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辛德家族遗址外围。
阿维莱斯和霍恩等了很久,特地等到了这个阴云密布的夜晚。在太阳下他们的盔甲太过闪亮,容易被发现。他们也想过卸下盔甲轻装上阵,但被艾略特阻止了,他说遗迹里有许多机关,如果没有盔甲的话恐怕很难逃生。他还特地为两人规划了一条偏僻的路线,以避免盔甲走路的声音惊动圣灵教派的人。
一切都如同计划的那样——除了霍恩肩上的那只黑色的辛迪鸟。
这只辛迪鸟在半途中加入了他们。本来,这种鸟被人们视为厄运的象征,是绝对不会让它接近自己的,但它似乎有些特殊。它并不发出那种刺耳的“哇哇”叫声,一直安静地盘旋在两人头顶,在两人发现它的存在后,消失了一会,之后给他们叼来了一树枝小浆果。
霍恩的直觉告诉他,这只辛迪鸟并不一般,于是他没有赶它走,而是伸出手臂迎接了它。阿维莱斯小心地检查过了它,也没有发现异常。
于是现在,它就站在霍恩的右肩上,黑色的眼睛如同宝石一般看向他,反射着些许灵气。
“前面就是了。”霍恩说着,扭头看向肩上的辛迪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走这么久,但现在我们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你最好不要跟来了,好不好?”
辛迪鸟看上去无动于衷,只是轻轻歪了一下头。霍恩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它一下,引起它的注意。那只鸟在霍恩摸到他之前扑棱了几下翅膀,避开了他的手掌,落在手背上呆了几秒,随后飞上两人面前的一棵树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人。
“要走了?我们也要出发了。”霍恩向辛迪鸟说道。
辛迪鸟又扑棱了几下翅膀,像是在向他道别,随后朝着遗迹方向的天空飞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霍恩有点惋惜地看向辛迪鸟飞走的方向:“还挺通人性的,看起来它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可惜不能让它久留。”
“这种奇怪的东西,不留着也好。”阿维莱斯耸耸肩,“走了。”
两人从高坡借着灌木丛的掩护一路下到低谷的遗迹边,他们远远地能够看到有穿着黑色长袍的人三三两两,拿着火把在巡逻。
那大概是圣灵教派的人没错了,不过他们人数并不多,地图上标注的巡逻路线也证明了这一点。两人靠着提前规划好的路线,接连避开了三队巡逻,一切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
两人靠着一面断墙,小心地探出头去看了一眼情况。前面是一段比较开阔的直道,边上几乎没有什么遮挡物,他们必须快速通过,否则被发现的概率极大。根据地图来看,在这里巡逻的队伍应该还要绕一大圈才会过来,两人过去应该是绰绰有余。
阿维莱斯和霍恩对视一眼表示确定,刚想跨出墙外,忽然听见一声粗哑的鸟鸣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是用指甲在钢铁上狠狠地挠了一下。
两人一惊,看向声音的来源。这时,在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怒骂:“该死的辛迪鸟,我忍你很久了!”
边上居然有人!阿维莱斯顿时心里一紧。那一定是圣灵教派安置的暗哨,还好没有出去,否则恐怕就要暴露了。
另一边,那人还在骂骂咧咧地胡乱挥着双手作驱赶状:“从十分钟前你这只臭鸟就一直用翅膀剐蹭我!还对着我丢石头,用嘴啄我!现在还在我耳边吵吵,看我今天不把你抓住炖了!”
很可惜的是,那人虽然愤怒,但完全跟不上辛迪鸟的速度,那鸟在他手掌之间穿针引线一般飞来飞去,一边聒噪地嘲讽着他。那人被气的面红耳赤,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跟它斗争了几分钟后,那人终于意识到自己抓不住它,只能无能狂怒地朝着它骂出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然后离开了伪装自己的草丛,一边走还一边嘟囔着什么“打不过我还躲不过”,“一会叫几个兄弟来一起收拾你”之类的话,骂骂咧咧地远了。
那只辛迪鸟得意地在空中转了个圈,似乎朝着两兄弟的位置瞥了一眼,随后又振翅消失在了高空之中。
两兄弟当然不能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赶紧一路小跑穿过了这条直道。遗迹的入口已经展现在他们面前,透露出一股古老而又神秘的气息。两人在一旁的废弃木屋中隐藏好,对刚才的事情仍然是耿耿于怀。
“那只鸟在帮我们。”霍恩小声说道。
“确实是这样。”阿维莱斯回道,“可是它为什么要帮我们呢?”
霍恩无奈地摊开手,一脸疑问:“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但从接触到它的那个时候,我就感觉到它确实是友好的。”
“这种问题以后再说吧。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霍恩点点头表示同意。两人从木屋里观察了一下周围情况,随后走出木屋,接近入口。
就在离入口不远的地方,阿维莱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团黑影从旁边嗖地一声钻进了遗迹内部。绝对又是那只辛迪鸟,他想道。
据艾略特说,这个遗迹大概率是地下墓葬。这个入口开在遗迹的侧面,不同于正面入口,侧门总是要比正门近不少,但也暗藏杀机,机关重重。艾略特没有从侧门进去过,因此对里面的机关一无所知,可正门现在已经被严密把守,所以他们也别无选择。
点上火把,阿维莱斯举起盾牌,和霍恩一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神贯注地往前一点点挪动着,每一步都格外小心,生怕踩到什么陷阱。
漆黑的通道里不时传来一阵阵不规律的风声,钢铁断裂的声音,以及岩石碰撞的声音。一开始两兄弟还暗自奇怪为什么这通道里空无一人,却这么热闹。不过,他们很快就看到了原因。
他们越往里走,通道就越宽敞,但路上堆积的杂物也越来越多。撕烂的绳网,断成两半但依然锋利的刀闸,巨大的岩石,已经被掀开伪装的陷坑,卡住不能动的刺枪……这些废弃的装置通通都在说明一个事实:墓葬里的陷阱被完全破解了。
两人大概已经猜到了原委,又走了十几分钟,他们果然在通道的尽头看到了那只辛迪鸟。它站在地板上,嘴里正衔着一根细线。那根线实在太细,借着火把微弱的光芒,根本就不可能看清它的存在。辛迪鸟轻轻把线一拨,它立刻崩断成了两截,从墙边的圆孔里倏地插出数十根长矛,密密麻麻地直接抵在了另一侧墙上,要是两人真的直接走过去的话,恐怕已经被刺成马蜂窝了。然而辛迪鸟因为太矮,根本就没有受伤。
辛迪鸟飞起,轻巧地落在最高的那根长矛上,下颚微抬,欢快地叫了两声,邀功似的看向两人。
长矛底下有一小截空隙,兄弟两人蹲下身子还不够,几乎是趴着从长矛下钻了过去。等到他们费尽力气,终于走进墓葬主室的时候,辛迪鸟早就候在那里了。它站在一根石栏上,双眼不停地打量着周围环境,看到两人来了,高兴地凑上前来,扑腾了几下翅膀。
霍恩饶有兴趣地蹲下身子,打量起这只鸟来:“看起来,是你帮我们把陷阱都排除了?”
辛迪鸟点点头。
“你真的听得懂我的话,太神奇了。”霍恩感叹着,又伸手想要去摸它,但又被它灵敏地躲开了,还顺带啄了一口他的手套。
“好吧,你不喜欢被摸。”霍恩挠挠头。
这时,阿维莱斯在一旁提醒道:“喂,咱们这一次来可不是来逗鸟玩的。趁着圣灵教派的那些人不在,我们得赶紧找找他们的资料和日记,看看他们发现了什么。”
“好,我这就来。”霍恩说着,和阿维莱斯一起翻找起来。
墓葬里已经被清理得八九不离十,毕竟辛特兰挖掘在先,后面又有圣灵教派,整个墓穴早就被掏空了。地上有许多木箱,里面放着一些挖掘工具,有些放着纸卷和笔墨,有些放着一些药水和精油。木箱看上去都很新,应该是最近圣灵教派来挖掘才放进来的。另外,有几张简陋的,像是临时拼接起来的木桌摆在墓穴的当中,上面还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和笔记。
阿维莱斯随手拿起几张桌上的稿纸:“看起来这里就是他们记录研究的地方了,我看看……嗯……”
“5月28日,东部墓穴基本清空完毕,只有骨头,其他什么都没有……”
“6月5日,北部墓穴那里说有毒气泄露,死了三个人。哈迪斯大人准备封锁一周,用咒术净化墓穴空气了。还好我没在那里,真是万幸。”
“7月15日,手下那群蠢货拿着一块烂掉的木头过来跟我说这是个宝物!这群家伙是没有脑子吗?!”
阿维莱斯翻着手里的日记,叹了口气:“真是一本流水账日记,完全没有营养……”说着随手翻开了下一页。
“7月24日,这次是真的有发现了!这里最大的墓室现在才被启开,石碑上刻着几个字:断水斫雷,力当盖世。”
“我知道,断水和斫雷可是当年的两把神兵!传说它们锋利无比,只要拿到一把,就能够一刀破开天地。它们一定是在这里!可是我们把整个墓室都翻遍了,还是没找到它们。不,它们一定在这里,我们要再找找……”
“神兵!”阿维莱斯一惊,“这就是圣灵教派要在这里找的东西吗?”
这时,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喝:“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该死,被发现了!阿维莱斯和霍恩立刻反应过来,拔刀就往出声的方向跑去。在另一侧的门口处站着一个拿着火把的黑袍人,他发现对方来者不善,自己又只有一个人,当机立断,将火把朝两人一扔就往后跑去。
“站住!”阿维莱斯跑在前头,对那人大吼道——虽然他知道这应该没有用。
对方只穿着袍子,比起身着重甲的他跑得要快上不少。要是是从前的他,也许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逃跑了。不过这次,教会的魔法再次立了大功:他运起体内的魔法,朝前打出了一发风压弹!
虽然没有魔法媒介,风压弹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但已经足以让那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了。就乘着那人摔倒的间隙,阿维莱斯和霍恩已经追上了他。
那人踉踉跄跄地刚想爬起来,却听到身后的危险正在逼近。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无法逃脱了,他兜帽下的面容忽然凝重起来,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将脖子上戴着的项链一扯,把一颗黑色的珠子握在手中:
“为了圣灵大人,为了更美好的新世界!”
那人朝天怒吼一声,面无惧色,兜帽下的脸颊忽然现出无数黑色的裂痕,在下一个瞬间,那人居然直接融化成了黑色的污泥,原本撑得满满的袍子也一下子瘪了下去,无力地盖在他应该存在着的地方。
两兄弟被这个瞬间震惊了,急忙扒开袍子检查那人是否还在。但他们的面前只剩下了那些横流的烂泥,再也没有多的东西了。
“这……怎么回事?!”霍恩的眼角抽动着,还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
“为了保守这里的秘密不被抓活口,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吗?”阿维莱斯紧皱眉头,“但他们既然这么做,就更说明了这个断水和斫雷的重要性。走,我们回去看看那个大墓室。”
“不,你们不必去了。”
一个干净而又略显空灵的女声忽然从两人的上方传来,可两人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谁?谁在说话?”阿维莱斯警惕地举起剑盾,问道。
“看那里……”霍恩说着,指向一旁墙上的火把架,“是它在说话。”
在早已熄灭的火把架上,一只辛迪鸟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阿维莱斯被一连串超乎常理的事情搞得有些蒙圈:“它……它会说话?你确定?”
正当阿维莱斯还在疑惑的时候,那只辛迪鸟又开口了:“对,就是我。”
在两人吃惊得下巴掉到了地上的同时,辛迪鸟优雅地从火把架上落下,在一片鸦羽与黑雾之中化成了一名黑袍女子。
“断水与斫雷确实锋利无比,但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那一刀一剑,早就和这个墓穴一起朽烂了。”
“我现在倒是觉得,什么神兵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阿维莱斯警惕地看向女子,“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一路帮我们?”
“我?你们叫我安就可以了。至于为什么要帮你们……我会解释,但不是在这里。”
自称安的女子将低垂的兜帽边沿用食指和中指夹起少许,两人这才得以窥见她的面孔。她下半张脸都被黑色的面纱覆盖,看不清什么样子。她左眼边上的皮肤白嫩干净,但以鼻子为分界线,另一边的皮肤却尽是可怖的火焰状与羽毛状黑色纹路。那些丑陋的纹路覆盖了她的右半张脸,甚至从面纱下延伸到她左眼下的不远处。
去掉那些纹路,她也许将是倾国倾城之姿,但现在却不禁让人叹息。
“跟我来,让你们看看断水和斫雷。”安说着,又把兜帽重新拉下。
她的语气十分稳重,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像是在说‘我带你去透透气’一样简单惬意。
两人将信将疑地跟着她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墓穴中,她随手抄起角落里支着的两根锈迹斑斑,包满泥土和烂木的棍状物,对两人说道:“喏,这就是了。”
“你没在骗我们?这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刀和剑的样子吧!”阿维莱斯问道。
安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其中一根往墙上用力猛地砸去,“咔嚓”一声,那棍子应声折断,露出了内里满是细小孔洞的灰色金属。
“看看它的内部。上好成色的星陨铁,配上淬炼百遍的符文金属,辅以魔法药水浸润,这就是斫雷。可惜,如今千年已过,符文金属早就破碎成灰,变成这些空洞了,护套也早就和刀烂在了一起。现在的它,不堪一击。”
安将制作工艺细细数来,虽然语气仍然没有什么波动,但眼睛里却透露出一丝极微小的嗟叹之情。
“说到底,它是一把好刀,也只是一把好刀。所谓神兵,其中蕴含的是历代使用者传承着的意志,非数百年不能成。也只有饱含那意志的人,才能发挥出神兵真正的力量。”
“你知道的很多。”阿维莱斯说道。
“是,我知道很多东西,但也仅止于此了。我没有力量。我需要其他人的帮助来达成我的目的。当然,不会亏待你们。”
“听起来像一笔交易。”
“当然是交易。但我开出的条件,你们拒绝不了。”
“什么条件?”
“我会帮你们打开深渊传送门。”
阿维莱斯和霍恩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都惊得跳了起来,但理性很快又重新回到了阿维莱斯的脑中,在霍恩还不知如何作答时,他很快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传送门?”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们之前想要去救阿米诺。”
“什么?你……”
“不必惊讶,那天的黑衣人就是我。”
阿维莱斯感觉一阵凉意爬上脊背。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原来都被置于她的监视之下,而自己却毫无知觉。他的额头上冒出一滴冷汗,缓缓地从他的脸颊边落下。
“意下如何?这里不适合长谈,我们可以回村后再说具体事宜。”
安的眼睛直视着阿维莱斯,眼中饱含幽邃的深意。她并没有说过一个威胁的词语,语气中带着些许谦逊,甚至不曾做过一个动作,但她却牢牢地震住了阿维莱斯。她矮小的身影站在那里,比之两兄弟低上一个头,却有一股莫名的气场,不怒自威。
只有经历无数风雨,却仍然屹立不倒的强者才会有这种气场。但对方身上的魔法气息并不浓,不像是个强大的魔法师。这令人更加疑惑,也给安的身份又蒙上了一副神秘的面纱。
但在那兜帽与面纱之下,霍恩却感觉到一股奇妙的,熟悉的气息。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就是有这种感觉,仅此而已。他没有像阿维莱斯那样被对方震住,反而他觉得习以为常,对方本来就该是那样——虽然他们应该从未见过。
这时,阿维莱斯终于从对方的气场中回过神来,斟酌了半天,才回答道:
“也许可以考虑你的交易,但回村以后,你必须完完整整地把交易的所有内容说出来,不得有遗漏。”
“这是自然的,交易应当是公平的。”
安的眼神依然平静,古井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