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殿底惊魂
翡翠沉吟了一会,道:‘是一种黑色的油,来自极西的地方。’
龙飞道:‘哦?’松开手,小舟向前滑行,转了一个弯,环顾周围,就只见一条条的石柱。
火折的光芒并不怎样强烈,但也不需怎样的强烈。
因为他们目光所能及的范围并不大。
小舟再一转,龙飞连方向也都分辨不出,这早已在他的意料之内。
翡翠好像看透龙飞的心意,道:‘你不用慌张,这些石柱并没有经过特别排列。’
龙飞道:‘我现在担心的只是一件事——公孙兄的安危……’
语声未落,他们就听到了公孙白的呼唤声:‘水晶——’
跟着又一声。
每一声都激起无数的回音,殿底中‘水晶’之声嗡嗡的不绝。
每一个回音都不同,就像是无数人在呼唤水晶的一样。
那实在是一种很奇怪的声响,完全就不像是人声,倒像是幽冥鬼魂的呼唤。
幽冥鬼魂的呼唤是否如此?龙飞不知道,可是那剎那,他却生出这样的感觉。
翡翠听着轻呼道:‘莫非他已找到了水晶?’
龙飞道:‘若是已找到,就不会这样乱叫。’
翡翠道:‘他这样叫实在不是办法,水晶循声不难知道他所在。’
龙飞叹息道:‘他本来就是要找水晶。’
翡翠道:‘只怕水晶对他已动了杀机。’
龙飞道:‘不知道他与水晶是什么关系?’
翡翠道:‘他没有跟你说过?’
龙飞道:‘没有。你知道?’
翡翠点头,一声叹息。
龙飞道:‘这……’
翡翠截口道:‘原则上,水晶应该不会杀他的。’
龙飞道:‘以我看,他对于水晶显然痴心一片。’
翡翠道:‘水晶对他也是的,否则不会送给他那张羊皮地图。’
龙飞道:‘嗯。’
翡翠道:‘可是现在的水晶,与昔日的水晶已不同。’
龙飞道:‘你是说……’
翡翠道:‘她现在已经是一个鬼……所以对于杜杀也胆敢冒犯。’
龙飞道:‘也许她本来就不喜欢杜杀。’
翡翠道:‘也许——她生前却绝对不敢在杜杀面前怎样。’
龙飞道:‘她化为厉鬼,未必就会丧失本性。’
翡翠苦笑道:‘很难说,她也许与生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但,难保会想到与公孙白携手地狱。’
龙飞皱起眉头。
翡翠道:‘她就是要杀公孙白,相信公孙白也不会反抗的。’
龙飞点头道:‘说不定。’
翡翠道:‘就正如你的怀疑,那并非水晶,公孙白碰上去,为了维护她自己的安全,也许立即就会刺杀他!’
说话间,龙飞手中竿不停。
翡翠忽然道:‘龙公子,你已听出声音的方向?’
龙飞摇头,道:‘没有,你呢?’
翡翠道:‘也没有。’
龙飞道:‘那只有希望,在他遇到水晶之前给我们找到。’
翡翠道:‘事情未必如我所说的那么恶劣。’
龙飞道:‘你说得不无道理。’突然振吭大呼道:‘公孙兄——’
霹雳一样的呼叫声迅速在殿底传开去,剎那间回声四起!
然后他们听到了公孙白的回答:‘龙兄,是不是你在叫我?’
龙飞急应道:‘是!你在那里?’
公孙白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龙飞不由苦笑,他知道公孙白并没有说谎,这就等于公孙白问他,他也一样的回答不出
他只有呼道:‘你千万小心。’
公孙白应道:‘不用替我担忧,水晶她——’
语声突然一顿,一尖:‘水晶!’
龙飞入耳惊心,脱口道:‘他是必看见了水晶!’
翡翠道:‘听来就是了。’
一声惊呼实时传来!
翡翠一听,急嚷道:‘公孙兄,发生了什么事?’
公孙白没有回答,龙飞连叫几声也一样,手中竿更急,小舟在石柱之间迅速穿插。
翡翠轻声道:‘这不是办法?’
龙飞姑娘你可有其它办法?
翡翠摇头。
龙飞叹了一口气,催舟更速,他右手操竿,左手捏着火折子,面上不由自主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翡翠亦只有叹气,她实在很想帮助龙飞,可惜在这里,连他也束手无策。
小舟迅速的左穿右插,在他们的周围,除了那些石柱外,却始终什么也不见。
龙飞心急如焚。
公孙白那一声惊呼之后,就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现在到底怎样?
龙飞思潮起伏,都尽向不好的方面想去。
他现在倒希望水晶真的是个鬼,那最低限度,公孙白绝不会威胁到她的安全。
人鬼殊途,除非她真的有意要与公孙白同赴地狱,否则应该就不会伤害公孙白。
石柱间阴风阵阵,小舟从水面上划过,亦发出一阵阵寒人的声响。
龙飞由心寒了出来,可是他的手仍然那么稳定,右手操舟如飞,左手高举火折子,亦始终那么稳定。
火光却并不稳定。
摇曳的火光之下,宫殿底有如鬼影重重。
有生以来,龙飞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遭遇,也从来没有到过这样子的地方。
火折子的光芒由强渐弱,终于熄灭。
周围剎那被黑暗吞噬,翡翠不由自主的轻呼一声。
龙飞适时将小舟停下,探袖去取第二个火折子。
正当此际,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点碧绿色的光芒。
那一点光芒并不怎样强烈,但黑暗之中,却夺目之极。
龙飞目光及处,轻呼道:‘萤火!’
语声甫落,第二点萤火又出现。
翡翠脱口道:‘我们划向萤火那边去。’
龙飞道:‘好!’刷的剔亮第二个火折子,竿一落,催舟驶向萤火飞来的方向。
这片刻之间,萤火已增至二三十点。
小舟驶前了两丈,在他们的周围,已尽是萤火,可是仍然没有公孙白,甚至水晶的踪影
翡翠嘟喃道:‘在那里?’
这句话出口,小舟又一转,翡翠倏的失声道:‘看!’
龙飞已看见,在前面不远,一个人身穿白衣,头低垂,背向他们,坐在一叶小舟上。
那是公孙白的衣服,龙飞一眼便已认出,脱口呼道:‘公孙兄!’
公孙白既没有转身,也没有抬头,更没有回答。
龙飞再呼道:‘公孙兄,怎样了?’
仍没有反应,翡翠突然惊呼道:‘血!’
血从公孙白那袭白衣渗出,远看倒不觉,一接近,不难就发觉一团血正在公孙白后背的衣衫缓缓渗开来。
龙飞亦已经发觉,一插竿,小舟迅速的接近那叶小舟,也就在那叶小舟旁边停下。
他竿交左手,右手一探,搭住公孙白的肩,还未将他的身子拔过来,一股寒意已从他的心头涌上来。
这时候,他总算看清楚那竟然是一具无头的尸体。
尸体齐颈断下,断口鲜血奔流,因为向前俯,鲜血都流在前面衣襟之上。
他不由自主缩手,那袭白衣就随他的缩手滑下,赫然就只是披在尸体之上。
白衣滑落,一袭奇怪的衣服就出现两人眼前。
翡翠并不陌生,翡翠也一样,他们都认出那是杜杀穿的衣衫。
——难道这竟是杜杀的尸体?
——杜杀的尸体怎会出现在这里?还有杜杀的头——
龙飞突然有一种呕吐的感觉。
他并非第一次看见无头的尸体,但从来都没有这种接近。
他也嗅到了血腥,浓重的血腥。
不过他总算没有呕吐出来,在他身旁的翡翠却已经开始了呕吐。
她的面色异常的苍白,一个身子不停的颤抖,好像随时都会昏倒。
龙飞伸手将翡翠扶住,道:‘不要看,将头别过去。’
翡翠很听话,继续在呕吐,呕吐出来的都是苦水。
龙飞的咽喉不期也生出一阵很痒的感觉。
可是他始终忍耐得住,左手将竿子一摆,小舟斜荡了开去。
翡翠实时尖叫了一声。
龙飞着实给她吓了一跳,忙问道:‘什么事情?’
翡翠一个字也说不出,身子不停的在颤抖,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另一条石柱。
龙飞循她的目光望去,面色立时也一变。
一个人正探头从那条石柱后面窥望,不是别人。
——杜杀!
杜杀满头白发瀑布般泻下,一双眼睁大,眼中布满了红丝,面色却苍白得有如死鱼肉一样。
她的面上一些表情也没有,眼瞳中也是死气沉沉的一些生气也没有。
那完全就不像是一个人的眼睛,无论是死人抑或活人。
——怎么又有一个杜杀出现?
——那叶小舟上的尸体难道并不是杜杀的尸体?
龙飞实在想不通。
翡翠看来也一样想不通,她颤声说道:‘她不是……不是已死了。’
龙飞倒抽了一口冷气,道:‘你没有看错。’
翡翠道:‘一定的。’
龙飞沉默了下去。
翡翠嘤咛一声,缩入了龙飞的怀抱。
她是真的害怕,因为她亲眼看见杜杀死在水晶剑下,可是杜杀现在她眼前。
——鬼!
翡翠近乎呻吟的一声惊呼,整个身子的紧靠在龙飞的怀中。
娇柔的肉体,淡淡的女儿幽香,龙飞不由心头一荡,却只是剎那。
他的目光剎那一寒,安慰道:‘不用怕!’目光却紧盯着杜杀的面庞。
一声娇笑突然从杜杀那边响来。
那笑声实在娇得很,完全不像是杜杀的笑声。
笑声虽动听,在这个环境,这种情形下,给人的却仍是心寒的感觉。
龙飞打了一个寒噤,忽喝道:‘谁?’
‘欸乃’一声,一叶小舟从石柱后驶出,杜杀的头颅实时飞起来。
只是一个头颅,齐颈断去,血仍从断口滴下,琤琮的滴在水中。
入耳惊心,龙飞面色铁青,左手火折子不觉已起了颤动。
他的手在颤动。
翡翠更惊惶,眼泪忽然流下。
龙飞感觉到翡翠的恐惧,又再安慰道:‘翡翠,有我在,不用怕。’
翡翠呜咽道:‘我……我不怕。’
龙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盯稳在杜杀的头颅。
杜杀的头颅抓在一只晶莹碧绿的手中。
那只手出现不久,手主人也出现了——是水晶!
萤火飞舞在她的周围,她一手抓住杜杀的头颅,一手轻拂在水面之上。
小舟幽然从石柱后穿出,驶进另一条石柱后。
她娇笑不绝,那种笑声却越听,越令人心寒。
龙飞再也忍不住,高呼道:‘水晶——你给我停下。’
小舟应声停下,水晶的娇笑声也自一顿,道:‘你叫我?’
龙飞道:‘是——’
他心中纵有千言万语,这剎那竟然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水晶倏然幽幽地一声叹息:‘你不该来的。’
龙飞脱口道:‘为什么?’
水晶道:‘我的话你全都忘记了。’
龙飞道:‘你是说,我不来,这里本来很太平,一来就乱了?’
水晶道:‘你都看见的了——这还是开始。’
水晶道:‘只是杜杀一个头颅的鲜血,绝对染不红这个湖,是不是?’
龙飞道:‘你能否说明白得一些?’
水晶道:‘我应该怎样说?你也不用等多久就会明白了。’
龙飞道:‘我……’
水晶又截道:‘你心中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是不是?’
‘是——’龙飞忍不住问道:‘水晶——你到底是……是什么东西?’
水晶反问道:‘你说呢?’
龙飞一怔,道:‘是人!’
水晶娇笑,道:‘你看我可像一个人?’
龙飞回答不出。
水晶接道:‘三年前我是一个水晶的精灵——三年后的今日我可以说是一个鬼魂。’
龙飞苦笑。
水晶接说道:‘三年前,有两件事情,我始终放心不下,所以我形神虽然暂灭,最后仍然再凝结。’
龙飞道:‘那两件事情?’
水晶道:‘一件是公孙白的恩——现在总算了结了。’
龙飞急问道:‘公孙白现在……’
水晶微喟道:‘我是不会伤害他的,只是他纠缠不休,我只好将他击昏。’
龙飞追问道:‘在那里?’
水晶道:‘从这里向前去,在第三条石柱后,你们就会看见他,倒在突出水面的一块岩石之上。’
龙飞道:‘你没有……’
水晶幽怨的望了龙飞一眼,道:‘为什么我要骗你?’
龙飞微喟道:‘姑娘,你应该明白我现在的心情。’
水晶道:‘我明白。’
龙飞转回话题,道:‘还有的一件事?’
水晶道:‘与杜杀的仇恨——现在也已解决了。’
龙飞道:‘你与杜杀有什么仇恨?’
水晶凄然一笑,道:‘往事俱已,何必再提?’
她叹息一声,又道:‘我也该走了。’
龙飞忍不住问:‘走去那里?’
水晶道:‘说你也不会相信。’
她的语声陡沉,道:‘你也与公孙白赶快离开的好。’
龙飞道:‘为什么?’
水晶道:‘你没有看见那些鸽子?’
龙飞道:‘那些鸽子怎样了?’
水晶道:‘鸽飞九霄,天灾便快将降临,你留在这里,可能会送命。’
龙飞道:‘哦?’他实在是不明白水晶的说话。
水晶并没有加以解释,又道:‘但你若是离开了这里,翡翠却非死不可。’
龙飞道:‘怎会的。’
水晶道:‘因为没有人替她证明杜杀是死在谁手上。’
龙飞总算已有些明白,道:‘我不会走的。’
水晶盯着他,叹息道:‘你到底是一个聪明人还是一个呆子?’
龙飞道:‘有时我也不清楚。’
水晶忽然莞尔一笑,道:‘无论如何,你总是一个很可爱的男人。’
龙飞一怔。
水晶接却道:‘可惜一个被认为可爱的男人通常都并不是一个值得寄托终生的男人。’
龙飞又是一怔。
水晶道:‘一个人只有一条命,无论你如何可爱,都不会例外。’
龙飞道:‘不错。’
水晶道:‘以我所知你有很多的朋友。’
龙飞道:‘并不多。’
水晶道:‘你随时都准备为他们死,只要你认为值得。’
龙飞并不否认。
水晶又说道:‘一个随时都准备为朋友死的人,只是一个好朋友,并不是一个理想的伴侣。’
龙飞‘嗯’一声。
水晶道:‘女人最需要的是安全,是安定。’
龙飞道:‘有很多男人也是。’
水晶莞尔又一笑,道:‘幸好我并没有喜欢你。’
龙飞又怔住。
水晶随即道:‘给你!’将手中杜杀的头颅向龙飞抛去。
龙飞冷不防有此一着,不得不伸手接住。
杜杀的面庞正向着他,龙飞由心寒出来,翡翠更叫了起来。
龙飞不由自主将杜杀的头颅抛出,抛落载着杜杀那个无头尸体的那叶小舟之上。
这眨眼之间,水晶那叶小舟已无声消失在石柱间。
只留下无数点萤火,一声银铃般的娇笑。
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陡然又袭上龙飞的心头。
他一声叹息,又划动小舟。
小舟从萤火之中穿过,向前无声的滑进。
萤火无志,鬼火般幽然飞舞在石柱间。
那么多萤火,小舟从中穿过,难免有几点撞在龙飞翡翠两人的身上,翡翠惊呼,龙飞虽然心头发寒,表面上却若无其事。
因为他知道,现在他若是露出惊慌之色,只有令翡翠更加恐惧,此外并没有任何好处。
而且有经验在先,那些萤火虫并不会带给人任何伤害。
所以他心头发寒,其实只因为那些萤火虫实在太妖异。
方才杜杀那个无头的尸体,水晶抛给他杜杀那个头颅,当然亦不无影响。
他的胆子一向都很大,但将一个人头接在手里,今夜却还是破题儿第一趟。
当时他一样感觉非常难受,比翡翠甚至只有过之,可是他始终忍受下来。
也许就为了令翡翠好过一些。
能够这样保持镇定,就连他自己也感觉奇怪。
小舟在他的划动之下,飘然穿过了两条石柱。
第二个火折子又熄灭。
龙飞取出了第三个火折子,催舟不停,到他将第三个火折子点亮,小舟已又穿过了一条石柱。
火折子一亮,他就看见了公孙白,水晶并没有说谎。
在石柱后面不到半丈的地方,有一块岩石突出了水面。
公孙白就卧在那块岩石的上面。
他的一双眼睁大,眼中充满了疑惑,也充满了悲哀。
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他已经醒转,但仍然卧在石上,看见了龙飞到来,也没有移动,混身的气力彷佛都已消散。
龙飞将小舟泊在石旁。
公孙白实时道:‘龙兄。’
龙飞忙问道:‘公孙兄,怎样了?’
公孙白苦笑了一下,道:‘没有事,只是被水晶双剑封住了双肩双膝四处穴道。’
龙飞随即发觉公孙白双肩、双膝的衣衫上都各有一条裂缝。
他手中木竿接起,点在公孙白双肩、双膝的穴道上,每一下都恰到好处,解开了公孙白被封住的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