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不算空落的院子,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被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给塞满了。
颜素问瞧着,也发愁。
她心里明白,这些送礼的,真正冲着的不是她肚子里的小豆芽,而是想要借着她肚子里的小豆芽跟小豆芽的爹爹攀附关系。
顾长风与皇帝是少年情谊,邺城内乱之前,就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更是如日中天,权倾天下。若是能与他拉扯上关系,日后不知道能得多少的好处。
至于皇帝与皇后的赏赐,里头倒是会夹杂着一些真的欢喜,可实际上,安抚和彰显皇家关怀的意思更多。顾长风年纪轻轻,就已经官居一品,邺城内乱平息之后,必然还会有所封赏。这再往上,就是封王封侯……颜素问低头,看着尚还平坦的小腹,在心里默默的说了句:“孩子,你来的还真是时候。”
“小姐,我刚听那些送礼来的人讨论,说皇上要给咱们家相爷封爵位了。那小姐以后,可不光是顾相夫人,还有可能是侯爷夫人呢。”
“做侯爷夫人有什么好的,我倒希望只做个清清静静的顾夫人。”
“人家都巴望着自己的夫君升官发财,小姐怎么跟旁人的心思都不一样。”幼白嘟囔着。
“不是小姐跟旁人的心思不一样,而是咱们家相爷忒厉害了。”尔容比幼白想的多,自然考虑的也多:“相爷赐爵,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眼下就看皇上的圣旨什么时候下来。我猜想着,小姐现在担心的不是相爷有没有封赏的问题,而是相爷若是再立功了,皇上该怎么封赏。”’
“这有什么难的。”幼白小声嘀咕。
“难,比你我想的都难。”尔容伸手在幼白的脑门上戳了下:“封了爵位之后,相爷基本上也就到头儿了,再往上,是要皇上让贤吗?”
这最后几个字,尔容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幼白听了,徒然的睁着眼睛,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能有几个是好下场的。她们虽是颜家的丫头,可这御医门里,听到的皇家秘闻也是最多的。有些事情,平常想不到,但经人一点,却是通透的。
“小姐——”
“放心吧,咱家相爷光是处理家里的事情都够烦的,哪有功夫再去外头建功立业。”
“咱家有什么事情啊。”
“喏,这个不就是事情嘛。”颜素问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皇上与皇后娘娘想必是真的欢喜。相爷有了子嗣,就算领兵出征,也会有所顾及。一旦顾及,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皇上只要有心,就能挑出毛病。至于这挑出来的毛病,是大是小,全凭着皇上的一张嘴。他若顾念君臣旧情,就来个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他若不顾念,削爵降职也是可行的。”
“小姐说的轻轻松松,可奴婢听着,怎么觉得瘆得慌,这身上都要冒出冷汗来了。”
“伴君如伴虎,习惯了就好。好了,你们也别在这里站着了,方才咱们说的,都是自己想出来的,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谁也说不准。这有人送礼是好事儿,至少预示着咱们相府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是四五十年都不会缺钱花。你们两个,好歹也算是大户人家长大的丫头,帮我去瞧瞧。若是古玩字画,直接抬进仓库里。若是锦缎布匹就挑出一部分送到颜家,祖母的喜好你们最清楚,余下的送到那些亲戚家里,多多少少都是心意。药材,那些箱子里头必然有些是药材,留下一部分,剩下的也都送回颜家。祖母不稀罕,阿爹阿娘跟那些叔伯们肯定是要的。皇家给的东西不会太差,那些送礼的官员,给的也不会太差。送回娘家,怎么着也是咱们相府的面子。”
“何止是相府的面子,还是小姐的面子。”幼白又变得开心起来:“就是入了宫的大小姐、三小姐,都未必有小姐想的这么妥帖的。就算她们想到了,也没有东西让她们拿来借花献佛的。”
“嘘,小点儿声。大姐姐跟三妹妹如今可是宫里的贵妃跟皇贵妃。”颜素问轻轻嘘了声:“去吧,赶紧挑一挑选一选,余下的全部登记入库。”
“是,小姐。”尔容与幼白各自福身,拿了送礼过来的帖子,对着箱子,一个个找去了。
一个时辰后,颜素问的私人药房里,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跟药没关系的东西。
幼白递过来一张单子:“小姐,请过目。”
颜素问接过,快速扫了一眼,就搁在了一旁。
“小姐心里只有医书跟药,你若是拿一本医书给她,她必然两眼冒光,可这些东西,咱们稀罕,搁到小姐眼里倒未必是稀罕的了。”尔容说着,将一只盒子递了过来:“可小姐再不稀罕,也得看一眼。这盒子,是从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里拿出来的。里头装了四支步摇,一支珍珠碧玉步摇,一支镂空飞凤金步摇,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还有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这些东西都是宫里的匠人师傅们做的,比外头的要精致许多。日后,若是皇后召见小姐进宫,小姐最好配着衣裳戴一支。”
“这些,你跟幼白帮我记着就好。你们也知道,小姐我打小是在颜家庄野生着长大的,这从小到大,除了阿娘送我的手镯之外,就再也没戴过什么金贵的东西。倒不是哭穷,而是觉得丢了可惜。这步摇虽好看,可随便一支都是穷人家一年,五年,甚至是十年的口粮,莫说戴着,光是看着,就觉得沉得慌。”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该戴的时候小姐也得戴啊。小姐心里想什么,咱们是明白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小姐不光是咱们颜家的二小姐,不光是相爷的夫人,还有可能是侯爷夫人。”
“这有什么不同吗?”颜素问疑惑的问。
“自是不同的。”尔容放下盒子,轻声慢语的解释着:“两年前,小姐刚嫁到相府的时候,邺城那些达官贵人大多都是等着看小姐你笑话的。那时,小姐虽名义上是咱们颜府的二小姐,可知些底细的都知道小姐是打从老家过来的,而且还是带着与相爷的婚书过来的。在他们眼里,小姐就是一个打从乡下来逼婚的上不了台面的野丫头。莫说是进府拜望,就是走进一些,都觉得会失了自己的身份。”
“这些事情,我知道啊。”颜素问随手拿起一支步摇,在眼前晃了晃。
“小姐恕罪,奴婢不该当着小姐的面去说这些话的。”尔容低头,向后退了半步之后,跪了下来。
“好端端的,你怎么说跪就跪啊。赶紧起来,不知道这地上凉啊。”
“小姐不怪尔容?”
“我怪你做什么?怪你说的实话吗?”颜素问伸手把尔容从地上拉了起来:“我的确是生在颜家庄的乡下丫头,可我不认为自个儿的出身有什么拿不出手的。两年前如此,两年后依旧如此。”
“小姐还是小姐,竟是一点儿都没有变。”尔容高兴的抹着眼角:“奴婢还担心,担心小姐在外头待了两年,回到这相府之后,会变得跟奴婢一样,这年龄长了,顾及的事情也多了。”
“那,这是好事儿呢,还是坏事儿呢?”
“对奴婢们来说,自然是好事儿,可对小姐来说,不一定是好事儿。小姐不在邺城的这两年,奴婢跟尔容经了许多的事情。奴婢也不知道这些经历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但奴婢知道,只要小姐在,往后的日子就都是好的。”
尔容与幼白回邺城之后究竟经历了什么,颜素问没来得及问,也还没顾得上问。她原想着等府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再寻个恰当的时间好好的问一问。可此时,她竟觉得那些事情,问与不问都不重要了。
人,都是要成长的,尤其在经历重大的变故之后。这些成长,有些是向阳的,有些是背阴的。可不管是向阳还是背阴,都是自己的经历,作为外人,无权干涉,也无权强行的帮她们扭转,只有静静陪着,等着她们回到她们原本的轨道上去。
“你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这两年前跟现在究竟有什么是不同的。我还是颜素问,还是顾长风的夫人,还是那个登不上大台面,只会看医书,帮人看病的半路出家的半吊子的女大夫啊。”
“奴婢方才说的,是小姐初入邺城,初入相府时旁人给小姐的印象,奴婢自己可不是这么想的,也绝不允许小姐您这么想。”尔容着急起来:“小姐是这世上顶顶好的小姐,非一般的闺阁千金或者官邸娘子可比的。”
“我有多好,我自然知道。尔容别急,瞧你一副快要急哭的样子。我觉得我对自己的评价蛮中肯的呀,你怎么会急成这个样子。”颜素问伸手,把尔容拉到自己跟前,帮忙抹去她眼角的泪:“你是不是觉得,我把自己说的太不中用了?”
“小姐哪里不中用了,光是邺城闹的那一场疫症,就让那些人知道了小姐的厉害。边城大捷,更是让那些连府门都迈不出去的夫人小姐们佩服的不行。可小姐越是厉害,这日后上门来的人就越多。不管小姐愿不愿意,相爷舍不舍得,小姐都得出去应酬。这私下里,小姐怎么着都成,可若是见人,小姐还得拿出相爷夫人的架势。这金钗步摇,金珠玉环,哪一样都是小姐不能少的。”
“说了半天,中心议题是这个啊。”颜素问松了口气:“这日后我穿什么,戴什么,都由你跟幼白说了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