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春
我酷爱文学，在工作之余曾写过一些小说、杂文，向报刊投稿。《扭入轨道》是我在1962年1月16日写的一篇小说，近期，欣闻场里准备出版《珍藏的时光》一书，蒙有心人翻捡出我当年书稿，并决定收入《珍藏的时光》，闻讯后我不胜感慨。近期场办公室来人让我修改文稿，写下这段文字，权当《扭入轨道》的引子吧。
初春的引黄灌区，历经漫长冬季的沉睡，已缓慢复苏，春苗儿如同翠绿地毯，枣树刚冒出嫩嫩新芽，垂柳迎风摇曳，黄河水带着鱼儿，潺潺地流淌在灌区各条渠渠沟沟，滋润着大地，一派生机盎然。科长给我安排了一项工作任务——尽快了解各农场水稻播种情况，统计播种进度。几天里我跑遍了局辖的几个农场，今天应该到东湖农场去，在公路上，我踏着自行车飞驰，微风拂面只嫌车速太慢。东湖农场的王大亮书记，以前和我在一个单位工作过，他是复员军人，性格直率，为人忠厚诚实，非常有事业心。在局里时，他是机关生产科科长，就在我所在的统计科隔壁，和我关系很好，后来局里调他到了东湖农场任书记，半年多未见面了。听人讲东湖农场工作搞得很出色，我很早就想去看看，苦于没有机会，这次，渴望已久的愿望实现了，怎么不使人高兴。农场距市区有80多里路，我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四个小时就赶到了。
来到农场，没有见到王书记。我只能耐心地在办公室等待，过了大约半小时，王大亮书记大踏步地走进来，笑眯眯地说：“小马你好！”“嗯，你好！”我俩紧紧地握着手。他的手是那么有力，我两只眼睛不停地打量着王大亮书记的身体，我觉得他比以前黑多了，但也显得更魁梧了。
他领我到书记室，我开口就说：“刚才到场部时，我路过一个队，看了队里的播种面积很大，你们这半年的工作搞得不错，一个规模不太大的农场，去年秋天也向国家上缴几十万斤粮食。”
王书记微笑着摇摇头说：“这算不了什么。”他从抽屉内拿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给我，我说：“不会抽。”王书记朗声大笑起来，“是不是谈恋爱了，女朋友不让你抽啊。”他站起来，“那么，我拿我们场里的特产来招待你。”“什么？你们场里还有特产。”“对了，可是特产呀。”他走到放茶具的橱柜前面，拿出一个纸包，摊开在我的面前，纸包里包着一些黄色的小干鱼，微笑着说：“尝一尝，这就是我场的特产。”我怀疑地说：“这个能吃？”“能吃，煮熟的，可美呢！”我拿着一条小鱼非常怀疑地放到嘴里慢慢地嚼起来，刚吃了一个，感觉口味不错，细细回味，又油、又香，真不亚于用油煎过的花生米。“这怎么叫你们场里的特产呢？”我一边吃，一边问。“这里还有一个故事呢！更确切地说它有着一段不简单的来历。”“不简单的来历？讲给我听听吧！”他笑得很慈祥说：“不忙不忙，咱们先说一下你的来意。”按照科里的要求，我把这次来的主要目的谈了一下，他立即安排了秘书把我需要的填报数据进行了汇总，又叫进来几位科长，将我需要了解的工作情况综合。我把工作完成后，就开始和他聊天了。我对这场里的特产来历很感兴趣，在我的请求下，他开始讲述这段来历。
今年全国形势是大办农业，大办粮食，各地乡村农场忙于春播、春种。东湖农场里的春播、春种却进展缓慢，远远地落在计划之后。为什么这样呢？这里面有很多原因，东湖农场有三个生产队，一生产队精心组织，后勤工作扎实，食堂搞得好，职工干劲高，接近完成计划；二生产队工作较差，食堂搞得也不太好，任务总是完不成，场里评比检查，领导经常批评队干，工作仍不见起色；三队情况更特殊，职工情绪低落，是出勤率最差、工作效率最低的一个队，具体表现是队上个别职工工作纪律涣散，不顾场里生产管理制度，干半天活，抓半天鱼，随着天气一天天暖和，旷工抓鱼的现象逐步多了起来，队干再三告诫虽然起到了一定效果，但是打鱼的现象还未制止住，一些职工仍我行我素，他们的行为影响队里其他职工情绪。根据三个队领导的汇报，场党委研究决定采取措施，凡旷工打鱼的，旷工一天就扣除一天的口粮。但仍然有人去打鱼。为什么呢？因为据说打鱼每天能卖到几十元，卖的钱比每天的工资多得多。根据队干部的汇报，场委会讨论认为这是资本主义思想和自由主义的行动表现，长期下去不仅影响三队职工，而且对其他两个队的职工情绪也会产生影响。场委会决定由三个生产队的队委会组织群众对三个经常旷工打鱼、屡劝不改的职工进行批评教育，在会议上，这种歪风邪气被压下去了。但会后不久，三队又有三名职工去打鱼去了。听了队长的汇报，这样的事使我们场党委几位领导都感到吃惊，这三名职工屡教不改是何原因呢？讲到这里，场秘书送来了几份文件，暂停了几分钟，王书记签发后，看到我急不可待想知道下文的神情，微微摇了摇头，继续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有一天，我决定亲自跟他们谈话，队长通知他们到我这里来。但队长通知他们时，他们的家属讲，三人都不在家，拿上渔网又去打鱼去了。我听到这消息后，觉得奇怪，打鱼的吸引力有这么大？我决定亲自到现场去看个究竟。我约了三队的队长，两人一块骑着自行车去看他们打鱼，在邻近农场旁边的星火公社的一处空旷田野的渠沟边，终于看到了他们。队长准备喊他们，我用手势制止了他，在几株老柳树下，一丛丛摇摆的芦草边，我们坐了下来，悄悄地注视着他们打鱼。他们也未感觉到我们在场，专心专意地在打鱼，只见把渔网向水中一散，然后慢慢往上拉，惹人喜爱的场景立刻出现了，欢蹦乱跳的鱼儿立即撒满一地，只见那些鱼儿也不示弱，有的乱蹦着又往水中蹦跳，搞得人手忙脚乱，队长悄悄告诉我，这种捕鱼方式叫撒网捞鱼。
另外两位职工的捕鱼方式不同，他们身背鱼篓，在渠边操作，右手拿着一个用柳棒扎成的三角形的工具，扑通扑通把鱼向网中赶，左手一提渔网，活蹦乱跳的鱼儿在网中乱蹦。说起来很怪，这两位职工网网不空，鱼儿一群群、一队队摇尾争先奔跑，只见他们追赶上这群，又追赶那一群，捕到的鱼儿，连续不断地往鱼篓里放，队长告诉我，这叫捣网。看着看着这位队长突然脱掉鞋子就往渠里跑，也去想过一下摸鱼的瘾，我的脚也有些发痒，起来也想脱鞋下水，但突然一想，我到这里干什么来了？我立刻喊着队长的名字叫他上岸来和我回场。在返回的路上，谈到打鱼的收入，队长告诉我，昨天他们中间有一个叫康水根的职工打鱼，打到100多斤，卖了150多元，超过他4个月的工资。
我听到后非常吃惊，难怪他们放弃工作不干去捕鱼，细细思索起来，觉得这是其原因之一，还有什么原因？我打算进一步追求根源。晚上主动到他们屋子里去谈一谈心，了解一下实情。但转念一想，是否去会碰一个大钉子呢？碰钉子我不在乎，我不会遇事而怕。晚上，我来到一个打鱼的职工名叫康水根家里，见他在用红柳条编织一个圆形的东西，我问他“编什么呢？”“没有编什么！”他停了好大一会，才慢腾腾地说：“在编一两个鱼篓！”
接着，我跟康水根谈起了当前的生产情况及打鱼对生产的不良影响，我举一反三地给他讲道理。但康水根一声不响，只在低头编织鱼篓，谈话进行了很久，没有谈出什么结果。第二天晚间我又去了康水根家里，看到我诚恳的态度，康水根才讲起了他的实情。他家有三个小孩，有一个小孩因得重病医治花完了家里的积蓄，生活非常困难，工会知道之后，补助了他150元，但仍有困难，他就走上了打鱼的道路。我和他谈到场里工作的时候，他也过意不去，决定利用休息时间去打鱼弥补生活的困难。我到另外一个职工家了解情况时他是这么样跟我说：“宁夏是塞北江南，鱼米之乡，但过去没有人吃小鱼。我们很多外地支宁青年到宁夏后，宁夏很多老乡才开始吃小鱼。宁夏水渠纵横，水肥鱼美，不打可惜了。”他还这样说：“我们有捕鱼的经验，更有养鱼的知识，场里有很大很多的洼坑是盐碱地，种庄稼也不行，为什么不开成湖发展副业养鱼呢？”还有一位职工讲：“在老家时，我的家就是鱼米之乡，自小喜欢水乡鱼虾，我打鱼倒不是为了谋利，而是寄托着一种乡思。”
通过了解掌握的情况，第二天召开党委会议，研究当前生产和处理场里发生捕鱼的事情，发言非常热烈，根据上级指示和生产现状，其他农场已完成水稻播种计划的80%以上了，而我们场里的生产进度刚完成计划的40%。多数人的意见认为，应采取紧急措施，严禁打鱼，把所有打鱼的工具，全部由场保卫科统一收缴起来。根据近期了解的情况，我详细地讲述了我的想法，并谈了我的建议：有组织地去打鱼，每个队组织两至三人专门打鱼，打到的鱼集中到食堂改善生活，同时，秋季利用场里洼地引水造湖，即改良气候，蓄水补充夏季缺水，还可放养鱼苗，改善职工福利条件。这两条意见引起了争论，结果决定发扬民主提交到职工大会上去讨论。
在全场群众会上，很多人纷纷发言，赞成由各队组织职工给食堂打鱼，改善生活，促进生产，每个队挑选出三个打鱼的能手，成立打鱼队，对于秋季改造洼地建湖养鱼的事情，职工们也很拥护。接着，我把近期场里的生产进度向职工进行了通报，把落后于其他农场的情况，也通报给了群众，接着我提出怎样完成生产计划的措施。二队有个职工发表意见说：“只要他们打鱼打得多，我们四百多职工，每人每天只为他们多干10多分钟，他们9个人的工作定额就完成了。我们保证以后，每天在工作时间内，比以前多干。”有一位职工发言说：“办食堂就是要让大家吃好，要体现对职工的关心，我们一根扁担走天下，没有什么困难能难倒我们，同时我们也希望干部多关心群众，不能靠简单的工作方法去处理一些事。”很多职工畅谈了自己的想法，七嘴八舌，群情沸腾起来，还提议相互竞赛，要求专业打鱼队保证每三天让全体职工能吃上一顿鱼，职工也保证不仅代表他们完成工作任务外，而且决心弥补以前的缺额，迎头赶上其他农场的工作。
在会议上也有人提出让以前经常去旷工打鱼的人表一表他们以后的态度，打鱼的职工表示今后一定不再旷工去打鱼。
经过这次打鱼风波，我们细致了解情况，开会解决了这些问题，很快在各队掀起了比学赶帮超活动，全场播种面积很快完成了。
说到这里，王大亮书记站起身说：“聊了半天了，走吧小马，我陪你到场里去转一转，看一看地里的情况。”我随着他到农场的一队、二队、三队去，看播种任务已全部完成，职工又忙着种植农田林网的树木。我和他站在一处渠坝上，大亮书记看着广阔的田野，发自内心地说：“小马，干什么事情都要多思考，要因势利导。对出现的问题，要多做工作，把有些矛盾解决好处理妥当，才能把一些事情扭入轨道，不能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去解决问题，政治思想工作时刻不能松懈。”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离开了他。
金秋十月，今年是个好年成，我坐在办公室里仔细地看着各农场报来的报表，东湖农场超额完成了缴纳公粮的任务。我沉浸在东湖农场的考察情景里，忽然有人蒙住了我的双眼，接着传来一阵阵爽朗的笑声，是王大亮书记。他说：“小马子，怎么好长时间没去东湖农场了。”我还未来得及回答，他从黄挎包中拿出一个纸包，“猜，是什么？”我说：“猜不着。”他说：“没记性，土特产。”说着打开了纸包，是两只足有一斤重的鱼，他说：“我们提前改造了洼地，放水养鱼，鱼长得很快，这就是渔湖的鱼，我们的农场现在真成了名副其实的东湖了。过去叫东湖农场，只有地而没有湖呀。”王大亮书记还告诉我，场里开挖了湖，打鱼队成了专业养殖队，他们不仅会打鱼，养鱼也非常专业。那位爱打鱼的职工康水根，因为养鱼非常有经验，被群众选为养殖队的队长。王书记还高兴地说：“农场就是要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场里才有积累，生产才会发展，职工生活水平才会提高。”说着说着已到下班的时间了，我拉着他到我的宿舍里，从食堂里打来饭，我又到街上买了一瓶白干酒，吃着这份特殊的“鲤鱼土特产”，酒喝得非常开心，也感到非常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