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时,顾老夫人让身旁的丫鬟送来一张纸。
纸上只写着三个字:“城隍庙。”
颜素问心有不解,可问那丫鬟时,丫鬟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是老夫人给的。
“老夫人的意思是不是让小姐你先去城隍庙?”
城隍,又称城隍神、城隍爷,是汉民族宗教文化普遍祭祀的重要神祇之一,多是由当地民众的名臣英雄充当,是民间信奉的守护城池之神。邺城的城隍庙,是前朝所建,里头供奉着的也是前朝名将。因改朝换代的缘故,这邺城的城隍庙虽说没有彻底荒废,但香火了了。
“你知道这邺城的城隍庙在那一块儿吗?”颜素问合了纸张,问一旁的尔容。
“知道。”尔容点头,掀开帘子,与车夫说了两句:“已经吩咐过了,只是小姐,这地方会不会有危险呐。”
颜素问想到顾老夫人送她的那件防护服,找出来,递给了尔容:“虽没什么用处,但这个时候,穿比不穿好。”
“只有一件,奴婢穿了,小姐穿什么?”
“我有这个就行。”颜素问指了指自己的脸:“顾相的夫人,莫说城隍庙,就是深宫内苑,动动脑筋也是能进去的。”
“奴婢指的不是这个。”尔容将防护服塞到颜素问手里:“奴婢的命,丢了也就丢了,小姐不一样。”
“胡说,谁的命不是命,我的命还真不比你的贵多少。”颜素问少见的扳起了脸孔:“我方才说了,这衣服对于此次爆发的疫病来说,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让你穿着,是为了给外头的人看的。”
“奴婢不明白。”
“这是太医院统一配置的。现在明白了吗?”
尔容眼睛一亮,随即道:“明白了,这衣服不是穿来防病的,而是用来诈唬人的。小姐是宰相夫人,就算不穿这身衣服,那些人也不敢拦着小姐。可尔容不同,尔容只是寻常的丫鬟,若是没有这身衣服,怕是会被当做随便走动的亦或者是已经染病的人给关起来。”
“我的尔容真聪明。”
“小姐这是在笑话我吗?”尔容撇嘴,但很快就又拉直了嘴角,将自个儿的外衫脱了,换上颜素问给的那身衣裳。白衣白裤白色面纱,若非衣裳上还写这个“医”字,尔容还以为自己是去给什么人送葬的。因为这身衣服,看起来真的很像是丧服。
“这衣服都是谁做的?”颜素问也瞧出来了,眉间微拢,将眼睛从那身极丑的衣服上移开。
“不晓得,不过听说这太医院的官服与常服都是由专人负责的。奴婢还听说,这太医院的人若是进宫给那些贵人们看病,先要用艾叶熏蒸,所以这衣裳,多半都是深颜色的。”
“这衣服不顶什么用,等疫病结束了,你与幼白出去打听打听,寻个靠谱的制衣坊,咱们借着相爷的名头,也跟皇家做做买卖。”
“小姐想要做衣裳?”
“只是初步想法,具体能不能实施,还得看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有没有时间。”颜素问极为认真的考虑着。
因为疫病蔓延的缘故,朝廷下了封街令,整个邺城,除了那些巡视的官兵和负责看诊的大夫外,看不见一个随意走动的人。颜素问乘坐的马车上带有宰相府的标识,虽一路被查问,却也无人敢阻拦,没用多少时候,就到了邺城的城隍庙。
“相府的马车?没听说相爷回城啊。”
“不是相爷,是相爷夫人。”
“相爷夫人?”
还没下马车,就听见外头有人议论,颜素问给尔容递了个眼神,尔容点点头,掀开帘子,对着外头说了句:“是我家夫人!”
“臣等见过夫人!”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素问不在朝堂,又无官阶在身,担不得大人们行的这些礼。”颜素问说着,将手递给了尔容,人也随着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城隍庙前重兵驻扎,里里外外得围了三层。
“素问。”
一个穿着防护服的男子从最里层疾步走了出来,到了跟前,颜素问才辨认出那是自己的大哥颜炜林。因为熬夜的缘故,他双眼通红,喉咙也哑了。
“大哥哥怎么被折腾成这个样子了?”
“疫症严重,难以控制,你来了就好了。”颜炜林一边说着,一边对身边的人道:“赶紧去给夫人再拿套衣服过来。”
“颜大人,这可是相爷夫人,您让人拿衣裳是……”
“路大人有所不知,这相爷夫人,亦是我的二妹妹。她医术出色,此次疫病,能不能被控制住,就全看我这个妹妹了。”
颜素问的确是来参与救治的,但能不能治,她心里也没什么底。她是大夫,虽多经了一世,可到底是人不是神,在没有确认发病原因,发病症状以及治疗方案之前,她什么话都不敢说,什么允诺都不敢下。可方才大哥哥说的那番话,一下子就将她举到了高处,让她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难不成,相爷夫人的医术比两位颜大人的还要出色?”那位姓路的太医在质疑颜炜林刚刚说的大话。“此次疫症,事关重大,颜大人切莫为了替老颜大人开脱,就随随便便找个人过来。这随随便便找个人也就罢了,您找的这位却是相爷夫人。相爷的脾气,咱们都是清楚的,这万一……颜大人您可曾想过后果。”
“多谢路大人提醒,但身为我颜家的女儿,她首先是个大夫,其次才是大魏的宰相夫人。”颜炜林拱手道:“疫症肆虐,我颜家决不会因为自己而去耽误朝廷的事。家父医术不精,辜负了皇上的期许,被关入牢里也是应当的。毕竟,跟坐牢比起来,里头那些人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所有染病的人都被关在这里?”颜素问问。
“不全是,还有一部分送到了永安寺里。”颜炜林领着颜素问往城隍庙里走:“疫症刚得到证实时,我便向父亲提议过,说去相府找你。可父亲犹豫不决,迟迟不肯松口,我亦不能擅作主张。另外,做兄长的,也不愿将妹妹牵扯到危险之中。”
“大哥哥心里想的,妹妹都知道。”颜素问点头,嘴角亦噙着一抹令人心安的笑。
城隍庙里的人都还在忙着,身着白色防护服的太医们在病人间穿梭不停。他们深知,这是一场与敌国厮杀完全不同的战争,打赢了,保住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是普通百姓的命,更是大魏的江山社稷。
“颜大人,那边的病人快不行了。”
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太医脚步颠颠着跑过来。
颜素问跟过去,看见一个病人躺在那里,面部肌肉与手脚都有不同程度的发僵。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
“三日前。”
“发现的时候,有什么症状?”
“发热,先是头部发热,类似伤风的那种,紧跟着全身发热,咳嗽,手脚麻木。”
“脉搏……”颜素问将手扣在他的腕部,紧跟着变了脸色:“他的脉搏消失了。”
“是,但凡病情蔓延至此的,都有此等症状,就好像整个人由内致外全部都给冻住了一样。”
“他不行了。”颜素问站起身,目光环视了一下城隍庙内那些还躺着的病人:“这些人,全都是三天以内发现的病人吗?”
“大多数都是,但有一个是里外的。”颜炜林指了指靠在角落里的一个男人:“那个人,是昨日才发现的,但根据他的体征以及他个人的口述来看,他从发现症状,到手足麻木,至少经过了七天。七天,这里大多数的人都已经被焚烧埋进土里了。”
“七天吗?”
“只有他是七天,余下的那些人,最多能撑三天。三天,一个活蹦乱跳着的人就变成了那边那样的一具僵尸。痛苦,倒不见得有多痛苦,但是素问,你想想看,若是这个病症蔓延至全城,甚至是整个大魏,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那个人是做什么的?”
“一个种菜的农户,但与别的农户不同,他颇有些做买卖的头脑,将邺城近郊的几处村子的农户都聚集了起来,由那些农户负责种菜,摘菜,而他则负责将这些蔬菜贩卖到邺城的各个府邸以及饭庄酒肆。可以说,咱们邺城大多数人吃的蔬菜,都是经由他的手送进来的,其中就包括咱们颜家。”
“是挺精明的一个人。”颜素问由衷的夸道。
“哦,还有,他名下有个车队,那些负责赶车的人也都是附近的农户,那些车子也是专门运送蔬菜瓜果的,偶尔也运送一些活禽。所以,我们怀疑,他极有可能是邺城第一个染病的人。”
“他自己都说了什么?”
“他说自己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颜炜林的眸光沉了下去:“可我总觉得,他没有说实话。因为,他在说话时,目光闪躲,且有意无意的看向自己发麻发木的手。”
“他的家人呢?也都染病了吗?”
“他是个孤儿,自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
“妻儿呢?”
“他尚未成亲,所以没有妻儿。平时,倒是常去一个地方。”
“花楼?”
“嗯。”颜炜林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应了句:“楼里的人都已经染病亡故了,所以,与之亲近的姑娘到底是谁,现在也没处可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