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派“冬皇”
在中国京剧界,有一位名称“冬皇”的传奇女子。她的演出,有着男子一般的果决和刚毅,却又不失女子的妩媚和柔美。在舞台上,她擅长扮演运筹帷幄、与谈笑问指挥千军万马若定的盖世豪杰,终成就为余孟流派的一代宗师。而在现实生活里,她同样有着峰回路转、荡气回肠的感情经历,谱写了一段生命的传奇,至今令人神往。她,就是孟小冬,人称“梨园冬皇”的中国第一女老生。
孟小冬,乳名若兰,本名令晖(令辉),小冬是她的艺名。她祖籍北京宛平,1907年出生于上海。在孟小冬出世前,孟家已经出了好几代的京剧演员。孟小冬的祖父孟七,是清朝同治和光绪时期的红净名角。而她的父亲和叔伯,在上一辈的影响下,也都成为了京剧演员。在这样的家学渊源中,孟小冬从一出生,便注定要走上一条京剧艺术的人生道路,并终成举世瞩目的一代梨园“冬皇”。
在家里众多长辈的殷切期望和严格要求下,5岁的孟小冬就开始了京剧表演的学习。最开始,他的启蒙老师是自己的姑父仇月祥,而且一上来就是学唱老生。这段时期的训练,为她以后娴熟的老生演出艺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众所周知,京剧是门表演艺术。俗话说,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上台表演,是检验演员平常训练的最佳时机,也是提升演员演技的最好途径。因此,年仅7岁的孟小冬,就在小范围内登台演出了。而十二岁那年,孟小冬在无锡的登台,让观众们一下记住了这个聪慧无比的小女孩。
常言道,名师出高徒。年幼的孟小冬,曾先后师从了好几位京剧表演艺术家。除了自己的姑父之外,她还追随谭鑫培的琴师孙佐臣学习须生,向孙菊仙学习宗孙派的表演艺术。在这些名师的点拨和自己的刻苦练习下,孟小冬学艺也越来越精湛。从十四岁那年开始,孟小冬就跟着姑父仇月祥,在上海、浙江、济南、汉口、福建以及菲律宾等地,进行巡回表演。在这段日子里,她先后与张少泉(电影明星李丽华之母)、粉菊花、露兰春、姚玉兰等演艺界名流同台演出,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当时的评论界,曾经用“扮相俊秀,嗓音宽亮,不带雌音,在坤生中已有首屈一指之势”的极高评价来赞扬她。
尽管受到了舆论的好评,聪明的孟小冬却并没有停留在原地。
相反,跟众多前辈艺人的同台演出,让她愈发认识自己的不足,也明白了学无止境的道理。就在上海演出期间,孟小冬便虚心地向老演员何顺奎、潘仲英、沈云祥等人请教文、武老生的表演技艺。不仅如此,扮演老生的孟小冬,为了能提高自己的嗓音,勤于演出杂多的剧目,而《曹操逼宫》、《辕门斩子》、《七星灯》、《哭秦廷》、《闯幽州》等便是她演出最多的曲目。
为了进一步提高演技,1924年孟小冬离开上海,前往天津。正是这次北上,让孟小冬开创出了事业的一片新天地,谱写了一段段的辉煌。
在天津,孟小冬遇见了一位“引路人”——新天津报社的刘髯公。在刘髯公看来,孟小冬很像她的祖父,童声嗓音高亢,戏路上适合以高嗓老生为主。因此,在刘髯公的介绍下,孟小冬先后向天津京剧名票王君直、王庚生、韩慎先、李采繁、苏少卿等学习,潜心研究谭派演唱艺术。
在客居天津的三年时间里,孟小冬苦练基本功。从靠把戏到衰派戏,她练得一字一腔、一板一眼,丝毫也不马虎。同时,她还向窦砚峰、李采繁等京剧艺术家研习京剧的字韵。
孟小冬选择研究谭派,是有她自己道理的。随着见识的越来越广,孟小冬对京剧各流派日渐熟悉。在这样的过程中,经过比较,她觉得谭派,尤其是新谭派的余派,代表了当时京剧艺术的最高成就。不仅如此,余派艺术不仅表演细腻、深刻,而且在唱腔方面的三音联用(高音立、中音堂、低音苍),能藏险妙于平淡之中,非常适合孟小冬自己的戏路。
在长时期的刻苦训练和细心钻研后,孟小冬来京剧“圣地”北京。功夫不负有心人,孟小冬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刚到北京,孟小冬就同京剧大师琴雪芳(即马金凤)合作,结果一炮而红。
那时,琴雪芳专门演出京剧梅派的《千金一笑》、《宝蟾送酒》等古装戏。这些戏目都是梅派最拿手的,深受观众好评。而孟小冬能跟琴雪芳合作,很快也受到热捧。
有一次,盛大义务戏在第一舞台开演,大轴是由杨小楼和梅兰芳合演的《霸王别姬》,压轴是由余叔岩和尚小云主演《打渔杀家》,而当时未满二十岁的孟小冬,被排在倒数第三,与裘桂仙合演《上天台》,成为京剧坤角老生进入盛大义务戏中的第一人。这不能不说是个传奇!
这次演出,让孟小冬身价倍增,好评如潮。没过多久,她就在盛大第二次的义务戏中,与梅兰芳合演了《探母回令》。从那之后,孟小冬便坐稳了京剧老生“冬皇”的宝座,也与梅兰芳谱写了一段美好的爱情。
在表演艺术上,孟小冬扮相极佳,毫无脂粉气,台风恢弘大气,嗓门宽厚,不带雌音,是老生的绝佳人选。然而,一山还有一山高。在当时的京剧界,作为新谭派余派宗师的余叔岩,无论在唱功还是在演技上,都称得上是泰山北斗。孟小冬要想更上一层楼的话,就需要得到余叔岩的点拨和启发。
在经过仔细思索后,孟小冬决定拜入余派宗师余叔岩门下,好亲炙教导。孟小冬这次的拜师,其实是早有机缘的。据说,在1935年曾有人向余叔岩介绍一个天津票友做徒弟,被余叔岩一口回绝。
后来,余叔岩对朋友说:“有些人教也是白教,徒费心力。”这位朋友便问:“当今之世,谁比较好呢?”余叔岩回答说:“目前内外行中,接近我的戏路,且堪造就的,只有孟小冬一人!”
有着这么好的印象,孟小冬到北京的拜师,就顺利了许多。
1938年10月21日,孟小冬正式拜余叔岩为师,成为他的关门弟子,而且还是唯一的女弟子。
然而,当时的余叔岩己近老年,体弱多病,早已不再演出。孟小冬这时候拜入师门,的确不利于学习。可是,她却同样殷勤地伺候师傅,照顾十分周到。而余叔岩对于这位自己十分心爱的女弟子,也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生平绝学相授,亲自教授《搜孤救孤》、《御碑亭》、《捉放宿店》、《武家坡》等经典曲目,一招一式都务求完美。
据余叔岩的女儿余慧清回忆,孟小冬为人十分聪明,不仅深知尊师敬业之道,而且在待人接物方面也做得恰到好处。在余叔岩的门下学艺五年,孟小冬总是准时地来去,学戏非常勤奋。当时,余叔岩的琴师王瑞芝专门负责为孟小冬拉琴、吊嗓子,并帮她记唱腔。通常的情况是,一段唱腔她总是要唱若干遍,直到一点没有毛病,才肯接着唱下一个腔调。
在《中国戏曲史》里面,作者孟瑶写道:“(孟小冬)自拜叔岩,则每日必至余家用功,寒暑无间。前后五年,学了数十出戏,是余派惟一得到衣钵真传的人。……假若余派的东西是真正研究院的玩艺,孟小冬倒真是一位惟一够资格的研究生。名贵则名贵极矣,然大好艺术不能广传,总是一件令人扼腕的事。”
师傅精心指教,徒弟勤奋专研,在一段时间的学习后,孟小冬的演艺有了长足的进步。她得到余叔岩的真传,继承余派衣钵。当时的京剧界,能与京剧老生翘楚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相颉颃而誉满全国的,就只有被誉为“冬皇”的孟小冬。
对于恩师余叔岩,孟小冬是感念于心的。1943年,余叔岩因患膀胱癌不治逝世。当时远在香港的孟小冬十分悲痛。她写了一副挽联:“清方承世业,上苑知名,自从艺术寝衰,耳食孰能传曲韵;弱质感飘零,程门执辔,独惜薪传未了,心丧无以报恩师。”
进入中年后的孟小冬,其艺术造诣已入化境,颇有几分余叔岩盛年时的神情。最后一次在上海中国大戏院演《搜孤救孤》时,孟小冬的表演确实已炉火纯青。她那苍劲的歌喉、醇厚的唱腔,绕梁三日,余音犹存,令人回味无穷。
恩师去世后,孟小冬暂时隐居了,只是偶尔出演一些剧目。这位梨园冬皇或许感觉到了一丝疲惫,不仅是在事业上,还是在感情上。
孟小冬在艺术上,秉承恩师的教诲,无论是对自己还是他人都相当严格。当时余叔岩的弟子不少,但是能够从头到尾坚持下来的并不多,只有孟小冬,才最终学到了老师的真本事。这跟她的勤学苦练,以及老师的严格要求有很大关系。
比如,《武家坡》和《击鼓骂曹》这两个剧目,孟小冬曾师从仇月祥、孙佐臣、陈秀华、言菊朋、鲍吉祥等多位名家,而且早在1920年就录制了唱片,可以说是驾轻就熟。然而,在拜师余叔岩后,孟小冬再次重头学起,直到得到老师首肯为止。其中,有一出叫《法场换子》的戏,孟小冬学好后曾许诺在老师寿辰时公演。可是,不久老师却一病身亡。从此,她便不再演出此戏。而她晚年在香港和台北传艺,每当学生请她传授此戏,她总是严肃地说:“余师有言,没有演出过的戏切不可教人。我不敢违背老师的遗愿。”
而她的一位准弟子,学习《捉放带宿店》之后,自认为唱念上都十分熟练了,便屡请求在台北公演。但是,孟小冬认为他在做表与感染的神气上没有达到尽善尽美,因而一直都不肯答应。
正是凭着这样一种坚持和谨守的精神,成就了孟小冬千古流传的梨园“冬皇”美名。也只有这样的坚持和谨守,方能成就孟小冬那高超的京剧表演艺术!
一时梅孟(上):梅孟之恋
同所有传奇女性一样,孟小冬也有着跌宕起伏、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她先与戏王梅兰芳结下良缘,后又成为上海黑帮枭雄杜月笙的爱妻。而与梅兰芳的一世情缘,被传为美谈,时人称之为“一时梅孟”。
然而,最终,孟小冬和梅兰芳没有白头到老。因此,也有人说,在梅兰芳的生命中,并非得提到孟小冬;而在孟小冬的故事里,也不一定要有梅兰芳的身影。
只是,即便沧海桑田,那毕竟还是一段曾经美好的沧海桑田。
对于梅兰芳和孟小冬来说,那段共同生活的岁月,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相守,就如同小河绕青山、彩霞裹白云,都是值得回味和珍视的。即便出现后来的不测,“一时梅孟”也注定成为梨园佳话。
一切都缘于孟小冬的北上学艺。正值18岁青春妙龄的孟小冬离开上海后,先去了天津,那里同样是京剧艺术之乡。在天津,孟小冬师从多位名家,演艺得到了长足进步。在机缘巧合下,她开始接触到了京剧新谭派余派,而且十分服膺。此外,对于一个京剧从业者来说,没有到北京历练,是很难说得上登堂入室的。倘若一个京剧演员没有得到北京观众的喜爱和认同,那么就难以真正在京剧世界里扬名立万。据说,在当时的京剧演员中流传这样一句话:“情愿在北数十吊一天,不愿沪上数千元一月。盖上海人三百口同声说好,固不及北边识者之一字也。”
为了获得北京观众的认可,更为了在演艺上更上一层楼,在南方京剧界已声名鹊起的孟小冬来到了北京,虚心地向前辈同行请教学习。这次北上之行,成就了她梨园“冬皇”的传世美名,更谱写了一段堪比天仙配的绝世之恋。
来到北京的孟小冬,一边演出一边学习。这样,既可以在北京观众面前露脸,打开知名度,更是为了能得到各方面的批评和指正,以在演艺上得到进步。在京城,孟小冬演出的第一场戏是《四郎探母》,那是在1925年的4月。这次演出相当的成功,北京观众十分欣赏这位南方“老生”,孟小冬也因此一炮而红。
跟现在的影评人、剧评人一样,当时的北京京剧界,也有撰写剧评的人。据说,有一位剧评人叫“燕京散人”。在这次演出后,他撰文对孟小冬的唱腔做了一番细致和准确的评论:“孟小冬生得一幅好嗓子,最难得的是没有雌音,这在千千万万人里是难得一见的,在女须生地界,不敢说后无来者,至少可说是前无古人。”而袁世凯的女婿、剧评人薛观澜,更是将孟小冬的美艳与清末民初的著名剧人雪艳琴、陆素娟、露兰春等十位以美貌著称的坤伶做过一个对比,结论是:“无一能及孟小冬”。
就在那年的8月,美艳无比的孟小冬遇见了声名正盛的梅兰芳,那是在一次同台演出的时候。当天,孟小冬演出《上天台》,而梅兰芳则演出的是他的拿手好戏《霸王别姬》。在上下场换衣的间隙,身着龙袍、英武异常的“刘秀”看见了幽怨凄美的“虞姬”。
一声“梅大爷”的尊称,刹那间就拉近了“英雄”和“美人”的距离。
在这次演出之后,梅兰芳与孟小冬合作演出了好几次。而《四郎探母》这出戏,更是轰动一时。由于这个原因,后来只要梅兰芳演《四郎探母》,孟小冬必定是他最好的搭档。
或许是由于心心相惜,或许是日久生情,成为了合作伙伴之后的梅兰芳和孟小冬,不久就在他人的撮合下,走进了甜蜜的婚姻殿堂。
1926年下半年的一天,北洋军阀政府财政总长、北平政要王克敏五十大寿,京城内很多达官显贵都赶着前去祝寿。这个王克敏也是个戏迷,大寿当天自然也要演几出大戏,一来热闹、摆摆阔气,二来也过过戏瘾。因此,风姿绝代、誉满京师的当红老生孟小冬和地位尊隆、德才兼备的青衣花衫梅兰芳,自然也在被邀请的行列。
席间,觥筹交错之际,有人突然提议,何不让孟小冬和梅兰芳今晚合演一出《游龙戏凤》呢,他们一个是须生之皇,一个是旦角之王,王皇同场,真可谓是珠联璧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