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世民走后,河北战场上的军事指挥权暂由齐王李元吉接管。
李元吉生性残忍凶狠,一旦大权在握,便对刘黑闼潜伏于河北各地的部属实行诱降和屠杀。夏军的许多将士见到唐军的招降告示,纷纷前来归顺。李元吉却把这些手无寸铁,毫无反抗能力的归降者集中起来,一个不留,全部坑杀。
从此以后,刘黑闼的旧部,再也无人前来归顺,就像躲避豺狼蛇蝎一样,纷纷逃亡四乡,藏匿于山林草泽之中。
一个月之后,刘黑闼在突厥颉利可汗的援助下,又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
藏匿于各地的旧部将士,一听说汉东王刘黑闼卷土重来,立时成群结队,蜂拥而至,咬牙切齿要与唐军血战到底。
从六月至九月,刘黑闼引突厥骑兵,连连攻陷新城、定州、瀛州数座州城,唐军损失惨重。
高祖李渊下诏,命李元吉进讨刘黑闼。唐贝州刺史许善获与刘黑闼部将刘十善交战,结果全军覆没。
十月十七日,唐淮阳王李道玄与刘黑闼战于下博,道玄单兵独进,被夏军四面包围,终于战败被杀,年仅十九岁。
消息传到京师,秦王闻讯放声大哭,对左右说道:“道玄随我征战多年,出生入死,勇冠三军。他见我常常深入贼阵,心暗慕之,今必是学我的样子,单骑闯阵,却后援无人,以至身亡,此诚世民之罪。”
李道玄战死,河北为之震骇。旬日之间,远近各州县或降附,或响应,或被攻陷,刘黑闼又顺利地占领了全部夏国故地。李元吉率部退至夏境之外,畏葸不敢前进。至此,李世民前番大战所收复的失地,重又沦丧殆尽。
李唐王朝又一次为河北局势感到恐慌了。朝臣们有的震惊,有的愤慨,有的茫然不知所措。
唯有太子李建成的东官里,却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一场秘密策划。
在太子建成的议事厅里,太子中允王珪、太子洗马魏征,与李建成正在促膝而谈,下人们全被屏于室外。
“东征大军失利,刘黑闼东山再起,尽复故地,当此之际,不知太子殿下有何感想?”王珪问道。
“还能有何感想?丢城失地,丧师辱国,我做为国之储君,自然深感痛心疾首。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想四弟或许能反败为胜,创造出一个奇迹来。”
“创造奇迹是不可能的,但却为殿下创造了一个绝好的机会。殿下可否想过,这次兵败,对殿下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王珪微笑着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建成不解地问道。魏征接口说道:“秦王功盖天下,中外归心。而殿下仅以年长之故,位居东宫,无大功以镇服海内。如今刘黑闼散亡之余,兵不满万,资粮匮乏,以大军临之,势如拉朽。殿下正宜请旨东征,亲自率军击之,既可建立功名,又能结交山东豪杰。他年君临天下,方能自安。”
前些日子,尹德妃与张婕好与秦王交恶,多次在高祖那里进谗,弄得父子君臣不和。魏征在一旁冷眼旁观,知道太子建成在中间做了手脚,心中甚为不屑。便借此机会,又说了几句:“自古以来,功名只可直中取,而不可曲中求,更何况是九州神器?唯有功高德重者,方能威服天下,稳居大宝,欲建大功于江山社稷,现在不正是天赐良机?”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李建成本是个极聪明的主儿,经魏征、王珪点破,立时心领神会,恍然大悟。如此现成的立功机会,自己怎么会视而不见呢?这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机遇,是桩一本万利的买卖。其一,刘黑闼败而复起,元气大伤,自己若能率朝廷大军与之作战,既无风险又能决胜无疑。这种必胜之仗,为什么不去主动请缨呢?其二,此仗一胜,四海动乱便可大致平息,自己可以借此建立“功名”,也就自然会在朝廷和军队中建立威信,提高地位;其三,借此机会,亦可广泛结纳山东豪杰,对于自己以后执掌天下,将会大有裨益。如此“一箭三雕”之计,也只有魏征、王珪能想得出。
李建成忙向王、魏二人深施一礼,说道:“承二位师傅所教,建成这便去向父皇请战。”
魏征笑道:“殿下出师之日,我二人情愿随大军前往。定保殿下旗开得胜,奏凯而归。”
当天夜里,太子建成到后宫面见父皇,请安已毕,说道:“父皇,河北战事连连败绩,朝野为之忧心如焚,不知父皇做何打算?”
高祖气咻咻地说道:“元吉这个蠢才,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以你之见,该怎么办呢?实在不行,还得让你二弟世民再次挂帅。”
“父皇,这大唐朝廷,莫非只有世民能够领兵?儿臣不才,愿亲往领兵,扫平刘黑闼,永靖狼烟。”
“你能行吗?”高祖故意激他道。
“父皇,当年太原起兵,儿臣与世民各率一军,也曾身冒矢石,冲锋陷阵。多少次攻城拔寨,不曾有失。一个小小的刘黑闼,有何惧哉?”
高祖当初调回秦王,本以为大战已接近尾声,让元吉坐收其利,以分世民之功,却没想到会弄巧成拙,搞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现在太子能主动请战,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当即欣然说道:“好啊,太子若能领兵出征,正是朕之所愿。”
次日早朝,高祖颁诏,任命太子建成为陕东道人行台及山东道行军元帅,往讨刘黑闼,河北、河南诸军事,皆听从建成指挥。这实际上,是把李世民原来在这一带的全部军权,都转给了李建成。
因担心秦王世民心中不平,散朝之后,高祖又单独召见了他,说道:“你大哥建成出师河北,你可前往齐鲁,统领神通他们讨伐徐圆朗。你兄弟二人同心戮力,南北呼应,天下可定。”
父皇如此安排,是在有意地抬高太子而抑制自己,世民心中明镜一般,自然抑郁不乐。他没有抬头,只淡淡地说道:“徐圆朗以刘黑闼为靠山,黑闼既破,圆朗势蹙,淮安王与李勐将军破之有余,何须孩儿再去多此一举?”
“为了防备万一,你还是去走一趟吧。”
秦王不敢推辞,心里再委屈,也得领旨,自古圣命难违啊。
事情的发展诚如秦王所料,当他带领数百名亲随刚刚行至济阴,前方便传来了胜利大捷。数月来,淮安王李神通、行军总管李勣、任环,连下十余城,声震淮泗。不久前,又合兵围攻圆朗所据兖州。徐圆朗数次出战,却屡战屡败,只好闭城坚守。但城内军民都人心慌慌,争相出城投降。
徐圆朗见大势已去,无心再战,率领数骑乘夜色弃城逃遁。行至半路,竟为当地的乡民们所杀。他统治了近一年的齐鲁之地,遂告平复。
秦王闻讯,也不再前去与大军会师,径与随从们返回京师。他要告诉朝廷,扫平徐圆朗的战功是由淮安王与李勣将军建立的,与自己毫无关系。免得有些人又在那里嫉能妒功,父皇又对自己不放心。
太子李建成一行来到河北战场,立即着手调兵遣将,重新部署和组织对刘黑闼的反攻。他毕竟不像齐王元吉那样草包,而是颇有些行兵布阵和攻城掠地的实战经验,又有魏征、王硅等人在身边赞划军务,因此战事进展颇为顺利。
最初,魏征向他建议道:“太子殿下来河北之前,我军对战俘和真心归降之人,不分良莠,一概杀死,致使夏军将士同仇敌忾,顽强拼斗。太子既为主帅,应布告四乡,除罪大恶极者,对俘虏或归顺之人一个不杀,任其去留。”
建成听从魏征的建议,从此不仅不杀战俘,而且发给川资,任其还乡。夏军各地守城将士在其感召下,纷纷献城归顺。
经过几次大起大落的刘黑闼,其势力已大不如以前,在李建成、李元吉的合兵进攻之下,频频失利。更加上部下将士离心离德,众叛亲离,便渐渐陷入了山穷水尽,四面楚歌的狼狈境地。
武德六年正月初三日,当神州大地上的千家万户还都沉浸在新春佳节的喜庆之中时,刘黑闼却被唐将秦叔宝、程咬金乘夜劫了中军大营,又紧追不合,只带着百余侍从,狼狈地逃至饶阳城下。
守城的将领是刘黑闼的饶州刺史诸葛德威,按说这是自己的人,自己的领地。跟随他的众弟兄们又饥又冻,人困马乏。正该进城好好地吃一顿,睡一觉,休整一下。而且,诸葛德威也亲自出城热情延请。
但是,素来机警过人的刘黑闼却深知,自己与唐军胜负已见分晓,正是树倒猢狲散的时候。人心叵测,世态炎凉,墙倒众人推的事情时有发生。在这个非常时期,谁是靠得住的?
经过反复思虑,刘黑闼还是决定不进城。但是,他身边的将士们已经疲惫至极,纷纷要求进城吃顿饱饭,稍做休息。
诸葛德威流着泪说道:“主公人饥马乏,落拓至此。末将无能,不能帮主公挽狂澜于既倒。既过此城,总得让主公吃顿热饭。待吃饱喝足之后,末将愿带领饶州所有兵马随主公同行,就是天涯海角,也义无反顾。”
刘黑闼终于答应了进城,但他仍存戒心,只同意在城边的街市上吃饭,稍事休息。
百余名将士来到街市,皆弃戈解甲,席地而坐,等待着开饭。可就在这个时候,司马德威的兵士却黑鸦鸦地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个个张弓亮戈,虎视眈眈。
刘黑闼的侍从们早已精疲力尽,面对这数千名围攻者再也无力反抗。刘黑闼自知难逃今日这一劫,也不再做无谓的拼杀,他将长剑哐啷一声扔在地上,任凭他们五花大绑。只卑夷地看了司马德威一眼,愤愤地说道:“我刘黑闼瞎了眼,怎么结交了一条恶狗?”
司马德威举州降唐,并将刘黑闼作为晋见之礼,献给了李建成。建成随即下令,将刘黑闼及其弟刘十善斩杀于洺州城内。
可怜这位出身贫贱,智力过人,叱咤风云近十年,被人誉为神勇战将的英雄,不是血染沙场,战死万马军中,却死在了自己阵营的叛卖者手中。
随着刘黑闼的被杀,夏王窦建德在河北的势力终于被彻底扑灭。
太子建成以胜利者的姿态,率领大军得意洋洋班师回朝。
不久,一直转战于长江以南的李靖大军亦传来捷报,盘踞于巴蜀、江淮一带的萧铣,辅公祏等军事势力相继土崩瓦解,纷纷归顺朝廷。
至此,神州大地除了北方边境的突厥势力之外,已全部归于大唐王朝的版图,天下一统的局面基本形成。
九州浑一,四海晏然,几十年的纷争和战乱终于结束了,满朝文武和天下庶民都沉浸在安享太平的喜悦之中。
但是,做为大唐天子高祖皇上的三个嫡亲儿子,太子建成、秦王世民和齐王元吉,却难得有这份轻松宁静的心情。三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外患一旦清除,内忧便会随之上升。外部的敌对势力既然荡涤以尽,那么,兄弟反目,同室操戈的事情怕是要难以避免地发生了。这已经为历朝历代无数的事实证明,几乎是一条定律。因此,三个人各怀心事,都在运筹谋划,紧张地做着准备。
在这兄弟三人之中,要数齐王李元吉最不安份。别看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在刀枪如林的两军阵前,他是个畏敌如虎的败军之将,而在制造阴谋和动乱,攫取权力和功名方面,他却丝毫也不让乃兄。
尽管早在平定王世充之后,他已经以东征副帅的身份,被高祖擢升为侍中、襄州道行台尚书令、稷州刺史兼司空,并加赐衮冕之服,前后部鼓吹二部、班剑二十人,黄金二千斤,其地位扶摇直上,已经仅次于秦王世民。
但是,在内心的深处,他对秦王一直不满,更不服气,久存与之一争高低之心。
在与两位哥哥的关系中,他向来觉得与建成更为密切。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与建成从小便朝夕相处,嗜酒好色尤喜畋猎的情趣极为相似。也不止是因为在洛阳城郊与尉迟敬德的那场比武,从而对二哥怀恨在心。这些只是一个方面,而更重要的是,在他看来,围绕着争宠立储,兄弟们之间早就形成了两个阵营。眼下,他与太子建成自然是一个阵营的。
建成的利益与自己休戚相关,建成败,自己也败,建成胜,自己也胜。这次东征刘黑闼,在征战之余,太子建成曾悄悄地对自己许诺:“待吾正位以后,当以汝为太弟”。何为“太弟”?那就是,建成若当了皇帝,将以自己为法定的继位人。皇帝之位将来不是传给建成的儿子,而是要传给自己这个当弟弟的。这个许诺可是太诱惑人了。然而,要兑现这个许诺,秦王世民将是自已最大的障碍。他没有理由不及早地联合大哥,同仇敌忾铲除这个障碍。
更何况,在元吉心灵的最深层,还有一个对任何外人,包括大哥建成也不能说的秘密。有一天夜里,他的护军薛宝曾单独求见他,星给他一道符策,说“元、吉”二字合起来恰恰是一个“唐”字,因而断定他年他必为大唐天子。元吉自然喜出望外,曾阴恻恻地说道:“只要先除掉秦王,再取东官如反掌耳。”也就是说,他要先联合大哥除掉世民,然后再设法杀死建成,那么,大唐皇位的继承人就非他莫属了,这才是他真正的用心所在。他和建成的联盟,不过是一种暂时的相互利用罢了。
基于此,这几年中,他与建成联手,外结小人,内连嬖幸,甚至极力怂恿大哥与尹、张二妃淫乱,原想利用后官势力离间父皇与世民的关系,以削弱秦王的势力。
但是,这一招并没有十分奏效。父皇虽然一度对秦王不满,但并没有从根本上解除他的兵权或真正地疏远他。
看来,要办成这样的大事,光靠几个女人是不行的。说到家,皇位之争,谁胜谁负,最后还是要靠刀兵相加,武力解决。
你秦王不是成立什么文学馆,豢养什么“十八学士”、幕僚宾客吗?光靠那些玩嘴皮子、整天价掉书袋的穷酸儒生济得甚事?门客心腹是得养,但要养那些身怀绝技,杀人不眨眼,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的有用之士。
因此,他与建成已着手在暗地里招兵买马,笼络心腹死党。
李建成擅募长安恶少及四方骁勇达二千多人。以“东宫卫士”的名号,分别屯守在东宫的左右长林门,对外则称“长林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