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的感觉还是很不好。
他仍然想不到应该如何对待已经死亡的同事的不完整复制体。她拥有的蒂亚杜勒的记忆只有他知道的极为稀少的部分，全部来自她的人事档案、三个月的短暂相处和认识她的某些“和平制造者”的只言片语，这造成了两个结果，她不是蒂亚杜勒，记忆不完整，性格也有明显偏差，却总是不自觉的以蒂亚杜勒自居，而她得到这些表现让他无以适从。
对于死去的蒂亚杜勒，吴明的心里始终隐藏着一丝愧疚——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幸存者愧疚”，有些在灾难中幸存的人会产生一种错觉，自己当时要是做点什么就能拯救遇难者，从而对遇难者产生愧疚心理——而且，在那次导致她死亡的任务中，她的职责就是护卫包括他在内的几名无人机控制员，因此她的死亡也不是完全和他没有关系，有了这些因素，要他继续把杜勒的复制体当作工具人使用，就出现了心理上的障碍，不是不能克服，但是会让他难受。
不但如此，他还得跟她住到同一个屋檐下。尽管“主神”提供的房间很宽敞，并且可以自己调整，因此两人拥有完全独立的私人空间，可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处的时间久了，就很难预料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复制体继承了他的记忆中的杜勒的死板性格，可以避免不少潜在的麻烦。
——不过这个性格也有一个肉眼可见的坏处，复制体坚持穿着那套第一秩序风格的制服，拒绝换成别的，因为它是她与“和平制造者”的仅剩的关联。
她能够坦然接受自己只是杜勒的不完整的复制体，却对自己不是“和平制造者”的明显事实心存抗拒。
这真是**的活见鬼。
吴明的头现在痛得要死，接连灌了几大杯加冰的可乐也无济于事。他倒进沙发，盘算着是不是应该找“主神”要一点能够发挥作用的东西。
“你不需要那种东西。”一个女人的声音说。
它听上去很熟悉，像是“和平制造者”的某个人。吴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症状。
“你只是不能接受自己为了解决问题结果制造了更大的问题。”声音继续说，“相信我，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每个人都会犯同样的错误。”
吴明敲了敲脑袋，确信自己需要接受药物治疗。
“你不需要药物治疗，吴明，我不是你的幻觉。”声音再次传来，形成一个明确的要求：“看你的左边。”
吴明犹豫了一下，扭头看向左侧，接着就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
他的左边坐着一个女人，不是杜勒的克隆体，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漂亮金发女人。红黑条纹的毛衣、男士礼帽和右手的刃爪手套明白无误的昭示了她的身份。
“弗莱迪克鲁格！”吴明惊慌失措的叫着，指着热衷于把自己打扮成榆树街恶灵的同名女性问到：“你**怎么在这里？”
克鲁格对着他露出迷人的笑容。“别害怕，四级职员，我是你的后援。”
“后援？”吴明愣了几秒，继续大叫：“别糊弄我，克鲁格，你是怎么混进这个地方的？”
“我是梦境恶魔，老弟，”女人笑得更开心了，“大多数和平制造者的梦境我都可以通行无阻。”
“胡扯。”吴明拒绝相信，“如果你是梦境恶魔，我就是阿斯塔特了。”
“你不是阿斯塔特，但我是弗莱迪克鲁格，真正的弗莱迪克鲁格的女性OOC同人版本——不过非常受欢迎。”克鲁格用绝对没有开玩笑的语气说到，“要是你不相信，四级职员，我可以证明这一点。”
“怎么证明？”
话刚说出口，吴明就后悔了，因为女人的漂亮脸蛋瞬间变成了榆树街恶灵的严重烧伤的丑脸。
“够了。”他叫到，“快变回来。”
女恶魔把脸变回原来的模样，继续微笑：“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了？”
“等等，让我再想想。”吴明低声说，但更像是自言自语，“和平制造者里怎么会有一个货真价实的恶魔？”
“不只是我，和平制造者里有许多你认为不存在的妖魔鬼怪。”梦境恶魔说。“只是我们这样的怪物几乎不会跟普通人一起执行任务，就算在一起，也得把自己伪装成普通人。”
吴明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些喜欢cosplay的“和平制造者”，要是克鲁格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的真实身份全都有问题。
他觉得这事相当的不可思议。“老实说，你的话很难让人相信。我做了五年和平制造者，从没听到过类似的风声……”
“老弟，你只是四级职员，比新人也就高了那么一点，能够接触到什么秘密？”克鲁格隐含轻蔑的笑了一下，“就算是我，对相当一部分秘密也只能算得上一知半解，要不然就是知道得跟你一样多。”
意思就是一无所知。吴明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叹息到：“所以我究竟混进了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全领域军事服务承包商，和平制造者的宗旨一向都很明确，你没有必要产生怀疑。”恶魔说，不过有点话中带刺，“只不过我们的服务对象不仅限于你的可爱的蓝色小破球上的行政当局。”
“这一点也不能让我安心。”吴明苦着脸说。
“等我离开以后，你有很多时间为了所有这些破事提心吊胆。”克鲁格“哼”了一声，“我到这里是为了谈正事，你的任务，四级职员，时间有限，你最好不要磨磨蹭蹭。”
吴明总算体会到了“翻脸比翻书还快”是什么意思。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神色庄重的表示：“不管你有什么要说，克鲁格女士，我都乐意洗耳恭听。”
“我会说什么取决于你想知道什么。”女恶魔翘起腿，“这个任务你只能独立完成，我的使命只有两个，回答你的提问，监视任务进度，以及向上级主管转达你的请求，至于有没有用处，那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这算哪门子后援？吴明翻了一个白眼，指出克鲁格的谬误：“三个。”
“什么？”
“你说你的使命只有两个，但你说了三个。”
“对，要是你不喜欢，我可以删掉一个。”恶魔装模作样的想了想，“但是监视任务进度这项使命必须保留。”
威胁总是能够起到作用。吴明举起双手，“我的错，我道歉，女士。”
“你没有必要道歉，四级职员，因为被浪费的是你自己的时间。”克鲁格弹了一个响指，接着，一个正在倒计时的时钟突然出现在了空中，“在主神发现我之前，我们还有十分钟，现在告诉我，你有什么问题？”
意识到时间不多，吴明忙不迭的开始翻肠倒肚，寻找急于得到解答的疑问——不是没有，而是太多，几乎都到了迫在眉睫的程度，难以做出选择。忙活了好一阵之后，他总算找到了突破口：“主神是什么？”
“古圣的遗产。”梦境恶魔答到，“主神，还有主神管理的空间和所有轮回世界，是古圣为了推动自己的后裔向更高层次进化而制造的工具。”
“所以它把人弄进来不是为了取乐？”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有人告诉我这就是一个死亡游戏。”吴明抿紧嘴唇，“我就知道张杰有问题。这个家伙打算弄死所有新来的人。”
“如果他确实有这样的计划，就是你的任务的障碍。”恶魔换了一个姿势，“你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我知道，排除障碍。”吴明点点头，接着说：“就是有点难。”
“为什么？”
“那个家伙不是普通人，可能是个巫师，灵能者，绝地渣滓，或者别的类似的玩意儿，不是我能够轻易对付的目标。”
“那么你就应该灵活运用主神提供的兑换物品。”恶魔提醒到，“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你的房间应该可以按照你的意愿生成制造工具，可以用来将兑换的原料加工成需要的武器和装备。”
吴明吃了一惊——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好消息。“我们怎么会掌握这种信息？难道以前有人进来过？”
女恶魔缓缓摇头。“和平制造者关注主神和它管理的空间已有很长时间，但你是第一个进入的成员。”又换了一个姿势，她接着解释到：“古圣的世界与我们的世界并未重合，过去也没有任务与它有关，所以我们只是关注和搜集情报，没有派人进入。”
吴明又开始愁眉苦脸。“任务简报应该写明这些信息。”
要是任务简报把“和平制造者”掌握的信息全部写清楚，在第一个任务世界，他就可以采取更多和更大胆的行动，尝试拿到更多奖励点数和支线剧情，而不是可怜巴巴的3100和两个C级——虽然很有可能完全激怒张杰，但值得冒险。
“我觉得这已经影响了完成任务的效率。”他抱怨到。
“我们不知道那样做会不会导致你被主神挡在外面。”克鲁格摊开手，“我们都不是古圣后裔，能够溜进去已经是个奇迹。”
“但是我的目标进来了。”吴明争辩到。
克鲁格面无表情的丢出一颗重磅炸弹：“你的目标是一个穿越者，虽然我们还没有查清他来自哪个世界，但他确实有可能是古圣的后裔。”
吴明发觉任务变得更艰巨了。“也就是说……他有可能向更高层次进化？”
“所以你必须在那之前解决掉他。”
“解决掉？”吴明火冒三丈，“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哪儿！”
“只要你和他都没有死，迟早会碰到一起。”恶魔扔出更多炸弹，“古圣将战斗视为实现进化的途径，不同族裔的古圣之间的战争也会延续到他们的后裔，因此在满足条件的时候，主神会将不同的队伍放入同一个世界，要求众人决出胜负。”
因为惊讶，吴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没用。”他嚷嚷着。“也许第一场战斗我就会遇到他，也许最后一场才会，而我对他的力量仍然一无所知。”
“他对你的力量也是。”克鲁格看了一眼倒计时，“而且他不知道有人正在追逐他。”
“但是……”
“没有但是，四级职员，你接受了任务，你就得完成它。”恶魔的身影开始变淡，“不过，我会向上级主管报告你的困境，等到下一次会面，你可能会得到一些好消息，但也可能不会。还有，”她最后说，“我会同时报告你制造了一个蒂亚杜勒的克隆人。”
然后她的身影就完全消失了。
“NOOOOOOOOO！”
梦境迅速变得支离破碎，吴明猛然睁开眼睛，随即意识到自己正在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同时面前站着满脸关切的克隆人。她穿着的黑色制服又让他不舒服了。
“长官，你没事吧？”克隆人疑惑的问到，“我听到你的尖叫——”
“我没事。”吴明打断她，“还有，不要叫我长官。”
克隆人开始展示她的顽固的一面。“我无意和你争辩，长官，但你是我的制造者和上级，这是正确的称呼。”
“正确，但是不合时宜。”吴明同样不想争辩，因为克鲁格让他的脑袋痛得快要裂开，“如果你坚持，那就换个相近的称呼。”
“指挥官？”
“再仔细想想。”
“队长？头儿？老大？”克隆人逐一列举她能想到的称呼，“大人？”
“慢慢想，别着急，我们还有时间——”吴明停了下来，发现自己并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于是问到：“几点了？”
“0800，长……”克隆人费力的把后半截词吞了回去，“你在沙发上坐着睡了整个晚上。”
吴明没有感到特别意外，梦境里的时间与现实时间不一致是常见现象——电影里常见的现象。再说除了她自己，没人说得清楚梦境恶魔究竟是什么时候进来、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点了点头，接着问：“在我睡着的时候，有没有异常情况？”
“除了你的尖叫？”
“除了我的尖叫。”
“明白。”克隆人习惯性的背起手，说：“住在其他房间的人来找过你，就在三十分钟前。”
吴明起身从冰箱里拿出可乐和冰块。“他们有什么事？”
“似乎是那个叫做郑吒的炼铜癖公布了某个秘密，他们觉得有必要和你分享。”克隆人没有掩饰她的鄙夷，“我认为没有必要为了一个炼铜癖的事情吵醒你——”
“等一下。”吴明终于意识到她说了哪个词，“炼铜？这是怎么一回事？”
“郑吒制造了一个未成年的女性。”
“然后？”
“然后就发生了我们都懂的事情。”
“我懂了。”吴明点点头。老实说，郑吒的癖好同样出乎他的预料——但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他对詹岚没有感觉。无论如何，这是私事，而且现在报警也起不到任何作用，最好的办法就是视而不见。
但是……
吴明突然想起克隆人的令人头痛的刻板性格，慌忙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你没有当面叫他炼铜癖吧？”
“不，”克隆人理直气壮的说，“我当面叫了。”
吴明的整张脸当即垮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