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上谷公王君廓自洛口发兵,逼近东都,从东面切断王世充的退路,同时也是郑军的饷道。
遣怀州总管黄君汉前往河阴,然后西上攻取回洛城,切断王世充的东北路。
秦王世民亲率中军,直取北邙山高地。
这样,唐军以铁桶般的四面合围之势,连营以逼东都。与此同时,秦王派幕府宾客,利用熟人、亲戚等各种关系,采取投书散信、化装潜入、游说用间等手段,对洛阳周围各州县守将,展开了强大的心理攻势和策反战。
在黑云压城般的军事攻势的威慑下,心理战和策反战很快奏效。
八月初,王世充的洧州长史张公谨(原瓦岗军将领,与单雄信同日被俘降郑)与刺史崔枢献城来降,随后,邓州土豪擒获该州刺史来降。显州总管以所部二十五州来降。就连与郑地毗连的窦建德的共州县令唐纲,也杀死了刺史,献州来降。
中秋节的前一天,武德三年八月十四日,攻取东都的外围战打响。
当天,黄君汉派遣校尉张夜叉,率两万水军渡过黄河,强攻回洛城。经过两天激战,将士们身冒矢石,前仆后继,终于俘获其守将达奚善定,袭破回洛,并乘势攻占了敌方二十余处堡垒,放火烧毁了河阳南桥。
王世充派太子王玄应率杨公卿等部,企图夺回回洛,但屡攻不克,伤亡惨重,只好于西城修筑月城,留兵拒守。随后,外围战的胜利捷报不断传至中军大营:八月二十五日,刘德威攻陷怀州。占领敌堡垒无数,挥兵进驻外城;九月十二日,史万宝袭破龙门,进军甘棠宫,九月十七日,王君廓佯攻轘辕,然后设下伏兵,大破王世充部将魏隐,斩杀无数,掠地赢抵管城……
秦王李世民率领中军,早已顺利地拿下北邙山。然后与结阵于青城宫的王世充之主力遥相对峙。
这日上午,郑帝王世充在阵中巡视,远远看见秦王李世民在河对岸的唐营中,骑马瞭阵,便在文武众臣们簇拥下,隔水对秦王高声喊道:“隋室倾覆,唐帝关中,郑帝河南,本应井水不犯河水,各自为政,两两相安。今世充未曾西征,秦王殿下却忽然举兵东来,其理何在?”
秦王微微一笑,不屑作答。此时他身边跟随的是当年由江都逃归大唐,现任侍御史的宇文士及。他让宇文士及上前答话,士及走马上前。正色斥道:“四海皆仰皇风,唯公独阻声教,我等为此而来。”
王世充又说道:“两军各自息兵,唐、郑永为睦邻,不亦善乎?”
秦王再令宇文士及回答:“奉诏取东都,不令讲好也。”王世充见和谈无望,面显愠色,怒声道:“既如此,世充便与尔等拼个鱼死网破。”
然而,形势对王世充却越来越不利。不久,其尉州刺史时德睿率所部杞、夏、陈、随、许、颍、尉七州降唐。秦王将七州人马仍交时德睿统驭,仅把尉州改为南汴州。这样一来,远近震动,河南州县相继来降。东都洛阳几乎成了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东都外围大致扫清,合围之势已经固若金汤。该是发起总攻的时候了。但是,秦王却迟迟不肯下令。众将领早就习惯了对秦王言听计从,令行禁止,各营都养精蓄锐,秣马厉兵,耐心等待着决战时刻的到来。
秦王世民估摸着,洛阳城内眼下还粮草充足,士气未落。他要长期围困,直至城内粮绝草尽,人心惶惶,不战自乱。到那时再发起总攻,可把将士们的伤亡减少到最低限度。
王世充被困于城中,越来越感到力薄势窘,难以支持,只好遣使往河北,向窦建德求援。
当初,王世充僭号称帝之后,曾派兵侵扰窦建德的防地。窦建德也以牙还牙,袭破王世充的殷州作为报复,从此以后,郑、夏两国交恶。
但此时此刻,王世充走投无路,只好厚着脸皮,派人向窦建德求救。
这个时候,窦建德早已与唐朝使者暗中串通,又忙着与罗艺、孟海公交战,哪里还愿管王世充的闲事?
王世充的使者得不到答复,便赖在窦建德的都城洺州不走,每日哭哭啼啼,向窦建德和他的大臣们哀哀乞怜。
光阴邅递,日月如流。转眼之间,冬去春来,唐军兵围东都已经五个多月。随着新季节的到来,草木复苏,鼠雀出没。围困者和被围者双方,似乎也与这世间万物一样,变得躁动不已,按捺不住了。
武德四年正月的最后几天,李世民决定组织一些小规模的短促突击,以杀伤王世充部署于城外的有生力量。
他精心挑选了二千名精锐骑兵,一律着黑衣玄甲,分为左右队。让秦叔宝、程咬金、尉迟敬德、翟长孙各率一队,分别突袭城外郑军。
每次战斗打响,秦王世民都亲披玄甲,背负强弓,手舞双剑,率军冲在最前头,所向无不摧破,直令郑军将士闻风丧胆。
进入二月之后,王世充军粮渐感不足。他派太子王玄应去虎牢运粮。
世民得到消息,即派李君羡前往拦截。李君羡命士卒们埋伏于洛阳至虎牢之间的山林之中。在王玄应率队去虎牢时,隐蔽不战。待其大车小辆满载而归时,李君羡一声令下,大队人马呼啸而出,各持兵刃,狠砍猛戮。王玄应冷不防突然遭到袭击,抵敌不住,扔下百余具尸体和所有的运粮车辆,狼狈逃回洛阳。
王世充的处境更加艰难,无可奈何,只好再派使者王琬、长孙安世去向窦建德求援。
此时,窦建德已击败罗艺,收服了孟海公,正是踌蹰满志的时候。其中书侍郎刘彬收取了郑使的大量珍宝金玉,便乘机劝说道:“天下大乱之后,唐得关西,郑得河南,夏得河北,恰是三足鼎立之势。今大唐举兵临东都,经秋涉冬,唐兵日增,郑地日蹙,唐强郑弱,势必不支。倘若郑亡,夏不能独立矣。不如解除以前的仇忿,发兵救之。夏击其外,郑击其内,郑、夏联兵,必能破唐。破唐之后,再徐观其变。若郑可取则取之,合二国之兵,乘唐师之老,则天下可取也。”
窦建德认为刘彬说得颇有道理。其实他心里一直是清醒的。唐朝派使者来拉拢他,不过是想临时稳住他,对郑、夏两国实行各个击破。且不说以后争夺天下,就眼前的唇亡齿寒之忧,也只有援救王世充方能解得。
于是,他采纳了这个建议。一面向郑使许诺不久即派兵赴援,一面又派使者至李世民处,以调停者的身份,请求秦王罢兵。
秦王东征,对洛阳志在必得,岂能理他这个茬?当即将其使者扣留,不予答复。
接着,秦王派宇文士及急驰长安,向高祖汇报攻取洛阳时机已经成熟,请旨发动总攻。
高祖听罢前线详情,对宇文士及说道:“回去告诉秦王,我军攻取洛阳,目的在于收土息兵。克城之日,凡是乘舆法物、图籍器械等非私家所需者,可为朝廷收之。其余子女玉帛,金银财物,可全部分赐将士。”
这就等于把整个洛阳的处置权,全部交给了秦王世民。而对于在前线卖命的三军将士,也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物质刺激。
秦王将圣旨传达下去,全军上下为之欢呼。
二月二十三日,李世民将全部精锐结阵于北邙山,带领众位大将登上魏宣武陵,观察了一下敌阵,对左右说道:“贼势已窘。我可悉军而出,拼力一战。今日大破贼兵,此后王世充再不敢出城矣。”
说罢,他看了看屈突通,下令道:“老将军可率五千人马,渡水邀击敌军。且记,一旦双方交战,立即放烟为号,自有大军随后赶来。”
屈突通领令,立即带领五千步骑,向郑军营盘出击。
不多时,果见对方阵前狼烟如柱,火光冲天。秦王世民马上率领千军万马向山岗下冲去。唐军居高临下,如悬瀑倾泄,顿时将郑军冲得七零八落。
秦王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与屈突通汇合之后,他欲探知郑军阵营的厚薄,率领着数百精骑直向纵深插去。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敌军纷纷倒毙。
也不知厮杀了多长时间,秦王忽然觉得一阵清风迎面扑来,浑身爽利。抬头一看,居然已经杀透敌阵,冲至敌军背后。但在冲突之中,数百骑皆已分散,看看身边竟只剩下程咬金一人。
此刻,一道长堤横亘面前,后面王世充追兵已到。偏偏在这个时候,秦王青骢马被流矢射中,倒毙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程咬金拨转马头,张弓发箭,连连向敌军射去,箭无虚发,冲在最前面的敌兵应弦而倒,后面的皆有惧色,迟疑不敢前行。
借此机会,程咬金腾身下马,将坐骑让给秦王,自己则手执大斧,一面发疯似地上下抡动,嘴里还大呼小叫地骂个不停:“日你祖宗的,你爷爷程咬金在此,不怕死的龟孙子,纳命来……”骂声未落,早有五六个郑兵死于斧下,有的从左肩到右胯,竟被血淋淋地劈作两半。对面的郑兵,就像见到了夜叉魔鬼,嗷嗷叫着四散逃命。二人一个马上,一个步战,上下配合,奋力杀敌,直向敌阵冲去,终于与对面掩杀过来的唐军主力汇合。王世充也在指挥其部众拼死力战,寸步不让。两军散而复合,合而复散,你来我往,反复交阵,直杀得鬼泣神惊,风云变色。
激烈的战斗一直持续了三个多时辰,王世充的兵马开始溃退。
李世民乘势纵兵追杀,千军万马如狂澜怒涛,席卷而来,斩杀郑军七千余级,俘获万余人,一直追杀至洛阳城下,将这座孤城从四面八方紧紧围困。
秦王下令,将中军大营移至青城宫。此处已在东部的禁苑之内,谷水和洛水在这里汇合,隔水便是通往洛阳市区的方诸门。
唐军还未来得及筑起壁垒,王世充已率军二万冲出方诸门,凭借原有的马坊垣墙、壕堑,临谷水结阵,鼓噪呐喊,抗拒唐兵。
当日夜晚,左武卫大将军李勣,在自己的军营中巡视已毕,刚刚睡下,便有一名巡营兵前来禀报,说寨栅之外有一商贾模样的人求见。
李勣感到奇怪,两军交战如此激烈,怎么会有行商者前来求见,这其中必有缘故。
他连忙起身,传唤那人进帐。来者三十多岁,一身干净的蓝布长衫,脚下一双皂靴,全被露水打湿,沾满了泥土。
“足下何人,缘何夤夜来访?”
“在下受郑州司兵沈悦派遣前来向李大将军请降。”
“足下请坐,沈司兵现在何处?”
“沈大人仍坐镇郑州,明后日便可举州归顺。不过,他特让小人告知李大将军,今夜务必要率贵军攻取虎牢。”
“今夜?为什么如此仓促?”
“虎牢有荆王王行本镇守。自太子王玄应运送军粮被劫,逃回洛阳,虎牢城内军心浮动,主将王行本又在病中。长史戴胄本欲与沈大人同时献城归降。但刚刚得消息,明日一早,王世充要派一支劲旅进驻虎牢。将军今夜可径取虎牢,至时击鼓为号,三通鼓罢,城内自有人开门接应。”
“唔,这也是沈司兵的人?”
来者笑了笑:“是贵军前锋屈突通将军的二位公子。王世充欲增兵虎牢的消息正是他们送往郑州的。”
李勣大喜。虎牢是扼住外围增援洛阳的咽喉要道,战略重地,且有郑军的粮仓在此。夺取虎牢,对下一步总攻洛阳至关重要。
来不及禀报秦王了。李勐当机立断,点起五千人马,乘夜色直扑虎牢。
丑时末刻,兵至虎牢城下。城头上黑黢黢的死一般沉静,昏黄的风灯下,三两个哨兵在来回游动。
李劫命人击鼓,三通鼓罢,果然城门大开。长史戴胄与屈突通的两个儿子带着数十名兵士,早已恭候在那里。这样,李勣兵不血刃,轻取虎牢,并俘获了王世充的荆王王行本。
三月中旬,秦王世民下令强行攻打洛阳。洛阳乃中原重镇,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非周围郡县小城可比。城墙巍峨高耸,壁立千仞。护城河宽数十丈,引洛水灌之,水深难渡。
更加王世充亦非等闲之辈,为了抗拒唐军,早在洛阳宫城里做了大量的长期的防御准备,可谓森严壁垒。城上备有大码爻飞石,重达五十斤,能抛出二百步远。还备有许多“八弓弩箭”,箭杆粗若车辐,箭簇大如巨斧,可射五百余步。
其他如滚木、礌石、火箭、滚水自不必说,更是准备充裕,多不胜数。
王世充下令部属,紧闭四门,坚守不出。精兵强将皆登上城头。唐军来攻时,远则不理。待其攻至城下,特别是爬上城墙半腰时,则万箭齐发,滚木孺石劈头猛砸。
唐军昼夜不息,轮番攻城,云梯、铁索飞挝、鹅车、抛石车、排炮、火药等各种攻城战具全都用上了,一连猛攻十几天,竟不能克。而唐军将士伤亡惨重,有上千名士卒战死城下。
正当秦王与诸将焦躁异常之时,有探马前来禀报,夏王窦建德率领三十万大军,正离开沼州,杀气腾腾地直奔东都而来。
夏王窦建德倾国内精锐之师,指挥其部将刘黑闼和新近归附的孟海公,分水旱两路,气势汹汹地向洛阳进发。
三月二十一日,大军过滑州,到达酸枣,继而攻陷唐军据守的管州、荥阳、阳翟等县,然后沿黄河逆水而上。
王世充的弟弟,徐州行台王世辩率兵数千前来会合。此时,窦建德麾下共有兵马十三万之众,对外则号称三十万。
不久,行至虎牢东原的板渚一带。窦建德下令大军在此驻跸,一方面安营扎寨,分兵布阵,一方面派人速往洛阳给王世充送信。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花放柳舒,正是各种生命都蓬蓬勃勃,欣欣向荣的季节。但洛阳城内,此时却被缭绕的战云和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充满了末日即将来临的恐惧。
唐军兵临城下之后,李世民命将士们在都城四周深掘壕堑,高筑垒墙,以守为攻,严密封锁,断绝了城内军民人等与城外的一切联系。
这一来城内承受不了了。先是粮食严重匮乏,三匹绢仅能换来一升米,其次是缺盐,十匹布才能换得一升盐;接着,便是所有的日常用品皆告短缺。而金银财宝、服饰珍玩,反被视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