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雪中悍刀行(精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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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神武城白头相煎,韩生宣身死命消(4)

韩貂寺平地而起,去势跟王小屏小吠一剑如出一辙,岂是一般精壮骑卒可以抗衡,一脚踏下,就将一人一马拦腰斜斜踩断。

阵亡人马后边一骑来不及偏移方向,毫不犹豫就提矛一刺。韩貂寺根本不出手,径直前行。铁矛刚触韩貂寺之身即被弹飞,那挟带战马奔跑巨大冲势的铁骑,整匹战马直直撞在韩貂寺身上,就像一头撞在铜墙铁壁上,战马当即毙命,马术精湛的骑卒临死一搏,一拍马背跃起,一刀劈下。

不见韩貂寺如何动作,瞬间就将那悍不畏死的骑卒分尸。

无数块血块落地之前,韩貂寺已经继续前行。直线上的第三骑微微侧出,凭借直觉一刀劈向这名黑衣宦官的脑袋,才提刀,就给韩貂寺一手推在战马侧身,连人带马给横向悬空抛出,还殃及横面一骑,一起跌落在地。

若仅是这一横向敲丧钟,以两名骑卒的能耐不至于随马一同身死,可人猫之出手,何等狠辣,缠臂红丝一去一回,就是将两名骁勇骑卒当场五马分尸一般。

韩貂寺不给当先一线骑卒掉头回马枪的机会,且战且退,摆明是要以一己之力将一大拨骑卒斩尽杀绝的架势。

第二拨骑卒的视线之中,如铁丝滑切嫩豆腐,王麟重甲铁骑也好,卢崧轻骑也罢,都是如此脆弱。

王麟一个擦肩而过,一条胳膊就跟铜锤一起离开身躯。

若非紧急赶至的卢崧一矛挡下红丝,王麟就要步骑卒后尘,给撕裂肢体。

两名为首骑将侥幸存活下来,并肩而战,非但没有远离战场,反而继续靠向那尊春秋三大魔头之一的人猫。

任山雨一咬牙,握紧跟她玲珑身体严重不符的斧头,率先前行增援,身后北凉秘密豢养的扈从跟随娇柔女子一起兔起鹘落,飘向那一处血肉横飞的战场。

身陷全军必死之地,将军先死;将军死绝,校尉再死;校尉死光,才死士卒!

远处。

徐凤年蹲在地上,北凉刀被插在一旁,双手手心不堪入目,几乎见白骨。

徐凤年转头轻声问道:“一炷香,够了没?”

朱袍阴物点了点头。

徐凤年捧起一捧雪,将脸埋在雪中。

站起身后,兴许是察觉到血雪擦脸,越擦越脏,他抬起手臂用衣袖抹了抹。

然后抓起了那柄北凉刀。

韩貂寺如同光天化日之下的魑魅魍魉,来到一名剑客身后,一指划下,然后拇指中指叩指凭空一弹,就活生生剥下半张人皮,也不彻底杀死那剑客,脚步飘荡,任由剑客摇摇坠坠,嘶喊得撕心裂肺。人猫继续转移捕鼠,不远处负有箭囊的卢崧铁矛早已折断,目睹惨绝人寰的景象,不忍剑客受罪,从箭囊拈出一根羽箭,射死了那名生不如死的剑客,眼眶渗血的尸体直直向后倒去。

韩貂寺手臂红绳赤蛇剩下十之七八,伸长如鞭,一旦被它触及,仅仅丢胳膊断腿已经算是幸事,有几十名骑都是一扯之下,拦腰截断,身上甲胄完全如被刀割薄纸。

不知是不是这尊毁去一代江湖的魔头觉得不够爽利,一根长鞭分离数条长蛇,乱鞭砸下,韩貂寺圆心以外数丈,就是一座人间炼狱,根本没有人可以近身。

王麟断臂之后,自己咬牙包扎,丢出仅剩一锤,就给乱鞭搅烂,碎锤四处溅射如暴雨,直接就将韩貂寺周遭数名铁甲重骑击落,其中一块更是去而复还,若非王麟丢锤之后迅速抽刀格挡,也是被碎块穿胸命丧黄泉的下场,可即便挡下了,一击之威,仍是让王麟人仰马翻。卢崧适时策马而过,弯腰拉住王麟肩头,扶他上马,两骑成一骑。

携带劲弩的骑卒也是徒劳无功,几次战阵夹缝之间气势汹汹的巧妙攒射,仅如柳絮扰人不伤人,反倒是被韩貂寺以恐怖的鲸吞之势吸纳,看似被射成了一头刺猬,可转瞬之后就全部逆向射回,一圈战骑死绝,多数弩箭都是透体一人之后,去势犹然迅猛,战场之上出现一串串葫芦,被己方兵器所杀,让人倍感荒凉。

百万大军中取上将首级,一直被视为荒诞不经之谈,替天子守国门的西蜀剑皇做不到,亡国之前剑尽断的东越剑池老一辈剑道宗师也没有做到,可此时韩貂寺的的确确是在数拨骑军阵型中如入无人之境。

卢崧、王麟领兵治军已算是出类拔萃,可委实是没有当下千百人冲杀一人的经验,一时间也拿不出万全之策,只能是拿部卒一条条鲜活性命去拼掉那尊魔头的内力。好在有任山雨在内的武林高手穿插策应,韩貂寺杀得随意闲淡,可毕竟没有一战之下让两支骑军士气溃散。

仅是帮忙稳固骑军冲杀的连绵攻势,八十余北凉死士就已经折损小半,除了寥寥数人,皆非韩貂寺一合之敌,无一例外都是迎面便死。

这才小半炷香工夫啊!

任山雨披头散发,全然没有山上落草为寇时劈杀也娇媚的光景,得空喘息换气时,眼角余光瞥见遥遥置身风波之外的白头年轻人。女子善变,先前还仰慕俊雅世子练刀大成,这会儿心中难免有几分愤懑,怨恨他不好好在北凉作威作福,偏偏要在地盘外招惹上如此棘手的活阎王。

让任山雨咬牙不退的理由不是拿命去博取什么青眼相加,而是该是徐凤年近侍的青衣女子,持一杆红色长枪,找寻韩貂寺死战。那名女子的视死如归,在北凉阴影笼罩下命薄如纸的任山雨哪怕怯战万分,也不敢后撤。

将领死战而退,一名卑微士卒皆可杀。

众人眼中的青衣女子在参与战阵之后,没有一味蛮力绞杀,一击不中即退出数丈外,所有人都惊讶于她的枪术入神,都没有注意到她一次次嘴唇微动咽血。

任山雨深呼吸一口,稳了稳心神,跟身边几名相熟扈从打了个眼神,互成掎角,切入战阵。

乱鞭杂如丛花,韩貂寺不知何时单手握住一颗头颅,拔出身躯,往后一抛,就将任山雨的一柄板斧砸得稀巴烂。女子喷出一口鲜血,双膝跪地,双手捂住嘴巴,指缝滴血不止。

有骑将死战在先,两支骑卒一拨拨相继赴死。

死四百。

接近一炷香了,韩貂寺低头看了眼几根不如先前壮观的红鞭,十存四五。

西域夔门关外三处截杀,身陷其中一场截杀的韩生宣没有能够杀到至关紧要的铁门关外,他没有跟汪植所率的三千精骑过多纠缠,直接杀穿了厚实阵型就往西而去,仍是赶不及救下皇子赵楷。在这位前任司礼监掌印看来,小主子要坐上龙椅,身为奴仆的他必须一步一步退下来,先是交出掌印太监,再是渐次退居幕后,从权倾天下变成一个活死人,安分守己躲在幕后阴影中,然后死在当今天子之前。

给赵家看家护院,春秋之中和春秋以后捕鼠无数,除了符将红甲,还有一名隐秘天象境高手,被制成了后来的符将金甲,至于一品金刚指玄二重,更有十数人之多,被称之为魔头,韩生宣当之无愧。如果说黄三甲和徐骁联手毁掉了春秋,那么后来韩生宣的暗杀和徐骁的马踏江湖,就是一起毁掉了江湖。韩生宣自知愚忠于赵家,一生不悔不愧。

韩貂寺高高丢出所有长鞭,声如爆竹炸裂,势如蛟蟒蹚河,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站在马车上的剑痴王小屏轻声道:“下山入世之后,才知天下太平,唯有北地狼烟,年年熏青天。”

一抹身后第二匣,王小屏递出烽燧。

第一剑小吠挂大虹,第二剑烽燧则出匣一丈便不再升空,并未直刺韩貂寺,而是以诡谲跳动之灵态前行,宛如捕蛇,将杀机重重的赤蛇红鞭悉数绞杀。

杀尽那几条祸乱赤蛇,烽燧也力所不逮,无望袭杀放蛇人韩貂寺,在低空化为齑粉,随风而逝。

王小屏手指掐诀,风起云涌,尽入剑匣,最后一剑割鹿头,直冲云霄。

臂上红绳剩下些许的韩貂寺伸出左手,抚摸那些朝夕相处了大半辈子的赤蛇,抬头望天,一脚踩下,地动山摇。

所有战马骑卒都听闻一阵地震闷响。

车顶少年死士颓然坐地。

第二根铁箭辛苦隐蔽,还是被韩貂寺一脚踏碎。

一直仰望天空的韩貂寺没来由笑了笑,呢喃道:“年少也曾羡慕那青衫仗剑走江湖。”

被围剿至今不曾流露丝毫疲态的人猫轻轻拍了拍手,红绳尽数剥落,汇聚一线,竟是做剑的迹象。

一柄割鹿头由天上落人间,有几道粗壮闪电疯狂萦绕。

韩貂寺身前一条红线三尺剑,悠然升空。

手上终于没有一丝红绳的韩貂寺在线剑阻挡割鹿头之时,拔地而起,如彗星扫尾,直接掠向徐凤年!

青鸟面容如同回光返照,神采奕奕,竭力将手中刹那枪掷出。

几乎以一命换一搏。

雷池剑阵布于十丈外,韩貂寺双手在胸口往外一撕。

九柄飞剑都被撕扯得飘向数十丈之外,像那无主的孤魂野魄,不见半点生机,纷纷躺落大地,可见徐凤年根无法分心驭剑。

徐凤年已是左手凉刀,右手春秋,羊皮裘老头儿传授的两袖青蛇冲荡而出,比之吴家剑侍翠花更为形似的两袖剑,徐凤年的这两袖,神似更胜,尽得精髓!

李淳罡正值举世无敌时曾放言,一袖剑斩尽人间剑,一袖剑摧尽美人眉。

这才是真风流。

可徐凤年终归不是剑术剑意双无敌的剑神李淳罡,此时窃取而得的天象修为、指玄招数,都为韩貂寺天生克制,这头杀意流溢的人猫不顾双袖碎烂,双手从剑锋和刀背上滑过,左手朝徐凤年头颅一拍。

徐凤年脑袋往右一晃,他右手又是狠狠一拍。

徐凤年身后朱袍阴物双膝跪地,一张悲悯相开始流淌紫金血液,另外一张欢喜相流淌金黄血液。

韩貂寺厉声道:“赵楷坐不上龙椅,你徐凤年也配当上北凉王?!”

言语之后,韩貂寺一手握住徐凤年脖子,一手握拳,砸在这位北凉世子的眉心。

跪地阴物的脑袋如同遭受致命锤击,猛然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滑出十八丈之外,它猛然五臂抓地,指甲脱落,仍是不肯松手,终于在十六丈处停下。

这一条沟壑中,沾染上触目惊心的紫金血液。

韩貂寺冷冽大笑道:“北凉刀?”

老宦官一肘砸下,徐凤年一条胳膊咔嚓作响,身后十六丈处朱袍阴物一条手臂折断。

北凉刀轻轻掉落。

刹那枪刺向人猫后背。

韩貂寺空闲一手随手一挥。

面无表情的徐凤年趁机艰辛提起右手,一柄春秋剑无力地抵住韩貂寺心口。

韩貂寺如痴如癫,走火入魔,加大力道抓紧徐凤年脖子,往上一提。

徐凤年双脚离地,朱袍阴物随之脖子出现一道深陷淤痕。

韩貂寺轻声笑问道:“剩下六百骑,加上一个未入陆地神仙的王小屏,一个匆忙赶来收尸的袁左宗,我韩生宣想要走,能伤我分毫?”

剑尖颤抖,始终指向人猫心口。

韩貂寺神情归于平静道:“放心,你死后,我不会走,拼死杀掉王小屏和袁左宗后,在黄泉路上,要再杀你一次。”

看着那张异常年轻的脸庞,那双异常冷漠的桃花眸子,韩貂寺涌起一股剧烈憎恶,轻声笑道:“去死!”

徐凤年点了点头。

去死。

一剑贯胸透心凉。

春秋一剑去千里。

有人在东海武帝城借剑春秋。

他曾与巅峰时李淳罡互换一臂。

他曾吃下名剑入腹无数。

这一剑去势之猛,不但贯穿了正处于蓄力巅峰的韩生宣的整颗心脏,还逼迫其身形往后苍凉飘去。

既是徐凤年此次第一剑递出,又等于隋姓老祖宗亲手一剑刺心韩生宣。

舍得千骑赴死,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障眼法。

这一剑去万里,才是雪中送炭。

徐凤年大踏步而去,跃起,对着一脸复杂的韩生宣当头拍下。

仙人抚大顶。

一掌让韩貂寺跪入雪地!

心脏破碎的人猫已是七窍流血。

他竭力想要站起。

徐凤年又是一掌抚顶。

扑通一声,满头银丝散乱的韩生宣再一次跪下。

徐凤年一记倾斜手刀,割去天下第一权宦的这颗大好头颅。

他看也不看一眼始终跪地不倒的无头尸体,转身背起倒在血泊中的朱袍阴物,捡起北凉刀,然后走向那一片残肢断骸的残酷战场,扶住命悬一线的青鸟。

所有披甲骑卒都整齐下马。

徐凤年沉声道:“卸甲!”

北凉甲士,只握北凉刀,只披北凉甲!