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纳回到公寓时,看见高老头正在等他。说:“你瞧,她有信给你。你看她的字写得多好!”
欧也纳拆开信来看到:
“先生,家父说你喜欢意大利音乐,如果你肯赏光驾临我的包厢,我将非常欣幸。星期六我们可以听到福杜和班莱葛里尼的演奏,相信你不会拒绝的。特·纽沁根先生和我,一致邀请你到舍间来用顿便饭。倘蒙俯允,他将大为高兴,因为他可以摆脱丈夫的苦役,不必再陪我上戏院了。毋须赐复,但候光临,并请接受我的敬意。D.N”
欧也纳看完信,高老头说:“给我也看看。”他嗅了嗅信纸又说:“你一定会去的,是不是?嗯,好香!那是她手指碰过的啊!”欧也纳暗想:“她恐怕是想利用我来挽回特·玛赛吧。”
“喂,你在想什么,年轻人?”高老头问。
欧也纳还不知道有些人的虚荣简直像发狂一样,为了踏进圣·日耳曼区阀阅世家的大门,一个银行家的太太什么牺牲都肯付出。
“噢!是的,我一定会去的。”欧也纳回答高老头说。
欧也纳一边装扮,一边体味那些小小的乐趣。青年人怕被取笑,一般都不敢提到自己的这种得意,可是虚荣心特别感到满足。公寓中全班人马正在围着桌子吃饭,他下楼了,喜洋洋地接受众人的喝彩。看见一个人穿扮齐整而大惊小怪,也是包饭公寓的一种风气。有人穿一套新衣,每个人就都得开口评论一番。
“啧啧。”皮安训把舌头抵着上颚作响。
“好一个王孙公子的派头!”伏盖太太道。
“先生是去会情人吧?”米旭诺小姐表示意见。
“不是等候你太太吧?”博物院管事说。
“先生有太太了吗?”彼阿莱问。
“柜子里的太太,好走水路,包不褪色,25法郎起码,40法郎为止,新式花样,不怕冲洗,上好质地,半丝线,半棉料,半羊毛,舒适方便,包你满意。新药方,包医牙痛,包治王家学会钦定的疑难杂症!对小娃娃尤其好,头痛,充血,食道病,眼病,耳病,特别灵验。”伏脱冷用滑稽的急口令和江湖卖艺的腔调叫着。
“天哪!瞧这个人多好玩,”伏盖太太对古的太太说,“和他在一块,你永远不会觉得无聊。”
正在大家说笑打诨的时候,欧也纳发觉泰伊番小姐偷偷地瞅了他一眼,在古的太太的耳朵边说了些什么。
西尔维道:“车来了。”
皮安训问:“他上哪去吃饭呀?”
“特·纽沁根男爵夫人家里。”
“高里奥先生女儿的府上。”大学生补上一句。
大家都把目光转向老面条商,老面条商正瞧着欧也纳。
欧也纳到了圣·拉查街。
一座轻巧的屋子,十足地道的银行家住宅。小客厅里挂满了意大利油画,装饰得像家咖啡馆。男爵夫人愁容满面而勉强掩饰的神气不是假装的,欧也纳看了大为关心。这番失望大大刺激了他的自尊心。于是他说道:
“太太,我知道没有资格要你信任我。要是我打搅你的话,请你老实说,好吗?”
“哦!你千万别走。你一走就剩下我一个人在家了。纽沁根在外边应酬,我不愿意孤零零地一个人呆在这。我闷得慌,想散散心。”
一路上她心绪不宁,也不答理欧也纳问不完的话题。
“感觉好像一眨眼就抓不住她了。”他想。
车子停下的时候,“你是不是很爱我?”她问。
“是的。”他强作镇静地回答。
“不论我叫你干什么,你都不会看轻我吗?”
“当然不会。”
“你有没有上过赌场?”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了。
“从来没有。”
她说:“啊!那我就替你放心了。你的运道一定非常好。
我的荷包里只有100法郎,一个这么幸福的女子,全部财产就是这么一点。你拿到赌场上去,你拿这100法郎去押轮盘赌,要就输光了回来,要就给我赢6000法郎。等你回来后,我再把痛苦说给你听。”
“你现在要我去做的事我一点都不懂,可是我一定会照办。”他回答的口气很高兴。
欧也纳揣着漂亮的钱袋,向一个卖旧衣服的商人问了最近的赌场地址,然后找到门牌号,快速奔上楼去。
一个体面的白发老人告诉他:“三十六门随你押,押中了,一赔三十六。”
欧也纳想到自己的年龄,把100法郎押在21的数字上。他还来不及定一定神,只听有人一声惊叫,他已经中了。老先生对他说:“把钱收起来吧,这玩意绝不能连赢两回的。”欧也纳接过老人给他的耙,把3600法郎拨到身边。
他始终不明白这赌博的性质,又连本带利地押在红上。周围的人看他继续赌下去,都很眼馋地望着他。轮盘一转,他又赢了,庄家赔了他3600法郎。
老先生悄声对他说:“你已经有了7200法郎了。你要是相信我,就赶快走。今天红已经出了8次。倘使你肯酬谢我的忠告,希望你发发善心,救济我一下。我是拿破仑的旧部,当过州长,现在潦倒了。”
欧也纳糊里糊涂地让白发老头拿走了200法郎,自己揣着7000法郎下了楼。他对这个玩意还是一窍不通,只庆幸自己的好运道。
他等车门关上后,把7000法郎捧给特·纽沁根太太,说道:“哎哟!你现在又要带我上哪啦?”
但斐纳发疯似的搂着他,拥抱他,兴奋得不得了,可那不是爱情的表现。
“你救了我!”她说,“结婚对我来说是最可怕的骗局。你怎知道纽沁根连一个子都不让我支配!我只能花我的积蓄和可怜的父亲给我的钱,到后来就只能借债了……”
她双手捂住脸,不让欧也纳看见她哭。
她说:“把金钱和爱情混在一块,不是丑恶极了吗?我想你不会再爱我的了。”
欧也纳用好话安慰她。
她说:“你将来不会拿这个来要挟我吧?你必须得答应我。”“嗳,太太,我不是这种人。”
她又感激又温柔地拿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你使我恢复了自由。从此我要生活朴素,不再乱花钱了。你一定喜欢我这么办是不是?这一部分你留着。”她自己只拿了六张钞票,“我还欠你3000法郎,因为我觉得要跟你平分才对。”
欧也纳再三推辞。男爵夫人说:“你要是不肯做我的同党,我就只能把你当做敌人了。”他无奈之中只得收下了。
这时,她脸色发白地说:“你要是瞧得起我,以后就千万别再上赌场了。由我来教坏你,那我要难受死了!”
他们回到家中。
男爵夫人走进卧室,指着壁炉旁边的一张长靠椅说:
“你坐一会,我要写一封很难写的信。你替我出点主意吧。”
“索性就不用写了。把钞票装入信封,写上地址,派你的老妈子送去就行了。”
“这是十足地道的鲍赛昂作风。”她笑着说,但照他说的办了。晚饭时,欧也纳让特·纽沁根太太挽着手臂走进一间精致的饭厅。
“每逢意大利剧院演唱的日子,你就来吃饭,陪我上剧院。”“这种甜蜜的生活要能长久下去,真是太好了。可惜我只是一个清寒的学生,还得为自己挣一份家业呢!”
“你一定会成功的。”
他们看完戏,从意大利剧院出来,男爵夫人将欧也纳送到新桥,临别时,她说:“星期一跳舞会上见!”
欧也纳踏着月光边走边一本正经地思索。
他又喜又恼:喜的是这桩奇遇大概会给他钓上一个巴黎最漂亮最风流的女子,正好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对象;恼的是他的发财计划完全给推翻了。
他到了圣·日内维新街,走上楼梯,看见有灯光。原来,高老头虚掩着房门,点着蜡烛,一直在等大学生回来,好跟他谈谈他的女儿。欧也纳毫无隐瞒地全说了。妒忌极了,他说:“我可还有1300法郎的利息呢!我可以卖掉存款,在本钱上拿一笔款子出来,余下的钱改做终身年金。干吗你不来告诉我她很为难呢,我的邻居?你怎么能拿她的区区100法郎到赌台上去冒险呢?唉,所谓的女婿难道就是这种东西吗?要是给我抓住了,我一定把他们勒死。天!她竟哭了吗?”
“就伏在我背心上哭的。”
“噢!那把背心给我吧,怎么样?我再给你买件新的吧,这一件你别穿了,给我吧。婚书上规定,她可以自由支配她的财产。我要去找诉讼代理人但尔维,明天就去。我一定要把她的财产划出来另外存放。我是懂法律的,我还能像老虎一样张牙舞爪呢。”
“喂,老丈,这是她分给我的1000法郎。你放在背心袋里,替她留着吧。”
高里奥的眼泪掉在欧也纳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