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雪中悍刀行(精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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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武学宝典惹争抢,雁回关内风波荡(1)

初上武当练刀时,世子殿下就悔恨早干吗去了,想着就应该让王府豢养的那些死士捉对厮杀,这样才能见识到真正的杀人手段,而非一些看似刀光剑影的花哨动作。让马贼匪首宋貂儿与肖锵兄弟相残,除了想让后者死不瞑目外,徐凤年也有见识见识离手剑燕回旋的妙处的目的。当初在襄樊官道上吴家剑冠的御剑术让世子殿下大开眼界,说不眼馋绝对是自欺欺人,方才宋貂儿以临近二品实力的阴毒软剑,逼出了肖锵所有本事,后来世子殿下拿飞剑吓唬宋貂儿,算是临时起意,有些手痒,所幸打肿脸充胖子成功,没有太过丢人。对于宋貂儿这个书生出身的马贼,徐凤年的印象并不差,有心计有隐忍,难得的是知进退,但最让徐凤年欣赏的还是自知临死时的那一番话,兴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正是如此,徐凤年才真正对宋貂儿刮目相看。宋貂儿说他二弟是边境上难得的厚道人,宋貂儿自己何尝不是?

徐凤年走远以后,吐出一口血,赶忙捂在手心,袖中飞出一柄蚍蜉短剑,仔细饲养一通,这才悄悄收回。饮血成剑胎,由灵气孕育出灵根,一柄飞剑才算初步告捷,剑坯要好,养剑要妙,御剑要强,三者兼备,才可飞剑杀人。徐凤年目前御剑离手,吓唬人可以,杀人绝对不行。

徐凤年来得匆忙,走得悠闲,想起当年曾跟严池集的女儿严东吴在雪夜奔袭,杀了那批练刀桩子后,还赠送了她那张狰狞大面,若说是他故意在冷美人面前耍威风,还真冤枉了世子殿下,要不是他以这种方式说与徐骁,以徐骁对北凉的严密掌控,严池集别说去京城当那骨鲠清流,靠着嫁入皇家的女儿严东吴成为皇亲国戚,就是北凉都走不出去。

当年一起长大的四个狐朋狗友,除去李翰林浪子回头,在北凉军靠实打实的拼命厮杀捞取军功,其余两位竟然都已去了京城,不得不与家族裹挟在一起站在北凉的对立面,不得不说是一个天大嘲讽。

徐凤年走回鱼龙帮驻地,发现刘妮蓉遥遥站立,脸如寒霜。当时徐凤年出去跟踪肖锵,就发现这娘们儿尾随在后头,只不过她跟丢了,不得不原路折回。刘妮蓉等了半天,终于看到这个给出太多谜团的将军府子弟迎面走来,讥笑道:“原来徐公子的轻功如此一流。想必家学渊源,更有名师指点。”

徐凤年笑道:“一般一般。”

刘妮蓉没有捣鼓糨糊的意思,开门见山问道:“没见到肖帮主?”

徐凤年也干脆说道:“如果我说我偶然撞见肖帮主练剑,一时手痒,互相切磋了下,然后不小心把肖帮主给宰了。或者说肖帮主为了能让他儿子肖凌坐上鱼龙帮帮主宝座,与四股马匪勾结,想要私吞货物,再将刘小姐双手奉送给一名马贼头目。你愿意相信哪一个?”

刘妮蓉冷笑道:“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活着回来的!”

徐凤年缓缓道:“四股马匪,其中一位绰号李黑塔,用一对宣化板斧和金雀开山斧,一个绰号老铜钱,用朴刀,还有一个刀疤脸,最后一位马贼绰号不明,反正肖锵与其中一位是旧相识,出倒马关以后就搭上了线。四股势力合力拉起了一百来骑的马匪,到留下城前每日用散骑疲敌战术骚扰鱼龙帮,最后一日里应外合,若是肖锵没办法下迷药,他就负责袭杀公孙杨,事后分赃四千两现银。不过如今他们都死了。我劝你别在这件事上刨根问底,对鱼龙帮没好处,到时候与肖凌就说他父亲是与马匪死战,战死的。”

刘妮蓉死死盯住徐凤年,道:“你觉得这等大事,我会信任一个才知道姓什么的人吗?”

徐凤年反问道:“肖锵祖宗十八代你可能都知道,你就信得过他?”

刘妮蓉一时间无言以对,气氛僵硬,公孙杨从阴影中微瘸着走出,打了一个圆场,笑道:“小姐,我信徐公子。”

刘妮蓉冷哼一声,错开身,徐凤年走上山坡,刘妮蓉望着这个可恶的背影,终于胸脯急剧颤动,展露她内心的惶恐不安,转头轻声问道:“公孙叔叔,真是如此吗?”

公孙杨苦笑道:“真相怎样并不重要,结果如何才是关键,既然徐公子已经安然返回,我们不妨当作肖锵已经为鱼龙帮战死在马匪手上,对肖锵、对小姐还有对鱼龙帮都说得过去。小姐怀疑徐公子身份,这在情理之中,只不过不管他是那位兵器监军将军府上的什么角色,掂量一下当下的鱼龙帮,并不值得一座将军府亲自出马去处心积虑地算计陷害,这便足够。既然鱼龙帮与将军府还算是合作关系,徐公子行事有些反常,又有什么关系,人在江湖,谁没有点自己的秘密。”

刘妮蓉嗯了一声。

公孙杨犹豫了一下,说道:“小姐切莫对徐公子太过关注。”

刘妮蓉抬头坦然笑道:“公孙叔叔多虑了,妮蓉岂会这般不识大体地儿女情长,何况我对这个家伙,只有反感。”

公孙杨笑了笑,目光清澈的刘妮蓉问道:“肖锵真的死了?是马匪窝里斗,然后被姓徐的捡了漏?”

公孙杨叹气道:“想不通,猜不透。”

刘妮蓉笑道:“那就不想了。”

公孙杨苦中作乐道:“这个法子省事。”

徐凤年回到篝火旁,火还旺着,应该是少年王大石见他不在就来添了枯枝,火堆旁还有许多枝丫茅草。夜宿坡顶不是什么美事,日夜温差大,鱼龙帮不比常年走镖的,早已是满肚子苦水,只不过先前被零星出现的游哨马匪给震慑到,轮流值宿,能打个瞌睡就心满意足。

徐凤年默默入定。

人身有三百六十一窍穴,犹如一座座驿站,那么十二经脉与奇经八脉就是主干驿路,气机运转,大体循序渐进有法可依。习剑练刀,一般人都提得起来,为何同样一剑一刀,在不同人手中就有天壤之别?寻常武夫驾驭兵器,所谓章法,不过是师父那里传授下来的套路把式,偶有机遇,有了几本心法秘籍,开窍也不过十之三四。气机孕育有限,说到调用更是捉襟见肘。

道教大黄庭修行,修的正是教体内三百六十一洞天福地尽开,与天地求磅礴气机,聚气却不泄。当初王重楼以无上手法灌输大黄庭,毕竟是逆天行事,失去四分大黄庭,之后徐凤年就算开窍谨慎,守拙精妙,也是不得不再失一分,真正化为己用的不过是一半大黄庭,却已经让徐凤年逼近金刚境界,大黄庭之裨益巨大,可见一斑。如今徐凤年仍有六大窍封闭,不管如何按照独门口诀去吐纳,去营阴阳、濡筋骨,都冲不破那一层窗纸。这已经是当初羊皮裘老头几百手两袖青蛇锤炼的前提下,得到的最大硕果。

王仙芝的刀谱,对招数阐述寥寥无几,更多是列举了许多堪称晦涩甚至是无理的气机流转轨迹,绝大部分有悖常理,但在徐凤年私下印证后,对李老剑神在船头以绣冬刀拍击核桃解释剑意和剑招,豁然开朗。愈是高明剑招,就愈是需要近乎烦琐的气机运行来支撑,熟能生巧,常人只看到高手出招轻描淡写,却有摧城撼山的威能,却不知道其中修行的艰难困苦。李淳罡曾自称壮年巅峰一剑,气机瞬间体内绕行三百里,故有剑仙一击心游万仞精骛八极一说,这是何等恐怖的“忘乎所以”?

徐凤年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自嘲道:“看来术数不行的话,除非真正百年一遇的天赋异禀,否则都成不了武道巨擘。”

世子殿下抬头望着璀璨低垂的星空,一本正经道:“杀二品高手六人,金刚两人,指玄一人,做得到吗?”

徐凤年低头看了眼朴拙的春雷刀,嘿嘿道:“这总比把天下十大美人都抢回家当花瓶摆设来得轻松。”

世子殿下向后倒去,躺在地上,朝星空做了个鬼脸,闭上眼睛喃喃说道:“天上可好?”

“寡人最见不得美人白头,英雄迟暮。徐骁一日不死,寡人一日不愿举兵南下,绝不让徐骁一世英名晚节不保!”

我呸。

当清晨时分徐凤年睁眼看到鱼肚白的天际,不知为何想到北莽女帝与徐骁的这场隔空对话,称不上骂战,有些哑然失笑。北莽王庭总会隔三岔五流露出一些风言风语,而那位年过半百的女皇帝也从不掩饰对徐骁的特殊情愫。有传闻说年轻时候女帝曾私访离阳王朝,与徐骁有过一面之缘,更有说发生过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露水姻缘。前者两朝官员都将信将疑,后者自然少有人相信,更多流传于市井乡野,本朝庙堂那些廷臣不管如何看不惯徐骁,也都对此嗤之以鼻。徐凤年当然更不相信,他缓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晃了晃脑袋,转身看到王大石小跑过来,一路偷偷按照拳架在胸口抱圆,环环相生,可惜只是有个粗陋雏形,离登堂入室还有十万八千里。见到徐凤年以后,王大石小声说道:“公孙客卿说肖帮主昨夜探查到几骑马匪,不顾阻拦便仗剑衔击去了,也不知何时回来,小姐说再等半日,等不到的话,我们就只好先行赶往留下城。”

徐凤年笑问道:“昨晚你把枯枝都留给我了,你不冷?”

王大石的实在憨厚顿时一览无余,赧颜道:“在咱们那边帮派里投帖拜师的话,规矩多了,况且师父也未必会传给你真本事,往往说要看几年心性再定,看着看着也就忘了,到时候厚着脸皮问起,师父又说你几年不成事,不是可造之才,就晾在一边了。说到底,还是徒弟没给够银子。”

徐凤年忍俊不禁道:“你小子其实不笨啊。”

少年挠挠头,红了脸,鼓起勇气道:“徐公子你与那些只想着搂钱进兜的师父不一样。”

对溜须拍马一向来者不拒的徐凤年爽朗笑道:“好眼光。”

鱼龙帮帮众按照各自小山头三五扎堆,看向这边的眼神五花八门,有鄙弃王大石这个孬种太狗腿谄媚的,有羡慕小师弟搭上将军府这条船的,有奇怪姓徐的将门子孙为何乐意跟王大石相谈甚欢的。一般来说年轻气盛的对这位徐公子都没好脸色,上了岁数的,在也不知道是染缸还是油锅的江湖上经历过一些的,看似矜持,其实心底还是希望徐公子能主动客套寒暄几句,给个台阶下,他们也就会挤出笑脸套近乎,可惜姓徐的年轻人性子太傲,竟然都快到了留下城还是不搭理谁,这让许多希冀着与将军府结下善缘的投机帮众们恼羞成怒。

徐凤年瞥了一眼鱼龙帮帮众道:“等以后回到陵州,你就没好日子过了。”

少年牵强笑了笑,笑脸微涩,但没了以前的茫然惶恐。这个在倒马关最后关头是唯一一个与刘妮蓉并肩作战的少年,不知道是安慰徐公子还是安慰自己,抿了抿嘴角,轻声道:“没事。”

年轻人就像一张新弓,不被生活拉弦到一个夸张幅度后,是不会知道自己有多少潜力的。徐凤年站在高坡上,遥望北方,在倒马关和留下城之间有一座雁回关,这一叶孤城归属模糊,爹不疼娘不爱的,两个王朝都默契地未曾派遣官吏进驻,反倒成了难得繁华的大集市。关城居民早已练就招风耳和千里眼,两朝兵事兴则散,兵事停则聚,乐得逍遥。雁回关再往北就是毫无悬念的北莽地盘,壁垒森严,五里一燧,十里一墩,百里一城,逐年修葺完善,构成一个特色鲜明的完整军事防御体系。

与世子殿下一同北望的公孙杨提了提酒囊,绿蚁酒所剩不多,他讪讪放回腰间系着,对身边的刘妮蓉介绍着雁回关的复杂情况,说道:“小姐,咱们离雁回关还有两天脚力的路程,这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许多在我朝南方犯事的歹人都迁徙此地,北莽那边也差不多,还有一些流寓边关应戍的兵卒将吏也因各种原因脱离了军籍,或是密探暗桩,或者干脆带着兄弟就彻底做起一些砍头的买卖,更多是充军苦役逃出来的亡命之徒,再加上逃避税赋和畏罪潜逃的,以及宁做丧家犬也不做离阳太平人的春秋八国遗民。敢在雁回关常住的,基本上就没有一个手脚干净的人。雁回关屁大的孩子,用心狠手辣形容都不为过,比起外头的青壮汉子,可都要老到多了。虽说咱们饮水食物都需要补给,但我觉得大队伍还是不要入城,到时候由我带几个机灵的家伙去采办。没办法,咱们鱼龙帮根本经不起风浪了。”

刘妮蓉点头道:“到时候我跟公孙叔叔一起进城便是,怎么稳当怎么做事。”

公孙杨老怀欣慰道:“公孙杨藏不住话,小姐你听了别生气。小姐虽说是女子,却也有女子天生的好,不会硬要强出头,说实话起先老帮主要把鱼龙帮交给小姐,公孙杨还是担忧,不能服众只是一个原因,主要还是怕小姐你心气太高,觉得鱼龙帮有今天的基业是天经地义的。一门心思锐意进取,总会碰壁,指不定就要头破血流,接管以后难免会少了乃是江湖立足之本的稳重。这一趟走下来,的确是公孙杨小觑小姐的能耐和心智了。”

刘妮蓉红着脸道:“公孙叔叔,我其实就是胆小啊,没你说的这么圆转。”

公孙杨哈哈笑道:“小姐,胆小好,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要不得,有坚硬背景的还好些,吃了苦头受了委屈也就是回去向爹娘搬救兵,不怕没办法东山再起。咱们鱼龙帮呀,尴尬,不上不下,离家大业大差远了,一旦伤筋动骨,谁给你一百天时间休养生息,早给虎视眈眈的敌对帮派给落井下石喽。

所以说胆小是好事,是鱼龙帮的福气,要是真如徐公子所说,被肖锵夺了权交到志大才疏的肖凌手里,公孙杨敢断言走岔路的鱼龙帮顶多也就兴盛个八九年,到时候飞来横祸,说完蛋就完蛋。拔苗助长,能有啥好收成,要不得。”

刘妮蓉没料到素来沉默寡言的大客卿竟是如此谐趣,一下子被逗笑,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无形中眼眸清亮了几分。公孙杨瞧着暗暗点头,心中有些对寄予厚望后辈的怜惜。这次出行北莽,不光是一车货物三万两银子这般简单,等于是将鱼龙帮未来几年的布局起手这副重担全压在她肩上。倒马关被官兵当作匪寇肆意剿杀,出关以后又被犹如附骨之疽的马贼盯梢,原先的顶梁柱肖锵已经生死不明,这负担对尚未二十岁的刘妮蓉来说着实有点沉重了。公孙杨撇头望了一眼那名自己颇有好感的徐公子,这人对于风声鹤唳的刘妮蓉来说何尝不是一种额外的负担?公孙杨心中叹息,告诉自己往好的方向设想,这份阅历对刘妮蓉来说注定会是一笔不可估量的人生财富。

刘妮蓉双手环膝,咬着嘴唇痴痴眺望远方。不知吸引了多少鱼龙帮年轻小伙的惊艳视线,而她无动于衷。

中午以后,填饱肚子以后就动身北行,只有徐凤年、刘妮蓉、公孙杨三人心知肚明,单身杀敌的肖锵肯定不会出现。下坡时徐凤年注意到刘妮蓉投注而来的复杂眼神,就懒得回应了,以前礼节性微笑一个,好心都被当成驴肝肺,何苦要热脸贴冷屁股。无所事事的徐凤年想到这里,落在后头的他下意识瞄了几眼刘妮蓉的屁股。她多年习武养成的英气遮住了女子本该有的风情媚意,但细细打量的话,其实刘妮蓉的身段挺有嚼头,一双长腿尤为紧绷弹性,只不过徐凤年也就趁人不注意过过眼瘾,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千里黄沙大漠,只要是个娘们儿就是无价宝,别说刘妮蓉这般出彩的内秀女子了。

日头毒辣,热浪扑面。鱼龙帮帮众皆是大汗淋漓,刘妮蓉骑在马上,两颊时不时有汗水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