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干的叛军根本不堪一击,几乎是一战而溃。这种毫无意义的叛乱不得人心,士卒们既无斗志,又人人厌战,双方人马刚一接战,杨文干的部属们便纷纷倒戈。不是投降,便是逃走。杨文干见火势已去,只身逃到山林深处,自刎而死。
高祖皇上单独召见了世民,对他在关键时刻又一次为国家的安危建功立业,深表奖掖,慰免有加。但是,他却绝口不再提起废立太子之事。
秦王见父皇的态度,与自己出征前已判若两人,知道事情又发生了新的变化,不禁感到一阵阵齿冷。然而,当父皇的食言而肥,做儿子的又能说什么呢?他还能以这点战功为资本,去追究父皇前面的许诺吗?
世民只好装得高高兴兴,对父皇的夸赞诚惶诚恐,又若无其事地同父皇唠扯了些别的,便告辞出宫。
赤日炎炎,如汤煮火燎般的盛夏终于过去了,起码在夜间或清晨,人们已经感觉不到那种窒息般的闷热和难受了。一阵阵清爽的凉风袭来,令人心旷神怡,通体舒泰。
在仁智宫避暑三个月之后,高祖皇上率领着文武臣僚和女眷随从们,终于摆驾还朝,又回到了京师长安。
经过了那场叛乱事件之后,太子建成似乎变得安份多了。不仅上朝下朝安部就班,协助父皇理政勤勤恳恳,事事处处对父皇毕恭毕敬,而且对二弟世民更是和和气气,亲亲热热。每日在朝堂之上,讨论一些政务,兄弟二人的看法几乎都是不谋而合。建成好像更显示了一个大哥的宽厚和大度,在许多事上有意避免与世民争执。世民当然也很懂得尊让,仍把大哥当储君看待,事事竭尽臣弟之礼。
高祖心里慰贴多了。这么些年来,他多么希望自己这个帝王之家,能像普通小户人家那样,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一家人亲情融融,和睦相处。现在真的有那么点意思了,这可真难得啊。
高祖皇上的喜悦和欣慰,是不言而喻的。他多么想趁热打铁,进一步加深他们兄弟间的亲热雍睦,并让它永远地保持下去。
进入深秋之后,一天,高祖皇上突然决定去城南围猎,让太子、秦王、齐王和其他六位较大的王子也都同去。他的用心,当然不在于狩猎,也不在于散心游玩,而是要借此加深父子兄弟间的亲情。
城南山林是个理想的天然猎场,山势平缓,杂草丛生,深可没膝。高大的白桦、桐树、杉松等粗壮挺拔却不密集。野兔、狐狸、麇鹿、羚羊等时时出没于草木之中。而像虎豹、豺狼之类凶残动物却很少,对行猎者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来到猎场,稍事休息以后,高祖便命三个儿子驰射角逐,以获得猎物的多寡来判定胜负。
一声令下,太子、秦王、齐王等皆骤马而出,各带侍从向深林中疾驰而去,四处搜寻着目标,一旦发现,立即张弓搭箭。不一会儿,满山遍野便这儿那儿地响起了侍从们的喝彩声,此伏彼起,绵延不绝。
一条梅花鹿被众人惊起,从深厚的草丛里弹跳起来,慌不择路,竟箭射一般向高祖所坐的观猎席这儿急驰而来。一看这儿人多,又突然掉头,惊恐万状地向南折去。
高祖本想观看儿子们射猎,见此情景,也禁不住技痒,不顾左右侍从的苦劝,竟翻身上马,向着梅花鹿消逝的方向追逐而去。虽说已是近六十岁的老人了,毕竟戎马一生,一旦跨上马背,立时恢复了当年叱咤沙场的英武,东奔西逐,兴致勃勃。
父子们围猎近两个时辰,各自满载而归。收获最丰的要数齐王元吉,除了野兔、山鸡、羚羊这些小动物与两位哥哥的数量差不多外,还兜捕了两只弥足珍贵的蓝狐,一公一母,正可填补皇家禽兽苑圃的空白。
高祖皇上十分高兴,命人取来黄金十斤,赐予元吉,以褒奖优胜。
众人休息了一会儿,看看天近正午,正准备就地野餐,这时,太子建成却笑着走到世民面前,说道:“二弟,我有一匹胡马,矫健雄壮,迅若奔雷,一跃可越十丈之涧,只是性情暴烈,无人能骑。二弟素来善于骑射,愿否试乘之?”
“真的?有这等好马,为何不乘?”秦王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爱马成癖,对桀骜不驯的烈马更是情有独钟。
建成命人将胡马牵来,果然是一匹好马。体态矫捷,四肢修长,行走跳跃之间,宛若游龙。浑身赤红,毛色锃亮,在烈日映照下熠熠闪光,犹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秦王大喜,急不可耐地将马缰接在手中,纵身一跃,轻轻地跨上了马背。
他轻抖马缰,正欲纵情驰骋,不料那马歇斯底里地长啸一声,马颈高昂,前腿腾空,竟当地直立起来。紧接着,前蹄突然落地,后尾一剪一摆,腰身猛拧,在原地旋风般地转了大半个圆圈。
世民猝不及防,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便被甩出了数丈之外。
众人都“啊”的一声尖叫,个个大惊失色。高祖也突地站了起来,心中惶急。这一重摔,弄不好便会造成伤残。
但当他目光落到秦王身上时,却不禁笑了。世民完好无伤,正两腿成弓步,牢牢地钉立在那里。
不过,世民却恼了,这个畜牲如此顽劣,竟敢让自己当众丢丑。他默默地走回来,也不与众人答话,突然箭一般蹿上了马背。
那胡马故技重演,又是抬前腿,拧腰背,后尾又摆又剪。但秦王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马鬃,整个身子像胶一般粘贴在马背上,任其使尽千般花样,就是甩不下来。
胡马也恼怒了,自它出生以来,大概是第一次碰上这样凶恶的驭手。它将马头一俯,长尾一摆,突然发疯似地向西面那片山林中冲去。
一直跟随着秦王的侍卫长雷永吉一看不好,也急忙翻身上马,尾随着紧追了过去。
待他提心吊胆地赶上秦王,却见那胡马已在一株老柏树下停了下来,正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马尾在后面轻轻地摇晃着,完全是一副乖乖驯服的样子。
见雷永吉来了,秦王冷冷一笑,对他说道:“看见了吧,这就是手足之情。他屡屡欲害我,不曾得手。今日却欲以此马见杀。奈何死生有命,又焉能伤我?”
雷永吉是他多年的贴身侍卫,向来无话不说。因此,秦王才在此旷野无人之处,借机舒泄一下对建成的一腔幽愤。可他再也想不到,就在不远处的树后,便躲着一个李建成的侍从。他是去追逐一只中箭逃逸的羚羊,没有追上,刚刚垂头丧气地赶回来,恰恰把秦王的牢骚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未时末刻,高祖一行回到了宫城。当天夜里,建成的那名侍从便把秦王的话对他说了。建成没有多说,只嘱咐他不要对外声张。
第二天建成瞅个机会,去见张婕妤,二人密谋了多时。
待高祖散朝之后,张婕好派个宫女去请皇上到自己宫里来,说有重要事要面奏皇上。
高祖并没在意,他认为是自己已多日未去她那里行幸,这女人耐不住寂寞,找个借口要见自己。便吆了一个太监陪着,慢慢地走到张婕好的寝宫中来。
张婕好早已把下人们都打发走了,见皇上进来,忙跪地迎驾。
高祖将她拉起来。相拥着走进内室。坐下后,将她揽在怀里,一只手爱抚着她的满头秀发,亲昵地问道:“小宝贝,几天不见,又想朕了吧?”
“臣妾思念陛下,日夜望穿秋水。不过今日见陛下,却是有件大事。”
“什么事,说吧,”高祖以为她又要讨封,这些女人,哪里都好,就是太贪得无厌。
“臣妾听说,秦王昨日在行猎场上,曾马惊被摔,可有这事?”
“嗯,不过有惊无险,怎么了?”
“秦王对他的左右说,‘我有天命,方为天下主,岂有浪死?’皇上,秦王久蓄篡位之心,不能不防。”
“什么?他真是这样说的?你身在后宫,如何得知?”
“昨日去狩猎的,又不是一个人。许多侍从都亲耳听到,连臣家里的人都听说了,专门进宫告知臣妾,要臣妾提醒陛下。”
高祖顿时勃然大怒,刚刚因为父子兄弟们的亲情渐趋融洽而恢复的心境一下子被打得粉碎。看来,这个居功而骄的世民一直包藏着夺嫡之心,此事不能不管。
“来人!”
“奴才在”,一个太监听见皇上暴雷般的喊声,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速去传秦王,即刻进宫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