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真 相
他同时生出了一种难又言喻的熟悉感觉。
——她到底是谁?
龙飞心中暗问,不由在这个石室的门前停下脚步。
——她?难道竟是她?
龙飞心念再转,下意识又跨前三步。
凝聚在那个女孩子头上的荧光实时四散。
流星般四散。
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景像出现在龙飞的眼前。
龙飞又停下脚步。
这种景像他已经见过一次,那一次见到的时候,他叹为观止,既惊又奇,而现在这一次他的感觉,却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
荧光虽散,群萤仍然飞舞在石室中。
这座石室四壁既没有嵌着明珠,室顶也没有任何灯盏,本该是漆黑一片。
也所以,那些萤火特别明亮,也特别触目。
也所以,那个女孩子任何细微的动作,龙飞都看得清楚,很清楚。
那个女孩子目光闪亮,幽然目送那一盏萤灯四散,缓缓的伸出了她的手。
藏在袖中的右手。
那只手与她的脸同样的碧绿透明,就像是罩着一层水晶。
她伸手抄住了三只萤火虫,纳入嘴唇内。
那三只萤火虫继续在她的脸庞之内飞舞,她的脸庞,彷佛已分成了两层。
龙飞都看在眼内,心头非独不觉得诧异,反而有一种很凄凉的感觉。
他忽然问道:‘是你吗?’
这样问,就等如他已经想到眼前的水晶人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水晶人却竟然点头,道:‘是我。’
语声中,那三只萤火虫一只又一只从她的嘴唇飞出来。
龙飞呻吟也似地道:‘翡翠?’
水晶人道:‘你怎会认出我来的?’
龙飞却竟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你的声音。’
水晶人道:‘我的声音透过这张水晶的面具,已经有很大的差别。’
她的语声幽然,的确是不像翡翠的声音。
难道她真的竟是翡翠?
翡翠不是已身首异处?
龙飞目注那个水晶人,道:‘也许是因为你的眼神——到底是什么原因,我真的不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
‘我有一种感觉,一种熟悉的感觉——感觉到你就是翡翠。’
水晶人叹了一口气,道:‘你实在不该进来这座宫殿,没有你,我纵然要死,也不会伤感,也不会痛苦。’
龙飞道:‘我却是已经来了。’
水晶人忽然问道:‘你相信命运吗?’
龙飞道:‘以前不相信。’
水晶人追问:‘现在呢?’
龙飞无言颔首。
水晶人接道:‘我以前也是不相信的,现在却不能不相信,若不是命运,我们又怎会相遇,又怎会这样?’
龙飞看着她,叹息道:‘翡翠,你怎么不将面具取下?’
水晶人道:‘也好!’双手将自己的脸庞剥下来。
脸庞之后另外有一张脸庞,她果然就是翡翠。
龙飞目不转睛,眼神已有些儿痴呆。
翡翠捧着那张水晶脸庞,道:‘这张脸庞是水晶生前所用的,她临死之前,原想将之摔碎,只是被我接下,留下。’
龙飞道:‘是杜杀造的?’
翡翠道:‘无可否认,她实在是一个雕刻的天才。’
龙飞道:‘那不是一块水晶?’
翡翠道:‘不是,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什么来历,雨针已经跟你说过了。’
龙飞点头,道:‘那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翡翠道:‘嗯,它甚至可以造成套子,套在手上而无碍动作。’她说着将双手那一层有如水晶的套子剥下来,就像是在剥她双手的皮肤一样。
龙飞道:‘这就是水晶人的秘密?’
翡翠道:‘但水晶若是武功不好,戴上这些东西也是没有用。’
龙飞点头,道:‘一个武功高强的人,的确往往会被人们神化,正如天帝。’
翡翠道:‘一般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看见别人做出来,总认为那是奇迹,认为那个人不是凡人。’
龙飞道:‘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认为自己最是了不起,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总认为其它人也不会做得到。’
翡翠道:‘可不是。’
龙飞道:‘大概也因此,世间才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传说。’
翡翠道:‘江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水晶人其实是一块水晶的精灵,不是一个人,所以很多别人杀不死的人,才会都倒在水晶剑下。’
龙飞道:‘就正如碧落赋中人的被视为天人一样——若不是天人,又怎能够诛除那么多恶人?’
翡翠道:‘人往往相信这种传说。’
她叹息接道:‘所以到后来,水晶杀人已易如反掌,相信她并不是一个人,是一块水晶的精灵,战无必胜的人胆先已怯了一半,十成本领不免就得打个折扣,水晶杀人,武功既已占上风,对方又对她生出了恐惧之心,又怎会不成功?’
龙飞连连点头。
翡翠又问道:‘你相信鬼神的存在吗?’
龙飞道:‘不相信……’
翡翠替他接下去:‘但到了这里之后,却又有点儿相信,是不是?’
龙飞不能不承认。
翡翠转问道:‘那么你可知道我又是怎样?’
龙飞道:‘你说呢。’
翡翠道:‘不相信,到现在仍然是不相信。’
龙飞道:‘水晶她本人……’
‘已死了三年,你们所看见的白骨也的确属于水晶所有。’
‘那么我前后所看见的……’
‘是第二个人。’
‘叶玲?’龙飞试探着问。
翡翠苦笑道:‘你知道有叶玲这个人了。’
龙飞道:‘是风刀、雨针两位调查到的。’
翡翠叹息道:‘我早就说过,天帝他老人家是一个聪明人——可惜他终究,只是一个人,虽有天帝之名,并无天帝之实。’
龙飞摇头道:‘就是神,也一样有错的,否则,这世间又怎会有这么多恶人?’
翡翠又叹息,道:‘更可惜的却是他真的以为自己是一个神。’
龙飞道:‘以前相信的,以后……’
翡翠道:‘也是——’
‘翡翠——’
‘龙大哥——’翡翠截口道:‘这个密室是后来才建成的,知道有这个密室的人,连我也只得三个。’
龙飞道:‘水晶是其中之一?’
翡翠点头道:‘还有一个就是叶玲,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她一顿接道:‘在这间密室之内,储备有足够的粮食,更重要的一点,这间密室除了你进来这道门之外,还有另两个出口,一个就在水池旁边的花木丛中,另一个就在这个密室的顶部,那里相连着一条石柱,却是空心的,柱上有一道暗门,从暗门出去,就是殿底那块突出水面的岩石的一角——龙大哥,你明白了?’
龙飞点头道:‘当夜叶玲跳进水里,就是从那道暗门回来这儿。’
翡翠道:‘不错——所以我从这道暗门离开其实很容易。’
她缓缓接道:‘这里的天气有时候很恶劣,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浓雾的时候,都是我离开的好机会。’
龙飞道:‘嗯。’
翡翠道:‘万一不幸被发觉,我仍然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龙飞道:‘在那里。’
‘在那里都有。’
‘你是说——’
‘死路!’
龙飞呆望着翡翠。
翡翠道:‘我们三个人,原就随时准备一死了。’
龙飞道:‘公孙白、叶玲,与你三个人。’
翡翠道:‘就是我们三个人。’
龙飞道:‘你们……’
翡翠道:‘这个密室原是准备给叶玲用的。’
龙飞忍不住问道:‘叶玲到底是……’
‘她是水晶的姊妹,她们的父亲是一个很有学问的儒士,学问这种东西是很奇怪的,有人赏识倒还罢了,否则非独无用,而且累及妻儿。’
‘她们的父亲并未被赏识?’
‘所以穷得要命,在他们姊妹产生那一年,几乎是借债度日,而偏偏就在那个时候,她们姊妹出世了——而且是双生。’
‘难怪就那么相似……’
‘其实仍然是有些不同,但戴上水晶面具之后,看起来就已完全一样,便是目光锐利如杜杀,也一样瞧不出来。’
‘水晶的被弃……’
‘那是她们母亲的主意——她知道自己的丈夫绝对没有能力养活这两个女儿,原是准备将她们两个全都送给别人,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有什么人不可以依托,在镇中,她们夫妇也早已受尽别人白眼,到最后,惟有弃在路旁看可有善心人经过拾回去抚养,当时叶玲被做父亲的抱去,那个做母亲的一想一个应该可以养得来,所以就只带走了水晶。’
‘原来如此。’
‘她将水晶弃在路旁树下,自顾回去,走了一半路,实在忍不下心,所以转回去,可是那个时候,水晶已经给雨针抱走了。’
‘那么水晶、叶玲姊妹,又是如何重逢?’
‘六年前的事情了,还记得那是秋天,水晶在那个小镇之外走过,遇上了叶玲,她奇怪那个女孩子与自己那么相似,再忆起雨针的话,经过一番谈话,再见到叶玲的母亲,母女姊妹终于相认。’
‘看来,水晶并不是一个无情的杀手。’
‘若是无情,也不会至死也记着公孙白,希望再见公孙白一面了。’
‘不错,不错。’
‘以后的日子,水晶一面接济母亲,一面教叶玲练剑,她们姊妹都是练武天才,叶玲的天资似乎犹在水晶之上,三年下来,竟然已有水晶六分真传。’
龙飞亦不由说道:‘这个实在不容易。’
翡翠道:‘水晶死后这三年之中,她练得更勤,更刻苦,虽然没有水晶在一旁指点,除了经验之外,武功与水晶已所差无几。’
龙飞道:‘她这样苦练到底为了什么,难道就是要找杜杀来报仇?’
翡翠道:‘这是我们的目的!’
龙飞一怔,道:‘你们……’
翡翠道:‘若不是杜杀,水晶根本就不会沦为杀手,也不会死得那么凄惨。’
她恨恨接道:‘当时杜杀是可以令水晶不死的,但她毕竟不肯给水晶那些救命的药物。
龙飞道:‘雨针说,她是不愿意为一个白痴浪费那些珍贵的药物。’
翡翠道:‘水晶也不在乎自己变成一个白痴,她又何不做一个顺水人情?撇开师徒这一重关系不提,水晶替她那样子出生入死,她看着水晶那么痛苦,怎能够无动于中?’
龙飞道:‘她的确是一个很冷酷,很无情的人,在见她第一面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了。’
翡翠道:‘水晶若是不想活,根本不用受那些痛苦?’
龙飞点头,道:‘叶玲又是怎样知道这件事情的?’
翡翠道:‘水晶负伤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知道,只是不敢闯进来,等了两个多三个月仍然一些消息也没有,实在忍不住了,暗中偷进来。’
龙飞道:‘她们两姊妹之间……’
翡翠道:‘感情非常好,大概是双生之故,其中的一个有危险,另一个也就忐忑不安。
她接道:‘叶玲偷进来的时候,水晶已给关入密室之内,她找不到水晶,只有找我。’
龙飞道:‘你与她认识。’
翡翠道:‘已见过几次,水晶跟我也就像姊妹一样,有什么事情总跟我说一声,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于是你将她带到密室这里?’
‘看见水晶那样,她心如刀割,杜杀的种种残酷手段她都看在眼内,当杜杀将水晶的尸体掷进石槽之际,她几乎忍不住冲上去跟杜杀拚命,却被我拉住——那一次,也幸亏我挡饰得好,否则已经被杜杀发现了。’
‘你们都没有跟杜杀说过这件事?’
‘没有,水晶虽然惟命是从,对于杜杀,自幼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恶感,也许她们本来就是两种人,而这种感觉,在她遇上了公孙白,负伤被公孙白送回来之后而强烈。’
‘对于杜杀的折磨,她……’
‘痛恨之极,所以她临死的时候,第二个希望就是化为厉鬼将杜杀扼杀!’翡翠叹息道:‘她——性情刚烈,爱得既深,恨得也切。’
龙飞尚未接口,翡翠又说道:‘叶玲的性情有时候很温柔,有时候比水晶更刚烈,那份固执,较我犹有过之。’
龙飞道:‘你同意叶玲刺杀杜杀!’
翡翠点头,道:‘因为我也有杀杜杀之心,我的痛恨杜杀,绝不在她之下!’
龙飞追问道:‘为什么?’
翡翠道:‘你可知道,珍珠是我的妹妹?’
龙飞一怔,道:‘珍珠?’
翡翠痛恨道:‘若非杜杀,她绝不会变成个白痴。’
龙飞一声叹息。
翡翠接道:‘还有一个原因——杜杀虽然赐给我一身武功,却也取去我一样能力。’
龙飞道:‘是什么能力?’
翡翠道:‘生孩子——这里的女孩子全都是不能够生育的,杜杀有一种很有效的药物,服下之后,就令人完全丧失生孩子的能力。’
龙飞皱眉道:‘为什么她要这样做?难道她痛恨孩子?’
翡翠道:‘她要我们变成一个一流的杀手,随时都可以受命行事,而我们若是能够怀孕,胎儿就会形成障碍,再者,一个女人有了孩子,一定不会再有兴趣去杀人——因为她已经知道生命的宝贵。’
龙飞点头,一声叹息,道:‘杜杀要你们服下那些药物之前,没有征求你们的同意。’
翡翠苦笑道:‘她是这里的王,无论做什么事情,她都不必征求别人的同意。’
龙飞摇头道:‘这个人的脑袋怕有些不妥。’
翡翠道:‘当时她并没有对我们隐瞒那种药物的功用,而我们当时亦不以为生孩子有什么大不了——我们当时只有十一、二岁。’
龙飞道:‘十一、二岁还是孩子,并不懂事。’
翡翠道:‘总有一天会懂得。’
龙飞看着她,道:‘那就难怪你如此痛恨杜杀了。’
翡翠道:‘水晶死后,叶玲与我都在等候杀死杜杀的机会。’
‘她留在这个密室之内,没有走?’
‘没有——却也没有动手。’
‘你们虽然有机会,却不敢动。’
‘她的武功实在太可怕,若是明来,我们完全就不是她的对手——我们实在不愿意白白送死。’
‘于是——’
‘我们决定找公孙白——他是一个江湖人,经验丰富,武功可能比我们更加好。’
‘是叶玲去找的。’
‘我必须留下来,因为,杜杀当时正准备将我训练成第二个水晶,每天都亲自督促我练武功。’
‘结果叶玲却发觉,公孙白的武功,在你们之下。’
翡翠淡然一笑,道:‘他武功并不怎样好,人也太直,竟然能够想出这样的一个办法,我们也觉得奇怪——这也许是因为水晶的死亡的刺激,再不然,就是水晶的阴魂暗中相助的了。’
龙飞轻叹,道:‘也许是的。’
一顿又问道:‘这是公孙白想出来的办法?’
翡翠叹息道:‘你现在怀疑我说的话,也怪不得你。’
龙飞一再轻叹,道:‘你们计划的第一步,相信就是将水晶所杀的人的家人引来?’
翡翠道:‘要达到这个目的也是很简单,只要公孙白无意透露知道水晶人的下落就成了。’
‘不错。’龙飞沉吟道:‘毒阎罗无疑是最佳的对象。’
翡翠道:‘他是的,公孙白却没有想到,毒阎罗不是亲自追踪他,竟然教手下将他围起来,在那条古道上,他看到你,一来为防万一,二来为了将事情弄得更真实,所以将你留下来。’
龙飞道:‘我是自动留下的,当然我已经看出情形有些奇怪,最重要的是,我已经发觉两旁埋伏了不少的人。’
他笑笑接道:‘我这个人的好奇心一向都很重。’
翡翠道:‘而且一向一本正义,抱不平。’
龙飞道:‘这是我师门的信条,家师生平原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翡翠道:‘而且你体内流的也是侠义之血。’
龙飞道:‘到进来这里,再见公孙白的时候,我已经看出他有些事情瞒着我了。’
翡翠道:‘你看来仍然很相信他。’
龙飞道:‘我一向相信朋友,对于他,也一样,我相信他无论做什么也好,都不会太坏。’
翡翠叹息道:‘能够交到你这样的朋友,也不枉此生。’
龙飞接问道:‘在公孙白进来之前,相信便已经拟好整个计划,只是因为情形不同,有了多少改变。’
翡翠道:‘随机应变本就是要的。’
龙飞道:‘为什么你们要弄出一个水晶的鬼魂?’
翡翠道:‘这个计划原就是为了水晶报仇,而且,杜杀这个人一向都相信有鬼神的存在,她若是知道水晶鬼魂出现,不免就心惊胆战,因为她也知道水晶临死的时候,曾说要化为厉鬼。’
龙飞道:‘她却也在怀疑你们的说话。’
翡翠道:‘这个人本来就疑心很重,不过对于你的说话她却是显然相信——’
她的面上露出了歉疚的神色,道:‘因为你实在是一个——老实人。’
龙飞道:‘你们原是准备借毒阎罗的攻击,消耗她的体力,使她旧患复发!’
翡翠点头道:‘她武功虽然高强,毒阎罗那边人多势众,她纵能毫无损伤杀尽他们,体力亦不免大量消耗。’
龙飞道:‘到其时她必须服食那三瓶药物。’
翡翠道:‘三瓶药物之中有两瓶已空,当她服下那一瓶红色的药丸之后,我们就动手的了。’
她笑笑接道:‘我们已准备,必要时与她同归于尽。’
龙飞道:‘结果不用等毒阎罗到来,她力挫我们,又纵声狂笑,终于引发旧患,她又不想在我们面前出丑,将我们逐出殿外,这一来又延迟了服药的时间,也就在那个时候,萤火出现,叶玲跟着动手了。’
翡翠道:‘她惊惶之下,终于被叶玲刺杀!’
‘叶玲追杀你,刺伤你的肩膀,是苦肉计?’
‘是的,然后她就经由秘道进到这个密室。’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很顺利——就是太顺利了,我们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难道你们竟然真的已准备与杜杀同归于尽。’
‘是真的——所以我们杀人的计划布置得很周详,对于善后反而并没有认真的考虑,只是见一步,行一步!’
‘所以,给天帝一套,你们就已经乱了手脚。’
‘我们相信他真的已经掌握线索。’
‘但是你们可知道只要叶玲暗中离开,不再留在这附近,天帝也是束手无策?’
‘是么?’
龙飞点头。
翡翠苦笑道:‘看来我们实在太高估他了。’
龙飞道:‘天下那么大,要找一个人实在不易。’
翡翠道:‘可惜,叶玲实在不知道应该走去那里,她是一个女孩子,也只是为了报仇活到现在。’
龙飞道:‘难怪有那种事情发生。’
翡翠问道:‘你知道今天早上水池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龙飞道:‘现在想通了。’
翡翠道:‘你们离开了之后,叶玲就出现,叫我进入花丛中,进入了暗门之后她忽然出手封住了我的穴道,换过了我的衣衫。’
她凄然接道:‘可惜她用的力道不够,也许是她心情太紧张,未几,我便已将穴道冲开来,可是到我打开暗门,冲出去的时候,叶玲已拔剑反手将自己的头颅斩下,公孙白跟着将她的头颅送入石槽中,然后他嘶声惨叫,用叶玲的剑刺入自己的心胸,倒在水晶的遗骸旁边。’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
龙飞的眼睛不觉也湿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翡翠流着泪,接道:‘他们的用意我很明白,叶玲换上了我的衣衫,没有了头颅,别人就以为死的是我,他们纵然肯定这件事绝非水晶鬼魂所为,知道有叶玲这个人,也只会去找叶玲——他们当然是找不到的,而我总有机会离开这里,也一定可以安度余年。’
龙飞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
‘公孙白自杀的时候已经看见我,他叫我不要辜负他们,叫我躲起来——’翡翠泪流更多,接道:‘我本不该辜负他们……’
龙飞叹着气,道:‘死了两个人,已经太多了。’
翡翠凝望着龙飞,道:‘我一个人在黑暗中呆了整天,也想了一整天,以前的,以后的。’
她忽然叹息道:‘他们错了。’
龙飞一怔,道:‘错了?’
翡翠道:‘我生于斯,长于斯,能否适应外面的世界,我实在完全没有信心,再说,叫我何去何从?’
龙飞道:‘你……’
翡翠道:‘我连生孩子也不能够,离开了这里,既不能嫁人,而且,我也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
她带泪望着龙飞,道:‘你明白……’
龙飞道:‘我明白。’
翡翠道:‘所以我只有留在这里,但与其终生活在这个密室之内,活在黑暗之中,又何不一死了之?’
‘翡翠……’
‘所以我放出了最后一群萤火虫,藉以告诉别人我就在这里,进来的第一个人竟是你,我实在很高兴。’翡翠道:‘龙大哥,你都明白了。’
龙飞点头,道:‘翡翠,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天帝已决意不追究,你实在不必躲起来。
翡翠摇头道:‘龙大哥,有一件事情你大概还不知道。’
龙飞道:‘是什么事情?’
翡翠一字字的道:‘我们由始至终,都不相信这个人!’
龙飞怔住。
翡翠道:‘不是这个人,杜杀这种人不会存在,这件事也根本就不会发生——珍珠、玲珰也不会变成白痴,水晶也不会沦为杀手,也不会那样死亡——他其实才是罪魁祸首!’
龙飞沉默了下去。
翡翠叹息道:‘可是我们仍然尊重这个人,无论如何,他比起很多人都有用得多,好得多。’
她一再叹息,接道:‘江湖上也实在需要他那样的人。’
龙飞道:‘翡翠,你当然也知道这个人很少说谎……’
翡翠却笑道:‘我这个人有时候也是很固执的。’
笑中有泪。
龙飞急道:‘翡翠,你别再做傻事了!’他说着急步走前去,只见翡翠有什么异动,立即就制止。
翡翠看见他走来,摇头道:‘龙大哥,太迟了!’
龙飞在翡翠身旁蹲下,道:‘你……’
翡翠道:‘在放出萤火之前,我已经作好准备。’
龙飞看着她,忽然想起了玲珠、铃珰的死亡,脱口道:‘杜杀给珍珠她们的毒药……’
翡翠道:‘我也有一份!’
龙飞急问道:‘在那里?’
翡翠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笑容,道:‘我用蜡包着,已咽下,这时候,那些蜡应该完全溶化的了。’
龙飞嘶声道:‘你怎么做这种傻事?你……’
翡翠眼泪又流下,道:‘我也许很傻,但纵然怎样,也只是这一次了。’
龙飞伸手拉着翡翠的手,再无说话。
翡翠的面上突然露出了笑容,一种很奇怪的笑容,龙飞看在眼内,不知何故竟然由心寒了出来。
他忽然发觉翡翠的身子颤抖得厉害。
翡翠的语声也起了颤抖,接问道:‘龙大哥,我送给你的那个翡翠像还在吗?’
龙飞道:‘在——我没有解下。’
翡翠的笑容更盛,显然非常满足,道:‘抱紧我!’
龙飞已将她抱紧。
翡翠凄然笑接道:‘能够死在你怀中,我已经很满足的了……龙大哥——’
语声突断,她的笑容同时僵结。
龙飞如遭电殛,混身一震,张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翡翠伏在他怀中,泪水已湿透他的衣衫。
他却一些感觉也没有,甚至不知道,身后幽灵般来了五人。
天帝与风、雨、雷、电。
风刀半转过身子,也不知是否不忍目睹,雨针流下了两行眼泪,雷斧面部的肌肉不住颤抖,电剑头垂下。
天帝仰着头,眼瞳彷佛已凝结,面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已好像老了好几十年。
他无言叹息,忽然转过了身子,向来路走去,笔直的身子已经变得佝偻。
他们幽灵一样走来,幽灵一样离开。
龙飞彷佛一些也没有感觉,始终没有转过头来,他的头垂下。
他的脸正贴在翡翠的脸上。
萤火仍漫室飞舞,闪烁的荧光中,龙飞的脸上也在闪光。
是泪光。
长夜已消逝,一叶小舟从宫殿那边荡向对岸。
电剑七尺剑作桨,催舟向前行。
龙飞负手站在舟首,仰眼天望。
他的眼中已无泪,心中呢?
没有人知道。
晓风吹起了他的鬓发衣掌,却吹不开他深锁的双目,吹不走他心中的哀伤。
在他的衣领之上,犹伏着一只萤火虫,双翅在颤动。
这时候,萤火却已经黯淡。
龙飞一直都没有回头。
小舟无声的在湖面滑过,终于去远。《水晶人》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