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卦摊后给人算命的正是穿起长衫顿显斯文的纪纲。
李谦走过去,站在一旁看热闹,纪纲正给一个老太太算命:你的贵人水命,当在正东方,不用急,三天后,他会来帮你,他一出现,立刻消灾,时来运转。老太太很高兴地付了卦金。
李谦坐了过去:“你不是半仙吗?给我看看相,说对了,有你好处,说错了,饶不了你,我就告你一个妖言惑众、扰乱人心罪。”
纪纲打量李谦几眼摇摇头说:“我给人算命,男人、女人都算,你非男非女,不是人,我没法算。”
没有这样骂人的,李谦一听就火了,劈胸揪住纪纲,吼道:“你这无赖,竟敢骂人!”周围的人都为纪纲捏了一把汗。有人充当和事老,劝李谦别上火,这算卦呢,信则灵,不信则无。
也有人指责纪纲:“你这算命的也不懂事,谁算命不图个吉利,你不给他算倒也罢了,骂人家干吗。快赔个不是算了。”
纪纲偏不赔不是,他笑嘻嘻地对李谦说:“这位爷,咱们这么着,咱俩到一边去,就你我两个人,我说一句话,你若不服,你掀了我的卦摊,烧了我的幌子,我放一个扁屁,我不是人。”
在围观者嘁嘁喳喳的议论声中,李谦扯着他的衣襟,把他扯到墙角没人处,李谦说:“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说。”
纪纲在李谦耳旁小声说:“人也就分为男人和女人两类,你既不是男人,又不是女人,两腿中间空荡荡的,你说你能叫人吗?”
李谦的气焰一下子被打下去了,气也消了,又自卑、又丧气、又无奈。他松开了纪纲,也小声问:“我又没脱裤子,你怎么知道?”
纪纲得意地吹嘘,若不怎敢称纪半仙呢。
围观的人一见他二人言归于好了,更为惊怪,议论纷纷。
李谦说:“你猜对了,我是王府后宫里的人。你叫我找得好苦,你这卖南瓜饼的时来运转了。”纪纲问:“是燕王殿下请我吧?”
李谦说:“你算够神的了,不过,你小心点儿,你给他吃狗屎的事,他再疯也不会忘了的。”纪纲开始收拾卦摊,他说:“若没有那一摊狗屎的交情,他也不会来找我呀。”接着他悄声问:“殿下疯病好了吗?”李谦忙说:“没好,一时半会儿怕好不了。”
纪纲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
最后一课
人困马乏的景清一行来到金川门外时,景清的坐骑扑通一声倒地,口吐白沫,再也起不来了。
景清蹲在马跟前,拍了拍马头,说:“可怜的马。”这是他此行跑死的第三匹马了,也有所值,行程比预计的日子大大提前,他估算,至少提早三天。一个随从说不止,整整四天。景清站起身,嘱咐随从找块地,厚葬这匹马,它是朝廷功臣啊。说毕,一瘸一拐地向金川门走去。
景清的到来,当然会直接危及朱高炽三兄弟的安全出京,只是此时他们不可能未卜先知。朱高炽三兄弟已经长行在即了。
方孝孺上完最后一课,要分手了,他对三兄弟谆谆告诫,说我与你们师生一场,就要暂别了,望他们好自为之。奉劝他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辅佐父王为江山社稷尽忠效力,永远做一个周公那样的忠臣。
他这是言者有意,三个公子谁听不出弦外之音?
朱高炽怕两个弟弟说出不恭敬的话来,就抢先说:“谢谢老师一年多的谆谆教诲,老师的学问如滔滔长江,我们只取了一瓢而已,还期望将来再来堂下受益。”方孝孺感叹地说,学问再多,也是身外之物,那些终老于黄土垅中的稼穑之人,什么学问也没有,未必没有人品,所以他告诫三位牢记:德为人本,人品在学问之上。
朱高炽代表两个弟弟回答:“我们记住了。”
方孝孺又问他们什么时候上路?朱高炽说,本来想越快越好。方才殿上太监传话来,皇上今天下午酉时要在奉先殿召见他们,想必是有一番训诲,车马也还没备办停当,这样,最早也要等明天上路了。
方孝孺点点头,便起身告辞,三兄弟一直恭送到太学大门外,朱高炽则一直送到宫门口,才依依惜别。与此同时,景清弄到了一顶软轿,乘轿前往皇宫,走得急急慌慌,在他看来,迟一会儿,都会铸成千古大错。送走了师傅,朱高炽三兄弟开始紧张地收拾打点行装,随从们把打好的箱笼搬到了院中。
一身朝服的徐增寿脚步匆匆地赶了来,三个外甥向他问好,朱高炽问长问短:“舅父这是刚散早朝啊?”他在审视徐增寿的脸部表情,觉得有点不对。徐增寿皱着眉头,看着院子里的箱笼说,破乱东西,不必全带着,轻装为好,越快走越好,事不宜迟。
朱高炽几人吓了一跳,停下手中的活,朱高煦也觉不妙,忙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徐增寿只是说,夜长梦多,他怕有什么变故,反正有皇上诏旨了,那就马上走。朱高炽也不是没想过早走为宜,但又碍于皇上要召见,这是不得不走的过场啊。徐增寿却叫他们不要等了,立即走人。
朱高炽虽意识到隐藏的危机,却以为这样不好,再急,也不在乎一两天,皇上召见,本是一番好意,如果不辞而别,反倒给人以口实,好像他们理亏似的。这话是驳不倒的。徐增寿说,也许是他多疑。我方才散朝时,看见景清从北平回来了,他一身疲惫,连衣服都没换,就闯进了皇宫,告诉太监有十万火急的奏报,必须马上见到皇上,他疑心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就赶来报信。
三兄弟相互望望,朱高煦先表态:“那还等什么!”他踢了脚下的箱子一脚,说,什么也不带了,把人头带走就赢了。
朱高燧也鼓动大哥决策,反正我们手里有圣旨,能出宫出城,还等什么。朱高炽还在犹豫,本来光明正大的事,何必弄得苟苟且且?他主张再等等为好,万一不是这样,我们可就失礼、输理了。
朱高煦急了,他甩下一句话说:“大哥真是个不开窍的脑袋,你一定要等皇上召见,你等好了,我们先走。”
这一来,朱高炽才算下了决心,他说:“那就走吧。不过,朝廷还没给配马匹呀!”
朱高煦说,活人还让尿憋死吗?御马厩里有的是好马,盗它几匹不就行了吗?朱高炽摇头反对,这是闯祸呀,盗御马是死罪呀。
朱高煦说:“到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你害怕,到金川门那等我,我一个人去盗马,盗不成,我一个人顶罪。”
徐增寿也支持盗马,他说,事到如今,当不成君子了,让老二去吧。朱高炽叹了口气,心里很乱,本是好事,却要弄成这样。皇上和朝野上下知道了,会怎么看?一定会把指责的矛头指向燕王,不能替燕王分忧,却为他惹事,朱高炽心里别扭。
朱高煦说:“你们在御马厩外面等我,带好诏旨,我一盗得御马,咱们马上出宫,什么都不带,省得累赘。”朱高炽只好点头。
朱允炆明白得太晚了
景清艰难上殿,趴在朱允炆面前磕头:“臣恭请皇上大安。”
朱允炆抬抬手说:“景爱卿一路风尘,辛苦了,起来吧,赐座。”
景清爬起来,感到一阵眩晕,刚站直了腰又跌倒下去,一个殿上太监忙上去搀扶,把他扶到椅子上。
朱允炆说:“看你累的,若没什么急事,爱卿先回家歇息吧。”
景清说:“不行。皇上,臣受魏国公之托,昼夜兼程,光马就累死了三匹,没有十万火急的事,能这样吗?”说毕,从怀里取出奏折,双手举过头顶。殿上太监接过,转呈给皇上,朱允炆拿到手上的折子已被汗水湿透了。
景清见状,忙谢罪说:“臣不慎将折子汗湿了,请皇上恕罪。”
朱允炆的话,说得景清心里热乎乎的,他说,你何罪之有?汗是忠臣的汗水呀,比甘露都珍贵。
朱允炆打开折子一看,又惊又怒,手也抖动不已,又看了附件,是徐妙锦的密信,朱允炆心里想,这朱棣胆敢欺君如此,狼子野心也就昭然若揭了。真是天令其败,这徐妙锦大义灭亲,很可敬啊。
景清见皇上沉吟,怕他心软,忙说:“启奏皇上,臣等最担心的是燕王世子三人,千万不可纵虎归山,朱棣装疯,一是使朝廷不再疑他,二是赚回三个儿子以便起事反叛,不可让他得逞。”
朱允炆说:“放朱高炽他们回去的上谕倒是发下去了。朕能不放吗?连你和魏国公都上折子证明朱棣是真疯无误,朕再扣留燕王三子,岂不令天下孝道蒙尘?”
景清心里一沉,急得站了起来:“这,这可是臣等失察的罪过了。这不是完了吗?臣还是来迟了。”不觉流下泪来。
朱允炆很感动,安慰景清说:“爱卿莫慌,还来得及。他们明天才出城回北平呢,今天午后酉时,朕要在便殿召见他们的。”
景清这才松了一口气,说:“真是千钧一发呀,好险,好险,真乃社稷之福,天下苍生之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