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如坐在父亲面前,简版地说出这两天的行踪。
行踪已经说完,还想听什么?
此时徐汉英才明白,根本不需要听什么行踪,只要女儿毫发无损地坐在眼前,就能说明一切问题。
女儿应该无事。
但是让徐汉英相信女儿无事还比较困难,因为女儿身上藏着多个重大疑点。
比如,徐美如言称,她在同文书院近卫叔叔办公室,听到汪先生和梅机关商量投降事宜。
那么徐美如的白纸情报就是从近卫叔叔办公室内拿到。
可能吗?
几乎不可能。
因为同文书院是日本半官方的情报收集组织,绝对不可能参与汪日密谋之事。
徐美如就是从其他极其核心的地方拿到汪日密谋情报。
推理正确。
徐汉英沉浸在推理过程中的态度让徐美如以为,她已经彻底打败父亲。
现在父亲已是无话可说,无话可问。
父亲相信啦!
接下来好办啦!
徐美如自然而然地故意撇着嘴巴。
她装出很委屈的样子,抱怨,“爸爸,近卫帮我们一个大忙,将卢师傅从监狱里面救出来。”
“照片我已经取回来!正放在我房间里面,晚上和妈妈一起看看。近卫没有收我钱。”
“我得感谢人家,花点时间陪近卫做些事情,也算还个人情!别人帮忙,我在感谢,你们不应该有想法!”
言语之下的意思就是,不要小心眼。
更不要问来问去。
好紧张。
徐美如暗自松口气,自觉已将故事和感情编织得完美无缺。
可是徐汉英清楚地记得,女儿和卢师傅对搭救事件的详细描述存在差异。
在女儿的描述中,缺少身穿西装的日本人。
卢师傅告诉徐汉英,这个人好像才是事件当中的关键人物。
因为在火车站现场的两个日本军官听从这个日本人。
两个军官,一个是涩谷少尉,一个是中村少尉;日本人是宪兵司令部特高课课长林木。
女儿是不是故意漏掉重要关节?
无论是否如此,都是徐汉英极力要知道的事情。
这是底细,这是要害。
如果特地问出来,女儿一定会起疑的。
怎么办?
不难,徐汉英是经验丰富的高手。
徐汉英跟着徐美如的话头,提出对应的想法,“近卫搭救卢师傅,是我们家的人情。”
“你陪近卫做些事情,不能算还人情,我和妈妈要感谢人家。我们家尽快请他吃饭!吃什么,哪里吃,你们俩尽快定。”
这是话引子。
徐美如现在不想违逆父亲,连忙称好,先把事情应下来。
徐汉英接着说道,“我记得和你说过,要请近卫吃饭,感谢人家,你是不是忘记啦!”
徐美如笑笑,还真得忘记!
她连忙回应父亲,“等我再次碰到近卫,立即落实这件事情。”
徐汉英赶紧责怪女儿,“你这样做,会让近卫觉得我们家不通人情世故。”
“记得把那个涩谷少尉也叫上,还有那个身穿西服的日本人,把他也叫上!他在卢师傅的事情上应该也帮了不少忙。”
极其高明地在事情上提起这个人。
关键的是,人越多,越有机会查清楚近卫的底细。
邀请涩谷少尉能说的过去。
刚开始是涩谷抓的人,最后是涩谷忙前忙后帮助救的人。
不能只记得别人的坏处,要多记得别人的好处。
身穿西服的日本人?
徐美如困顿很长时间,也想不起来他是哪个人,最后反问父亲,“爸爸,你说的是谁?”
徐汉英没有直言。
他向徐美如灌输中国民间习俗,“按照中国的习惯,要把所有的恩人都得感谢到,今后才会有人愿意帮忙。”
“如果请客吃饭谢恩,请了这个人,忘记另一个,人家会说闲话的,而且我要搞清楚,我们家今后能帮别人什么。”
办事之前,规则先行。
徐汉英继续说道,“请客吃饭可不是还人情,我们接下来要送礼,要帮忙,要办事,这才是还人情。”
徐美如听得不耐烦,实在是太絮絮叨叨!
怎么还人情?
她自然会听从爸爸妈妈。
但是父亲刚才提到的那个身穿西服的日本人到底是谁呀?
怎么爸爸会知道,而我不知道呢?
徐汉英看到女儿眯眯怔怔,以为又在设法藏事情,觉得必须明说,便兜底而出,“卢师傅说,在上海火车站,那个人。”
徐美如的思路迅速被带到现场,立即就脱口而出,“是他呀!他是宪兵司令部特高课林木课长,是他去监狱保人出来的。”
说到这里,徐美如立即察觉父亲的企图,他在深入打听消息。
天呐!
不能再说下去!
徐美如收口,不言。
徐汉英得到第一个新消息,立即想到,“小小的特高课长根本不可能知道汪日密谋,女儿还有更加重要的情况没有说。”
父亲又在沉思不已,又在想办法套话!
徐美如知道如何断掉父亲的念想。
立即补充一句话过来,“司令部宪兵抓的人,关在司令部监狱,肯定要找司令部的人!”
接着彻底断掉念想,“近卫说过,林木课长的人情他会去处理的。”
断得干净。
徐汉英不好再多问,便转头说道,“你工作的事情,已经和上海法政大学的吴教授谈好,先去做他助理。”
徐美如心里暗松一口长气,连忙点头称好。
审讯结束。
徐汉英接着问道,“助理是暂时的,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言下之意就是,你得有打算才行,父母只会时时刻刻帮你一把,最后的主意要自己拿住。
知心的父亲!
徐美如露出笑脸,举起拳头,满脸严肃地说道,“主持公道,声张正义。”
这是日本法政大学的前半个校训。
徐汉英苦哈哈地笑起来,跟着说出后半个校训,“除暴安良,扶弱济困。”
他跟着女儿读着校训,心里倒是凄惶惶的。
眼前的上海正饱受日伪欺凌,眼前的中国正惨遭列强蹂躏,哪里有公道能主持,哪里有正义可声张!
徐美如接着说出自己的打算,“我喜欢法律,我喜欢做律师,在外我听从爸爸的安排,在家我听从妈妈的安排。”
这是心里话,不是哄爸妈开心。
当断是非曲直是向往的事业。
徐美如想让每一个无辜的人得到公平的对待,无论他们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女儿喜欢,徐汉英不好多说什么。
今后的路只能女儿自己走下去。
初入社会的年轻人没有理想和信念,恐怕不能走多远。
尽管现实往往很快就会将一切打击得粉粉碎碎,让你体无完肤,再让你跪下来泪流满面。
现实之下,徐汉英已经想好,如何把现实拿给徐美如看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