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碑林集刊(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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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海内孤本《大代华岳庙碑》考(1)

———兼与《嵩高灵庙碑》比较研究

张永强

北魏太武帝太延五年(439)五月立于陕西华山的《大代华岳庙碑》是北魏早期的一通重要碑刻。由于此碑碑文与北魏《嵩高灵庙碑》相似,以前的学者往往将其作为校读《嵩高灵庙碑》的参考资料,从而将《嵩高灵庙碑》残泐的绝大部分碑文补充完整,而相对的《大代华岳庙碑》本身的研究和考释文章却少得多。《大代华岳庙碑》的被忽视,一是因为它的拓本出现较晚,二是原碑现在下落不明,拓本罕见。相比之下,至今仍矗立于嵩山中岳庙内的《嵩高灵庙碑》就幸运得多,因原石尚存而备受学者推崇。现根据有正书局石印剪裱本对《大代华岳庙碑》进行了整拓复原,并对其立碑原因、立碑者、立碑时间、书丹者、碑式以及拓本流传和碑石存佚等基本问题做一考证,兼及考辨《嵩高灵庙碑》的立碑时间、书丹者等问题。本文的写作承蒙恩师徐自强先生、吴梦麟先生的悉心指教,特此感谢。

一、著录与拓本流传

《大代华岳庙碑》先后著录于宋欧阳修《集古录跋尾》卷四、宋欧阳蓒《集古录目》卷三;宋赵明诚《金石录》卷二碑目、卷二十一跋语;宋陈思《宝刻丛编》卷十;以及清毛凤枝《关中金石文字存逸考》卷八、罗振玉《贞松老人遗稿》甲集等多种金石学著作。目前,仅有清末民初有正书局的石印本传世。此本已经剪裱,碑文计四十五页,每页四行,行七字不等。碑额失拓。封面题“海内孤本 大代华岳庙碑”,扉页题“大代华岳庙碑 福山王文敏公秘笈”。末页有清光绪丙午(1906) 八月王馞观款和丙午(1906) 秋、丁未(1907) 三月罗振玉跋文二则。卷内钤印两方: “芝阁眼福”、“铁云长寿”。

这个拓本,先由福山王懿荣得于刘喜海处,庚子之变(1900) 王氏殉国后,转归刘鹗。1906年至1907年间曾由罗氏题跋。1909年阴历七月初八,刘鹗遭流放暴卒于迪化(今乌鲁木齐),《大代华岳庙碑》原拓孤本就此下落不明。

徐珂《清稗类钞》: “《大代华岳庙碑》,屡见著录,而海内仅一本,为王文敏所藏。” 现日本中村不折藏明拓“剖” 字不损本《嵩高灵庙碑》,后有清末书法家赵世骏题跋数则,其中透露出《大代华岳庙碑》的一些消息,既可以印证徐珂的说法,又说明在当时《大代华岳庙碑》已经是名噪一时的名碑了。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正月十二日赵世骏跋一:“初,祭酒得西岳灵庙碑,为海内孤拓;而王孝禹观察得见此本,方评直间,祭酒遽以重价夺之而去,语观察云:吾将以配西岳也!乱后,祭酒家物多散佚,西岳灵庙碑亦不复存。”清宣统二年(1910) 五月十八日赵氏跋二: “戊申(1908)冬,罗叔韫以华岳灵庙碑石印本见贻,即王祭酒本,散出后为刘君铁云所得,以校此碑,其文悉同,第将嵩岳改从华岳语耳。”

刘铁云得到《大代华岳庙碑》的确切时间,现有的资料还难以确定。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刘鹗挚友、有正书局老板狄楚青曾借用刘鹗所藏善本碑帖不下百部,精印出版。如今刘鹗所藏碑帖原物多已星散,有正书局的出版物亦坊间罕睹。20世纪80年代,顾廷龙、高振川两位前辈抄录部分刘鹗题跋,整理成《铁云碑帖题跋辑存》一卷,其中有刘鹗手书“抱残守缺斋中头等碑帖”18种残页一纸,将“海内孤本西岳泰华灵庙碑”列为第四(前三种分别是“海内第一本刘熊碑”、“海内第一本圣教序”、“海内孤本东海庙碑”)。则《大代华岳庙碑》在1902年前后从王懿荣家流传到刘鹗之手,可能性很大。

二、整拓片的恢复和碑文、题跋

现存的“海内孤本” 《大代华岳庙碑》是剪裱本,原碑的款式因此不明,这是剪裱本无法弥补的缺憾。且装裱马虎,多有错简,碑额亦失拓。马子云《石刻见闻录》云,碑阳为22行,满行50字,不知何据。今笔者穷两昼夜之功,将有正书局石印《大代华岳庙碑》剪裱本恢复成整张拓片,为碑阳27行,满行50字,另碑左侧唐人题名一行,庶使此北朝名碑的整体效果首次展示在学者眼前。整拓片宽116厘米,高232

厘米,左上端第18行至第27行有一道明显的斜裂纹,一直贯穿了碑左侧的唐人题名,可见原碑左上角已经断裂。另拓片上端第5、7、8、17、18行,下端第3行至第8行,第12行至17行因纸张损坏,造成缺字22个,而非碑泐。通过整拓复原,可见《大代华岳庙碑》与《嵩高灵庙碑》的23行、满行50字的规模相近。还澄清了一些误解,如:《大代华岳庙碑》的题名部分均在碑阳,而不像《嵩高灵庙碑》那样具列碑阴。

罗振玉《石交录》 有《大代华岳庙碑》一则,对碑文做了摘录。此后,未闻有人对《大代华岳庙碑》的碑文进行过整理发表,故有重新辑录的必要。现依据恢复后的整拓《大代华岳庙碑》全文备录,以资学者参考。

碑文

太极剖判,两仪既分,四节代序,五行播宣。是故天有五纬,主奉阳施;地有五岳,主承阴化。所以统协浑元,苞含之至用;光济乾坤,覆载之大德。

于是造化之功建,三材之道显。然后天人之际,粲然著明,可得而述。羲农造创,观象立法,王者父天母地,仰宗三辰,俯宗山川。夫西岳者,盖地理金官之宫府,秋方隐仙之都会。昔者应悬□太白之配,而宿值西陆。其山也,南及荆岷,北临岐梁,西?秦陇,东逮?潼,四塞周固而厥田上上,故谓之陆海天府,即宗周仁圣之本乡。是以岩岫怀隐遁,邦域多奇粲。太古纯□,人神杂处,幽显交通,故其威仪昂昂,不严而肃。少昊之季,九黎乱德,民浊齐明而嘉生不洁。于是神癨隐蔽而与俗殊别。降及唐虞,敬顺昊天,礼秩百神,五载巡狩,躬祀岳灵。三代因循,随时损益,有十二年巡祀之义,谓之令典。修礼明察,故能厚获神癨之□,多历年数。帝舜有王母献图之徵,武王有五灵观德之祥。报应之契,若影响之随形声。是以?祀之礼,先王所重。《诗》云: “怀柔百神,及河乔岳,允王保之。” 又曰: “绥万邦,屡丰年。”其斯之谓也!周室既衰,天子微弱,巡祀之礼,不复行于方岳之下。天下荡荡,神癨乏主,于是乱逆大作,奸孽萌生而礼义坏矣。亡秦及汉,不遵古始,莫能兴复,唯妄祀岱宗,以勒虚美。下历魏晋,奉礼虽丰,太守侍祠,帝不亲祀。刘石慕容,以及符氏,□窃一时,诸子杂错,耶为纷然。谣俗之或,浮1为魁。祭非祀典,神怒民叛。是以享年不永,身没未几,厥宗噬肤,旋踵灭□,□□分崩。百余年间,民生涂炭,殆将歼尽。大代龙兴,拨乱反正,刑简化醇,无为而治。圣上以轈哲之姿,应天顺民,绍隆洪绪。是以即位之初,天清地宁,人神和会。有继天师寇君名谦之,字辅真,高尚素志,隐处中岳卅余年,积德成道,感彻?虚。上神降临,授以九州真师,理治人鬼。佐国符命,辅导泰平真君。俾宪章古典,诡复岳祠,可以晖赞功美。天子显明神武,德合?真。案顺科条,安立坛治。造天宫之静轮,俟真神之降仪。及国家征讨不庭,所向克捷。虽云人谋,抑有神癨之助矣。于是圣朝思惟古烈,虞夏之隆,殷周之盛,福祚如彼;近鉴叔世,秦汉之替,刘石之劣,祸败如此。又以天师思□,受对扬之诀,乃令服食□□,诸岳灵。奉玉帛之礼,春祈秋报,有大事告焉。以旧祠毁坏,更造新庙。太延元年乙亥冬十月戊□,一时缙绅之儒,好古之士,莫不欣遭大明之世,复睹盛德之事。乃慨然相与议曰:“运极反真,乱穷则治。是以《周易》贵变通, 《春秋》大复古,泰平之基,将在于斯。宜刊载金石,乘之来世。”乃作铭曰:□□太华,时惟西岳。嵩崖冲天,四塞连属。右?秦陇,左?河曲。后□岐梁,前抵岷蜀。含灵怀润,流液沾渥。所设惟险,所珍惟馨。辱牧西戎,家给人足。年硋黎,飨兹福禄。穆穆羲皇,仰观俯察。爰制祀典,民和神悦。

唐虞稽古,率由前烈。悠悠后王,或隆或替。虔克兴,慢浊致灭。煌煌大代,应期宪章。除为宁真,洪业克昌。师君弘道,人神对扬。明奉天地,布亨五常。宗祀济济,降福穰穰。宜君宜民,永世安康!

□□杨□子,字道真,弘农华阴人。迁往秦州,即住南□。弱冠怀道,志慕灵仙。匪躬之操,简存帝心。台遣营造碑阙,功成事就,允合□□,□□书勒记焉,以美其□。

□□雍州□阳上□□字道隆,监□□造堂庙。

镇西将军略阳公侍郎凉州西海郡□□明文熙达书。□□五年岁次乙卯□月甲子朔□□□□建□立碑成讫。

刊正军戎□□荔非韬,刊正军戎白水荔非师,石匠平城丘古□□斗斤,石师统军戎荔非薄非。

左侧唐人题记

大和九年□月□日礼部郎中钱奇、华阴县尉卫□ (下残)

题跋

光绪丙午(1906)八月七日铜梁王馞观于京师。(其一)

《大代华岳庙碑》, 《集古录》、《金石略》、《金石录》、《宝刻类编》并著其目,而明以来著录家皆不之及,殆石佚久矣!刘燕庭先生校刻《宝刻类编》于此碑下注曰,存疑。偶见传本,误谓原石尚在。不然,何《关中金石记》既未著录, 《陕西通志》录华岳古刻甚备亦未之及耶?此本旧藏福山王文敏公,许平平,不肯示人。故海内人士未得寓目。文敏殉国,今此本为濂公所得,将传之影印以广其传,可为此碑庆得所矣!丙午(1906) 秋,上虞罗振玉记。(其二)

此碑与中岳灵庙碑文字略同,惟将中间嵩华词句换易而已也。《魏书》释老志称谦之初学道华山,后移隐嵩岳,故既造华岳新庙,又营嵩庙也。丁未(1907年)三月又记。(其三)

三、碑刻考证和对《嵩高灵庙碑》的补证

(一)立碑背景和立碑者

清吴玉 《金石存》在碑跋中博引史籍,认为《嵩高灵庙碑》是为纪念寇谦之,主要目的是颂扬他创立的新天师道。这种说法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不过探究碑刻原委,最好还是将碑刻还原到它所处的历史时代,结合碑文和史籍,以及碑刻考古学的时空观理论,加以综合研究。

自秦汉以来,最高统治者曾多次封禅祭祀宇内名山大川,其主要目的诚如《后汉书·祭祀下》论赞中所云,是为了“代兴成功”, “易姓则改封者,著一代之始,明不蹈袭也”。北魏王朝也不例外。自公元386年建国以来,北魏先后攻取晋阳、中山、邺城等重镇,尽有今山西、河北之地。398年,拓跋皀定都平城(今山西大同市),即皇帝位。至其孙太武帝拓跋焘时,又先后攻灭匈奴族夏赫连氏(431)、北燕冯氏(436)、卢水胡北凉沮渠氏(439,即太延元年),统一了黄河流域,与南方刘宋正式形成对峙局面。六年后,一代英主拓跋焘饮马长江,北魏国势压倒了南朝。在这个历史大背景下,由游牧部落鲜卑部族构成的北魏朝廷入主中原,以强烈的正统绍代观念,陆续推行了一系列巩固政权、推行汉化的重要举措:他们一方面祭祀孔子,拉拢、利用北方世家大族,加强统治力量;一方面遍祭域内名山大川,昭示天命所归,正统所在。甚至不远千里派遣使者返回鲜卑族的发祥地,即今天内蒙古鄂伦春自治旗嘎仙洞内,摩崖勒铭,祭告祖先。以鲜卑贵族而行以前只有中原汉族天子才能行使的祭祀名岳之礼,本身就包含着重要的政治意义。《魏书·礼志》所载“太延元年(439年),诏立庙恒岳、华岳、嵩岳,并树碑颂德。” 恒岳地处代国旧地(今河北曲阳县城西北70公里处大茂山),嵩岳屏蔽洛阳(《嵩高碑》:“南?淮汝,北□□□□□□□□”),华岳襟带长安(《华岳碑》:“南及荆岷,北临岐梁,西?秦陇,东逮?潼”),选择这样重要的三个区域建庙立碑,应当是经过周密安排的政治举措,是向三地官民宣示:北魏王朝“大代龙兴,拨乱反正,刑简化醇,无为而治。” 《华岳碑》是天命所归,人神幽赞的历史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