠,鬼差都是这么屌的吗?”窦大宝喃喃的嘀咕了一句,转眼看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咬了咬牙,推开一个灯台,“不管旁的了,我们回!”

四人一狗先后走出石门,却都看着琉璃花指的方位嘬牙花子。

那是离我们这边最近的一个角落,而那只别具一格的金甲虫怪,就盘踞那里。

要到达那个角落,就必须要从金甲虫怪身边经过。

我紧了紧牙关,从背包里取出阴阳刀,说了声‘走’,双手紧握着阴阳刀和刺马爪,缓步向那边走去……

第五十一节 头盖骨

只往前走了几步,我就像打了过量的强心针一样,心扑腾狂跳,全身的血几乎就要透过脑门冲顶而出。

因为光线昏暗,先前就只看到这些怪物是半人半虫的形态。离得近了才发现,它们远比想象中还要恐怖恶心。

金甲虫怪的长足和腹足上全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刚毛,近看就像是一根根镀了金色的钢针一样。

上半身和正常人也并不一样,之所以看似身披金甲,是因为它的上身包括头脸,长了一层鱼鳞般细密的金色鳞片。

关键这些鳞片上还粘附着一层清鼻涕一样的粘液,所以远看才像是有着金属般的光泽。

虫怪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像是腐烂死鱼般的腥臭味。

如果不是口罩被烈酒浸湿,起到了一定的阻隔作用,单是这股子臭味就能把人熏吐了。

金甲虫怪并不像那些银甲虫怪般安定,血红的眼睛里暗红的眼仁不时闪动着凶光,就好像随时会发起攻击,把所有的一切撕碎一样。

我壮着胆子一边斜眼盯着虫怪的动静,一边亦步亦趋的想要从它身边绕过去。

就在我和它的肩膀并齐的时候,猛然间,它把头转了过来,张开嘴冲我发出一声狂暴的嘶吼。

吼声中,我就看到他嘴里长了里外几层锯齿般三角形的尖牙。

不但如此,它的嘴还在继续扩张,以至于嘴角撕裂到了耳根,从它撕裂的嘴里,竟又伸出一对蝎子般的螯齿,咔咔作响的朝着我的脸直咬了下来。

我赶忙闪躲,但这怪物看似庞大笨拙,一发动起来动作却快的出奇。我连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眨一下,喷着恶臭的大嘴螯齿就已经来到了面前。

“去你娘的!”

随着一声叫骂,耳畔传来金属刮擦的刺耳声响。

原来窦大宝见形势危急,抢着把折叠镐塞进了虫怪的嘴里。

那镐头是当地人专门用来凿冰的,钢口很是坚硬,却在虫怪犬齿交错间,被啃的火星四溅。

“我顶着,你们快过去!”

窦大宝高喊着又用力把镐头往里顶了一下。金甲虫怪竟被他顶的向后退了两步。

说来也怪,这鬼东西看似人的模样,似乎也有着人的情绪,但反应却像是没头脑的爬虫,镐头伸进嘴里,也不想着吐出来,就只是疯狂的错动钢牙拼命的咬。

我招呼瞎子和潘颖先走,回过头却见精钢的镐头竟然已经被虫怪咬断了。

窦大宝双手握着镐把往里死顶,不知不觉离虫怪越来越近。

眼看虫怪开始舒张腹足,我急忙一个箭步冲上去飞身而起,“大宝,撒手!”

窦大宝松手的同时,我一脚蹬在了镐把上。

虫怪的脑袋被镐把硬别的扭向一边,身子也“嘎嘎嘎”的斜剌剌退了好几步。

“走!”

脚一落地,我拉着窦大宝就跑。

猛然间觉察背后袭来一股劲风,我连忙用力把窦大宝向前甩了出去。

下一秒钟,我就觉得后背像是被烧红的铁棍猛砸了一棍,差点疼的当场晕过去。

我踉跄着扑向前,一站稳脚步就不管不顾的继续向前跑。

四个人终于跑到琉璃花指的那个角落,才发现石壁上居然垂着一条牛筋绞制的软梯。

先前我们把大殿找了个遍,绝没有见过这软梯。想来应该是琉璃花一早安排,软梯是随着虫怪的发动,从上面落下来的。

琉璃花的目的是要和樊公伟一起夺舍重生,‘重生’后自然不会留在这虫窝里。

看来这软梯就是她给自己和樊公伟预留的后路。

如果不是她指点,任凭我们想破脑子也绝想不到,出口会在上面……

我让瞎子带着肉松和潘颖他们先上,回过身预备死扛着金甲虫怪。

哪知回过头却见那怪物还待在原地,偏着头看着那些堆叠在一起的银甲虫怪。

瞎子边往上爬边大声说:

“这些鬼东西是用金银气势、阴阳相生相克的原理炼制出来的,快走!等那些银子失去银气,我们就都走不了了。”

眼见三人都已经爬上了软梯,我也顾不上再理会那怪物了,一跃上了软梯,跟在窦大宝后面快速向上爬。

大殿看似有三丈来高,很快瞎子就率先爬上了顶端,紧跟着一闪身,竟然消失在了上方。

我以为他已经进入了出口的通道,爬上去后才发现,那不过是石壁上的一道缝隙。

石缝长不到两米,高约一米,深度足够我们四个藏身,却也只能供藏身用。

窦大宝爬进去后急着朝我伸出手,“快上来,那些叠罗汉的家伙也爬过来了!”

我赶忙钻进石缝,扭头一看,差点没一头栽下去。

那些‘孵银子’的怪物果然也都开始发动,连同金甲虫怪一起朝着这边爬了过来。

想到琉璃花的话,我赶忙掏出了打火机。

她说上来以后点火,火点着我们就能出去,可是点哪儿?

转眼间,看到上顶的那些白色絮状物,我心里猛一动。

这些絮状物是巨蛹分割开的时候残留下来的,下面还垂着几十条白色的‘绳索’……

眼见虫怪已经沿着石壁在向上爬,我哪还顾得上多想,打着打火机就把火头凑了过去。

那些絮状物居然比棉花还容易着,一被点燃,立刻翻着滚儿的蔓延起橘红色的火焰。

下方的虫怪被火光一照,全都惊恐的“吱吱”怪叫着四散奔逃。

“琉璃花说的对,这些怪物是见不得光的。它们害怕正常的火光、阳光……”瞎子转眼看向我,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白夜叉和那些胡匪……永远要留在这里做爬虫。”

说话间,整个大殿的上顶都像是火烧云似的燃烧了起来。

比起远处,我们附近的火势要弱的多,这应该也是琉璃花的安排。

这个女人,为了报仇,为了能再和丈夫在一起,真是费尽了心力了。

‘有个女孩儿在冰里……’

想到她的话,我心里再次升起了希望。

后背的剧痛却也在此刻开始清晰强烈起来。

我强忍着痛楚,眯着眼睛在火光中找寻。

冰……这里只有火,哪里有冰……

“什么味道?”窦大宝忽然吸溜着鼻子说。

我仔细闻了闻,心里一惊:“是桐油!”

我再次看向燃烧的火焰,那些絮状物已经快要燃烧殆尽,上方露出的石壁缝隙间却仍然火势旺盛。

“石缝里藏了油包!”

得出这个推论,我不自禁的一阵悚然。

也不知道琉璃花在上面藏了多少桐油,上方又是否和外界连通。如果不通,封闭的大殿里空气维持不了多久的。

“哗啦啦……”

一阵金属的声响吸引了我的目光。

顺着声音一看,就见我们这一边的石壁上,一条拳头粗细的铁链被拉的紧绷,兀自不断的颤动着和石壁摩擦发出声响。

再仔细一看,原来这就是连在金甲虫怪身上的那条铁链。

原来在絮状物被点燃后,火焰顺着垂吊的‘绳索’蔓延了下去。

那些虫怪怕极了火,大殿中无处可躲,就只能一窝蜂似的爬向我们来时的那道石门。

金甲虫怪一马当先爬进石门,银甲虫怪跟着涌进去,铁链顿时被绷的笔直。

“这铁链子快被崩断了!”

瞎子刚说了一句,铁链就“砰”的一声响,从中间断开了。

紧跟着,就听斜上方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响声震耳欲聋,以至于我们感觉脚下一阵的颤动。

“这里不会塌吧?”窦大宝小声问。

话音没落,石缝上方忽然淅淅沥沥的落下一道水流。

水流一道接一道的垂落下来,很快就在我们面前形成了一道水幕。

瞎子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上面是河……刚才那是……是尼玛炸药!”

他说到最后,话音已经被水声掩盖。

我们面前的水幕已经变得像是决口的江河,轰然倾泻下来。

足足有十分钟,我们都缩在石缝最深处,抱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雷鸣般的水声消减了些,我才勉强抬起头朝外看去。

“啪!”

随着一声轻响,一个银色的物体落在了洞口的石头上。

看清那是什么以后,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差跟着一声大叫蹦出来了。

那居然是一块手表。

同样款式的手表,我也有一块,而且就戴在我的手腕上。

那是我当初送给徐洁的表!

我不顾瞎子的拉扯,扑过去抢那块表,手指刚碰到表带,一张人脸猛地从面前的水幕中探了出来,正和我近距离打了个照面!

“啊……”

我冷不丁被吓得大叫一声,顾不上看清那张脸的模样,挥起手里的阴阳刀由下而上斜刺向那张脸。

刀尖从脸的下方刺入,竟没有受到想象中的阻隔。

而是一刺进去,那张脸就像被重锤砸烂的泥胎一样,四分五裂开来。

是琉璃花!

我猛地反应过来。

琉璃花的魂魄在被樊公伟强行分离后,半人半虫的尸身变成了‘泥胎’。

巨量的水灌入大殿,泥胎被冲的翻腾起来。

恰巧在我去捡手表的时候从下方的水里冒出来出现在我的眼前。

“潘潘!”

窦大宝忽然焦急的喊了一声。

不等我扭头,一只手突然从我身侧伸出,伸向了尚未完全碎裂的泥胎头顶……

我怕误伤这只手的主人,连忙手一翻,把阴阳刀的刀身翻下。

电光火石间,我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贴在了我的手背上,那东西有些毛糙,却又有一定的弧度,往我手背上一贴,我立刻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透体而入。

没等我看清那是什么,就被身边伸出的那只手把我的手臂扯了回来。

我定神一看,贸然伸手的居然是潘颖。

“你干什么?”我忍不住恼火的瞪了她一眼,却发现她眼中又露出了那种陌生的熟悉神情。

但这种眼神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变得好奇中夹带着疑惑。

潘颖对着我眨巴眨巴眼,“我干什么了?”

说着,眼皮一垂,忽然“啊”的一声怪叫,一个趄趔四仰八叉的倒在了窦大宝怀里。

我这才想起刚才有什么东西贴在了手上,低头一看,顿时身子就是一悚。

那东西不是贴在我手背上,而是‘套’在了我反转握刀的拳头上。

那居然是一块白森森的头盖骨!

第五十二节 一生一死

看清手上是什么,我吓得一哆嗦,就想把那东西甩开。

瞎子忽然把那头盖骨抢了过去,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又凑到鼻端闻了闻,无端端的点了点头。

我问他这是干什么。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

“段乘风说让你带一样东西回去,还说这东西你已经有一个了。”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我已经有一个了,谁还没有脑瓜骨啊?

瞎子压低声音说:脑瓜骨人人都有,阴骨可不是轻易得到的。

我猛一激灵,看看那头盖骨,再看看一脸嫌弃的潘颖,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头骨竟是阴骨,怪不得刚才我会觉得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呢。

‘潘颖’刚才忽然出手,应该就是感应到了阴骨的存在。

我忍不住想起了老何的那个扳指,同样是阴骨,那扳指也没这么凉啊。

如果阴骨只是一种特殊的死人骨头,扳指又怎么会在我身上‘消失’了呢……

见瞎子珍而重之的把头盖骨放进包里,我没再多想,转身捡起了手表。

表盘已经摔的粉碎,指针不再走动,连秒针都不见了。

看着几乎没有修复可能的手表,我百感交集。

潘颖凑过来问这手表是哪儿来的。

窦大宝拉了她一把,小声说那是我送给小包租婆的。

潘颖探着头看了看表盘,忽然“咦”了一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指着我腕上的手表说:

“两只表显示的时间差不多啊!”

我一怔,仔细一看,我的手表指示的时间是一点十九分,女款表的指针恰恰也停在了几乎相同的位置,只是分针停留在十四分的样子。

潘颖叹着气说:

“原来已经下午一点了,下午一点不就是十三点,十三点十四分,一三一四,一生一世,这表坏的还真浪漫。”

看清表上的时间,我哪还管她胡诌八扯,恨不得马上一头扎进水幕里去。

琉璃花说冰里有个女孩儿……徐洁的手表被冲落到这里,显示的时间和我的表相差不过五分钟……也就是说她五分钟前还在上面,冰里的女孩儿就是她!

现在上面起了爆炸,手表被冲下来了……

我越想越焦急,瞎子却在这时一把扯住了我的胳膊,朝我摇了摇头。

显然,他也已经想到了我想到的,担心我冲动乱来所以才紧抓住我。

洞口的水幕渐渐变得稀稀落落。

大殿已经被灌成了一片汪洋,奇怪的是灌下来的水似乎不能留存,水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只一思索我就反应过来,先前传来的爆炸声,和金甲虫怪相连的铁链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琉璃花埋藏的炸药,应该是被上顶燃烧的桐油点燃的。

金甲虫怪身上的铁链连通的是我们来时的虎头石门。

现在铁链断了,石门自然也打开了。上方倾泻下来的水,正通过那扇石门往外流。

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把我惊醒。

抬眼一看,就见水流过后,大片的冰块从上面滑落下来坠进水里。

瞎子向外看了看,有些兴奋的说:

要是没猜错,上面应该是个积水潭之类的死水域。这又是机关又是炸药,还把逃出生天的出口开在水潭下边,绝不是琉璃花能够做到的。一般胡子的二当家转角梁除了作为军师和阴阳推算,还负责设计山寨的防御机关。这地宫墓室,多半是叶金贵和琉璃花联手打造的了。

潘颖忍不住说:他既然有那么大本事,至于对琉璃花怕到言听计从吗?

除了窦大宝接口跟她‘讨论’,我和瞎子都没说话。

潘颖觉得不解,因为她也是女人。

作为男人,在这次经历后,可是再不敢得罪女人了。

把人变成见不得光的虫子……让他们死后连下地狱都不能够……

单是这份狠辣,就已经让人闻之丧胆。

当初琉璃花很可能是向叶金贵显露了一些手段,令他彻底胆寒,才会对自己唯命是从,就连找到鬼衙门后也不敢违背她交代办理的事宜。

现在看来,琉璃花的作风倒真是符合‘迎门梁’的身份,够狠,够绝。

“哗啦啦……”

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随着一蓬冰块的坠落,石缝上面竟落下一条铁链绞制的软梯。

我和瞎子对视了一眼,一起小心的探出头往上看。

借着手电的亮光,就见软梯是从斜上方的一个石洞内垂下来的。

看情形,那应该就是琉璃花为自己留的出口了。

等冰块又掉落一阵,我对瞎子等人说:

“隔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这梯子还结不结实,我先上去探探路。”

瞎子看了我一会儿,缓缓的说:

“段乘风说了,这趟你是我们的命星,你如果回不去,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探出头往上看了看,把手表装进包里,沿着软梯爬了出去。

我并不相信‘命星’一说,那多半是瞎子担心我自暴自弃杜撰出来的。

可他们仨陪着我出生入死到了这个份上,我无论如何都要克制情绪,把私人感情放在兄弟情义之后了。

沿着软梯爬进洞内,找到软梯的固定点,确认了坚固程度,我招呼瞎子他们上来。

潘颖不改好奇本色,爬上来后,一路沿着湿滑的石洞走,一路问这问那。

瞎子一一给她解答,最后说:

胡子的成分很复杂。能够独霸一方的胡子都是有些来历和手段的。从这些机关和炸药的埋藏布设看来,叶金贵在成为老鳖山的二当家前,很可能当过兵,所以才会爆破的如此精准。至于真相如何,那真是没有答案了。

我心绪纷乱,努力想撇开绝望,于是就强迫自己想了一阵,然后提出了一些看法:

叶金贵不是独自一个人离开这里的,以琉璃花对胡匪的仇恨,绝不会随意放过任何一个。跟着叶金贵离开这里的二十多号鬼胡子,在生前应该就已经因为某种原因成为了琉璃花的死忠。造出这样的地下工程,他们或许也都功不可没,所以才会被琉璃花‘饶恕’。

瞎子他们对我的说法都表示认同,但我们不约而同的避开了一个话题。

那就是,琉璃花是怎么能够在短时间内拉拢那些胡匪的。

迎门梁的狠辣或许只是一方面,但不足以让野性难驯的胡匪背叛大柜白夜叉。

细想起来,一个女人想要在土匪窝里有一席之地,自己的身体也许才是最大的本钱……

“我的个老天!”

走在最前面的瞎子忽然倒吸了口冷气。

我和窦大宝、潘颖抬头一看,也都忍不住低呼了出来。

被炸出的石洞应该是事先经过一定开凿的,是斜向上的。

此刻瞎子打着手电,电光照射前方,竟是一片如魔幻般迷离炫目的流光溢彩。

四人摒着气跑到跟前,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是震撼无语。

石洞已经到了尽头。

取而代之的,是粗糙到不能再粗糙的石头阶梯。

延续的通道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被某种力量硬生生分离出来的缝隙。

那种力量应该就是刚才的爆炸。

而缝隙的一侧是石壁,另一侧则在经过一个巨大湿漉的空荡空间后,出现的深厚冰层。

瞎子的猜想是对的。

出口应该就在一个水潭下面,出口被预埋的炸药炸开,潭下的水灌入地下大殿,便只留下了上方被严寒冰冻的冰层。

在强烈的震动波及下,冰层和石壁更加容易分离,所以才会裂开,显露出百年前布下的出路。

手电的光束照射在冰上,折射出的光芒让人目眩神迷。

窦大宝忍不住感慨的说,他没有见过极光,但是敢担保这种折射出的光彩绝对比极光更美。

主要是……旁人或许能见到极光,却可能永远看不到我们当下看到的奇景。

自从上了石梯,瞎子就和我肩并肩寸步不离。

我也开始沉默。

内心的挣扎到了极限。

徐洁的手表肯定是被从上面冲下去的,她人呢?

琉璃花说她在冰里,会不会因为爆炸,她……

“啊!!!”

潘颖忽然尖叫起来。

“汪汪……汪汪汪……”

与此同时,肉松也狂吠起来。

“你们干嘛?”瞎子捂着耳朵回过头恼火的问道。

这种环境下女人的尖叫和狗吠被放大了何止十倍,实在太刺耳了。

然而我却连捂耳朵的力气都没有了。

转眼间,我立时就知道潘颖和肉松为什么会突然反应异常了。

那是因为在我身旁不远处的冰层里竟然透出了一个人影!

一路走来,我们应该很接近地面了。

就算不打手电,上方也有些许光亮透下来。

借着这光亮和电筒的光,我轻易就看清了冰层中那人的样子。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看上去满脸褶皱,很是苍老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对年轻男人绝没有魅力可言。

但我却彻底僵住了。

“汪……呜……”

肉松的叫声转为了呜咽。

潘颖也在和窦大宝的搀扶下来到了我身边,指着冰层里那人讷讷的说:

“她……她是徐洁?!她怎么会……会变得这么老?”

的确。

冰里的女人脸孔虽然陌生,但她五官的轮廓和身上的衣服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这个年纪至少超过五十的女人,就是徐洁!

——活尸不能自生元阳,如不能得,成枯骨亦不死。

这是百鬼谱上关于活尸的记载……

“徐洁!徐洁……”

我大声喊着,掏出身上所有算得上坚硬的物品,奋力砍砸着冰块。

徐洁原本闭着的眼睛竟在这时张开了。

两人隔着厚厚的冰层四目相对。

我在短暂的停顿过后,更加疯狂的敲砸着铁一般坚硬的冰。

“祸祸!祸祸……别砸了!”

窦大宝和瞎子一起从后边箍住我。

“你手都裂了……别砸了!”潘颖红着眼睛冲我大吼。

徐洁在冰层深处默默的看着我,紧抿着嘴唇,眼角却落下两行清泪。

“她看的到我……那不是冰……那里有空隙!”

我反应过来,奋力挣开瞎子和窦大宝,胡乱解下背包,把一直放在包里的那个泥娃娃拿了出来,对着徐洁用力晃了晃:

“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不在乎……”

泥娃娃晃过眼前,我蓦地呆立当场。

好半天,耳畔才传来瞎子干涩的声音:

“你之前被金甲虫怪用爪子在后背砸了一下,娃娃……娃娃应该就是那时候被打坏的……祸祸……徐洁早就死了,你别……别……”

看着手里脑袋裂成两半的泥娃娃,我终于忍不住眼泪水夺眶而出。

“她是我女人……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她……她不在冰里……那应该是条被震开的裂缝……”

我喃喃说着,转身就要往下跑。

“你给我站住!”

瞎子猛地从背后把我撂倒在台阶上。

“她好像有话说!”潘颖忽然说道。

我身子一震,转眼看去,就见徐洁泪眼婆娑的张口说着什么,但隔着冰层,我根本分辨不出她说的是什么。

她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停顿了一下,忽然把手指伸进嘴里用力咬破,用自己的血在面前的冰面上写道:

我是毛小雨,我不该回来的,忘了我吧。

最后一个字写完,她抬手揉了揉泪眼,朝我点了点头,转过身,慢慢消失在了冰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